虽然鸦片战争后中国进入了近代社会,西方的先进思想开始传入,但在广大的农村城镇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冲击,仍然过着封闭式的落后生活,风俗习惯和民间信仰也没有太大改变。“山居则祀山神,近水则祀河神,工商各行除祀财神外,又各有所祀专神。城市村庄,到处有庙,名目繁多,不可胜数”[1]。属于民间信仰中自然崇拜的水神崇拜也依然盛行。
1.水神祭祀。
晚清民间对水神的崇拜多是对龙的祭祀。“龙之为灵,昭之云行雨施,而岁之丰歉系焉,故到处立庙祀之”[2]。在地方志中,可以看到许多相关的记载。如在山西“六月迎神赛社,城乡虔祀龙神”[3]。在江西“五月,田三耘后,民间祭龙王、雷祖,祈雨禳灾”[4]。在河北乐亭“六月旬有三日,祭龙王庙”[5]等等。
晚清时农业仍在社会中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无论旱涝,农业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北方经常干旱少雨,南方经常发生洪涝,因此信仰龙神以禳灾祈年变成了全国的普遍现象。
另外,各地的河流几乎都有自己的河神,而且多修有河神庙。几乎靠近河流的村庄都有河神庙,供奉着河神,祈求河神不要发怒,不要使河水泛滥。因此在易发生干旱、洪涝灾害的地区,河神崇拜尤为兴盛。例如在山西的母亲河——汾河沿岸,人们就把古时当地的英雄人物封为水神,并修建多处汾水神庙。在山东地区,靠近黄河与大运河的地区多信奉金龙四大王、黄大王、栗大王等水神。沿岸地区就多建有大王庙,如临清的漳神庙(河神)、德州的河神庙等,它们修建的目的就是保障河水不泛滥,保护人们的生命财产安全。此外,南方沿海地区多信仰水神妈祖,几乎各地都有妈祖庙,祭祀目的也都是希望保障出海顺利平安。
2.民众祈雨。
农业生产的需要和晚清个别地区干旱少雨的现实,使民众对司职降雨的水神的信仰和祈祷格外虔诚。虽说此时中国已进入近代,但科学思想只是在部分知识分子当中流传盛行,广大的普通民众仍对迷信坚信不疑,对水神的信仰依旧很虔诚。如同治十二年即1873年,上海地区因久旱不雨,官民按惯例纷纷设坛祈雨。《申报》报道说:“天时久旱,上海合城文武官员均诣沉香阁观音大士处及龙王位前邑庙设坛求雨。”[6]因数日后仍未下雨,旱情更加严重,祈雨活动便逐渐扩大,举行了大规模的祈雨活动。“兹有二七保金司徒庙设坛祈雨,共计八十三村,每家各出一人,轮派敲锣执旗,复设各彩色龙共十条,供奉于坛”。由此可见,当时一般人仍沿袭传统观念,认为旱涝灾害是上天对人们行为过失的惩罚,只有虔诚地祈祷才能得救,才能免除灾害。
面对旱灾,民众的第一反应是向水神主要是向龙王祈雨。水神龙王被供奉在龙王庙,灾害发生后,民众会到庙举行祈雨仪式。关于祈雨的仪式,由于民间信仰的地域性特征,各个地区的仪式都是多种多样,因地而异的。如在顺天府“凡岁时不雨,贴龙王神马于门,碰瓶插柳枝挂门之旁,小儿塑尼龙,张纸旗,击金鼓,焚香各龙王庙”[7]。在江西铅山“六月遇旱,城内外居民蜂屯蚁聚,头戴柳圈,手擂大鼓,群诣石井庵龙潭及观音岩等处求雨;至县衙前,请邑侯出拜龙神,或邑侯自行虔祷,无不立应”[8]。在江苏南京“天气亢旱,人心恐慌,乡间农民,制土龙抬入城内祈雨者,络绎于途”[9]。在河北邢台,由村里的丁壮将龙神抬到临近各村去游行,每到一处必烧香祭酒、打鼓敲锣,之后便将龙神抬到公共场所,行香祭祀,以期许愿以待甘霖。当地每家每户也可以自行祝祷祭祀。
此外,个别地区还有为祈雨而成立了专门的组织——雨神会。雨神会是因天旱专为向神求雨而设置的组织。一般该会设会首数人,主持各项事务,另设管账一人。会中所有经费,除由会首承担外,余由各村按田亩多少分担。会首一般是当地有名望的大户,还有地区是随机挑选的。在河北,会头的产生是村人在黑夜里将龙神抬着绕村走,放在谁家门前谁就是正会头,其次就是副会头[10]。会头组织乡民祈雨,“倘雨降而田禾得其大惠者,即择于农暇时特为定演梆戏一台,令各村均到会进香,以示酬答”[11]。透过这一组织,可以看出民间对水神信仰的重视和对水神的依赖程度。
祭祀后如天降甘霖,人们会举行庆祝节目以酬谢神灵,最典型的方式就是演戏。在河北新河县,“会雨降,则以为应验,演剧赛神,名曰‘谢雨’”[12]。在满城县,“会雨降,则以为应验,演剧赛神,名曰:‘谢雨’”[13]。在南皮县,雨降则演戏酬神。在辽宁海城县,“既雨降,守土官复率属公服诣神坛行礼,乡人则备香、牲醴,赴庙致祭,或演唱影以酬神,俗称‘谢降’”[14]。还有个别州县举行庙会,集中附近村县的民众一起庆祝。会期均在四、五、六、七这几个月内,骡马会居多,其次便是酬龙神会。从中我们可看出龙神在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地位。
庙宇是人们祭拜神灵的地方,它们的数量在晚清也没有太大变化。比如关中地区在晚清仍旧保留着原始宗教性质的自然崇拜的民间信仰。据《续修陕西省通志稿》统计,晚清关中西安府、同州府等地共243座的坛庙中,自然神坛庙83座,其中山岳、风雷的庙宇有23座,用于祈雨的太白庙4座,司水旱的龙王、水神庙一共15座。在顺天府所属的24州县,各类龙神庙25座,平均每个州县就有一座。根据这些地方志做出的统计,一般只包括城市内部或者较大规模的庙宇,往往会漏掉乡村的小庙。由此可见,水神庙的分布广泛,水神的信仰仍是全国的普遍现象。
从资料上看,民众对水神的重视程度丝毫未减,仍掷重金祭祀神灵,“铺张扬厉,醵金酬神,动需钱数百缗,重叠举行,若无吝惜。惟于事亲奉祭,则惜财从略,非惑之甚欤”[15]。把神灵摆在比亲属都重要的位置。但总体来说,包括水神在内的民间信仰式微,或多或少地受到了冲击。
首先是来自太平军焚庙毁神的冲击。太平天国领袖之一的东王杨秀清就曾说过:“故自金田首倡大义,万众欢腾,诛灭群妖,焚毁妖庙,扫清邪秽,尽反真醇。次数千年以来未有若此巍巍之功德也。”[16]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太平军所到之处,都大规模地破坏寺庙,毁坏神像。此类记载很多,如湖北武昌:“然不信诸神及浮屠氏,遇寺观辄火之,目为妖庙。”江苏南京:“贼遇庙宇悉谓之妖,无不焚毁。”浙江海宁:“毁拆观庙无算。”[17]
其次,洋务运动期间,洋务派积极倡导兴西学,介绍西方科学技术,办报刊,译西书,建学堂等,近代学校教育逐渐兴起,近代科学知识得到初步传播,部分开明知识分子已经认清了迷信信仰的缺陷和不足,对诸如水神崇拜等不以为然,并且对干旱等提出了科学的解释。如关于潮汐,清末官员端方曾说:“查海水潮汐,本于月球之吸力。……然天时旱涝及风势顺逆亦能增减月球吸力之率,以故潮汐之来大小无常,此固物理之自然,非真有海若河伯能为之闢阖动荡也。”[18]端方本人未必完全懂得近代自然科学知识,但是对潮汐成因的叙述却很详细准确,实在让人称奇。近代大文学家、思想家、批评家鲁迅也曾批评说:“水旱饥荒,便是去拜龙神,迎大王,滥发森林,不修水利的祸祟,没有新知识的结果。”[19]
第三,维新变法思潮的影响。甲午战后,以康有为为代表的资产阶级维新派发起了维新变法运动。他们不仅主张变法,还宣传自由、平等先进思想,发展文化教育事业。这些做法进一步开启了民智,使人们对西学有了科学的认知,对诸如水神崇拜的民间信仰也就有了正确的认识。
第四,在1905年前后即清政府预备立宪时期,政治的改革也推动了社会风俗的改良,从这一年起,部分地方开明官员相继开始了禁止民间迷信活动的倡导。京师步军统领兼掌工巡总局的肃亲王善耆,不准设坛祭祀,祭祀者严惩,同时禁止民间信仰邪教。天津、江苏等地积极改良风俗,禁止民间烧香求签。当时的报纸如《大公报》均有破除迷信专栏,记录了各地的移风易俗的情况。虽然这类的开明官员不多,但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起到了端正风俗的积极作用。
由于上述因素,民间信仰受到了冲击。这就反映出在部分先进地区,社会上既有水神崇拜的迷信信仰,也有对其的科学解释,科学与迷信发生了冲突,迷信受到了来自科学的挑战。在晚清民间信仰式微的背景下,水神崇拜的发展也受到这种环境的影响,信仰趋势就逐渐弱化了。包括水神信仰在内的民间信仰在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与冲突中不断发展、变化,适应现代社会的需求。这不仅是民间信仰的命运,也是传统文化的命运。
[1]续安阳县志(十六卷民国二十二年铅印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中南卷上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101.
[2][14]海城县志(六卷 1937年铅印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东北卷).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82,83.
[3]岢岚州志(十二卷清光绪十年刻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华北卷).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569.
[4]衡山县志(五十五卷清道光三年刻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中南卷上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551.
[5]乐亭县志(十五卷清光绪三年刻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华北卷).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256.
[6]申报,1893-7-21.
[7]顺天府志(一百三十卷清光绪二十八年重印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华北卷).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1.
[8]铅山县至(三十卷清同治十二年刻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华东卷下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5.1092.
[9]南京农民抬龙入城祈雨.申报,1926-5-5.
[10]河北邢台旱灾中的祈雨会.新中华,1934年第2卷第17期,100—101.
[11]淮阳乡村风土记(不分卷民国二十三年铅印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中南卷上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173.
[12][13]满城县志略(十六卷民国二十年铅印本).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华北卷).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89.360,360.
[15]丁世良.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中南卷上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0.140.
[16]太平救世歌.太平天国印书(上).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79.141.
[17]李文海.太平天国统治区社会风习素描.太平天国学刊(第3辑).北京:中华书局,1987.7页—15.
[18]大公报,1908-1-12.
[19]申报,1881-7-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