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六种目录述略

2013-04-11 01:10方广锠
关键词:经卷石室陈垣

方广锠

(上海师范大学哲学学院,上海200234)

从1910年清政府学部将押运进京的敦煌遗书交由中国国家图书馆①保存以来,国图收藏敦煌遗书的历史已跨入第二个百年。根据现有资料,早在敦煌遗书保存在学部时期,学部已经开始对其进行编目。根据内藤湖南②等所撰《京都大学教授赴清国学术考察报告》,1910年九、十月间,当内藤等五人为考察这批敦煌遗书特意来到北京时,存在学部的敦煌遗书已有700卷编了目录。[1,2]遗憾的是,我们现在不知道这一早期目录的下落,也无从考察这一早期编目的形态。

从这批遗书交归国图以后,对这批珍贵的文化遗产的整理、编目不断进行。百年来,人们为国图所藏敦煌遗书编过7个目录。其中,由笔者主持的《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总目录》开始于1984年,定稿于2013年。本文拟对20世纪完成的六种目录进行简单的介绍与评论,③对一些长期疑碍不清的问题进行探讨。20多年前,笔者曾撰写《北京图书馆藏敦煌遗书勘查初记》,[4,13](P159~196)介绍了若干国图敦煌遗书目录的情况,本文则在前文的基础上,对一些长期疑碍不清的问题进行探讨,以彰显前辈的劳绩。

一、《敦煌石室经卷总目》

1910年,学部将敦煌遗书分两次移交国图。第一次移交的时间不详,约在1910年11月5日之后、1910年12月13日之前的某日。④第二批移交为宣统二年十一月十二日(1910年12月13日)。

入库以后,国图从中挑出较为完整的遗书进行编目,所编即《敦煌石室经卷总目》。该目录现存国图善本书库,线装八册,蓝布封面。封面左上有红纸书签,上署《敦煌石室经卷总目,第✕册》。右下亦粘贴红纸,书写落款“京师图书馆”。⑤内页黄纸,朱丝格,每半面12行,白口,单鱼尾,每页中缝标注页码。并录副一部,形态相同。

《敦煌石室经卷总目》依《千字文》用字排号,共享87字,每字繋100号。当时不称作“号”,而称作“卷”。如“乃12号”便称作“乃字12卷”。最后的“位”字繋79号。空缺“天”、“玄”、“火”三字未用,⑥故共著录敦煌遗书8679号。

著录方式为每册首页先记录本册著录那几个千字文字号及每个千字文字号下繋入多少遗书,然后标注本册共著录多少遗书,并标注这些遗书是否有缺失。如无缺失,则标注“全”;如有缺失,则在该千字文字字号下予以注明。如第四册首页“露字100卷”下,注有:“缺第五十卷。江先生⑦亲注未见。”这里说明两点:第一,该《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属于国图内部工作目录,亦即所谓“底账”,经常根据情况,予以添补、标注,修订其著录。第二,敦煌遗书入藏国图以后,依然有丢失被盗之事发生。

该目录对馆藏每号敦煌遗书的著录,最初仅著录四项:编号、长度、起字、止字。显然属于防盗式的财产账。此外,每号均钤有“复查”、“查”、“复查”、“查”四处朱印及“×”、“·”、“○”等墨笔记号,有不少还钤有“检查已毕,另行庋藏”之长方印,乃历次查勘时所盖,说明国图曾多次对这批遗书进行查验、点勘。

在不断查验、点勘的过程中,该目录的著录也不断丰富。主要是对每一遗书予以定名,并将定名标注在地脚,少数亦有标注在天头者。从现存目录看,绝大多数遗书在其后的若干年中均被定名。在不断查验、点勘过程中,还对一些原来不甚正确的著录有所修订,对一些有特点的遗书予以说明。如雨字90卷,新加说明曰:“大隋大业十一年敦煌郡昙校写。”该卷即今BD03390号,尾有题记2行:“大德沙门慧远法师撰之。大隋大业十一年(615)敦煌郡沙门昙枚敬写。”有时查验者还对卷子上的某些疑点加以记录。如羽字26卷(今BD06826号),原卷第3纸行间空白处有题记“天保一年比丘法常诵持”,第4纸末行间夹写“大中七年莫高乡人阴仁衷所宝”。而在《敦煌石室经卷总目》该条下注有:“天保一年,大中七年”,“此卷年月,似出一人之手,殊可疑”。经我研究,该卷属于李盛铎等人盗窃事发,以押运委员傅宝华名义退出之二十二卷之一。这退出的二十二卷上不少均有伪造的题记、杂写,并加上勘记,以供识别。鬼魅伎俩,徒留骂名于青史。[14]当年,我在编目中发现这些题记有问题,便进行考订。后来查到《敦煌石室经卷总目》中前人对此已提出疑问,一时颇有知音之感。《敦煌石室经卷总目》的若干号下贴有浮签,内容均为“×字×卷另分出壹卷”云云,可知最初编号时有几件遗书合编为一号的情况,后逐渐被分出。但并未完全分干净,故其后《敦煌劫余录》依然有一号几件者。

《敦煌石室经卷总目》每号天首分别标注:“云七”、“为三”、“宿金”、“来土”、“洪石”、“列木”、“月丝”、“岁匏”、“阳竹”、“寒革”等字样。从形态看,这些文字显然是后来添加的。两字中上一个字均为《千字文》用字,下一个字分为两类,一类为中文数字,一类为“金石土革丝匏竹木”等“八器”用字。这种标注为该遗书的库内庋藏号。这些庋藏号说明,早期国图敦煌特藏按照《千字文》字序庋藏。其后改变庋藏方法,故于天头另作标示。

《敦煌石室经卷总目》第八册著录到第42页为止,其后有题记若干则,最早的是民国元年(1912)六月的查勘题记,由此可知,该《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对敦煌特藏的著录最初完成于1910—1911年,亦即敦煌遗书入藏国图之初。这些题记还反映出这批遗书入藏国图后的一些情况,为我们提供不少了解当时情况第一手数据,今特依时间顺序,移录四条题记于下:

(1)实存八千六百六十二卷。中华民国元年(1912)六月查讫,已装裱者五卷在内。

(2)二年(1913)三月二十七日查到此止。

(3)民国二年(1913)十一月一日查无遗失。

(4)原数八千六百七十九卷,除送奥京博物院四卷,送张季直⑧君四卷、暨原缺十一卷外,实存八千六百六十卷。民国六年(一九一七)五月查讫。

查元年(1912)六月所记,实存卷数系八千六百六十二卷。较之目录及现存卷数多出二卷,兹特注明。

从上述四条题记可知,到1912年,最初整理出的8679号遗书尚有8662号。到1917年,则还剩8660号。缺少的19号中,4号赠送奥地利博物院,4号赠送张謇,另外11号为“原缺”。详情如下:

赠送给奥地利博物馆者:羽48号、羽49号、羽50号、羽51号。

赠送给张謇者:羽52号、羽53号、羽54号、羽55号。

原缺者:日13号、日17号、日 19号、日20号、盈86号、辰 45号、露 50号、结 73号、为 27号、玉17号、剑75号。

1917年6月以后,馆藏敦煌遗书被魏家骥等人偷去一卷。事见1918年赵宪曾⑨题记:

本年八月,教育部次长与本馆馆长宝山袁先生⑩命将敦煌石室写经检查一次。当即于是月三十日约同吴君寅斋、孙君北海、李君照亭、杨君伯林、李君杏臣、黄君敏中从事检查,计七日而完。其起止与底簿相符者均在簿内盖一“查”字;不符者亦均旁注更正。并于晒书(?)后,在院内晒曝一日。添请谭君志贤、张君靖容、杨君介卿监察清点。计连善本书室原装裱五卷,[去年被魏家骥等盗窃一卷,已送审判厅判罪,教追。尚未追回。]共存八千六百六十卷。与民国六年(1917)五月间吴、沈两君所查数目符合,并无缺少。惟日期短促,未量尺寸;又一卷内之横断数截者,亦未及一一查明,遍注起止。均须俟诸异日可也。

民国七年(1918)十月十五日赵宪曾记(章)。

以上共存八千六百六十卷。去年被窃失一卷亦在其内。未能断定即难(能)追回故也。七年(1918)十月十九日宪曾又注(章)。

被盗的这一卷为岗37号,最终未能追回。所以,到1918年,实存8659号。

其后,1918年10月在柜橱中发现五号,赵宪曾将它们著录在第八册,并在天头注曰:

以下五卷系在橱内散存,未登入底簿者。此次检查始发见之。故仍照以前办法,摘要记入,以免遗失也。赵记(章)十月十九日。

五号中有一号残经,背面粘贴的裱补纸为唐大顺二年的契约,⑪该残经现编为BD08904号,为《维摩诘所说经》卷上;其背面的古代裱补纸已经揭下另编,为BD16328号,定名为《大顺二年正月一日邓某请地状》(拟)。五号中另有一号为北魏孝明帝正光三年(522)翟安德写《大般涅盘经》。即今BD09149号,《大般涅盘经》(北本)卷二二,尾题后有题记“正光三年(522)正月八日,翟安德所写《涅盘》一部所供养”。

1919年1月又从残经箱中整理得残经5种,另有残经343页、小册21本、卷4幅、佛像1纸、白纸143张。从事整理工作的张宗祥⑫将清点结果一一记录在案,并作题记述其整理始末谓:

八年(1919)一月初任馆事,查阅各处,见有箱中散纸。问之主管写经孙君,云:“此皆历任馆事及部中已经清过之碎纸也。不忍去,故积于此。”予乃禀命于馆长袁观澜先生,复与孙君清理,作万一可遇之想。凡一星期,二人□日面向灰土中抓寻,间说故事以为乐,得此五种及以下碎页一百四十三张。嗟乎!公家之物,乃如粪土。此数种者,若非予与孙君重为清理,更历年岁,亦喂蠹而已!其间右装成册者,实蝶装所自起。以告观澜先生,先生亲至馆阅之,亦甚喜。予语之曰:“唐经现仅四、五十圆一卷,长且三、四丈。此区区者何足多?但孙君吃灰土不少,实可嘉之。”先生是日在馆晚餐。明日予语孙君曰:“作事岂敢居功。所望社会上不以此事目予辈为小人足矣。然而忍人唾天,还着己面者岂少耶?”复笑曰:“予乃以佛自拟,罪过!罪过!”因拉杂记之。一月十四日,张宗祥记。

上述记载证明,在8679号之外,国图还保存一批尚未正式著录、编号的敦煌遗书。

这里存在一个小问题。根据陈垣⑬《〈敦煌劫余录〉序》称:

民国初元,予至北平,颇震惊八千轴之数,冀于此得佛教以外之宗教史料。尝就方家胡同图书馆检其目录,惜当时所写定者,仅二千余号。以未窥全豹为憾。[5](P3~4)

即1912年,陈垣考察时国图敦煌遗书仅编到2000余号。而如《敦煌石室经卷总目》第八册第一条题记“实存八千六百六十二卷。中华民国元年(1912)六月查讫,已装裱者五卷在内”所示,民国元年(1912)六月,这8679号遗书不但已经全部著录完毕,而且曾经查勘一次,装裱五卷。既然如此,为何陈垣说所写定者只有2000余号?

我以为,由于敦煌遗书绝大多数断头缺尾,不知内容,故最早的著录,如前所述,仅为编号、长度、起字、止字。这项工作,大约在1910—1911年完成。此后便进入查核内容、予以定名阶段。陈垣所谓当时写定仅2000余号者,应指当时已经定名者。陈垣希望寻找佛教以外的数据,自然需要考察已经定名的部分。而没有定名的部分,因不知其内容,无法提供给陈垣考察。

总之,如上文所说,《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属于敦煌遗书入库时国图所建底账,亦是其后开展各种编目工作的基础。

二、《敦煌经典目》

20多年前,在整理国图敦煌特藏时,发现一些前贤编目的稿本。对其中一些完整的稿本,亦即下文提到的《敦煌石室写经详目》与《敦煌石室写经详目续编》,我曾撰写论文《北京图书馆藏敦煌遗书勘查初记》,在1990年敦煌研讨会上予以介绍。但另有一些稿本,保存并不完整,内容却为国图敦煌特藏的分类目录。笔者原以为这些稿本或为《敦煌石室写经详目》之初稿,但细致查看,发现它与《敦煌石室写经详目》不同,应属另一种目录。因为该目录所存数量有限,难以窥见全貌;且年深日久,人事变迁,询之故旧,已无人知晓;兼无其他旁证,难以考订为何人所撰,只得暂且放置。笔者长年为敦煌遗书编目,深知敦煌遗书编目之辛苦,不欲见前贤工作被埋没,故心中悬挂,未尝稍息。近日读孙玉蓉据俞泽箴日记手稿所撰《陈垣〈《敦煌劫余录》序〉解疑》,方悟那些稿本实为在俞泽箴主持下所编的《敦煌经典目》。因未见俞泽箴日记手稿,且《敦煌经典目》现因国图馆舍大修而封存,难以核对原件,故今依据孙玉蓉大作,撮略文字,介绍如下:

俞泽箴(1875—1926),字丹石,号德孟,浙江德清人。晚清经学家俞樾的侄孙,现代红学家、文学家俞平伯的堂叔。早年毕业于北洋大学,曾在无锡、厦门等地任教,后曾任江苏省立图书馆主任。自1919年11月至1926年7月在京师图书馆工作,曾任“敦煌石室唐人写经室”负责人。1926年 8月 6日病逝。

俞泽箴于1920年3月25日由庋藏科调到写经室工作。写经室的任务是检查、整理馆藏敦煌石室唐人写经。据俞泽箴的日记手稿,1920年4月3日,“庋藏《金刚经》”的任务完毕,共计“庋藏《金刚经》之本文534卷”。同年5月14日,整理《金刚经》的任务完成,总计整理:“秦译完卷五百三十卷,陈译二卷,元魏译五卷,秦译残卷九卷,无着及世亲菩萨所造论二卷、注二卷,疏三卷,合共五百五十三卷。”根据俞泽箴日记统计,仅对《大般若经》的检查、量经和庋藏的工作,就用去一百余天。其中1921年2月,馆内主任人选变动引起职员情绪的波动,使《金刚经》的整理工作受到影响。直至同年4月1日,才又恢复了正常的量经工作。1921年底,俞泽箴在日记中作个人全年工作总结时,写道:“今岁办公比较上略勤于往岁,计量经二千余卷,庋藏二千八百十二卷,检查一千二百三十六卷,编订普通室新书数百种,职务上似可告无罪。”极为认真勤勉的俞泽箴一年的工作量尚且如此,可见整理经卷的任务量之大。

1922年的11月初,教育部发文要求馆内“唐经”“限年终检查终了”。这让写经室的工作人员颇为恐慌。然而,任务繁重,教育部的催促并不能解决问题。整理经卷的工作一直延续到1925年8月才大体告一段落。

据1925年9月3日俞泽箴日记手稿,当天写经室同人在完成了系统整理馆藏经卷的工作之后,开始“依《大正一切经》,编次馆中所藏敦煌经典”的目录,后成《敦煌经典目》一套。同年10月末,日本僧人加地哲定曾委托俞泽箴觅人,代“抄《敦煌经典目》”。由此可知,此时馆藏敦煌石室唐人写经的编目工作已经基本告竣。[6]

根据孙玉蓉上述介绍,最迟从1920年俞泽箴主持写经室工作时,《敦煌经典目》已经开始编纂。上述《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地脚的定名,或与这一次编目有关。由于《敦煌经典目》是分类目录,且根据俞泽箴日记记叙的工作方式,可以肯定《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天头的庋藏号乃这一次编目所为,亦即将原来依照《千字文》字序庋藏改为分类庋藏所致。所以天头的这些庋藏号墨色不同、笔迹不同,非一人一时所书。从《敦煌经典目》与前此之《敦煌石室经卷总目》、此后之《敦煌劫余录》比较,可知三个目录著录的对象相同,均为押运进京第一批整理出的8679号。

孙玉蓉称《敦煌经典目》乃依照《大正藏》体例编纂,这与笔者记忆中的稿本大体吻合。但笔者所见稿本并不完整,故孙玉蓉所说该《敦煌经典目》已经“基本告竣”的结论现在难以确证。就编目程序而言,从完成逐号整理、著录到“依《大正一切经》,编次馆中所藏敦煌经典”,即完成分类目录,还有相当多的工作要做。据孙玉蓉叙述,俞泽箴日记记载1925年9月3日完成逐号著录,同年10月即完成为日人录副的《敦煌经典目》。但我以为一个多月即完成8000多卷遗书的分类,时间上似乎有点紧张。且《大正藏》1922年开始出版,1934年全部出版完成,1926年俞泽箴逝世。那么,1925年时,俞泽箴又如何能以《大正藏》为标准分类编次?凡此种种,笔者倾向该《敦煌经典目》实际并未最终完成。俞泽箴为加地哲定所录副本,或为阶段性成果。这也与笔者所见为不完整本、这个目录最终没有能够出版等情况相吻合。不知该目录未能最终完成,是否与俞泽箴的逝世有关。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惜夫!

当然,笔者未见俞泽箴日记原稿,上述推测是否成立,尚需进一步研究,也希望加地哲定的抄本将来能够面世,可以回答笔者的上述疑问。又,俞泽箴这一《敦煌经典目》与1929年以后胡鸣盛主持的《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到底有无关系、是什么关系,也需要考订。由于两个目录有相近之处,故按照常理推测,胡鸣盛的目录应该吸收了俞泽箴的素材,甚至不排除胡鸣盛的目录是在俞泽箴目录基础上重新编订的可能。这也是我推测俞泽箴的《敦煌经典目》实际并没有完成的理由之一。总之,有关《敦煌经典目》的详细研究,且俟他日。

孙玉蓉依据俞泽箴日记,解决了国图敦煌遗书编目史上的一大疑点,使俞泽箴的工作得以彰显,特在此表示感谢。

三、《敦煌劫余录》

以前,我们把陈垣的《敦煌劫余录》作为关于国图敦煌特藏的第二个目录。现在知道,《敦煌劫余录》实际是关于国图敦煌特藏的第三个目录。

关于《敦煌劫余录》的编纂,陈垣在其《〈敦煌劫余录〉序》中有较为详细的交代:

十一年春,予兼长馆事,时掌写经者为德清俞君泽箴。乃与俞君约,尽阅馆中所藏,日以百轴为度。凡三越月,而八千轴毕。

……

十三年夏,都人士有敦煌经籍辑存会之设,假午门历史博物馆为会所,予被推为采访部长。佥拟征集公私所藏,汇为一目。登报匝月,应者寥寥。予遂先就馆中录其副目,按部排比,略仿赵明诚《金石录》前十卷体式……稿成,名曰《敦煌劫余录》。未及刊行,又停顿。

十八年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属编北平图书馆敦煌写经目录,予乃重理旧稿,删其复出,补其漏载,正其误考。又越年余,今始写定。[5](P4)

也就是说,陈垣认为自己的工作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他1921年12月到1922年5月担任京师图书馆馆长期间,与俞泽箴相约,用3个月时间,以每天看100卷的速度,将馆藏8000卷遗书全部检阅一遍。第二个阶段是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以后,他接受编目任务,于是到国图录副,再按部排比,然后仿《金石录》体式,形成初稿。第三个阶段是接受中研院史语所之邀约,经过诸多修订,最终定稿。由于这项工作因外界条件变化而几起几落,所以他在序言中称这一工作为“予于此录,始终碌碌,因人成事而已”。

这里存在几个问题:

1.陈垣是否亲自将馆藏敦煌遗书检视完毕?

从《敦煌劫余录》行文语气看,陈垣似曾在三个月中把8000卷敦煌遗书全部查阅完毕。但孙玉蓉认为:“据俞泽箴的遗作日记手稿,陈垣在《〈敦煌劫余录〉序》中所说的‘尽阅馆中所藏,日以百轴为度,凡三越月,而八千轴毕’是他以馆长的身份,给京师图书馆写经室布置的任务,并非他自己亲历亲为。”“1922年春,陈垣馆长布置了用‘三越月’‘尽阅馆中所藏’经卷的任务之后,写经室的工作一切照旧进行着,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直到1922年5月末,陈垣馆长去职时,写经室‘尽阅馆中所藏’经卷的任务没有一点完成的影子。”[6]⑭

孙玉蓉在这里提出两个问题:第一,陈垣本人并没有亲自查阅写经,只是把三个月“尽阅馆中所藏”作为任务交代给写经室。第二,其后三个月中,写经室并没有完成这一任务。或者说,陈垣并没有达成“三月阅经”的目标。

先探讨孙的第一个问题。

从《敦煌劫余录》行文,的确难以确定这“三月阅经”到底是陈垣给写经室下达的任务,还是陈垣自我赋予的工作,陈垣是否真的亲自检视写经三个月。由于笔者未曾亲眼勘检俞泽箴的日记的具体记载,亦不知陈垣对这三个月的阅经活动是否另有详尽记载,因此,目前对所谓陈垣是否亲自“三月阅经”,很难作出结论性意见。我倾向于认为这既是陈垣交待给写经组的工作,同时陈垣本人也部分参与了阅经活动。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敦煌劫余录〉序》中“回忆壬戌(1922)之春,佐予检阅至勤者为俞君”这一记事。

再探讨孙的第二个问题。

从《敦煌劫余录》行文语气看,当时已将8000多卷全部阅毕。但依照笔者的经验,由于国图敦煌特藏中那8000余号均为长度较长的写卷,故每日检视100卷是一个非常大的工作量。我们编目时,也对那8000余号写卷作过检视。我们的工作是在对每号遗书的著录草稿已经完成的条件下进行的。检视工作由3人合作进行,我负责打开原卷,检视文物形态,核对卷面文字,判别遗书真伪,断定书写年代,确定文字特征,并口述检视结果,必要时自己动手修订著录草稿;张丽负责将我的口述记录在草稿上,或依据口述对草稿进行修订;李际宁与我一同检视,探讨疑难问题,并负责将原卷重新卷起。如李际宁另有其他工作,则黄霞负责收卷写卷。后期程佳羽也参与过收卷写卷。我们以陈垣为榜样,每天也以百卷为度,但工作非常紧张,如果遇到长卷子较多,特别是需要查核的内容比较多,或疑难问题比较多,就完不成预定任务。至今一起工作的同志还对我规定的“陈垣标准”强度太大而记忆犹新。

因此,如果陈垣并无著录草稿,仅用三个月的时间便将8000卷全部检视一遍,并完成定名、著录等工作,应该是比较困难的。即使当年确以每日100卷的速度检视完毕全部8000余号,可以肯定,这种检视非常粗略。这一检视虽然可以让陈垣对国图的这部分敦煌遗书有一个整体的把握,但检视的结果(即检视时所作的记录)肯定不足以据以编写目录。从这个角度讲,陈垣编纂《敦煌劫余录》时所依据的不可能是他那三个月检视时的记录,而是另有其他来源。

2.陈垣《敦煌劫余录》所依据的初稿?

既然三个月的检视成果不足以编目,那么陈垣编纂《敦煌劫余录》所依据的是什么?这一点,陈垣自己交代得很清楚:当他担任敦煌经籍辑存会采访部长,决定进行编目以后,便“先就馆中录其副目”。亦即他不是以自己的三个月检视成果为基础,而是依据馆中某一部目录抄出副本,以为编目基础。

以前,我以为陈垣当时所录的是《敦煌石室经卷总目》。现在知道当时馆中已有两部目录:最初的《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及俞泽箴主持的《敦煌经典目》。那么,陈垣所录的到底是前一部,还是后出转精的《敦煌经典目》?

解决上述问题,需要考察两点:

第一,陈垣是什么时候到馆中去录副的。

第二,《敦煌劫余录》与《敦煌经典目》是什么关系?

先谈第一点。

由于陈垣接受敦煌经籍辑存会的任务在前、录副在后,故陈垣录副的时间与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的时间相关。

敦煌经籍辑存会是我国学者为搜集、整理敦煌遗书,力图编纂《敦煌遗书总目录》的第一次努力。孙玉蓉称之为“最早从事敦煌学研究的学术团体”。关于它的成立时间,历来歧说纷纭,且无人注意考证,故学术界往往以讹传讹。包括《中华民国大事记》、《敦煌学大词典》等工具书的表述都是错误的。孙玉蓉依据俞泽箴日记中的两条记载及1926年10月10日出版的《国立历史博物馆丛刊》第一年第一册上的相关资料,考订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于1925年9月1日。证据确凿,可谓定论。[7~9]其后,黄晓燕又提到1926年出版的《图书馆学季刊》中的“敦煌经籍辑存会”资料[10],进一步论证了孙玉蓉的观点。⑮由此,陈垣《〈敦煌劫余录〉序》中称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于“十三年(1924)夏”云云,应属记忆失误。陈垣去馆中录副的时间应该在1925年9月1日以后。

再谈第二点。

根据俞泽箴日记手稿,1925年9月3日,写经室在完成了系统整理馆藏经卷的工作之后,开始“依《大正一切经》,编次馆中所藏敦煌经典”的目录。同年10月末,日本僧人加地哲定曾委托俞泽箴觅人代抄《敦煌经典目》。由此孙玉蓉认为:“京师图书馆所编《敦煌经典目》于1925年9月3日开始编次,至10月末确知已经完成。”所以她的结论是:“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陈垣派人到京师图书馆抄录敦煌经卷副目的时间应是在馆藏敦煌经卷编目完成之后。”[6]⑯

如果陈垣所录确为俞泽箴主持的、且为“编目完成之后”的《敦煌经典目》,然后以这部“完成之后”的《敦煌经典目》作为《敦煌劫余录》的基础,则陈垣这部《敦煌劫余录》的著作权恐怕有点问题了。

但如上文所述,俞泽箴主持的《敦煌经典目》当时是否已经完成,这是需要考订的。我以为从目前掌握的资料看来,可以认为写经室已经完成了对每一号遗书的著录,却还没有完成按照《大正藏》进行编次,亦即分类。理由在前文已经阐述,此不赘述。

俞泽箴主持的写经室所从事的工作,包括考订内容、确定名称、核对尺寸等等,都是最基础的编目工作。可以相信,陈垣一定会利用这些后出转精的成果。因此,虽然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陈垣所录即为俞泽箴主持的目录,但无论从孙玉蓉论证的时间先后角度,还是从一个研究者会尽量利用最新成果角度,陈垣所录副的底本乃俞泽箴主持编纂本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是,我还想提出如下三点:

第一,俞泽箴目录的基础著录虽然完成,但整个目录尚未最终完成,特别是尚未完成编次,所以陈垣在《〈敦煌劫余录〉序》中提到自己做了“按部排比”的工作。又,俞泽箴的编次按照《大正藏》进行,陈垣《敦煌劫余录》的编次则参考《阅藏知津》而加以改造,两者完全不同。考察《敦煌劫余录》,可知它对诸文献排列次序如下:

(01)大乘经

(02)小乘经

(03)大乘律

(04)小乘律

(05)大乘论

(06)小乘论

(07)方等密咒

(08)疑伪经

(09)释氏杂文

(10)非佛教文献

严格地讲,《敦煌劫余录》并非分类目录。因为它只是将不同遗书按照所抄录文献的主要内容相对集中,没有明确的类目标示。陈垣设计了上述分类方案,却又不在《敦煌劫余录》中明确标示之,想必有其一番苦心。关于这个方案,笔者曾有评述,[11,12]此不赘述。

第二,我记忆中俞泽箴所主持目录著录较为详细,与《敦煌劫余录》著录项目并不完全相同。因此,《敦煌劫余录》与《敦煌经典目》的编目思想是不一样的。

第三,如《〈敦煌劫余录〉序》所说,陈垣还做了不少“删其复出,补其漏载,正其误考”的工作,其中有些考证,由周叔迦代为完成。

因此,现在看来,《敦煌劫余录》所依据的录副稿,应非陈垣的个人劳动,而是敦煌遗书入藏以来,国图多年编目的成果,很可能是俞泽箴主持但尚未完成的《敦煌经典目》这一成果的最新形态。陈垣在《敦煌经典目》的基础上,选用其若干素材,经过“按部排比”、“删其复出,补其漏载,正其误考”,编成了《敦煌劫余录》,因此,将该录称之为“陈垣编”,应是当之无愧的。陈垣在《〈敦煌劫余录〉序》的结尾,满怀深情地说:“回忆壬戌(1922)之春,佐予检阅至勤者为俞君,今斯录成,而俞君墓有宿草矣。可胜慨哉!”回忆了他与俞泽箴一起阅经的经历。这一回忆与陈垣将自己的编目工作分为三个阶段也是相吻合的。

上面是本人依据目前资料所作的分析。如果将来有机会,将库中的《敦煌经典目》存本与《敦煌劫余录》作一个详细的对照,将能验证笔者上述分析是否准确。

《敦煌劫余录》是敦煌学史上第一个公开发表的目录。代表了当时中国也是世界敦煌遗书整理的最高水平。它所著录的敦煌遗书,即押运进京后初次整理、著录在《敦煌石室经卷总目》中的那批。这批敦煌遗书曾用千字文号编成8679号。其后由于赠送奥地利博物馆、赠送给张謇、提存历史博物馆、亡佚等原因,迨至陈垣发表《敦煌劫余录》时,库内敦煌遗书实存8653号。[4]因《敦煌劫余录》基本按照一件一款的原则予以著录,而千字文号中时有一号包括几件独立遗书者,这样《敦煌劫余录》著录的款目便多于千字文号⑰;但《敦煌劫余录》本身亦有将某件遗书之正背面分别著录为两号者⑱,乃至有将同一件遗书重复著录者。⑲此外,提存历史博物馆的5件遗书虽已不归国图保存,《敦煌劫余录》仍保留著录,故《敦煌劫余录》实际共著录8743款。

《敦煌劫余录》存在一些缺点,如有的经名考订错误,不少经名尚未考出。从体例上讲,《敦煌劫余录》依一件一款的原则著录,当一件遗书上抄写几个主题内容时,陈垣往往只著录自己认为最主要的一种,而将其余诸种写入附注,甚至略而不注,从而影响了它的科学性。比如国图收藏一件《坛经》,抄写在几个缀接起来的《无量寿宗要经》废卷背面,但陈垣未意识到该《坛经》的重要价值,仅将它著录在《无量寿宗要经》的附注中,以致长期被人忽略。至于《敦煌劫余录》中的个别重复著录,显属疏漏,此处不论。

长期以来,人们主要依据《敦煌劫余录》了解国图敦煌特藏,故《敦煌劫余录》在敦煌学史上功不可没。著名学者陈寅恪⑳为《敦煌劫余录》所写的序更是高屋建瓴,为一代又一代的敦煌学研究者指引着方向。

四、《敦煌石室写经详目》

1929年,国图成立写经组。依据现存的写经组工作报告等各种档案资料,先后参加过写经组工作的学者很多,现尚可知其姓名者有:徐鸿宝㉑、胡鸣盛㉒、李炳寅、徐声聪、张书勋、陈熙贤、于道泉㉓、许国霖㉔、李兴辉、孙楷弟㉕、朱福荣、王廷燮、王少云、马淮等。

从1929年到1935年,除了其他工作,诸如编纂巴黎藏伯希和敦煌遗书照片之分类节目、古籍整理之外,写经组的主要工作是为馆藏敦煌遗书编纂目录。经过全体成员的艰苦努力,到1935年初,为原《敦煌石室经卷总目》著录的这部分敦煌遗书编纂了第四个目录,这是一个更加完善的分类目类,定名为《敦煌石室写经详目》(附《检目》)。

《敦煌石室写经详目》将《敦煌石室经卷总目》部分敦煌遗书全部重新加以考订,然后分类予以著录。其分类方式斟酌日本《大正藏》及《卍字藏》而损益之。类目如下:

(01)阿含部

(02)本缘部

(03)般若部

(04)法华部

(05)华严部

(06)宝积部

(07)涅盘部

(08)大集部

(09)经集部

(10)密教部

(11)律部

(12)释经论部

(13)毗昙部

(14)中观部

(15)瑜伽部

(16)论集部

(17)经疏部

(18)律疏部

(19)论疏部

(20)诸宗部

(21)史传部

(22)音义部

(23)法数部

(24)杂著部

(25)目录部

(26)附录(收录非佛教文献及俟考诸经)

上述分类法较《敦煌劫余录》细致、实用,显示了编者在佛典分类方面的功力。

著录则内容包括编号、起止字,长度、纸数、行数、起止之卷品及经文,庋藏号数(空)、总目号数、备考等。目录中不仅著录起止字,而且说明起止于某经某卷品某句经文之某字,时而还有一些简略的考证及说明。凡《敦煌劫余录》定名有误的,亦为纠正。如BD07257号(帝字57号),《敦煌劫余录》误作《圣善住意天子所问经》,长期无人觉察,黄永武《敦煌宝藏》、日本龙谷大学中田笃郎《北京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总目录》均因袭《敦煌劫余录》旧说,其实应是《佛顶尊胜陀罗尼经》。笔者1985年整理北图藏敦煌遗书时发现这一问题,其后发现早在五十余年前,在《敦煌石室写经详目》中已经对此有了纠正。凡此种种,不能备述。应该指出的是,在考订编目的过程中,周叔迦起了极大的作用,许多不知名的卷子是经周叔迦鉴定后定名的。可惜的是,由于日本帝国主义侵华,华北局势动荡,为防止意外的损失,国图于1935—1936年将馆藏敦煌遗书装箱南运,以避战乱,写经组工作陷于停顿,已编好的《敦煌石室写经详目》及其索引未及最后修订定稿,也被束之高阁。事过境迁,此事竟再无人提及,在故纸堆中埋没了数十年。直到1990年8月笔者与几位同志共同清查原写经组各项遗物,才发现前辈学者的这一成果。

在此,为了表彰前辈学者的卓越成就,也为了让敦煌学界的朋友们大致了解这一《敦煌石室写经详目》的概况,特将当年写经组组长、编目工作的实际负责人胡鸣盛所撰《详目总目凡例》全文发表如下:

《敦煌石室写经详目总目凡例》

一、此目详细著录前教育部移来敦煌石室八千六百七十九号(中有缺号,有一号裂为二、三轴者,均见索引通检表)古写本,故定名为《敦煌石室写经详目》(按:写本中经文占百分之九十以上,兹举经以概其余,下仿此)。

一、此目各则系分千字文总号(此总号乃根据前学部所编之《敦煌石室总目》)、尺寸、纸数、行数、破烂情形、卷首卷尾起止(首尾起止系登录各卷首二行各行之起首二字及卷尾二行各行之末二字)、经文起止、题跋及装订情形等类。登录遇有须加考定者,则用极简单文句说明。

一、此目分部别类,虽参考《大正藏》、《卍字藏》者为多,然古写本之种类,多有为各藏所无者,故其部类仍较各藏略异。

一、编辑此目人凡数更,鸣盛赓续编成此目,后又复将以前同仁所编各则通行校订一次,除更正其错误者外,窃以各则乃诸君子心血之结晶,改易应当极其慎重,故全书体例仍有不一,尚祈阅者谅之。

一、缮清此目以北平李君柄寅用力最久,次则湘阴许君国霖,次则北平李光辉,特此申明,用昭三君之勤劳。

一、古写本中有各书未见著录者,有前人假托流传者,有六朝、唐、五代诸贤随手撰记而首尾未全者。鸣盛学识谫陋,每遇此种,虽即再三审慎考订,然终觉多有未安。倘海内僧俗诸大德,检查此目,发见鱼鲁亥豕之处,务乞赐函指示,以便更正。

二十四年(1935)一月胡鸣盛谨识。

从上述凡例之最后一条可知,此《详目》原拟出版,但终究事未果而被埋没。国运蹙则文运蹶,思之令人扼腕叹息再三。从《敦煌石室经卷总目》到《敦煌经典目》、到《敦煌劫余录》、到《敦煌石室写经详目》,反映了我国学者在敦煌遗书整理方面前赴后继的努力,精益求精的精神,一丝不苟的作风,其间凝结的前辈学者的心血与智慧,永远熠熠发光,激励我们前进。

当然,《详目》也并非尽善尽美,白璧无瑕,无论是体例、分类、考订、定名,都有可斟酌处,此处不论。

五、《敦煌石室写经详目续编》

第一次清点整理后,国图又从甘肃解京的敦煌遗书中继续清点、整理出一批相对比较完整的遗书,亦依《千字文》排字,每字繋100号。因上接《敦煌石室经卷总目》,故第二批遗书的千字文编号从“让”字开始,共享了“让、国、有、虞、陶、唐、周、发、殷、汤、坐、朝”等12个字。中间空缺“吊、民、伐、罪”4字。 又,最后的“朝”字只编了92个号,故此第二批整理清点的遗书总数是1192号。从前述空缺“吊、民、伐、罪”4字看,这次整理大约是在1927年前后完成的。㉖

由于没有公布全部目录,前此人们对这部分遗书了解甚少。个别有心人从许国霖编于1936年的《敦煌石室写经题记汇编目录》中得知北图敦煌遗书已编出虞字号、陶字号、唐字号乃至周字号,但详情究竟如何便无人知晓,故前此对这批遗书的存况猜测甚多。现在全部图版已经公布,研究者可以据此了解其全貌。

当年的北图写经组也已仿《详目》的体例,为这一部分敦煌遗书编纂了一部目录,定名为《敦煌石室写经详目续编》,亦附有配套的索引一种。这项工作也是在1935年前完成的,后来同样被埋没。在此,将原写经组编纂的《敦煌石室写经详目续编总目》的纲目公之于世,以彰先贤功绩之不没:

(01)本缘部

(02)般若部

(03)法华部

(04)华严部

(05)宝积部

(06)涅弃部

(07)大集部

(08)经集部

(09)密教部

(10)律部

(11)毗昙部

(12)瑜伽部

(13)论集部

(14)经疏部

(15)律疏部

(16)论疏部

(17)诸宗部

(18)杂着部

(19)目录部

(20)图像部

(21)附录

六、《敦煌劫余录续编》

国图敦煌特藏就来源而言可分为两大部分:一为1910年从敦煌押运进京部分。一为后续入藏部分。上面所述5个目录所著录者均为从敦煌押运进京部分。而《敦煌劫余录续编》所著录者则为后续入藏部分。

后续入藏部分的主体为1950年到1965年期间文化部调拨、社会各界捐赠等,经国图中文采编部转交。凡由中文采编部转交者,均附有中文采编部的采访编号。也包括若干原存放在国图善本部其他地方,未纳入敦煌特藏系列因而未编号者。由于来源复杂,其中还包括若干非敦煌遗书。

1980年,国图从这批遗书中挑选1560件拍摄为缩微胶卷。拍摄前,一一以“新”为字头重新编号,并编纂卡片目录。拍摄工作结束后,汇总卡片,从中选择1065号,编辑为《敦煌劫余录续编》,1981年7月油印内部发行。

《敦煌劫余录续编》以汉字笔划为序,著录诸遗书。经名相同者,以卷次为序;同一卷次者,以写本年代为序;各项全同者,以编号为序。对每一号遗书的著录内容包括:经名、卷次、品名、著译者、写本年代、起字止字、纸数行数、卷轴情况、尾题亦即其他附加内容。《敦煌劫余录续编》正式启用“新”字号。

该目录原为油印内部流通本,非正式出版物,其后外流,成为外界了解国图这一批藏品的主要依据。

如前所述,后续入藏部分情况比较复杂,中间夹杂若干近代考古发掘品、日本写经等。虽然内部的装箱目录均有载录,但在《敦煌劫余录续编》中未加说明,引起外界一些误解。

目前,从1984年起,历时近30年的《中国国家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总目录》已经完成,并即将出版。在新的目录出版之前,我们特别怀念前辈学者的工作,并向他们表示崇高的敬意。

注释:

①清宣统元年(1909),张之洞掌学部,奏请设立京师图书馆。9月9日,清政府准奏,京师图书馆开始筹备。但未及开馆,清朝便被颠覆。1912年民国政府成立,京师图书馆由教育部接管,继续筹备。1912年8月27日,京师图书馆在北京广化寺正式开馆。1928年6月,国民政府定都南京,北京改名为北平。7月18日,京师图书馆奉大学院令改名为“北平图书馆”。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北平改名为“北京”。北平图书馆移交文化部,改名为“北京图书馆”,英文馆名为“The National Library of China”。1998年12月12日经国务院批准,改名为“国家图书馆”,对外称“中国国家图书馆”,英文馆名不变。本文为行文方便起见,除特别需要之外,不区分不同历史时期的不同名称,一概称之为“中国国家图书馆”,简称“国图”。

②内藤湖南(1866—1934),本名虎次郎,字炳卿,号湖南,别号忆人居主、湖南鸥侣、雕虫生、闷闷先生。生于日本秋田县鹿角郡毛马内(现为鹿角市)。日本历史学家。

③严格地说,国内为国图所藏敦煌遗书编目者尚有王重民的《敦煌遗书总目索引》及敦煌研究院的《敦煌遗书总目索引新编》。但两者均非国图敦煌遗书的专门目录,故未计入。此外,日本龙谷大学中田笃郎依据缩微胶卷编纂过《北京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总目录》,此为国外敦煌学者所编纂,故亦未计入。上述3种目录的编目对象与《敦煌劫余录》著录者相同。

④据1910年10月20日出版的《民立报》,这18箱敦煌遗书当时尚存学部书库中。而据宣统二年十一月十二日(1910年12月13日)学部行文,18箱敦煌遗书已于行文之前移交国图。则第一次移交应在1910年10月20日与1910年12月13日之间。

⑤其后随着国图改名为“北平图书馆”,封面落款亦改为“北平图书馆”,依然用红纸书写,覆贴在原处。

⑥没有资料说明当时为什么要排除这三个字,笔者认为原因大抵如下:当时正是清帝制,“天”字或因此成为敏感词。“玄”字因避康熙帝玄烨的讳而被排除。至于“火”字,向来是书库的讳用字。所以宁波范钦要将自己的藏书楼起名为“天一阁”,乃取《易经注》“天一生水”之典,以水克火,以防火灾。

⑦此处的“江先生”应为江翰,民国后第一任国图馆长,1913年2月调任他职。

⑧即张謇(1853年7月1日—1926年7月17日),字季直,号啬庵,祖籍江苏常熟,生于江苏省海门厅长乐镇(今海门市常乐镇)。清末状元。中国近代实业家、政治家、教育家。

⑨赵宪曾,字次原,直隶人,曾任直隶高等师范校长,时任职京师图书馆,或谓其曾任馆长,待考。后任教育部视学。1920年9月被北京政府任命为安徽教育厅厅长。1925年5月,被聘为河北大学校长。著有《哀鸣集》。

⑩即袁希涛(1866—1930),江苏宝山(今属上海市)城厢人。字观澜,又名鹤龄。清光绪举人。清末民初教育家。

⑪《敦煌石室经卷总目》第八册原文误作“天顺二年”,后加粘浮签注明为“大顺,唐昭宗年号”。

⑫张宗祥(1882—1965),浙江海宁硖石人,谱名思曾,字阆声,晚号冷僧,自署铁如意馆主。曾任浙江高等学堂及两浙师范学堂教员、北京大理院推事兼清华学堂教员、教育部视学、京师图书馆主任、浙江教育厅长、瓯海道尹、文澜阁《四库全书》保管委员会主任等职。解放后,历任浙江图书馆馆长、省文史馆副馆长、西泠印社社长、省政协常委、民革浙江省委常委、美协浙江分会副主席等职。

⑬陈垣(1880—1971),字援庵,又字圆庵,笔名谦益、钱罂等。广东新会人。中国历史学家、宗教史学家、教育家。

⑭引文标点有修订。

⑮在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时间问题上,黄晓燕的文章比孙玉蓉的3篇文章增加了《图书馆学季刊》一条资料,其余论点、论据没有超出孙文。黄文发表在后,惜行文未提及孙文的研究成果。不过黄文谓:“目前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的内容只能在工具书如《敦煌学大辞典》的一些条目和一些零星的人物介绍中发现,非常简略,而且基本由北大荣新江教授一人撰写。在中国期刊网中也只检索到3篇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的文章,皆出自荣教授,研究时间也只有这两年。这3篇文章有些重复,最大价值在于作者看到了未公开出版的日记材料,通过日记论证‘敦煌经籍辑存会’的成立时间,纠正陈垣、王重民等先生一贯引用的‘错误’时间。”黄晓燕文中的“在中国期刊网中也只检索到3篇有关‘敦煌经籍辑存会’的文章,皆出自荣教授”的说法恐有误。从黄晓燕文章内容看,所谓“出自荣教授”的3篇文章与本文参考文献罗列的孙玉蓉[7][8][9]的3篇文章相符,应为孙玉蓉所撰。此外,除了《敦煌学大词典》的词条外,笔者没有检索到荣新江所写有关考辨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时间的文章。

⑯引文标点有修订。

⑰遇到这种情况,陈垣的处理方法如下:

一、能够区分内容不同者,按其不同内容分别著录为几款。此类情况较多,可参见《敦煌劫余录》第一册“敦煌劫余录检目”中每一字头下的说明。

二、不能区分其内容不同者,依然著录为一款。如BD06483号(河83号)中有两个残卷,一为《维摩诘所说经》卷上,2纸;另一为《妙法莲华经》卷三,2纸。《敦煌劫余录》未能区分,将它们均当作《妙法莲华经》,著录为一号。其后缩微胶卷亦将它们拍摄为一号,编号作105∶5115。

但偶有原为同一经典,脱为两截,不应分别著录而陈垣将其著录为两号者。如北敦02922号为《妙法莲华经》(八卷本)卷七,断为2截,前一截为12纸,后一截为2纸,可以缀接,但《敦煌劫余录》将两截分别著录。其后缩微胶卷亦分别拍摄,编号为105∶5930、105∶6158号。

⑱参见BD03328号(雨028号),《敦煌劫余录》将正面文献著录在第422叶B,将背面文献著录在第448叶A。其后缩微胶卷号分别为172 ∶7079、223 ∶7317。 BD03561号(结061号),《敦煌劫余录》亦将正背面文献分别著录,缩微胶卷号分别为432∶8623、447 ∶8648。

⑲参见BD02540号(岁040号),《敦煌劫余录》误将其分别著录在两处。一处著录为“菩萨戒”,见《敦煌劫余录》第402叶B,其后缩微胶卷号编为152∶6789。一处著录为“戒律”,见《敦煌劫余录》第432叶A,其后缩微胶卷号编为198∶7152。

⑳陈寅恪(1890—1969),江西义宁(今修水县)人,生于湖南长沙。著名历史学家、语言学家、古典文学家。国学大师。

㉑徐鸿宝(1881—1971),字森玉。浙江金华人。图书馆事业家、版本学家。毕业于山西大学堂,曾任北京大学图书馆馆长,后任京师图书馆主任、北京图书馆采访部主任、故宫博物院古物馆馆长。解放后,任上海博物馆馆长、全国第二中心图书馆主任委员。

㉒胡鸣盛(1886—1971),即胡文玉。湖北应城(今归湖北省孝感市管辖)城关人。文史学家,教育家。1929年8月,胡鸣盛应聘于国立北平图书馆,为该馆编纂委员会委员,兼写经组组长。

㉓于道泉(1901—1992),字伯源,山东省临淄县人。藏学家、语言学家、教育家。1920年入齐鲁大学,主攻数学、社会学和欧美史。后到国立北平大学,任梵文教授钢和泰男爵的课堂翻译,并从其学习梵文、藏文、蒙文。1926年在北海图书馆担任满、蒙、藏文书的采访和编目工作。1949年秋到北京大学东方语文系,担任蒙藏文教授,同时受聘于北京图书馆担任特藏部主任。

㉔许国霖,字雨新,湖南湘阴人,北平平民大学毕业,曾任国史编纂处征料员,湘阴县乡村教育筹办委员会委员,后任国立北平图书馆馆员。

㉕孙楷弟(1898—1986),又名孙楷第。河北沧州王寺村人。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戏曲理论家、教授。1928年国立师范大学国文系毕业,1929—1941年先后任北平师范大学助教,中国大辞典编纂处编辑,国立北平图书馆编辑,写经组组长。1945年至1952年任北京大学、燕京大学教授。1953年起在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任研究员。

㉖国图为这批遗书编目时,或许正值北伐战争,因当时国图归北方政府管辖,故特意排除这几个字。查1926年7月9日广东国民政府誓师北上,北伐战争开始;1928年6月4日,张作霖撤离北京;1928年12月29日,东北易帜,北伐战争结束。从1926年11月18日国图的清点记录,可以推测第二个板块当时已经被清理出来,尚未完成编目。这一纪录似乎可以支持上述推测,但详情如何,有待新资料的发现。

[1] 內藤湖南.內藤湖南全集(第12卷)[M].东京:筑摩书房,1997.

[2] 钱婉约.日本学人中国访书记[M].北京:中华书局,2006.

[3] 中田笃郎.北京图书馆藏敦煌遗书总目录[M].京都:朋友书店,1989.

[4] 方广锠.北京图书馆藏敦煌遗书勘查初记[J].敦煌学辑刊,1991,(2).

[5] 陈垣.敦煌劫余录[M].北平: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专刊之四,1931.

[6] 孙玉蓉.陈垣《〈敦煌劫余录〉序》解疑[J].广西社会科学,2008,(7).

[7] 孙玉蓉.“敦煌经籍辑存会”成立时间探究[J].理论与现代化,2008,(4).

[8] 孙玉蓉.最早从事敦煌学研究的学术团体——敦煌经籍辑存会[J].文史知识,2009,(6).

[9] 孙玉蓉.关于“敦煌经籍辑存会”的两则日记[J].文献,2010,(1).

[10]黄晓燕.敦煌经籍辑存会研究[J].大学图书馆学报,2011,(3).

[11]方广锠.关于敦煌遗书之分类[J].中国敦煌吐鲁番学会研究通讯,1991,(1).

[12]方广锠.敦煌汉文遗书分类法(草案)附说明[J].九洲学刊,1992.

[13]方广锠.敦煌学佛教学论丛[M].香港:中国佛教文化出版有限公司,1998.

[14]方广锠.百年前的一桩公案[J].敦煌研究,200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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