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玲
(海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海南海口 570216)
论中西文化交融中的宋耀如
唐若玲
(海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海南海口 570216)
出生在具有浓郁中华传统文化氛围中的宋耀如,从小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熏陶。在美国留学的经历,他又深受近现代西方文化的影响。中西文化的交汇融合,造就了宋耀如传奇的一生。
宋耀如;中华传统文化;西方文化
不同社会背景下形成的文化间的相互碰撞,取长补短,是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推动力之一。宋耀如就是在近代中西方文化的交汇融合中出现的一个耀眼人物。
中华文明是人类历史上唯一没有间断过的文明,在几千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中华民族创造了光辉灿烂、博大精深的传统文化。君子文化、尚贤文化、耻感文化、礼仪文化、忠孝文化、爱国主义以及人道主义、天圆地方、天人合一被认为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精髓。
按照韩氏族谱的记载,宋耀如(原名韩教准,随养父到美国后,改名宋耀如)出生于广东省文昌县昌洒镇古路园村(今属海南省文昌市),时间是清咸丰十一年九月十四(1861年10月17日)。那时候,文昌虽然是一处远离中原的穷乡僻壤,却也沐浴着中华传统文化的光辉。海南虽然在秦朝时就作为秦始皇在南方设立的象郡之外徼而列入秦国版图,此后却由于远离中原,又隔着琼州海峡与祖国大陆不能连接而至交通不便,使得在历史上很长时间,海南由于得不到应有开发而呈蛮荒之势。因此,在历史上,海南曾是谪臣迁客放逐之地。唐代规定,犯上作乱者,其家属“十五以上者,以其年长,命远京邑,配岭南为城奴。”宋代袭之。唐、宋时期贬谪流配海南的官宦文人,均为携家带口,见之于《正德琼台志》者就有46人以上。其中不乏“位极人臣”之士,如唐顺宗时的尚书左丞韦执谊,唐文宗和武宗时两度为相的李德裕,宋太宗时为相的卢多逊,宋真宗时为相的丁谓,宋高宗时为相的李纲、赵鼎,参知政事李光和名臣胡铨以及一代文豪苏东坡等。这些贬官到海南后,热衷于传播中原文化,为中原文化在海南的传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魏晋以后,中原多故,大量内地民众或由于生活压力主动迁居琼州,他们把中原先进的生产方式和进步的思想文化也带到了新居地,使长期荒蛮的琼州,开始沐浴中原文化的光辉。“这类移民对迁入地无论是汉族聚居的边远地区,还是少数民族地区的文化水准的提高,都产生了程度不同的积极作用。大批进入少数民族地区的汉人加速了这些民族所建立的政权的封建化、制度化;增加了这些民族的农业产业成分,甚至使这些民族由游牧过渡到半农半牧或以农为主;提高了当地的手工业技艺。制度文明和物质文明的这些进步,无疑也会引起精神文明各方面的变化和提高。”[1](p107)
据海南各姓氏族谱、方志等资料记载,在海南落籍定居的宋代渡琼始祖、先祖一百多人中,绝大多数为任官世族,其次为原有官位、功名的谪宦流寓、避乱避祸者,而功名、地位未详的仅11人。[2](p42)韩氏始祖韩显卿,曾任廉州知州,于南宋庆元三年(1197年)抱宗谱渡琼,定居文昌县锦山镇。这些有身份、功名、地位的迁琼者,为了传承家风、追求功名仕途,积极创办各种学校,传播中原文化。如潮州人蔡遂孙于万安军“隐居授徒”,胡铨曾往聚徒授课的监高“茉莉轩”授徒传教,韩显卿在文昌锦山创办“书锦堂”,教化民众及子弟……[2](p35)
宋代海南教育的发展,为琼崖的社会快速发展,造就人才辈出的局面,奠定了坚定的基础。因为“从文化水准较高地区向较低地区的移民对迁入地的影响,并不一定立即产生直接效果,更多地表现在经过若干代以后迁入地文化水准的总体提高。”[1](p107)
众所周知,中国科举取士始于隋代,盛于唐朝,但隋唐两代326年的历史中,海南没出过一个举人或进士。从北宋庆历四年(1044年)创建琼州府学开始,各种官办、公办学校逐步普及,海南的教育得到了较快发展。同时,自晚唐以来许多朝廷谪臣传播中原文化,各类私学逐渐普及,使海南从宋代开始,经元、明、清各朝,在科举中人才辈出。从宋代到清代,海南共有举人951人,进士111人。[3](p41)
明成化三年(1467年)八月,海南人薛远、邢宥、丘浚同被朝廷提拔。一个月内,三名海南官员同时被提拔,“虽天下望郡亦希观,洵海外衣冠胜事也”。[4](p284-285)显赫的功名背后,是浓郁的文化氛围。在文昌流行的民谣谚语中,就沉淀着民众对文化的推崇。如“人生不识字,惨过牛和猪”(在文昌话中,“字”与“猪”为谐音)。如果子女读书不好或不用功,会被嘲笑为“笨过猪”、“只食得粥,不食得糒”。它与“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儒家传统有异曲同工之处。如“上屋人教仔,下屋人仔精”。文昌传统民居结构为数间正屋连成一线排列,如果全部正屋大门打开,不管一线上有多少间,从第一间客厅就可以看到最后一间客厅的概况。因此,邻里之间关系密切,上屋大人教育孩子的声音会很清晰地传到下屋人家,下屋人家的孩子会从中受到启发,得到教育。从这些民间谚语中,可以窥见文昌深厚的儒家文化底蕴和人们对文化的向往与推崇。宋耀如就出生在这样有着浓郁中华文化氛围的人文环境中,虽然他出身贫寒,但中华传统文化对他的影响无不是潜移默化、根深蒂固的。
作为近代传奇人物之一的宋耀如,他人生的转折点不在于他出生于文昌,也不在于他1874年到印尼谋生,而在于1878年被养父从印尼带到美国之后,尤其是1879年他逃离养父在加勒拉廷号辑私船船长埃里克·加布里埃和卡尔将军的影响和帮助下,加入基督教和进入正规神学院读书之后。接受正规神学教育后,1885年他被美国南方卫理公会按立为“副牧”圣职,回国传教。此后,宋耀如不管身份有多少重叠,基督教徒是一个基本身份。终其一生,他都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
宋耀如在美期间(1878—1885),他不仅在信仰上彻底摈弃了“木头菩萨”,接受基督教义,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徒,而且在思想上完全被林肯的治国理念所征服,从心底里接受美国式的民主制度,并希望这一制度的光辉,能够照耀尚处在列强欺凌的祖国、尚处于封建专制桎梏中的家园。多年的侨居生活,特别是在美国的日子,使他真切地感受到“民有、民治、民享”治国理念的进步。在民主共和与封建专制的对比中,他看到了封建专制的落后,他深深悟出,靠封建专制救不了中国,改变不了任人宰割的虚弱局面。可以说,在美国将近十年的侨居生活,宋耀如的人生轨迹打上了深深的美国烙印:“我完成学业时,我希望我能把光明带给中国人。我活着的目的是行善、敬人、赞美上帝;为别人做好事,将他们从永恒的惩罚中拯救出来。”[5]用民主、自由思想改造中国,化专制为自由,变君权为民权,把中国变成强大的国家,则是他作为一个接受了西方文化的中国人梦寐以求的愿望。
既受到中华传统文化的浸润,又得到近代西方文化的沐浴,宋耀如的思想打上了深深的中西文化烙印,深刻影响他的一生。宋耀如回国后,从1886年到1889年,他先后被派到昆山、七宝、太仓等地传教。1890年10月,经第五届年议会批准,宋耀如自动脱离年议会,自请改为本处传道。作为一名西方培养的传教士,宋耀如的传教活动可谓尽职尽责:19世纪末的中国,基督教传播环境并不好,如晚清时期的昆山县城,“大部分居民都是信奉佛教、道教或回教的”。[6](p76)宋耀如回国后,在上海监理公会布道团团长林乐知的领导下工作。出于白人对中国人来自骨子里的傲慢与偏见,林乐知对宋耀如的工作充满了歧视与刁难。宋耀如虽然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并没有改变他对上帝的信仰。退出年议会后,在经营工商业之余,他以“本处传道”的身份用部分时间在上海近郊的川沙传教。他终身保留传道人员证书。[7](p13)为了表示自己是个热心传播上帝福音的基督教徒,1900年1月6日,宋耀如发动创办“上海中华基督教青年会”,并担任董事部成员和第四任会长。[7](p34)
近代以来,基督教会在不平等条约的保护下,特权不断扩大,传教士与中国民众的矛盾日益尖锐,教案不断。中国教徒有感于此,二十世纪初,兴起了基督教自立运动,宋耀如立即投身其中,成为上海教会自立运动的创始人之一。1902年11月30日,鉴于湖南辰州教案,“西政府索赔甚苛”,宋耀如与上海其他爱国教徒一道,在摩尔堂发起成立“中国基督徒会”。“中国基督徒会”是上海最早的基督教自立会,[7](p38)也是在《辛丑条约》签订后,为抗议西方教会和传教士的胡作非为而在中国成立最早的基督教自立会。1903年为了抗议俄国撕毁中俄《东三省交收条约》,中国人民发起了拒俄运动。5 月24日,上海各教会的中国教徒相约于美华书馆集会,抗议沙俄的野蛮行径。“在美华书馆演说者以宋君耀如为最著,大旨谓耶教救国有自由之权,今俄人夺我之地,我欲自保,并非夺人之地也。”[7](p41)由此可见,宋耀如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更是个具在中国人血性的基督教徒。
宋耀如在近代中国历史上重要的贡献之一,是他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事业的支持。用资产阶级的民主共和制度取代腐朽没落的封建专制,以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思想改造中国社会,使中国走上崛起富强之路,既是孙中山的理想,也是宋耀如的信念。出于共同的宗教信仰、共同的政治理念、共同的革命志向,宋耀如成为孙中山“最早的合作者和朋友”。[8]自从1894年俩人结识后,宋耀如对孙中山革命事业的支持可谓不遗余力。
1894年底,鉴于甲午战败国内形成的革命形势,宋耀如函促孙中山回国举行反对清王朝的武装斗争。[9](p230)于是就有了1895年孙中山领导的第一次广州起义。孙中山从事反清斗争,被清政府通缉,被迫长期流亡海外。但他冒险回国时,“每次回国必然住在”宋家,[10]并曾在宋家与同志秘谈革命,宋家俨然成为孙中山在国内的下榻处和工作场所。为了支持革命,宋耀如还冒着风险,利用设在自家地下室办的印刷厂,秘密为兴中会和同盟会印刷宣传革命的小册子,因为“如果这些秘密工作被人发现,将意味着全家人和亲戚信们的死亡。”[10]作为一个商人,宋耀如对孙中山革命事业的支持,更多的体现在经济方面。他“想方设法帮助孙中山发动革命,特别是在经济方面。”而且“从来没有困扰过我给他的援助是否会得到回报。”“我还攒了我所有的积蓄来帮助孙中山,因为我觉得那是我帮助我的祖国最好的方式。”[11]他被同盟会任命为司库并兼任孙中山在上海党部的执行秘书,被称为孙中山“最大的财务支持者”。[12](p3)孙中山辞职后,致力于中国的铁路建设事业。宋耀如在孙中山创办的中国铁路总公司中任会计,陪同孙中山赴日本等地考察。孙中山创办“中国兴业公司”为发展实业筹款,宋耀如则执掌兴业公司的所有簿据。二次革命失败流亡日本期间,宋耀如“那时的任务是帮助孙先生为党筹集革命经费”。[10]此外,他还介绍长女宋蔼龄担任孙中山的秘书,随侍左右。他极力支持孙中山发动的反对袁世凯倒行逆施的“二次革命”。“二次革命”失败后,他与孙中山一起受袁世凯的通缉而被迫流亡。在流亡日本期间,他不顾体弱多病,仍竭力支持孙中山工作。宋蔼龄结婚后,他又电召刚从美国佐治亚州梅肯的威斯里安女子学院毕业的二女儿宋庆龄到日本,接替蔼龄的工作。因为“父亲自己有肝病,不能长时间坐在日本矮桌边从事书写,因而急电召我前往接替。我应召去横滨。”[8]据日本外务省档案显示,在“二次革命”失败,孙中山革命事业最低迷的时候,宋耀如一家是与孙中山关系最密切的。[13]1915年10月25日,宋庆龄与孙中山结婚,宋耀如极力反对。这件事对宋耀如打击非常大,后来他曾向好朋友步惠廉吐露说:“我一生中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我自己的女儿和我最好的朋友。”[14](p149)即便如此,他仍深信孙中山领导事业的正义性而给予义无反顾的支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始终恪守着对孙中山的承诺:“我能向您保证,我们是如此高度地尊敬您,永远不会做任何事情去伤害您和您的事业。”[15]
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爱国、诚信、执着、奉献的情怀,与西方民主共和的理念有机结合,造就了宋耀如伟大爱国者、革命者的形象。中西文化对宋耀如的影响还体现在他对子女的教育上。作为一个从具有重教传统走出来的海南文昌人,他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知识改变命运的烙印,因此,他非常重视孩子的教育。但与一般的中国家长不一样的是,他在基督教平等博爱和美国国民主精神影响下,不但重视儿子的教育,而且一视同仁关注女儿的教育,丝毫没有男尊女卑的封建传统思想痕迹。宋耀如喜爱他的每一个孩子,就像其宾塞评价的那样:“自从她(庆龄)有记忆以来,她的父亲不仅以每个中国人给他的儿女的感情,而且用超过这感情去爱护他的家庭,他挨次地尊重他的儿子,痛他的女儿像他痛他的儿子一样。这是一件中国的一般父亲所办不到的事情。”[14](p188)把孩子培养成自尊、自强、有独立思考能力、有顽强意志品质、有社会责任感的爱国者,是宋耀如的教育目标,而不在于是儿子还是女儿。因此,他不但很早就把他的孩子送到现代学堂学习,而且全部送到美国留学。他的行为深为美国人所感动。宋美龄后来就读的威尔斯利女子学院院长麦克阿斐女士曾高度评价道:“宋美龄的双亲在打破国内的习俗,送其东方生长的女儿来西方学校里求学时,实在需要想象力及勇气的。由于鼓励他们在一个文化中成长的女儿到另一文化中求学,宋氏父母实为东西文化融合的前驱。”[12](p156)正是宋耀如的远见卓识,使得在中国社会还处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礼教教化时,他的女儿已经在大洋彼岸接受资产阶级政治文明的熏陶,有了广阔的知识视野和救国救民的抱负。就像宋庆龄说的那样:“我在美国度过我的青年时代,受过美国伟大的民主传统的熏陶,它已经成为我生活中伟大的力量之一,它的文化,成为我所接受教育的一部分,这对于我的祖国,十分需要民主精神的祖国,是非常珍贵的。”[16](p208)
宋家儿女后来能够在中国历史舞台上发挥巨大作用,与宋耀如中西合璧的教育理念分不开,宋耀如也因此成为深刻影响中国近现代历史进程的宋氏家族的奠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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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高思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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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3-8477(2013)11-0112-03
唐若玲(1962—),女,海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部副教授,法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