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评弹中的语气词“个”

蔡 晓 臻

(苏州大学 党委宣传部，江苏 苏州 215000)

“个”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话题。先说普通话“个”，可以作量词、代词、助词，较全面的研究有曹广顺《近代汉语助词》、张谊生《助词与相关格式》等，曹广顺《近代汉语助词》中载:早期“个”曾专以记竹，后为量词，用法纷纭的“个”都是从量词“个”发展而来。助词“个”从唐五代形成，但用得不多，到宋代，助词“个”功能更加成熟完备并且有了新发展。

再说苏州评弹语言中的“个”，用法较为复杂和丰富。从字形上来讲，“个”还可以写成“個”，在不同的评弹脚本中，两者用法、意义基本相同。除了可以做量词、代词之外，“个”是评弹语言中最常用的几个结构助词之一，可以用在名词、代词、动词、形容词后面构成定语加中心语结构，可以构成“个”字结构，可以用作语气词。当代苏州话中的“个”基本沿袭了评弹语言中的“个”用法和功能。有时一句话中可以用到两个甚至更多“个”，例如:“阿吓我个妮妮子阿，做爷个苦杀哉嘘。”“我个妮妮子阿，钱先生有点呆个呢。”“我个妮妮子，做爷个扶你上轿哉。”“我个妮妮子”中的“个”位于定语之后，相当于“的”;“做爷个”构成一个名词性的“个”字结构，用作主语;“呆个”的“个”则是用在句末的语气词，表示感叹。

评弹语气词“个”的用法较活，也很有特色，基本位于句末，表示肯定语气，有时相当于现代汉语语气词“的”。对于评弹语气词“个”的研究目前尚未见到。因此我们在这里对评弹语气词“个”进行考察，了解归纳评弹语气词“个”的特点。

一、评弹语气词“个”的语法作用

评弹语气词“个”位于陈述句或疑问句句末，表达肯定语气、疑问语气、命令语气、停顿语气等语气，让我们来看一下“个”表达语气的具体情况。

1.表肯定语气

通常位于陈述句末尾，或表示事情原有的面貌，或肯定地表述事实，作出判断。

(1)娘可好?好个。(娘可好?好的。)

(2)咳，確殺，勿差個。(咳，真是，不错的。)

例(1)中的“好个”传达了非常肯定的语气，表示情况的确如此，“好”是一个主观态度比较强的词，“个”附在后面，更增加了强调的意味。例(2)中的“勿差個”表达的是一种主观态度，加上前面的两个语气词，传达了强烈的肯定语气，还略带不耐烦的意味。

2.表疑问语气

虽然不是疑问词，但是“个”确实表达了疑问语气，且往往和一些表疑问的词“阿”(是不是)、“舍”(什么)、“为舍勒”(为什么)配合使用。

(3)俉你阿晓淂为舍勒穷个?(你可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穷的呢?)

(4)习舍行业个?(做什么行当的?)

(5)阿是连香班里个?(是不是连香班里的?)

疑问语气“个”相当于普通话“的”，也可以在“的”后面加上表示疑问的语气词，相当于普通话“的呢”、“的吗”等，这主要看语境和表达的需要。

3.表命令语气或粗口

(6)早饭是必要留里吃个。(早饭是必须要留在这里吃的。)

(7)勿许进去个。(不许进去的。)

评弹中，保留了一些民间俚语，“个”用得也比较多，“早饭是必要留里吃个”、“勿许进去个”的“个”表示的是命令口气，不难发现，“个”表示命令口气时，往往和“必要”、“勿”等主观意愿较强烈、较直接的词配合使用，“个”所表达的是进一步肯定、强调的意愿。

4.表停顿语气

作句中停顿，同时引出对已有事实的强调和肯定。通常在口语中读起来会把“个”的尾调拖长并加重音。

(8)我是個，五花官誥公卿婦。(我是的，五花官诰公卿妇。)

(9)好是果然好個，但差此時。(好是果然好的，但是差了这个时候。)

5.表猜测、打算或判断语气

(10)据我看淂起来才是陈荣弄穷个。(据我看起来全是被陈荣弄穷的。)

(11)就是本里吃也吃穷个哉。(就是被他吃也吃穷的了。)

6.表反问

“个”表反问时，往往和“难道”、“啥個”等词配合使用。

(12)难道你一个朋友才是无淂个?(难道你一个朋友都没有的?)

(13)啥個?來探娘個?越發笑話哉。(什么?来探娘的?越发笑话了。)

二、评弹语气词“个”的分布

1.形容词作谓语，“个”放在形容词后，强调主语的特点或性质。

(14)采蘋至刁而極滑個。(采蘋是刁滑至极的。)

(15)那间穷个呢。(那穷的呢。)

2.谓语部分有补语，“个”用在句末，表结果或性状。

(16)只怕来年开勿成个哉。(只怕来年开不成的了。)

(17)師父說話勿差個。(师傅说话不错的。)

3.谓语前含有“会、要、能、的确、一定”等词，“个”位于句末，表示肯定或判断

(18)二朝奉，故场官司就要输个哉。(二朝奉，这场官司就要输的了。)

(19)阿吓，要福气个嘘。(阿吓，多福气呀。)

三、评弹语气词“个”的结构特点

1.评弹语气词“个”与结构助词“个”的不同之处，在于结构助词“个”后面可以补出中心语，语气词“个”后面不能补出中心语。这一方法，也可以用来甄别句尾“个”

(20)大家说道，故件事体我里众人才是目睹个。(大家说道，这件事情我们大家都是亲眼目睹的。)

(21)老爷最后凶人个。(老爷做最后凶人得。)

2.评弹语气词“个”略去并不影响整个句子的意义和结构

句末语气词“个”是整个句子的一个成分，独立于任何一个词或短语成分之外，因此删去这个“个只是相应的语气略有改变”。

(22)我说婚姻大事勿是弄白相个。(我说婚姻大事不是弄着玩的。)

(23)舡家正在那里与客人讨舡个。(船家正在那里与客人讨价呢。)

3.评弹语气词“个”具有较强的与其他语气词结合的能力

评弹语气词的一大特点是与其他词的结合能力很强，有时是两个不同的语气词结合，有时是三个语气词连用，这种结合手段，大大丰富了评弹语言的表情达意能力，使得评弹更加丰富婉转、优美动人。在几部语料中，“个”作为语气词与其他语气词结合的形式达十几种。

A.真個

使用频率较高，主要位于句首或句尾，表达肯定语气。

(24)真個是強中自有強中手。(真的是强中自有强中手。)

(25)真個是黃連啞吃口難交。(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说。)

在不同的争鸣中，对“真個”看法也不相同，在一些理论中，认为“真个”等同于“确实”，应归入副词类。在曹广顺《近代汉语助词》中，认为“真个”最早出现的助词“个”的发展形式，最早在唐诗中出现，用作定语或状语。

在评弹中，“真個”应归入语气词，虽然是“形﹢个”，但因表达的是一种肯定的判断语气，所以还是应该归入语气词之列。

B.個哉

表示较强的肯定判断，重音落在“哉”上。

(26)病算等利害個哉。(病算得利害的了。)

(27)故末认得做爷个哉。(那么认得做爷的了。)

C.个嘘

表达唏嘘感叹语气，还表达相反观点或是负面情况。

(28)小店裏盡勿賒個噓。(小店里都不赊账的呀。)

(29)肰而勿讨好个嘘。(然而不讨好的了呀。)

D.个吓

表示惊讶感慨语气。

(30)钱先生俉是明白个吓。(钱先生你是明白的呀。)

(31)自肰要说好话个吓。(自然要说好话的呀。)

E.個虐

是带有否定意味的语气词组合，表示鄙夷、轻蔑等语气。

(32)阿呀!故小姐到也算難得個虐，陳禦史何曉得個末。

(啊呀!这个小姐倒也算难得的了，陈御史可晓得的么。)

(33)放出鏡子來個虐。(放出镜子来的呢。)

F.个呢

语气意义偏向于“呢”，带疑问语气。

(34)舍了来勿得个呢?(为什么来不得的呢?)

(35)是要慈悲出禍來個呢。(是要慈悲出祸来的呢。)

G.个捏

是一个表示猜测、主观推断的语气词组合。

(36)如若拿去换酒是要活切豆个捏。(如果拿去换酒是要被杀头的了。)

(37)老爷我想故宗大雪有一等穷人是苦淂及个捏。(老爷我想这种大雪有一些穷人是非常苦的了。)

H.個介

(38)小師父，你到我女庵裏來探啥親個介。

(小师傅，你到我们女庵里来探什么亲呢。)

(39)吃得烂醉洛来个，罗个替我脱衣服个介?(吃得烂醉的，哪个替我脱衣服的呢?)

这里的“介”不读jie，而读ge，也是一个语气词。如果没有后一个语气词，全句的语气相对单纯，而两个甚至三个语气词连用，则语气更为婉转、多样。如例(39)表达了三层意思:一是小师傅已经到女庵里来了，二是讲话者觉得小师傅没必要来探亲，三是暗示小师傅到女庵里来不会有人欢迎的。“個介”倒过来变成“介个”就不再是语气词，而是代词“那个”，例如“介个阿伯老大人。”

I.勿个哉

这是一个相对固定的语气词格式，虽然在“个哉”前面加上了否定副词“勿”，但是意思却和“个哉”相去甚远，表示“出乎意料”的意思。

(40)里向钻出来个勿个哉。(里面钻出来的真意外。)

J.勿局个

“勿”、“局”虽都不是语气词，但是连在一起却构成一个相对固定的语气词格式，表达的意义也相对固定，主要表示否定语气。

(41)四娘娘，勿局个，舍个勿局?(四娘娘，不成的，为什么不成?)

(42)哭，老实说子勿局个。(哭，老实说行不通的。)

四、评弹语气词“个”的语法特点

评弹语气词“个”主要用于句末，表达各种相应的语气，通常相当于普通话“的”，有时也相当于“呢、了”等其他语气词。

评弹中语气词“个”出现的句法环境相当灵活，表达的语气也丰富多样，可以表示肯定、疑问、命令、猜测、打算、反问，在上文中我们已进行了较详细的介绍。“个”还可以表示已经完成或将要发生等事态，譬如例(39)中的两个“个”都表示已经完成的事态，“吃得烂醉洛来个”，说明已经吃醉了，“罗个替我脱衣服个介”?说明他的衣服已经由别人帮他脱掉了。此外，“个”还可以表达一定的情态语气，因此，我们可以说评弹语气词“个”是一个丰富而完备的语气词。

为了配合评弹表演和弹唱的需要，评弹语气词“个”有大量的“个”与其他语气词连用的现象，“个捏”、“個虐”、“个吓”等，搭配形式多达十几种，大大丰富了评弹语言的表达能力。在普通话中，一个语气词与其他语气词连用达十几种情况的现象很少出现，语法作用也没有这么多样变化。

值得一提的是，评弹中语气词“个”的用法和意义在书面语和口语中并不完全对等。通常在普通话中，口语和书面语是基本对等的，但在评弹中却不是这样，“个”的读音还可以通过音调和音长调节，因此语气意义在口语中随着当时读音的变化而不同。

评弹语气词“个”的语法作用在当代苏州话中基本上都沿用了下来。但与其他语气词连用的组合却有了变化。“真个”的用法基本上原样保持了下来;“个哉”在当代苏州话中弱读成了“个仄”，用法变化不大;“个嘘、個虐、个捏”现在基本上只有60 岁以上的农村老人才说;“个吓”被“个呀”所替代;“个呢、个介”的用法也至今。大体来讲，苏州话有与北方语和普通话靠拢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