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佩孚与五四运动的渊源探析

2013-04-10 21:31姜建芳
河南社会科学 2013年4期
关键词:直系吴佩孚军阀

姜建芳

(长安大学 人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64)

五四运动是一场反帝反封建的爱国运动,其中参与的阶层之广,人数之众,也为历史上所罕见。着眼于五四运动中各阶层的作用及影响,史学界大都对知识分子、工人阶级和爱国商人等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而对军阀在五四运动中的爱国之举的研究涉及很少。史实证明,当时一些军人也投入了这场运动,他们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直系军阀吴佩孚。作为北洋军阀的一员“大将”,他并没有站在统治阶级的一方,对学生运动进行残酷镇压,而是站在了反对政府的前沿,支持学生的爱国行动。本文将以吴佩孚为个案,对其支持五四运动的原因做深入的研究,以期还历史以本来面貌。

一、吴佩孚在五四运动中的不凡表现

军阀在西语中用“warlord”来表示,意为战争魁首,含有贬义。中国的北洋军阀更是臭名昭著。正是由于其欲签订丧权辱国的条约,才引起全国各界群众的愤怒,爆发了声势浩大的五四运动。在“这段时间大多数实力人物要么不表态,要么含糊其辞,模棱两可”[1],比如河南督军赵倜就表达自己是“一介武夫”,“事关国际,唯一听政府之主”[2]。可仅为一师之长的直系将领吴佩孚却从湖南衡阳前线致电总统徐世昌,指责北洋政府对内镇压人民、对外屈辱妥协的行为,告诫北洋政府“众怒难犯,专欲难成。大狱之兴定招大乱”[3],希望北洋政府能以国家为念,照顾民心,释放学生,培养士气,上下一心力争收回青岛。他认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况学生乎?”[3]“彼莘莘学子,激于爱国热忱而奔走呼号,前仆后继,以草击钟,以卵投石;既非争权利势中,又非为结党要誉;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其情更有可原。”[2]他告诫政府:“大好河山任人宰割,稍有人心,谁无义愤。”[3]要求立即释放学生,收回青岛。希望政府对日宣战,并愿领兵对日一搏。6月16日,吴佩孚联合西南将领发表著名的“删电”,反对英美日等对中国无理的决定,坚决反对在和约上签字,他主张全国联合起来,以武力为后盾,共同对外。他在电文中说:“某等眷怀祖国,义愤填胸,痛禹甸之沉沦,悯华胄之奴隶。圣贤桑梓,染成异族腥膻,齐鲁封疆,遍来淫娃木屐。……与其一日纵敌,不若铤而走险;与其强制签字,贻羞万国,毋宁悉索敝赋,背城借一。”[4]在北洋军阀的谈判代表顾正钧等迫于国内爱国人士的压力拒绝签字后,日本帝国主义不甘罢休,胁迫北洋政府补行签约,并在北洋政府内部活动,要求对日直接交涉。吴佩孚联络同乡军官48人联合通电,坚决反对直接交涉。他在电文中指出,“大抵强国与弱国交涉,利在单独,不利于共同,利在秘密,不利于公开。至弱国外交,则适得其反”,所以“直接交涉,结果必于我无利”[5]。他认为若直接交涉,便等于承认其继承德人利权,实际上等于承认“二十一条”有效,建议政府应据理力争,留待国际联盟之公决,即使国际联盟不予受理,亦可留作悬案,以为将来解决留有回旋余地。面对中央政府在中日闽案交涉中的软弱表现,吴愤而发电:“查我国近年,屡采中日亲善政策,以注意内争,置国权国土于不问,中央政策,与全国民意背道而驰。殊不知我对日人亲善,而日人对我则毫无亲善可言。济南博山之戕害未已,胶济沿路之侮辱屡见。此次福州惨剧,派兵调舰,咄咄逼人,更有剑及之势。岂我国非独立自主之国耶?抑我国国民数百万,将领数百员,专为内争而设耶?”[6]

吴佩孚以其在五四运动中的不凡表现引起了史学家的兴趣,不少史学家对其支持五四运动的原因,进行了深入的研究。而史学界的评价往往偏重于其争权夺利方面,这是不全面的。其实,任何一个历史事件发生的原因都不是孤立的,必须用唯物主义的态度辩证探究其真实原因。

二、朴素的民族主义情结是吴佩孚支持五四运动的根本原因

吴佩孚之所以在五四运动中敢冒皖系军阀之大不韪支持学生的爱国行动,究其原因,其内心深处的民族主义情结占重要因素。吴出生在山东蓬莱县,那也是抗倭英雄戚继光的故乡。他6岁入私塾读书,自幼接受传统的儒家教育,从小就特别崇拜关羽、岳飞和戚继光等英雄人物。他“博读经史,尤重春秋大义,于关、岳成仁及戚继光御侮史实,最为钦仰”,就连他的名和字“子玉”也是因戚继光的号佩玉而取。吴佩孚自幼读书“专心致志,勤学不辍”[7],终于在1896年一举考中秀才。作为秀才的吴佩孚对孔孟之道尤为熟识,传统的忠君爱国伦理思想在其脑海里根深蒂固。作为具有深厚的中国文化传统思想的“秀才军阀”,他在民族大义面前比其他军阀更能顾全大局。

吴佩孚生长在中国积贫积弱的环境中,他所接受的传统文化教育为其爱国的民族主义思想打下了深厚的基础。随着外敌的不断入侵,这种民族主义思想日益加强。特别是在1895年中日甲午战争中,吴的家乡备受日寇蹂躏,日本侵略者不仅在山东烧杀强夺,而且还炮轰了蓬莱阁上的著名石刻,使家乡人引以为豪的古人所书“海不扬波”变成了“海扬波”。日军的暴行和国人战败后的耻辱深深地刻在吴的脑海中。“恨不渴饮东瀛水,策马昆仑顶上行”[8],就表达了他的抗寇御侮的坚定决心。20年后,当吴佩孚已成为一个所向披靡的掌握北京政权的军阀时,回想此事,他奋笔疾书写下了轰动全国、传诵一时的《满江红》:“北望满洲,渤海中风浪大作!想当年,吉江辽沈,人民安乐,长白山前设藩篱,黑龙江畔列城郭。到而今,外寇任纵横,风云恶。 甲午役,土地削;甲辰役,主权弱。叹江山如故,夷族错落,何日奉命提锐旅,一战恢复旧山河;却归来,永作蓬山游,念弥陀。”[8]在这首词中,吴以日本为敌,抒发了自己报仇雪耻的情怀,并把它作为所辖北洋精锐第三师的军歌,激励将领奋勇杀敌。

五四运动的爆发,是国人捍卫山东等主权的爱国行为。国人对中国外交的失败、对山东领土沦陷之危机的抗议,国恨家仇大大激发了吴佩孚内心深处的民族主义情结。面对民族危机和外来强敌,吴爱国的一面进一步彰显出来。所以朴素的民族主义情结是其支持五四运动的根本动因。

三、军事力量与政治权力对比的不均衡是吴支持五四运动的又一原因

虽然民族主义是吴佩孚支持五四运动的根本动因,但也不能因此认为吴的出发点仅仅是为了爱国,历史所造成的原因是复杂的。吴军事力量的强大与政治权力的弱小,也使其在心理上产生了严重的失衡。利用皖系内政外交失败所引发的政潮大做文章,是其支持五四运动又一重要原因。军阀统治时期的政治取向是以军事实力去角逐政治权力。以吴为核心的直系在五四时期的军事实力的“强”和与此相对应的政治权力之“弱”产生了严重的偏差。袁世凯死后,曹、吴下辖着北洋军阀军事势力最强的第三师,并以此为基础,在直隶扩编为五个混成旅。除此之外,在1918—1919年期间,又补充四个旅的兵力。吴佩孚的军队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再加上平时注重对官兵进行忠孝的儒家教育,因而吴的部队不仅战斗力强而且内聚力也十分强大。就连其政敌段祺瑞都感叹,无论什么样的兵,到了吴佩孚手里,都能打仗。而把持北京政权的皖系,虽号称五师听其指挥,但军事素质差,“真正能听命作战的,加起来也不过两师人”[9]。皖系的主力为段所亲手创办的边防军,但边防军建制不久,军为新招,将多为保定军校刚毕业的学生,缺乏实战经验。而吴军身经百战,战斗力极强。段要实现自己“武力统一”的政治主张,就必须借助于直系的军队。吴所属的直系与段所属的皖系虽然同为北洋军阀,但矛盾却存在已久,在护法战争和新国会选举中,两系曾公开发生冲突。五四运动爆发前,段、吴矛盾进一步激化。把持北京政权的段祺瑞一面利用直系强大的军事力量为自己扫清政敌,一面竭力削弱直系的力量。在对西南用兵中,段把直系大将吴佩孚作为征讨先锋派到了前沿,让直系的主力与西南军阀浴血奋战,而皖系却坐收渔翁之利,并乘机排斥曹锟直督的地位,占领畿辅重地。吴佩孚在湖南奋战取得胜利之后,段祺瑞却任命寸功未建的皖派军阀张敬尧为湖南督军,这使吴佩孚对段祺瑞极为不满,两系矛盾进一步激化。以吴为核心的直系军阀军事力量的强大与其政治权力的弱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使吴在心理上产生了严重的失衡。推翻皖系的统治,谋求与其军事实力相匹配的政治权力成为直系的首要任务。五四运动的爆发给吴提供了一个打击政敌的绝佳“口实”。利用五四爱国旗帜打击把持北京政权的皖系,是吴支持学生运动的又一原因。

四、为直系崛起进行政治积累是吴支持五四运动的直接原因

中国从鸦片战争失败后一步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国家,外敌的入侵、国土的沦丧,使民族主义的种子在国人心里不断滋长。20世纪早期,军阀之间为掌握政治权力而不断爆发的战争,给本来就积贫积弱的中国社会雪上加霜。国家权力的弱化使人们感到国家的兴旺不能单单依靠政府,它与一家一姓都息息相关。国人民族主义情绪在军阀的内讧下进一步被鼓荡起来。近代的民族主义与国家独立统一的政治目标是紧密相联的。民族主义在当时人们的精神价值取向中占主流地位,军阀们若想在派系斗争中击败对手取得优势,就必须以爱国主义、民族主义作旗帜,这样才能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最大限度地孤立对手,起到事半功倍之效。作为一个有远见的“秀才军阀”,吴佩孚是深谙其道的。五四运动是以“外争国权,内惩国贼”为旗帜的,这无疑为直系击败皖系提供了一个绝佳时机。站在盗卖国权穷兵黩武为人们所深恶痛绝的执政系的对立面,支持五四运动,就等于掌握了民众的“向心力”,既可以把皖系对立面的政治势力凝聚在自己的周围,又可以团结游移在直、皖系之间的中间势力,更可以赢得广大爱国群众的心理认同,为直系击败皖系进行最大限度的政治积累。

事实也确实如此。首先,吴佩孚在五四运动中高举爱国主义民族主义的旗帜,使他在军事上赢得了大部分实力派的支持。在五四运动中,吴痛斥皖系“盗卖国权,大借日款,以残同胞。继则假托参战,广练日军,以资敌国。终则导异国之人,用异国之钱,运异国之械,膏吾民之血,绝神黄之裔。实敌国之忠臣,民国之汉奸也”之罪行[10],他的独特表现使他在同类军阀中脱颖而出。在民族主义这面强有力旗帜的召唤之下,吴顺利地与西南军阀握手言和,在直系对皖系的决战中,结成牢固的“八省联盟”,同时争取到游移在直皖之间的徐世昌、赵倜等中间势力的支持,为战胜皖系打下了牢固的军事和政治基础。

其次,吴佩孚打着爱国主义的大旗,也为自己赢得了其他社会团体的支持。在直皖战争中,上海商业公团联合会、上海各路商界联合会等114个团体致电吴佩孚曰:“数年来国人受安福党人祸国殃民之毒害,农工商学,无日不企望国民年出数千万膏血所养之国军,起而为民除害……试观年来对外密约,卖路卖矿,何一非出于安福系党之手。使非绝其根据,国家主权,将永受他人束缚。诸公今日既有自负为国为民之责任,慎毋于堕彼方之诡谋,为感情所牵制,除恶未尽,遽借口于息事宁人,致重贻国民以痛苦。倘能一本民意,亦以义终,一亿同胞,固誓为后盾。”[11]顺直省议会、天津总商会在声讨段祺瑞的电文中,列举段、徐之罪状,表达了对吴的强烈支持之情。杭州学生联合会在写给吴的信中说:“公此次誓师讨贼,救国热忱,歆动寰宇,凡有血气,罔不钦佩……舆论推公,各界亦愿助公,此固廓清卖国贼之大好机会,吾国前途之一线曙光也。”[12]各界人士不仅在道义上给吴大力支持,而且付诸行动,在直皖酣战中,人们组织义勇军直接参战助吴。

再次,吴支持五四爱国运动,还得到英美法等国的支持,为击败皖系争取了外力。吴是一个有远见的军阀,他知道,虽然在华盛顿会议上,英美等为了各自的短期利益支持了日本的不仁之举,但日本独霸中国,显然违犯了美国的门户开放和机会均等政策,同时也危害了英法等国在华的长远利益,它们本质上是反对日本独霸中国政策的,也不会支持唯日本马首是瞻的皖系,因而他支持五四运动,也将会得到英美法等国的支持。事实也正是如此。在直皖开战之初,英法美等国不仅仅在道义上支持吴军,在行动上更是有所表示。法国公使柏卜通告北京政府不准携械军队进驻北京,对皖系的边防军的行动做出种种限制;英国通知皖系不准动用英国飞机参战,并把本国的机械师调回;美国更是派出武官参赞马格德和安德森到保定前线对吴军进行军事指导。

由上观之,吴佩孚支持五四运动,可以收到一石多鸟之效。国内外多方政治势力的支持,也为他及其政派的崛起打下了牢固的政治基础。

五、结语

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一文中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13]这段话论证了个人所具有的社会属性,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人的社会活动的复杂性。从本文对吴佩孚支持五四运动原因的研究,一方面我们可以看到由于受中国文化传统的影响,在民族矛盾日益加重的特殊时期,五四运动促使吴佩孚本身所固有的民族主义爱国思想迸发,使他选择了站在爱国主义的立场上,顺应了时代的潮流,坚定不移地支持了学生的爱国运动;另一方面我们也不能否认,吴佩孚支持五四运动也没有脱离开其军阀的特有属性,利用五四“外争国权,内惩国贼”这面爱国旗帜,击败政敌,打败对手,掌握国家政权,仍是其支持五四运动的重要原因。事实也确实如此。五四运动时期国人民族主义思潮的膨胀,军阀实力派利用对手因处理内政外交的不当所引起的政潮大做文章,高举民族主义这杆爱国大旗,向对手发起攻击,往往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就像在吴佩孚倒梁士诒内阁时,利用中日在胶济铁路谈判期间日本公使小幡到梁士诒寓所拜望的这件事,不问青红皂白,不顾梁士诒的再三辩白,在国内屡屡发电叱责“梁士诒不问利害,不顾舆情,不经外部,径自面复,竟允日使要求借款赎路……牺牲国脉,断送路权,何厚于外人!何仇于国家!”大有不置梁士诒为卖国贼不可之情势。其实熟悉当时历史情况的人都知道,梁士诒内阁是受奉系支持的,吴佩孚利用这一事件大做文章,无非是要倒阁,把政权完全控制到自己手中。正如台湾学者丁中江所说,外交问题“并不是政潮的根本原因,只不过大家都拿它来做文章而已”[14]。所以对吴佩孚支持五四运动的原因,我们既不可以因其后来做出的诸如残酷镇压京汉铁路工人罢工等反动事件而否定其具有爱国性的一面,也不能因其坚决支持五四运动而否认其作为军阀谋求政治权力的一面,而必须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辩证地看待这一历史人物。

[1]李新,李宗一.中华民国史(第2 编第3 卷)[M].北京:中华书局,1987.

[2]中国第二档案馆史料编辑部.五四爱国运动档案资料[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

[3]吴师长佩孚等通电[N].大公报(长沙),1919-06-11.

[4]无射.时评一·吴佩孚[N].民国日报(上海),1919-06-28.

[5]荣孟源,章伯锋.近代稗海:第5辑[Z].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6]来新夏,等.北洋军阀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0.

[7]濑江浊物.吴佩孚正传[M].台北:文海出版社,1967.

[8]赵恒惕,等.吴佩孚先生集[M].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68辑).台北:文海出版社,1971.

[9]段军失败之原因[N].大公报(长沙),1919-06-11.

[10]荣孟源,章伯锋.近代稗海:第4辑[Z].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

[11]请除安福勿惑调停之两要电[N].申报,1920-07-16.

[12]杭州学生致吴佩孚书[N].民国日报(上海),1920-08-04.

[13]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14]丁中江.北洋军阀史话(第3 册)[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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