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妮·莫里森小说中的两性关系

2013-04-10 22:05
关键词:塞斯莫里森黑人

胡 俊

(北京语言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83)

托妮·莫里森小说中的两性关系

胡 俊

(北京语言大学 外国语学院,北京 100083)

莫里森在她的小说里呈现了极为纠结和充满矛盾的黑人两性关系:他们既彼此吸引又相互排斥;他们渴望携手前进却又相互伤害。她的小说显示出对于理想黑人两性关系的期待,那就是在经历了对立和冲突后能达到融合,最终能建立相互理解、尊重和扶持的平等关系。

托妮·莫里森;小说;两性关系;对立;融合

网络出版时间:2013-05-20 12:06

20世纪70年代见证了一批美国黑人女作家的兴起,其领军人物包括托妮·莫里森、艾丽丝·沃克等著名非裔美国女作家,她们在很大程度上为黑人女性争取到了话语权,证明了黑人女性的不容忽视。然而,这些女作家的作品同时也揭示黑人女性在追求平等独立的道路上困难重重,因为她们面对的不仅仅是种族主义还有性别主义的压迫,而性别主义的矛头更是指向了黑人男性。黑人妇女的形象在长期努力下已经获得了很大改善,但是黑人男性的形象还一直被扭曲和丑化,这样一来美国黑人女作家对于黑人男性问题的暴露似乎吻合甚至加深了人们对黑人男性原有的偏见,她们也为此遭到批评,被认为对黑人男性的“妖魔化”推波助澜,“这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例子就是黑人男性对于托妮·莫里森的敌意”[1]202。表面上看,莫里森对于某些黑人男性的刻画确实迎合了黑人男性长期以来的刻板形象:“实施性暴力的强奸犯、野蛮人、没有迎娶他们孩子母亲和在财政上支持孩子的不负责任的男孩”[2]156,可实际上莫里森刻画的黑人男性形象绝不只限于这些,只是这些负面形象引起了人们更多的注意。莫里森承认,自己一开始在创作中是把女性放在中心地位,但是她也逐渐对“黑人男女关系发生兴趣,这包括他们的关系转变的坐标、他们如何互补让彼此更充实或者是伤害对方,以及他们如何成为一体或是在思想受到外界影响下分离”[3]231,可见两性关系发展的出路也是莫里森探讨的话题。莫里森在她的作品里给人们呈现了极为纠结和充满矛盾的黑人两性关系:他们既彼此吸引又相互排斥;他们渴望携手前进却又相互伤害。从莫里森的第一部小说到最近的一部,其中对于两性关系的探讨从未停止过。什么样的两性关系才是理想的两性关系?莫里森在提升黑人女性形象的同时难道就让黑人男性永远停留在负面的形象上?读者只有走进莫里森的小说世界中才能对这些问题有一个全面的认识。

一、对立

莫里森的小说中最让黑人男性质疑的人物可能就是《最蓝的眼睛》中的乔利,因为他强奸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即使是这样的人物,莫里森带给人们的除了厌恶还有同情。第一次的性经验本是乔利作为男性的成人礼,在白人凝视下的屈辱经历却永远扼杀了乔利树立自己男子气的信心。被两个狩猎的白人发现后,在野外和女友偷尝禁果的乔利在强烈的探照灯照射下被要求继续,受到极大羞辱的乔利并没有作出任何反抗,这一刻他在精神上被阉割,面对着携带武器而且看似强壮的两个白人,乔利觉得自己弱小无助,他唯一用来减少自己的挫败感的方式就是把愤恨和耻辱发泄到身边的女性身上,可是这样的做法却深深地伤害了他身边的女性。最令人同情的便是乔利的女儿佩克拉,因为乔利爱女儿的方式却是以性暴力进行,这种扭曲的爱的方式其结果只能是毁灭。在莫里森的小说里,类似乔利的男性还不少,由于在白人社会中所受到的不公正的待遇,他们试图在黑人女性身上找回失落的自尊。比如《秀拉》中的裘德,他并不满意自己作为招待的工作,听说家乡要修新路和新桥的时候他满心欢喜,以为自己可以改变命运,可是他并未如愿以偿。在工作上失落的裘德开始从妻子奈尔对他的顺从和依赖中寻找自己男性的威严。在《天堂》这部小说里,黑人男性甚至采取了极端暴力的方式来确保男性的地位。纯黑人小镇鲁比的日渐衰落让小镇的“八大家族”深感担心,他们原以为继承了父辈的理想就建立了天堂般的家园,可是鲁比却重蹈父辈们建立的小镇黑文的命运,不能持续辉煌。无论是黑文还是鲁比,信奉的都是父权制,保护妇女被认为是男性神圣的职责,饱受种族主义压迫的黑人男性希望用自己的能力为更为弱势的黑人女性提供一个安全自由的生存环境,他们的要求却是鲁比小镇的女性必须绝对服从男性的命令,她们没有任何发言权。当这群父权制的捍卫者发现小镇边界女修道院中的妇女完全不符合他们对女性恪守妇道、纯洁朴素的定位时,他们觉得自己的男性权威受到了挑战,为了捍卫男性威严,这群人采取了血洗修道院的做法。在这部小说里,两性关系的冲突几乎达到了顶峰,男性不仅仅通过控制女性还通过消灭异己的女性来树立自己的男性权力,女性再次成为了承载男性自我羞辱和挫败的容器。

二、融合

和谐的两性关系是莫里森理想的黑人两性关系模式,达到这种两性关系却需要黑人男女双方的共同努力。在她的小说里,黑人男性和女性往往是在经历了激烈的冲突后作出改变,试着去理解对方的感受,最后才从对立走向融合。《所罗门之歌》就是这样的例子,而其中的改变是发生在黑人男性身上。《所罗门之歌》是莫里森第一次以一个黑人男性作为主人公的小说,不过小说并不是体现对男性中心主义的认同,而是通过小说主人公奶娃的成长来昭示黑人男性应该欢迎变化,塑造新的自我。奶娃出生在一个典型的父权制家中,虽然不满于父亲的专横跋扈,但奶娃也沾染了父亲对女性的轻蔑,直到南部寻宝之行才改变了他,但是他最终收获的不是物质而是精神财富,更准确地说是对于爱的认识,而这种爱不仅仅是爱自己还有爱他人。了解了爱的真正涵义后,奶娃开始去感同身受身边女性所经历的一切,他明白了母亲在得不到父亲关爱下的压抑,恋人在自己冷漠态度下的绝望,以及姐姐对于自己横加干预其恋情的愤怒。在南部他经历了不一样的男女关系,因为他开始了解女性的苦痛,并尊重和爱护对方:“他洗刷了碗盆。她洗干净了他的衣服,把它们晾晒在屋外。他擦净她的澡盆。她熨烫好他的衬衫和裤子”[4]285,这一幕和谐的画面描述的是奶娃和他在南部相遇的女性“甜美”之间的关系,这是一种平等互动的男女关系,在这样的关系中男女双方共同承担家庭责任,彼此关心和体贴。经历了精神洗涤后的奶娃才是莫里森期待看到的黑人男性:他希望能够走进黑人女性的内心世界,理解她们经历的创伤;他试图通过关爱和体贴来减少她们的苦痛;他和她分享快乐也分担责任。莫里森另一部小说《泊油娃》探讨的是当代的黑人两性关系。小说重点刻画的是黑人男子森和黑人妇女雅丹之间拉锯式的斗争:代表黑人传统文化的森虽然爱上了追求自由和独立的雅丹,他却希望能够把她拉回到传统黑人女性角色中去;认同白人主流文化的雅丹则力图去除男友森身上的野性,把他改造成适应都市生活的现代人。莫里森这样的角色选择颇具深意,黑人男性其实长期以来是黑人民族的代言人,因为“男性概念和种族以及国家概念相关联”[5]2,所以不难理解森这个黑人男子被选择来代表黑人传统文化;同时,小说的故事背景在20世纪80年代,经历过民权运动,黑人争取到了一定的权利,而女性运动的发展也更进一步促进了黑人女性的觉醒,她们不再简单地认同传统对女性角色的定位,因而出现雅丹这样追求独立自由生活的黑人女性也合情合理。莫里森创造出这两个极具争议性的黑人男女角色也许是在提醒自己的族人:黑人男性要求黑人妇女回归传统角色的要求并非绝对合理;而黑人女性实现自由独立的理想恐怕也不能以彻底牺牲传统文化为代价,在尊重彼此的需要,但是又积极对自身的问题作出改进后才会达到两性关系的融合。

也许无论是森还是雅丹都是因为经历的创伤让他们害怕作出改变,饱受种族主义压迫的森只有在自己的民族文化中才能获得安全感,而获益于认同白人主流文化的雅丹则害怕回归黑人民族文化会让她丧失她打拼来的一切。莫里森接下来的两部小说里思考的便是黑人男女如何能够共同战胜过去生活的梦魇达到融合。在《宠儿》这部小说中,保罗颈部颈圈的深深勒痕和塞斯背上让人触目惊心的鞭伤都显示了他们在奴隶制下非人的遭遇,最初保罗却无法理解塞斯杀死自己孩子做法:“你有两只而不是四只脚”[6]165,这一刻他把过去创伤给他带来的羞辱感发泄到了塞斯身上。和塞斯一度分开的保罗在年长黑人斯丹普·佩德的帮助下逐渐体会到塞斯作为一个无助母亲的绝望举动,最终他又回到了塞斯身边,这当然源自他对于塞斯的深深同情和理解,但是也和塞斯重新赋予他做人的信心有关。对于保罗脖子上屈辱的标记,赛斯“从不提起也不看它,这样他不必为自己曾经像个野兽被圈起来的经历感到羞辱。只有这个女人塞斯才能让他恢复自己的男人气概。他希望把自己的故事和塞斯的故事放在一起”[6]273,而饱受创伤却选择独自承受的塞斯在保罗面前也“找到了安全感”[6]18。彼此理解和信任让保罗和塞斯最终能够共同超越心灵的创伤,开创新的美好生活。《爵士乐》中黑人男子乔和妻子维阿利特在从南部农村迁徙到北部城市后物质生活上获得了很大的改善,代价却是两个原本相爱的人因为不再关注彼此的感受导致了关系的疏远。一直和丈夫为了生计奔波的维拉利特耽误了要孩子的时机,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对于孩子的渴望与日俱增,这也折磨着她,让她变得精神恍惚;从小遭到父母抛弃的乔则长期缺乏一种安全感,他曾经苦苦追寻万尔德这个黑人女疯子,以为她就是自己失踪的母亲。到了北方后,和妻子日渐疏远的他在年轻黑人女子多卡斯那里寻找到了安慰,这就是为何多卡斯的背叛让他怒不可遏,因为他无法忍受再一次被抛弃。庆幸的是经历了情感波折的这对夫妻终于幡然醒悟,多卡斯死前拒绝透露乔就是罪魁祸首的举动让乔感受到了爱的力量,而多卡斯的女友法丽丝告诉乔他没有杀死多卡斯的事实也让他能够放下包袱去面对新的生活;面临失去丈夫困境的让维阿利特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在和多卡斯的姨妈交流的过程中维阿利特终于放下了对多卡斯的恨。最终在意识到关爱的重要性后双方达成了谅解,而法丽丝的加入更让他们享受到他们渴望的家庭幸福。即使在《天堂》这部将黑人两性冲突推向顶点的小说中,莫里森也给读者留下了希望。在屠杀修道院的女性后,小镇领袖之一迪克·摩根赤脚到教堂去寻求宽恕,这样的举动明确表明了他对自己过去暴行的悔悟。莫里森在2003年出版的小说《爱》中没有脱离她一惯对女性人物的关注和对父权制的批判。《爱》中的两个女主人公一直都受着科西这个专制家长的控制,即使在他死后,她们浑然不知看到的遗嘱是L修改过的,他其实把遗产都给了一个和他发生过婚外关系的女子,一直以来,蒙在鼓里的科西的遗孀西德和孙女克里斯蒂还为自己才是科西笔下“我亲爱的科西孩子”争宠,不惜牺牲了对彼此的关爱。但是科西的逝去表明他代表的父权制家长的黑人男性形象应该成为过去,因为小说中出现了罗曼这个新生代的黑人男性。他尊重女性,不顾同伴的奚落拒绝参与到凌辱女性的行为中去,这说明他并不认为男子气是建立在对女性的暴力征服上。他对于女性真挚的爱还表现在他和女友朱莉安的关系中,他欣赏关于她的一切细节。最令人感动的是当他听到朱莉安把两个老妇人遗留在一个阁楼里后,他马上毫不犹豫地赶去营救。罗曼属于新型的黑人男性,他们发自内心地尊重和关心女性,这也许是莫里森对所有黑人男性的期待。

综上所述,莫里森在小说里一直在讴歌黑人女性的力量,在男性缺失的情况下,她们也能独自支撑起家庭的重任,然而莫里森并不倡导母权制:“我不屈从于父权制,但是我也不认为它应该被母权制代替”[7],在莫里森的心中,黑人男性在黑人民族中的作用和影响同样不容忽视。在她的小说里,黑人妇女和黑人男性的命运紧紧交织在一起,相互影响。在争取平等自由的过程中,黑人女性其实渴望的是能和自己的男性同胞并肩同行。在《最蓝的眼睛》里,波琳即使深受丈夫的虐待,可当自己的白人女主人鼓励她离开乔时,她没有听从。黑人女权主义逐渐从白人女权主义分离,就表明了黑人女性争取的是整个民族地位的改善和整个民族的健康发展。正如艾丽斯·沃克的“妇女主义”倡导的是“投身于整个民族,无论男女的生存和完整”[8]11。正是为了建立这样一种“不同”的男女关系,莫里森敢于在自己的作品里揭露黑人男性的性别主义,她期待的是黑人男女尤其是黑人男性能够意识到问题的危害并和黑人妇女一起寻找解决问题的出路。莫里森的小说显示黑人男性一直都有着自己的男子气传统,无论是“能走进屋子让女人哭泣的”[6]17保罗,还是“女人们开他的玩笑是因为信任他[9]导言33的乔,他们的感性、细腻和温柔正是黑人的男子气传统里所包括的。在评论奶娃和“甜美”的关系时,莫里森曾说过:“当两个人相互合作时,那种同志关系,那种和伴侣一起劳作的感觉在婚姻中是很好的”[10](P196),既然黑人两性之间的对立带来的只是彼此的疏离和伤害以及黑人团体凝聚力的削弱,新型的两性关系就应该应运而生,莫里森在小说里描绘的黑人两性经历过对立和冲突后达到的相互理解、尊重和扶持的平等关系能让他们携手在追求平等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1] Hernton C.The Sexual Mountain and Black Women

Writers[A].Braxton J M,McLaughlin A N.Wild Women in the Whirlwind:Africa-American Culture and the Contemporary Literary Renaissance[C].London:Serpent’s Tail,1990.

[2] Hill C P.Black Feminist Thought:Knowledge,Consciousness,and the Politics of Empowerment[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00.

[3] Davis C.An Interview with Toni Morrison[A].Guthrie T.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C].Jackson:University of Mississippi,1994.

[4] Morrison T.Song of Solomon[M].New York:Knopf,

1996.

[5] Carby H V.Race Men[M].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98.

[6] Morrison T.Beloved[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0.

[7] Jaffrey Z.The Salon Interview:Toni Morrison[DB/OL].http://www.salon.com /1998/02/02/ cov_si_02int.html/1998-02-02/2011-06-24.

[8] Walker A.In Search of Our Mother’s Gardens:Womanist

Prose[M].Orlando,Florida:Harcourt Brace & Company,1983.

[9] Morrison T.Jazz[M].New York: Knopf,1992.

[10] Naylor G.A Conversation:Gloria Naylor and Toni Morrison[A].Guthrie T.Conversations with Toni Morrison[C].Jackson:University of Mississippi,1994.

SexualRelationsintheFictionsofToniMorrison

HU Ju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Beijing Language and Culture University,Beijing 100083,China)

Morrison in her fictions presents the interwoven and contradictory relationship between black men and women:though attracted to each other,they at the same time repel each other;while longing for companionship,they simultaneously hurt each other.Her fictions reveal the expectation of the ideal relationship between black men and women,that is,to reach compromise after opposition and confrontation so that they can finally establish the equal relationship of mutual understanding,respect and support.

Toni Morrison;fictions;sexual relations;confrontation;equality

2013-03-25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10YJC752015);北京语言大学校级科研项目(07QN14)

胡俊(1973-),女,湖南常德人,北京语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小说、女性文学、美国少数族裔文学。

I 3/7 074

A

2095-462X(2013)03-0014-04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30520.1206.009.html

(责任编辑刘小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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