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仆人
——论芥川龙之介作品《罗生门》

2013-04-10 21:38绿
关键词:龙之介罗生门门楼

林 绿

(泉州师范学院 外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雨中的仆人
——论芥川龙之介作品《罗生门》

林 绿

(泉州师范学院 外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罗生门》发表于大正四年(1917年)十一月的《帝国文学》,是芥川龙之介最初的杰作。作品充满了利己主义的思想,并透射出了人类的脆弱。从作品中的“雨”这一场景入手,分析雨中仆人的不安与彷徨,并从中窥视当时为了生而烦恼的作者的形象。

芥川龙之介;《罗生门》;雨;仆人形象

网络出版时间:2013-06-26 16:39

“雨”一直深受古今中外诗人和作家的喜爱。它营造出的气氛时而浪漫,时而忧郁。在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里,“雨”同样为故事的发展渲染着气氛。如果没有这场从薄暮时分就开始下起的雨,仆人就不会到罗生门躲雨,故事就无法展开。或许很多人对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中的雨都有印象。那场黑泽明费尽心思,用墨汁渲染的“黑色”雨景很接近日本近现代文学作品里的“雨”的形象。虽然黑泽明的电影《罗生门》只是借用了“罗生门”这一场景来描绘另一个故事内容,但芥川龙之介的《罗生门》这部文学作品与黑泽明的同名影视作品在氛围上同属一系。虽然读者无法从芥川的作品中看到“雨”的颜色,但字里行间的描写让读者们感受到了这一直不停歇的雨的压抑气息。

一、《罗生门》中关于“雨”的场景

“薄暮时分。罗生门下。一个仆人正在等待雨的过去。”[1]10文章的第一行即把场景人物都简单明了地介绍清楚了。如果没有这场雨,仆人还会辗转到这罗生门下,为“行盗”和“饿死”的选择而踌躇不定么?也许没有这场雨,仆人已辗转别处为了生计不断奔波,也无暇在这空旷无人的地方思考。所以,雨把仆人和罗生门联系到了一起,为故事的展开提供了前提。

这场雨“从未时下起”,至今没有停歇的迹象。磅礴的雨声“从远处飒然而至”,它“包拢着罗生门”,也包拢着仆人。仆人只好在“七级石阶的最上一级弓身坐下,百无聊赖地望着雨丝”。他很明白即使雨停了,他也无处可去,或许只能“饿死土板墙下或抛尸路旁”。相较之下,罗生门还是个较好的选择。虽然门柱“红漆斑驳”,门楼已开始倾斜,甚至这里已经成为人们抛尸的场所,但起码它有屋檐,是一个“没有风雨之患又避人眼目的安然存身之处”[1]11。

仆人小心而又恐惧地爬上了门楼,在那儿他遇见了非等闲之辈的老太婆。老太婆在这个被雨包拢着的罗生门之上,“把松明插在楼板缝上”,从死人头上“一根根拔起那长长的发丝”。一切罪恶都被雨声吞没,只有老太婆圆睁着她那“发红的食肉鸟”的眼睛旁若无人地审视着尸体。

仆人在雨声中听老太婆诉说她罪恶的缘由,这个缘由给了仆人勇气——他“出其不意地抓住老太婆的衣襟”,扒下她的衣服,把她“抛下陡梯,消失在夜色深处”。这“黑洞洞的夜”里,雨到底停了没有,无从可知。

二、雨和黑夜的世界

不管雨停没停,仆人都消失在了夜色深处。黑夜都在继续蔓延。

现实在芥川龙之介眼中就是一个“将在雨中腐坏的黑暗的世界”[2]。《罗生门》的故事正是在这样一个黑暗的夜色中展开的。现实中的黑暗和人性本质的黑暗都在罗生门下延伸着。

罗生门是仆人和老太婆故事上演的舞台,它是位于日本平安朝国都京都(时称平安京)南端的一个门楼,高约21米,宽约54米,8根朱红大柱威严耸立,验证了当时京都的辉煌[3]。之后,正如《罗生门》中所写——“两三年来京都连连遭灾:地震、龙卷风、大火、饥荒,不一而足。整个京城因此衰败不堪”[1]10。因此,罗生门的修理自然无人搭理。末了,“狐狸来栖,盗贼入住”,无人认领的死尸也被搬到了门楼之上。无边的黑暗让落下的雨水也变得浑浊。

罗生门下,仆人百无聊赖中被风雨和寒冷逼上了堆满死尸的门楼。当他战战兢兢爬上门楼时发现了火光。原本这火光的出现给仆人或许带来了些许希望,但这“在挂满蛛网的顶楼摇摇晃晃”的火光却让旁边的一切“愈发阴影沉沉”。随着这更突显黑暗的火光,“浑如猴子”的老太婆登场了。芥川龙之介对这个老太婆的描写一点都不手软——

“又瘦又矮,浑如猴子”

“那手腕瘦得皮包骨,同鸡爪无异”

“目光如眼眶发红的食肉鸟一样咄咄逼人”

“癞蛤蟆般的语声”[1]12-14

极尽贬低之所能,把老太婆的丑态描写得连动物都不如。老太婆和死尸一起使这雨夜的黑暗更显丑恶。

这样一个比动物还要丑恶的人物却道出了人性深处的灰暗。“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不这样就只能坐着等死。”人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都要做,都可以做——这就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无奈与凄凉。

罗生门的破败正象征着被这个雨夜所包拢的社会的衰败。在这样的世界中,人们只能同动物一样被雨包裹着,堕入黑夜的深处。

三、在雨中彷徨的仆人

生,本就建立于不合理之上。在肯定“生”的同时,也就肯定了为了生存的各种正当或非正当的手段。

《罗生门》取材于《今昔物语集》卷二十九第十八《登罗城门上层见死人偷盗语》。古书中的主人公已被设定为“盗贼”。而芥川将其改成了决定成为盗贼却犹豫不决的仆人,描写了做决定期间仆人的心理变化[4]。

仆人本是坐在阶梯上“百无聊赖”地看雨,之后开始思考如何筹措明日的生计。为“根本无法可想之事而想方设法”。仆人“一边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思绪里,一边似听非听地听着朱雀大路持续已久的雨声”。继而又开始挣扎——“既然为无法可想之事想方设法,就无暇选择手段。如要选择,便只有饿死土板墙下或抛尸路旁”。几个“而若”过后,仆人对“不择手段”给予了肯定,但又没有勇气对这种肯定给予积极的认同。直至最后,他都没有得出自己想要的结论。可想而知,在描写这样一种挣扎时,芥川龙之介自身也在怎样的一种两难境地之中矛盾着。

两难中的仆人登上了门楼,当看到老太婆在拔死尸头发之时,“一股汹涌袭来的情感几乎将他的嗅觉劫掠一空”,“毛发悚然”,继而恐惧又从仆人心中一点点减退,取而代之的是“对老太婆强烈的憎恶”。其实,仆人也不知道应将老太婆归为善恶的哪一类,但他只觉得这是一种无法饶恕的“恶”。仆人心里是有正义的标尺的,虽然他正在为是否要为盗而犹豫。

但这种憎恶在他意识到老太婆的生死完全取决于自己时就冷却下来了。当听到拔头发的理由是那么平庸时,失望使他再次燃起了对老太婆的憎恶。但何为“平庸”,在仆人的心里也许根本没有标准。这种心情转变非常迅速,而且不需要特别的理由。

这样一个善变的又易感伤(sentimentalist)的男人最终还是扯下了老太婆的衣服,沦为盗贼。芥川龙之介在最初就有这样的描写——这雨天“也加剧了不少这平安年间仆人的sentimentalism”[1]10。仆人的心理就是一面镜子,它反映的不是善与恶的道德标准,而是这个社会底层的黑暗。

四、从雨中的仆人看雨中的芥川

“雨包拢着罗生门,雨声从远处飒然而至。暮色逐渐压低天空。抬头看去,门楼斜向翘起的脊瓦正支撑着沉沉乌云。”[1]11这段描写把压抑全盘托出,赤裸裸地展露在读者面前。“暮色”压低天空,脊瓦支撑着“沉沉乌云”。仆人就在这样的雨中喘息着寻找自己的出路。雨不仅包裹着罗生门,也包裹了仆人。这段拟人的描写生动地将黑暗袭拢而至、压抑着仆人的感觉表现得淋漓尽致。起初他还不想沦落到老太婆之流,不肯为了生而作恶,但最终他还是在这黑暗的深渊中逐渐走向了盗贼之路。这就是在罗生门这个被雨包拢着的封闭世界里仆人可以做的选择。他没有办法考虑太多,这个社会也不允许他考虑太多,他只能在这个被雨慢慢吞噬的黑夜里逃窜。从对仆人的种种心理描写中读者不难窥视作家芥川龙之介的心理彷徨。

芥川曾在他未定稿的《那个时候的自己》中这样写道——“自己因为半年前的恋爱问题的影响,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就会变得压抑不堪。所以必须写一篇愉快的小说以脱离这种状态”[5]53-60。这里的“愉快的小说”就是《罗生门》。

《罗生门》到底是不是一篇愉快的小说这里暂且不论,但促使他创作这篇小说的“恋爱问题”却很值得关注。这里所谓的恋爱问题实际上是指芥川的初恋。大正三年(1914年)的夏天,芥川认识了一位才色兼备的女子——吉田弥生,并开始交往。这是一段对于两个年轻人来说刻骨铭心的恋情。两人已经进入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但因为吉田弥生出身较为卑微,遭到了芥川养父一家的反对。恋情无疾而终。吉田弥生之后和一位海军中尉结了婚。芥川因为这件事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6]。当时的芥川觉得“周围都是丑恶的,自己也是丑恶的。眼看着这个世界这样生存下去本身就是一种痛苦”①。就这样,芥川通过恋爱问题认识到了现实的无奈,深深地陷入灰暗的世界认识中无法自拔。

从芥川的一生来看,小时候因生母发疯而被送往舅舅家当养子,从小受到的姨母的管制和教育等都对他的世界观产生了极大的影响。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在多方的压力下长大。失恋事件也只是一个契机,让他直面社会的黑暗与无奈,让他从现实逃往虚构之中隐遁。《罗生门》正是表达了他想挣脱束缚从这个黑洞洞的“雨夜”中消失的强烈愿望。

《罗生门》中的仆人百无聊赖地游荡着,在这个被雨包拢着的现实中与黑暗的思想做着斗争。这无不是作者自身的投影。但是,芥川还是想冲破这个“牢笼”,虽然未果,但《罗生门》反应的正是这样一种无奈而又混沌的立场。

《罗生门》初稿中的结尾是仆人已变身强盗,但几经修改之后仆人的行踪就不再明了了,芥川最终让仆人消失在了雨中,让“雨”这一场景贯穿到了文末,一方面使得主人公的利己主义思想在雨声中膨胀,另一方面又通过一系列的雨中徘徊透射出人性的脆弱。作品中的“雨”给背景和人物蒙上了混沌的色彩,而作者的彷徨与无奈也在这混沌之间体现得淋漓尽致。

注释:

① 引自関口安義.芥川龍之介[M].東京:岩波書店,1995,44.原文为:周囲は醜い 自己も醜い そしてそれを目の当たりに見て生きるのは苦しい。

[1] 林少华.罗生门[M].北京:中国宇航出版社,2008.

[2] 岩井寛.芥川龍之介 艺术和病理[M].東京:金剛出版,昭和44年.

[3] 谷山茂.新訂国語総覧[M].京都:京都書房,1997.

[4] 秦刚.芥川龍之介文学における<さまよう>身体[J].国語と国文学,2001,(12):48-52.

[5] 吉田精一.罗生门[A].吉田精一.吉田精一著作集[C].东京:樱枫社,昭和54年.

[6] 関口安義.芥川龍之介[M].東京:岩波書店,1995.

TheServantintheRain—DiscussiononRashomonbyRyunosukeAkutagawa

LIN Lv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Quanzhou Normal University,Quanzhou,Fujian 362000,China)

Rashomonis firstly published in the issue of the Nov.1971 of theImperialLiterature,and is one of Ryunosuke Akutagawa’s early successful works.The novel is full of egoism and reveals the fragility of human beings.From the scene of rain,this paper analyzes the servant’s unease and confusion,and looks into the author’s concern for being live from the image of the struggling servant in the midst of rain and night.

Ryunosuke Akutagawa;Rashomon;rain;image of servant

2013-04-03

林绿(1984-),女,福建漳州人,泉州师范学院外语学院助教,日语言文学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日本文学。

I 106.4

A

2095-462X(2013)04-0034-03

http://www.cnki.net/kcms/detail/13.1415.C.20130626.1639.019.html

(责任编辑白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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