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意流失后的颤栗——余华《颤栗》的写作符号解读

2013-04-07 08:40董淑朵
湖南科技学院学报 2013年1期
关键词:周林马兰余华

董淑朵

(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初等教育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6)

米兰·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说:“小说不是作家的忏悔,而是对于陷入尘世陷阱的人生的探索。”[1]生活世界里的人们激情而又莽撞的开启着人生的冒险旅程。以小说的方式表达命运的思考,用虚构的人物审视走过的人生是许多小说家创作的宗旨,作家余华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欲望的、想象的、记忆的生活”[2]在他的笔尖流淌,表达对命运的情有独钟。其写于1991年的《颤栗》就在现时与回忆的交错叙述中,借人物之口描摹着尘世中的芸芸众生的生之困惑。

一 诗意流失后的颤栗

余华是一个热衷于书写人生命运的作家,在《颤栗》中他用睿智将人类的生存情景提升到哲学的高度加以考虑、审查和描述。他笔下的人物周林在欲望的煎熬下,如趋光的飞蛾,在人世间到处扑撞。一封过去的信、两封马兰的来信、交谈、沮丧、勾引、颤栗等现实种种将人物勃发的情欲,来自下意识的原始冲动,生活中到处泛滥的偶然性,以及对生活构成支配作用的那可怕又荒诞的命运呈现在我们的眼前,让我们感叹命运的残酷。

曾经让无数少女争相献身、吸着昂贵的牡丹牌香烟的诗人周林,在掌声和簇拥中自由驰骋的诗人,十二年后只能潦倒的啃食抽屉里的干面包、穿着磨破袖管的毛衣、在水果摊贩蔑视与不屑中用一个硬币乞求干瘪的桔子。优越与崇高早已远离周林,43岁的他,二十年来企图用5000册书堆砌的优越与崇高早已是风雨飘摇。在岁月的流失中,他被大众流放,流放到没有阳光的苍白的深秋,感受生活的消极和内心的疲惫,原来活着是这般艰难。一个无人给他写信,他也不知该给谁写信的过气诗人只能在每天两次触摸信箱的灰尘中期待原始冲动带来的颤栗。

生活不仅流放了诗人,也流放了诗人的仰慕者追逐者。曾经两手交叠站在街道对面的梧桐树下深情的看着周林的纯洁动人的马兰,十二年前用工整稚嫩的字在浅蓝色的信纸上给周林写信,复杂的叠信方式让周林很不耐烦。十二年后,马兰在一张“停经五十天,请妇科诊治”的病例的反面,马虎潦草平淡的给周林回信。再次看到周林时,像个工人一样叼着香烟,随手扔到地上,粗鲁地踩踏。臃肿的身躯只有在跳跃时才可看到一丝轻盈。这个三十多岁的单身女人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拿着电笔,神奇的让电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火,同时又不用去交电费。嘶哑的嗓音、剧烈的咳嗽、繁琐而又漫长的化妆让周林的眼中出现了一堵斑驳的旧墙。这堵墙横在周林面前,也横在读者面前,作者面前。没有诗意的真实的生活,还有那无法驱赶的比但丁《神曲地狱篇》还要疯狂的欲望。诗情泛滥的岁月也如福克纳《我弥留之际》中卡什对父亲的评价“一副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样子,假牙什么的一应俱全”充满着虚伪。远离诗歌的生活变得粗俗不堪,一地鸡毛,满园红杏。在物欲充斥的今天,人们更加怀念那个12年前富有诗情的周林,怀念那个全民爱诗、有诗的年代。因为“诗歌是人类最后的童话,最初的预言,是天真的沉醉,是崇高的昭示”[3]。没有诗歌的深秋,人们只能目睹曾经风光无限的诗人如同光秃秃地树木伸向广袤的天空,向风倾诉内心无尽的悲凉。正如余华所说“这似乎就是人生之路,经历总是比回忆鲜明有力”[4]。今天,生活已只存在于一些仅靠温情支撑着的琐碎的小事中。而这些温情琐碎的小事背后隐藏的却是最淡然无味的媚俗精神,诗歌已死,文化已死,我们生活在无尽的荒漠。因此,余华选择沦落的诗人作为其表达对象,写人的故事并不是其目的,对人生活其中的诗歌时代的远去的悲伤,人在时代的行进中的无助,或许才是作者余华内心的话语:“我的经验是写作可以不断地去唤醒记忆,我相信这样的记忆不仅仅属于我个人,这可能是一个时代的形象,或者说是一个世界在某一个人心灵深处的烙印,那是无法愈合的疤痕。”[4]

二 孤独的颤栗

余华在谈到《颤栗》的主题时说“无论是在动荡的年代里,还是在宁静的生活中,这些人的命运都在随波逐流,反抗也好,挣扎也好,或者逆来顺受,最后都一样。它们是现实的,也是内心的”[5]。十二年前的周林曾以诗人的身份与命运抗争过。在著名诗人的光环的笼罩下,周林可以肆无忌惮地调戏马兰的屁股,在文学和诗歌的强力地招引下,马兰类的女青年心甘情愿地接受周林的侮辱,甚至还有几分被宠幸的荣耀。顶着诗人的桂冠,周林马不停蹄地耕耘着无数少女未开垦的处女地,享受同时被五六个谦卑的男人朗诵和崇拜的满足。光鲜美饰的生活,无法掩盖诗人内心的空虚和寂寞。夜幕下与马兰的相约毋宁说是与自己相约。诗人周林期盼一个可以停靠的码头,带着满腹激情奔跑着呼唤黑暗,因为黑暗是纯净的,完美的,没有思想,没有梦幻;这种黑暗无止无尽,无边无际;在四周是一片浓雾的石头上,周林融化在黑暗的无限之中,越长越大,他的外在形态变得越来越小。

“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凌晨时空荡荡的码头上”的周林,眼睛看不见阳光,黑夜里,诗人也是孤独的。这清晰的孤独感让周林不寒而栗,沮丧在诗人的心底蔓延。马尔克斯认为孤独感是一个“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孤独是人对周围世界的一种情感的反应。当一个人不能或不愿理解外部世界,也不能或不愿被外部世界理解之时,孤独之感便油然而生。余华与马尔克斯在孤独意识上具有通感,他们都把孤独当作人性的本质,诗人周林是孤独的,余华是孤独的,每个人都是孤独的。正是余华的悲天悯人情怀,让其作品弥漫着浓郁的悲凉孤独气息,除了《颤栗》中的周林和马兰,《在细雨中呼喊》中的“我”,从六岁到18岁的成长过程充满无尽的孤独;《兄弟》中的李光头,看似一个无恶不作的流氓,实际上他却是最坚定地维持自己的道德底线,最执著地追求自己的梦想的孤独者。孤独感已成为生活在喧闹时代的每个人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这或许才是余华写作《颤栗》的目的所在。

三 在欲望中迷失的颤栗

余华在《颤栗·自序》中说:“回忆无法还原过去的生活,它只是偶然提醒我们:过去曾经拥有过什么?而且这样的提醒时常以篡改为荣,不过人们也需要偷梁换柱的回忆来满足内心的虚荣,使过去的人生变得丰富和饱满。”在百无聊赖中,一封十二年前的仰慕者的来信,唤醒了四十三岁的过气诗人周林尘封已久的情欲,美饰了他干瘪枯燥的生活。正是在虚荣的驱使下,周林开始了诱惑的冒险。他倔强地用美的法则来编织过去和未来的生活,撒谎、隐瞒、伪饰充斥着他的生活。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马兰执着地装饰着老去的面容,愚蠢浅薄庸俗的“美国遗产”倔强地坚持去美国继承百万遗产,谎言戳穿也不忘高傲地吟唱“我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谁也摘不走……”,纵使与周林苟合,也要四处炫耀周林在荷尔蒙刺激下随口而出的“嘹亮的大腿”、“你现在是一首诗”之类的赞美。在没有竣工的六楼,周林胆怯地诱惑二十岁的马兰;在威海,周林用流行歌曲的歌词迷惑十八岁、二十来岁的女孩。诗意的营造已成为周林满足情欲的手段。粗俗的调情玷污着曾经美丽的爱情,厚颜无耻的相互欺骗摧残着原本存在的信任。在欲望的世界里,周林忘却了心酸的生活。当诗人周林面对激情澎湃的诗迷,满胸欲望的他只能生活在谎言中。黔驴技穷后的晕倒、穿行在无知少女的怀抱、流行歌曲的伎俩、“美国制造”的畅想等,这一个个谎言让周林无比兴奋,崇高以及美丽已经死去。没有诗、没有理想,生活在现实中的周林,也就没有了人生责任的负担,他在女性的怀抱中,一次次放纵着颤栗的欢愉,躯体变得比大气还轻,像随风飞舞的羽毛高高地飞起,离别了真实的生活,用瞬间的欢乐遗忘痛苦。颤栗时狰狞扭曲的不仅是周林的面容,还有曾经追逐过理想的没落灵魂。

余华的《颤栗》正是游荡在人文荒原上的弃儿关于“早年”经历的一部存在性的回忆之作。他无可奈何地任凭灵魂穿越时光的隧道,在过去的荒原中浪游,恰如这颗灵魂曾经有过的那段浪游经历一样。对于作者来说,极度敏感脆弱又极度苟且麻木的生活的“今天”,“往往是一种价值混乱的日子,是‘立场’消失的世代,是不断向虚无之境坠落的无名深渊”[6]。这就使我们无所依凭,不得不有所“畏”,不得不堕入深刻的恐惧和颤栗之中。

[1]米兰·昆德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2]余华.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3]樊忠慰.绿太阳·炼丹的人[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4]余华.颤栗·自序[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5]余华.颤栗[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

[6]郜元宝.余华创作中的苦难意识[J].文学评论,1994,(3):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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