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皓
(湖南科技学院 中国语言文学系,湖南 永州 425100)
任何一种文化均有其特定的文化体系,而不是一盘散沙。文化所结成的这种系统、体系所表现出的不同层次,就是文化的结构。社会学主要从文化特质、文化丛与文化模式三个层次上分析文化的结构。[1]P71本文拟就女书文化进行社会学意义上的结构解读与分析。
女书是流行于湖南江永一带的女性专用语言文字,还泛指以女书语言文字为媒介,由女书作品、女儿节活动、斗牛节活动、坐歌堂和女红等习俗而构成的女书文化。随着最后一位女书自然传承人阳焕宜的去世,真正意义上的“女书”实际上已经宣告死亡。
近30年来,学术界、当地政府以及社会各界对这种女性文字及女书文化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一方面国内外学术界从各个角度对女书“化石”进行语言学、文学、艺术学、法学、教育学、社会学等各个领域的深入探求和研究,在不断地破解女书之谜同时也在挖掘女书的社会价值与影响;一方面当地政府和文化部门在保护女书和传承女书文化方面做着积极而不懈地努力,女书已成功入选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并吸引了美国福特资金参与开发女书旅游,政府也在探索女书“开发中保护”的多种举措。
显而易见,对于曾经是处女地的女书来说,这些探索都是有意义的,并且值得敬佩。但在女书保护与传承中,某些方面却违背了女书的文化成长轨迹,适得其反。如过分的商业化,如女书学堂的开办,不但不能原汁味地传承女书,而且会缩短它产业化的生命力。我们在分析女书亚文化结构中试图为此找到合理的解释与突围方法。
当一个社会的某一群体形成一种既包括主文化的某些特征,又包括一些其他群体所不具备的文化要素的生活方式时,这种群体文化被称为亚文化。[2]P78文化元素构成了一种亚文化的基本要素和核心内容,又称为文化要素或文化特质。
文化元素是文化中的最小而有意义的单位,它是独立的并反映某种文化意义的东西。[3]P38“女书”语言文字,即狭义的女书是女书亚文化中的文化元素。
文化元素,是对民族文化形态作离析研究,可一层一层地分解到不可再分解的最小单位,这就是文化因子。文化因子同时又是一种民族区别于他种民族文化的最小单位。
“女书”又称“女字”,是流传在中国湖南省江永县及毗邻一带妇女中间的一种独特的文字符号体系。使用这种文字符号的当地妇女则把男性使用的方块汉字称为“男字”。女书的文字形似汉字,由点、竖、斜、弧四种笔画构成,字体倾斜呈长菱形,右高左低,笔画纤细,字形隽美,秀气整齐。因其字形又称为“长脚文”、“蚊形字”。
女书作为最基本的、最小的文化单位,再进一步分解成的笔划都不具有独立的文化意义。女书文字作为女书文化的“符号”和“象征”,是女书文化的核心元素所在。离开了女书语言文字的文学作品、女红,绝不是女书文化所属范围。因此,女书在女书文化中是标签,标明了这种文化的与众不同之处。
女书使用者因使用“女书”语言文字这个特别的、与众不同的交流媒介而与其它群体如男性群体或其它地区的女性群体区分开来。为这个女性群体所独有,或用来书写、吟唱,或用来绣织,或用来娱乐,或用来互通心声,成为她们交往的特有工具。
女书作为文化元素是女书文化区别于它种文化的根本所在,具有符号象征意义。“作为由符号学的规则与代码所控制的传播系统中的元素而发挥作用:这些符号与生产它们以及它们所再现的社会关系一样,都令人难以琢磨。符号不只是作为现实的一部分而存在着,而且还反映和折射着另外一个现实。”[4]P15一把扇子、一面手帕、一张白纸,再普通不过,但用女书来书写或刺绣,便具有了符号意义,而仅仅于女书使用者才有确切的意义。
文化丛是指因功能上相互联系而组合成的一组文化元素或文化特质。它往往与人们的某种特定活动有关,而且往往是物质文化和非物质文化的特殊结合。
文化丛是许多文化质点按一定方式形成的聚合。通常是以某种文化质点为中心,在功能上与其他文化质点发生一系列的连带关系,或构成一连串的活动方式。这里的文化质点即文化元素。
由女书语言文字符号这一文化元素为核心联合其它文化元素而形成的一组文化元素就是女书文化丛。其它文化元素就是女书文化元素的载体,如扇子、手帕、纸张、腰带;它伴随着女书的书写活动,再如吟唱、如舞蹈、如绣织等活动。
女书文化元素是静态的,但它结合的其它文化元素可能是静态的,如扇子;也可能是动态的,如歌唱、舞蹈。不论是与静态的还是动态的文化元素的结合,都表现为动态的活动,并且具有一定的功能性。这种功能性的活动具有一定的文化象征意义,这是文化丛的非物质文化所在。
而女书文化丛,必有一种文化象征意义所在。这种文化象征意义便是对男权的抵抗、对生活的不满、对主流社会价值观的不赞同。文化丛的活动,是女书文化生命力所在,如果脱离了文化丛,这种文化便失去了它存在的载体和活动性,将走向死亡。
如宜昌中国女书文化村项目的失败、当前中国江永女书园的门前冷落,归根结底是因为女书文化丛的断裂。我想,如果不从文化丛这个结构链上来挽救女书,再多名堂也终究只成为昨日黄花。
用“女书”书写的作品也称为“女书”,一般写在扇面、手帕、布帛和纸张上,还有绣在丝锦或花带上。写在扇面的称“扇章”,写在手帕上的称“帕书”,写在纸张上的称“纸文”,绣在布上的称“绣字”,织在被子、带子上的称为“字被”、“字带”。这些作品大都是能唱的诗体作品,以七言诗体为主,但不严格押韵和对仗,还有少量的五言体,以及个别的杂言诗体。女书作品内容主要有两类:记载重大历史事件和女性抒情题材。因其描述妇女的一些苦难遭遇和内心悲苦之情,女书文学又被称为“苦情文学”。
妇女们唱习女书作品的活动被称为“读纸”、“读扇”、“读帕”。女书流传地的女性日常生活中聚在一起做女红时,读纸、读扇是当时最时尚、最喜欢的活动。在一些节日的庆祝活动中也要吟唱女书。
1.女儿节活动。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八,是属于女人的节日。这一天,未婚少女和不落夫家的妇女聚集一起,进行比赛。每人都要带一些食品来供大家品尝评论,另外就是要读女书,写女书,比女书,这也是节日的重头戏。女书写得好的女性会受到大家的尊敬,吸引许多人和她结拜姐妹。
2.坐歌堂活动。坐歌堂,是女书流传地的一种民间风俗,即女子出嫁前二、三天,在娘家举行的最隆重的活动。分愁屋、小歌堂、大歌堂三个阶段,分设在三个晚上,都要哭唱与出嫁有关的歌,叫做哭嫁歌。女书哭嫁歌,就是用女字记录下的当地女子出嫁时唱的歌。
3.贺三朝活动。贺三朝是婚后的第三天,娘家向男方家送三朝礼。三朝书便是其中一礼,由娘家女宾客在酒席上唱读三朝书。三朝书是用女书书写的,是新娘的结拜姐妹或是亲戚亲手做的,每本有红纸扉面,内订有十至二十页的合页萱纸,但一般只写三页六面,其余空白,由新娘在以后的生活中逐渐填写。
4.赶庙会活动。过庙节是在阴历五月初十后三天,当地妇女聚集到花山庙祭拜花山仙子的活动。传说花山仙子认识女书,因而当地妇女将其作为崇拜的偶像。人们把自己的愿望用女书写出来,读给花山仙子听,希望得到神灵的帮助,并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女书符号的“言外之意”是“以代码的形式表达了一种抵抗形式,抵抗着使她们一直处于从属地位的秩序”[4]20。女书群体活动(包括女书作品)反映了女书使用者心声、情感以及反抗现实社会主流伦理的内心世界,是女书文化丛的象征意义所在。
“文化模式”这一概念,有各种不同的用途和意思。在不同的文化人类学家那里,对文化模式的理解也不同。美国人类学家克罗伯,把文化中的那些稳定的关系和结构看成一种模式。在本尼迪克特那里,文化模式是相对于个体行为来说的。本尼迪克特认为,人类行为的方式有多种多样的可能,这种可能是无穷的。但是一个部族、一种文化在这样无穷的可能性里,只能选择其中的一些,而这种选择有自身的社会价值取向。选择的行为方式包括对待人之生死、青春期、婚姻的方式,以致在经济、政治、社会交往等领域的各种规矩、习俗,并通过形式化的方式,演变成风俗、礼仪,从而结合成一个部落或部族的文化模式。这样一些模式,区别着不同的文化,同时也塑造着各自所辖的那些个体。[5]P3女书文化模式以女书群体独特的群体互动规则与主流文化相区别。
女书流行地有结拜姐妹的风俗,女书群体也是由结拜姐妹而来。这种结合具有自发性:在10岁左右,异姓异年龄之间,若是彼此中意的话,就可以结成“义姐妹”,人数在三人到七人之间。尤其好结“七姐妹”,但人数从未超过七人。同姓女性,若是彼此之间相隔四代也可以结拜成姐妹。[6]157在结拜姐妹时,按从大到小的顺序分别到“姐妹”家里去,并跟其家人一起吃饭。所有的“姐妹”家都去过之后,这种结拜的关系才算确定下来。可见“姐妹”仪式还是比较正式的,类似于在姐妹各家长中得到认可。
这种小群体具有稳定性:若“姐妹”中有一个人要出嫁了,那么其他姐妹就会带上自己的布料住进那位姑娘家。在那位姑娘家一起练习女书,特别是三朝书。每天晚上,她们都要练习歌唱女书,以至于周围的人都睡不好觉。婚礼后的第三天,住在娘家的“姐妹”们带上那时写的女书送到“姐妹”出嫁的地方。“姐妹”们每人手拿一册,里边的前三页写有女书,其余的都要空着。遇到出嫁还有过节时,彼此间会来往一下。但是当某一个生病或者遇到困难时,也不去探病或者去帮忙之类的。因裹了小脚的缘故吧。但还是会有书信来往安慰的。因女书流传地有婚后“不落夫家”的风俗,所以嫁出去的姐妹回到娘家后还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可以在一起习唱女书做女红。
女书群体因结拜姐妹而形成,由女红手工、节日民俗活动而有面对面的互动,甚至住到要出嫁的姐妹家里去,可见联系较紧密。婚后的姐妹平日里则于各自家庭中或纺或织,做各自的家务事,靠书信传递感情交流信息。按莫雷诺(J.L.Moreno)的社网图来分析,女书群体结构看似松散,虽不常常在一起,实则紧密。群体成员的互动是稳定地、持续地富于情感。
女书群体为初级社会群体,人数不多,以情感为纽带。无正式规范,属非正式群体。群体互动靠习惯来规则。如在对女书物件的处理上,母女世代相传,传女不传男。由于这些女性们都相信死后在阴间也能读女书,所以死后女书也一同下葬,即人死书焚。群体有核心人物——君子女,是群体的精神领袖和规范象征,靠威信等个人魅力规范群体行为。在节庆活动中,领唱女书并创作、传播作品。
女书的创造与传播都是女性,这种特殊的文字只在女性范围内作用。且女书传人死后,女书作品要随葬。这种“传承方式”和“人死书焚”的风俗习惯,使女书保持了排男性和神秘性。女书作品大多是苦情歌,对女性命运的痛述和对社会的不满,但这一群体没有过激的行为来反抗男权社会,是对主流文化的柔性对抗。
亚文化的存在是社会自由和文化多元的反映,专制社会中主流文化绝不允许亚文化的存在或公开存在。女书亚文化得以延续发展,主观因素一方面是女书群体交流、展现自我的需要,一方面是女书群体对现实不满的柔性反抗。客观条件是时代的宽容性。
女书流传地地理位置偏僻,四面群山环抱,交通不便,经济文化十分落后,封建统治势力相对薄弱,管理有限。居民汉瑶杂居,汉人瑶化,瑶人汉化,汉瑶文化在碰撞、交流中融合。而瑶文化中,母亲在家庭中的地位是相当高的,女子可以随兴趣做事,具有一定的自由度。这为女书亚文化的存在客观上缔造了一个宽松自由的政治文化环境氛围。
[1]郑杭生.社会学概论新修:第三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2]戴维·波普诺(李强译).社会学:第十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
[3]王思斌.社会学教程:第二版[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美]迪克·赫伯迪格(陆道夫等译).亚文化:风格的意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5][美]露丝·本尼迪克特(王炜等译).文化模式[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
[6][日]百田弥荣子.女书的故乡[A].抢救世界文化遗产女书[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