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质疑探索到睿智解读
——论文学对命运主题的表现

2013-04-07 05:36
关键词:俄狄浦斯子君迟子建

蔡 军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从质疑探索到睿智解读
——论文学对命运主题的表现

蔡 军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39)

命运一直是文学作品表现的基本母题,从古希腊到近代的欧洲,再到自五四文学革命以来的中国现代文学,伟大的作家们没有停止对命运这一母题的探索与思考。总的来说,这是一条从怀疑到认识再到睿智解读的线索。

命运;质疑;探索;解读

命运总是不可名状,让人常常陡生畏惧。人们看不见、抓不住它,还要被它所左右,由此便激起了人对命运的探索和征服。但是人的实际行动往往并不能揭开这种神秘事物的面纱,认识每前进一步,反而引出更多的疑问。由此循环往复,人们在欣喜和懊恼中不断进行着各种尝试,虽然始终不能把命运看得真切,但在模糊中还是有了收获。

在古希腊语中,表示“命运”的这个词 Moira,其基本含义是“份额”。在古希腊文化中,每个人所分得的一份是早就注定了的,这就是命运。[1]在中国文化中,对命运的理解也是如此,“命中注定”、“乐天知命”等的人生态度同样被命运烙上了印记。无论是寿命、财富,还是家族子女,当一切都早已是定数的时候,人唯有顺从地走完自己被安排的一生,所有痴妄的抗争都只是徒劳。如此被命运摆布的人生是何其的悲哀,难道人就不能找到某个超越命运、更为神秘的所在,进而撕开命运玄奥的面纱,还原人生以真实吗?先进的科学不能如此,精确的概率统计也无法预测,晦涩难解的哲学更是解释不通,命运仍旧像一尾悠然自得的鱼儿一样,甩动尾巴,任意漫游。当命运进入文学的视野时,所有关注世事人生的文人学者开始将笔触伸向对命运的表现、揭示与解密,从而为文学的主题增添了一道炫目的光彩。作家想找到命运游行的轨迹,就不断地对人类命运进行艺术思考,从古希腊的命运悲剧到中国当代命运叙事小说,作家们慢慢地触摸到了命运与社会人生等诸多因素的联系,从对命运的怀疑到取得认识的发展,再到对命运进行睿智的解读,所有的努力都化成人类精神财富的积淀,显示了人作为宇宙间最伟大生物的智慧。

一 从怀疑开始的《俄狄浦斯王》和《雷雨》

人意识到命运的强大存在,就不免对其作用产生怀疑,究竟人的努力与抗争能否扭动命运的轮盘,让“万物之灵”真正的高高在上?我想,怀疑是最有效的认识方法,因为它已经拥有了作为反叛基础的认识。三大悲剧诗人之一的索福克勒斯的代表作《俄狄浦斯王》无疑是对命运怀疑的开始,它因着对玄奥命运最为确切的表现而被亚里士多德尊为“悲剧典范”,也正是在清醒认识的基础上,它的怀疑更为理性和具体化。

《俄狄浦斯王》是一部典型的命运悲剧,突出展现了人的意志与命运之间的矛盾冲突,体现了命运的强大与神秘,也反映了人物反抗命运时展现的力量与智慧。俄狄浦斯虽然竭力逃避,但终究躲不过命运的作弄,还是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娶了自己的生母,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同命运抗争,可结果还是逃不出命运的魔掌。悲剧折射出作者对人和命运两方所持的不同态度,倾注了自己对人类与命运关系的思索。虽然在戏剧中命运是不可改变、不可违抗的,但作者却在中间否认了神的绝对控制,表现出对命运的怀疑心理。[2]并且这种怀疑心理不是出于俄狄浦斯的侥幸奢望或者狂妄自大,他确实是一个充满力量的人:体魄强健,头脑智慧——这才是他相信自己而怀疑命运的原因。虽然最后俄狄浦斯对命运的抗争失败了,但他对命运的抗争与怀疑已经减弱了对命运的敬畏,开始了掌握自己命运的探寻之路。

与《俄狄浦斯王》相比,曹禺先生的《雷雨》在表达对命运的怀疑上就显得比较隐晦,甚至是说不通的。长久以来,文学批评家和戏剧评论家早已把“宿命”这两个字深深地嵌入到《雷雨》的主题意蕴之中,就连曹禺先生本人也表达过类似的观点:“《雷雨》对我是个诱惑。……《雷雨》所显示的,并不是因果,并不是报应,而是我觉得的天地之间的‘残忍’……在这斗争的背后或有一个主宰来使用它的管辖。这主宰,希伯来的先知们赞它为‘上帝’,希腊的戏剧家们称它为‘命运’。”[3]根据曹禺先生的解释,评论家们更是抓住了曹禺先生“宿命论”的证据,认为是命运操纵了《雷雨》戏剧冲突的发展。当然,这样的观点是无可厚非的,但我们不能仅仅看到《雷雨》中的宿命,而忽视了当时年轻的曹禺对无可名状的命运的惶恐不安和由此而引起的反感与否定。他把这个不能适当命名的“主宰”看做是“天地间的‘残忍’”,认为这种对人类的管辖是“冷酷”的。“不能给它以适当的命名”最真实的表达出曹禺对“命运”这一类东西的怀疑,不论是“上帝”、“命运”,还是“自然的法则”,都不能贴切地概括他心中所想,只在某个方面符合了他“对宇宙这一方面的憧憬”。“我用一种悲悯的心情来写剧中人物的争执。”我想,当曹禺先生的这种“悲悯”与他“性格中郁热的氛围”相碰撞时,一定能激起对“命运”这类东西的不满与愤恨。 “我最推崇我的观众,我视他们,如神仙,如佛,如先知,我献给他们以未来先知的神奇。”可见,曹禺先生不是让观众去无动于衷地看待戏剧的发展,而是把“主宰”的某些权力交到观众手中,让看清“命运”的人不再脆弱无助,消除了莫名恐惧,人才能开始真正的认识之路。

二 推进认识的《安娜·卡列尼娜》和《伤逝》

从意识到命运这种神秘主宰的存在起,敏感和善于思考的作家们就试图绘出命运的全貌。如果说《俄狄浦斯王》和《雷雨》是在对命运作真实描绘的基础上提出质疑,那么《安娜·卡列尼娜》和《伤逝》则开始探讨命运产生的原因,并对这一神秘事物进行理性的思考。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样的开场白预示着女主人公安娜悲剧的命运。造成安娜悲剧命运的原因不仅来自当时充满虚伪道德和肮脏交易的社会,也离不开人物自身的性格和时代背景。悲剧人物自身都存有自我毁灭的因子,这“因子”即“悲剧性格”。[4]安娜表面上和当时那些贵妇人没有什么区别,高贵典雅,美丽而有教养,但却是一个有着丰富内心世界的人。她渴望真爱,并且敢于用实际行动来争取自己的幸福。尽管在托尔斯泰的笔下她是一个具有个性解放色彩的妇女形象,但事实上,她没有也不可能完全摆脱贵族阶级的传统观念。正是争取幸福的勇气与传统观念之间的矛盾让她既希望打破枷锁,又担心受到上帝的惩罚。最终,安娜忍受不了这种极端的折磨,走上了死亡的铁轨。安娜对于自由爱情婚姻追求的失败还归因于一个错误的时代,安娜所在的那个时代使得安娜追求自由爱情婚姻生活的斗争不具备成功的可能性。虽然经济制度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但此时的政治、宗教、法律,都还停留在封建主义的堡垒中,无形之中就成了扼杀自由爱情的帮凶。

与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较为相似的是鲁迅先生的《伤逝》,子君和安娜一样,是一个因爱情而遭遇悲剧命运的女性。造成子君悲剧爱情命运的原因,同安娜一样,既有着封建旧势力压迫的社会根源,也有着其自身性格的矛盾冲突。《伤逝》的时代背景是传统的封建礼教与新进的民主思潮激烈冲突的五四时期。在当时的社会,千百年来深深禁锢人们思想的封建礼教不允许爱情自由,在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压力之下,子君与涓生自由的爱情只能以悲剧结束。并且,在子君的性格中,同样存在着和安娜一样矛盾的弱点。子君虽然道出了“我是我自己的,他们谁也没有干涉我的权利”,但在婚姻自主的追求目标实现后,却回到了传统的状态:为小油鸡与小官太太暗斗,为吃饭而埋怨,因房东太太的讥笑而烦恼。昔日的子君消失了,封建思想占据了她,子君以一种封建女性表达爱的方式去照顾涓生,子君的回归传统,使其逐渐丧失了她在涓生心目中的新女性形象,这也加快了悲剧的产生。

《安娜·卡列尼娜》和《伤逝》一并探讨了造成爱情悲剧命运的原因,其中既包括整个社会时代的,也涉及到个人性格思想上的矛盾与冲突。这样的探索无疑加深了对命运的认识,用艺术的形式揭开了命运神秘面纱的一角,让身处命运漩涡的人们具备了理性的眼光,看到了形而上之外,我们能够思考而有所得的东西。

三 睿智阐释的《活着》和《额尔古纳河右岸》

文学先是把命运用艺术的形式最为接近真实的表现了出来,继而探究了命运产生的原因,绘出了命运这一神秘事物模糊的轮廓。如果文学对命运这一主题的探究止步于此,那么将会始终徘徊在命运实质内涵的外缘,既不能把握,也不能真正地进入其中。善于思考的作家手里不是只有理性认识这一武器,感性的理解与审美的发现往往更能接近问题的实质。余华和迟子建就是这样,用内心感受折叠成人生命运的诉说与思考,用感性而不是理性把这样的理解传达了出来。

《活着》是关于命运的特殊文本,它平静地讲述了太多的苦难。福贵在近四十年里,经受了人间的大悲大难,亲历了一家四代所有亲人的死亡。因此,很多评论家认为《活着》的主题是苦难,是世间的惨绝人寰。但我还是很赞同王达敏教授“余华小说的主题/母题是命运,而不是苦难”[5]的观点。苦难作为表现命运的存在方式,并不是余华想传达给我们的最主要的东西,透过苦难,我们应该看到作者更为深刻的理解。福贵遭受万般厄运而不死,不正是余华对命运做出的最直接的诠释吗?在《活着》的中文版和韩文版的序言里,余华表达过这样的意思:《活着》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6]我想,这正是余华想要对命运说的:我们不能掌握你,甚至要遭受你所带来的一切苦难,但无论我们是多么的痛苦和无望,咱们谁都离不开谁,咱们相依为命。这是对命运理解上的一大跨越,超出了痛苦与挣扎,以隐忍而不妥协的态度泰然处之。福贵“喜欢讲述自己,似乎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一次一次地重度此生了”。[6]对自己苦难的一生,福贵没有选择遗忘和恐惧,而是把它真切的牢记在心中,甚至经常去回味,这不是一种麻木,而是一种通达。因为正是这样的命运让福贵有了自己所有可以回忆的东西,让他成为福贵。

《额尔古纳河右岸》是另一篇平静诉说命运的好小说。死亡是所有人的宿命,我们所有人的出生是大同小异的,但死亡却各异。人人不想死,但又不得不死,我们都逃不了宿命。迟子建对待宿命的态度显得淡然而豁达, 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我们看到迟子建笔下众多人物的死亡,而且是让那位九十多岁的老妇人亲眼来见证:死于复仇的达西,死于雷电的林克,死于暴风雪的拉吉,死于与熊搏斗的瓦罗加,死于哥哥误伤的安道尔等等。她几乎见证了整个部落的死亡。但是对于这些人的死亡,我们在迟子建的文字中体会不到恐惧绝望,有的只是淡定与浅浅的忧伤。苏童曾经做出过这样的评价:迟子建的小说构想几乎不依赖于故事,很大程度上它是由个人的内心感受折叠而来,一只温度适宜的气温表常年挂在迟子建的心里,因此她的小说有了一种非常宜人的体温。[7]迟子建把宽容和温暖写进小说,让我们能体会到那个小说后的她,伸开双臂,淡然地迎接命运,喜悦平静地接受阳光和雨露。

和《活着》一样,《额尔古纳河右岸》同样用睿智的方式解读了操控人的命运,但不再渲染痛苦与挣扎,代之以平静和豁达。其实,这样谈不上积极的态度却给了我们人生的启发:不卑不亢,与命运和平地交汇成生活。

毫无疑问,命运给我们带来的悲剧多过喜剧,但越是这样,我们越不应该把自己囚禁在痛苦与绝望之中,忘却了生命的自尊与人生的快乐。英国著名的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有一句经常被引用的格言:“我们都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我想,这是对待命运最为达观的态度,也是最好的。文学对命运这一主题的阐释从质疑思考到理性探究再到睿智解读,每一个阶段都既承续前人,又有所开拓。也正是这样承续的传统让文学抓到了其他学科所不能触及的命运的精髓,并用一种睿智的解读表达了出来。接下来,无论文学对命运主题的阐释会有什么发展,以上的伟大先行者们对这一主题所做的探索与积淀都将成为永恒的光芒,指引着我们,找到神秘命运最后的宫殿。

[1]郭玉生.论古希腊悲剧的命运观和正义观[J].视听,2012(1).

[2]张利涛.lt;俄狄浦斯王gt;命运观讨论[J].青春岁月,2012(8).

[3]且夫.曹禺作品精选[M].上海: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

[4]李婷.论安娜·卡列尼娜悲剧命运的必然性[J].宜春学院学报,2010(6).

[5]王达敏.余华论[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6]余华.活着[M].南海出版公司,2003.

[7]钟玮.简论《额尔古纳河右岸》之生命观[J].时代文学,2012(7).

ClassNo.:I206.6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OnManifestationoftheFateThemeintheLiteraryWorks

Cai J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 , Anhui University, Hefei, Anhui 230039,China)

The theme of fate has been the basic motif of literary works.Tracking from the time of ancient Greece to modern Europe, especially since the literary revolution of the Chinese Modern Literature, great writers are not stop writing the fate different characters and thinking the expression of the theme.

fate; question; exploration; interpretation

蔡军, 在读硕士,安徽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

1672-6758(2013)06-0086-2

I206.6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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