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 喜,詹宏伟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8)
“V+着+V+着”构式的语义解读
方 喜,詹宏伟
(杭州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 浙江 杭州 310018)
构式具有语言的特殊性,汉语中存在很多自己独特的构式。试对汉语中大量存在的“V+着+V+着”构式作出解读,从“V+着+V+着”构式准入条件、构式义和构式语用功能三个层面,结合现代汉语语料库中的例子进行较为详细地探究。分析得到“V+着+V+着”构式不仅有着较高的能产性,且其具有三项独立的构式义,在实际应用中也有自己独到的语用提示和表达效果。
“V+着+V+着”构式;准入条件;构式义;语用功能
构式语法与认知语法、生成派语义学、格语法、框架语义学、认知语义学、体验哲学等密切相关,它是Langacker、Lakoff、Fillmore、Taylor、Goldberg等认知语言学家于20世纪70-90年代在对以乔姆斯基为首的TG语言学派进行反思的过程中形成的,之后,逐步开始成为语言学研究的焦点。(王寅,2011上)构式语法认为只有“构式”才是语言的基本单位,研究者需要关注语言形式和意义之间的匹配关系;构式可以是大到句子小到语素的任意大小结构。Goldberg(1995)把构式定义为:“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 lt;Fi, Sigt;,且 C 的形式( Fi) 或意义( Si) 的某些方面不能从 C 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构式语法对动词中心论提出了质疑,认为应从题元角色着手考虑,且构式本身就具有意义,对进入该构式的词汇形成压制,从而使该动词传承其构式义。
Croft(2001)认为构式具有多样性和独特性,构式具有语言特性,会因语言的不同而不同,构式具有特殊性。“V+着+V+着”的形式在现代汉语中被广泛运用,通过在线语料库检索这个半固定式结构,我们会得到很多示例,如“说着说着”、“走着走着”等等。细细品读,似乎觉得该结构别有一番意义存在,值得我们认真推敲。借此,本文试从构式语法角度,对该构式的认定、构式义、语用功能研究等方面进行解读。
“V+着+V+着”构式在汉语中大量的存在,但是对该构式的研究并不是很多。其中较有影响力的一篇文章是王继同《论动词“V着V着”重叠式》,他从汉语语法角度考察此语言形式的意义;邓素兰对“V+着”构式语义的分析。她以“V+着”单独使用时作为祈使句式的三大语义功能为起始点,对何种动词可以准入该构式进行了探讨。此外,苏丹洁在《论述语块是构式和词项的中介》一文笔墨不多地提到过“V+着+V+着”构式的研究价值性,但对该构式的意义未加任何描述。鉴于此,我们首先应该对“V+着+V+着”构式的能产性与准入条件有一个宏观的把握。
我们知道构式的能产性是不同的,有的构式能产性低,一般多为完全固定的习语,词的改变甚至是词序的变化都会使其构式义和语用义产生较大的差异;而有的构式能产性高,词的替换只是影响着实际意表达义,对其所暗含的构式义影响不大。通过搜索现代汉语在线语料库(http://www.cncorpus.org/),以“着 着”为搜索条件,得到8626条示例,经过人工删选满足“V+着+V+着”构式的示例共有1329条,涉及到的动词也比较广,因此可以说“V+着+V+着”构式有在较高的能产性,如:
a.说着说着
1. 说着说着,她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泪水也掉了。
2. 李拴说着说着嗓子眼里象塞了团棉絮,哽咽了好一阵子才说下去。
3. 说着说着,他浑身哆嗦着,满头大汗,“我不行了,我要去解决一下。
b.吃着吃着
1. 吃着吃着,便有人大声惊叫。
2. 吃午饭时共享一盒鱼罐头,吃着吃着大家忍不住大哭起来。
3. 吃着吃着,就餐的曲女士等许多顾客都突然出现头晕、恶心等症状,于是紧急找来饭店负责人。
类似的构式还有很多,如跑着跑着、跳着跳着、玩着玩着、笑着笑着、打着打着、听着听着、数着数着等等。既然“V+着+V+着”构式具有如此高的能产性,其动词的准入条件又有什么要求呢?首先,通过大量语言事实,我们可以感性地知道“V+着+V+着”的动词一般意义上是单词动词,而双词动词(动词词组)则不宜进入该构式,如:
哭喊:哭着哭着 喊着喊着 *哭喊着哭喊着
叫卖:叫着叫着 卖着卖着 *叫卖着叫卖着
争抢:争着争着 抢着抢着 *争抢着争抢着
从这几个例子可知,单词动词似乎更易进入该构式,而双词动词基本上被该构式排除在外,读起来较为拗口,不符合经济、省力原则,也缺乏韵律感。
那么对于单词动词之间的能产性是否有差别呢?
1. 及物动词和不及动词。
传统意义上,我们倾向于把动词简单地归于及物与不及物动词。但是及物与不及物之分是源于西洋语法,因而“实际上,及物不及物的分别,在中国语法里并不是重要的”。(王力,1954)大多数学者虽然赞同及物不及物之分,但是认为汉语中的区分具有特殊性和复杂性。因此,本文只列举了被赵元任(1979),吕叔湘(1984),陆俭名(1991)等公认的不及物动词,如笑、歇等。
从上文a、b的例子可知及物与不及动词在“V+着+V+着”构式中的能产性没有明显的区别,基本上都可以进入该构式。
2. 状态动词和行为动词。
汤延池(1975)把动词分为状态动词和行为动词:
动词——状态动词
——行动动词 ——持续动词
——非持续动词
行动动词往往指一个有生命的对象发出一个动作,强调其主体动作性,如吃、笑、叫等。而状态动词则表示主体所处的状态,如醒、醉、睡。
通过语料检索发现,行动动词基本上都可以进入“V+着+V+着”构式,而状态动词却出现了例外,如: *醒着醒着,*醉着醉着等。这两个词似乎并不能进入该类构式,而状态动词睡——睡着睡着则可以,究其原因有待进一步从语义特征方面进行细究。
以上两种动词分类几乎可以囊括所有的动词(情态动词除外,因其没有该用法),因此我们可以大致判断,及物与不及物动词在该构式中的能产性相当,而行动动词的能产性要大于状态动词,且基本上“V+着+V+着”构式可以适用于大部分的单词动词。
上文谈到了“V+着+V+着”构式中动词的准入条件,符合要求的动词就可以进入该构式。但是,进入该构式并不如此简单,它需要跟构式义相结合,经过构式压制来获得“新生”。Michaelis(2004)认为构式指语义类型,构式强制提供了词汇项产生语义类型转变的条件,构式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整个表达式的意义。构式本身就有自己的语义和语用功能。Goldberg(1995,1998,2006)说道:虽然一个句子的所有单词中动词似乎携带了有关句法和语义的最大信息,但是动词所具有的对句子整体意义的预测能力并没有我们过去想象的那么强大。以a1为例:
a1说着说着,她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泪水也掉了。
很简单,这句话的动词为“说”,指的是一个人说话这件事情或能力,别无它意。但是,当进入“V+着+V+着”构式,变成“说着说着”后其意义被无形扩大。
首先,从动词的有界性和无界性来考虑,“说”这个动作是无界的,既不清楚其说话的起点也不清楚“说”这个动作结束的终点,且它仅为一个行为动词。但当它置于该构式中,其动词的无界性变成了有界性,因为“说着说着”后,后面的句义开始转向,从一个动作变到了另一个动作,之前“说”的动作戛然而止,具有终止性,变成了有界性,而且“说着说着”也变成了一种状态的描述。
另外,构式“V着”与构式“V+着+V+着”,虽然形式相似,但是在语义上相差颇大。构式“V着”有三种语义:(1)要求听话人进入某种状态;(2)要求听话人保持某种状态;(3)要求听话人回到原来所处的某种状态(邓素兰,2012)。而“V+着+V+着”描述的是一种状态,没有丝毫的祈使语义,更多的是一种语义的缓和、延伸与提示,为接下来状态的改变做出语义的铺垫。因此,通过对比,可以说明“V+着+V+着”构式并不是“V着”的简单重复,两者意义有显著差异。
构式语法强调句子的整合观,反对乔氏的组合观,认为句子语义的形成不是机械的单词叠加,而是通过内部整合、相互作用而成的。我们强调构式意义的作用,并没有因此片面地否定动词的意义,构式义和动词义是相辅相成,互为影响的。Goldberg(1997)认为动词和构式之间主要有4种关系:增添(elaboration),动态作用力(force-dynamic relation),前提条件(preconditions),同时进行的行为或动作(co-occurring activity)。因此,我们对“V”与“V+着+V+着”的构式关系以此为标准进行逐一分析:
增添。增添就是动词明确界定整个构式的详尽意义,动词意义是构式意义的一种添加。构式“V+着+V+着”所具有如下独立构式意义:(1)状态的持续。表示某一动作的延续;(2)语气的延伸。两个相同的动词的连用,在一定程度上强化了该状态,从而表露出一种额外的语气;(3)为后者表达的语义转折进行铺垫。该构式表现出语气弱化和延伸,为后面事情的发生提供了一个背景衬托。这三种构式义是构式“V+着+V+着”本身就可以解读出来的,具体某个动词的加入,实际上增添了该构式的详细动作,让该构式的语义表达更加完整和明确。
动态作用力。Goldberg(1997)认为动词所明确的意义和构式所明确的意义都必须通过一定的条件,这种条件由句子中的动态作用合力而为之。动词进入该构式并在压制后产生意义的条件至少为单词动词,只有满足这个条件动词才能与该构式进行匹配,否则两者会出现矛盾,那么动态作用力就会受到阻碍。如,*游泳着游泳着,它语义关系的传承性受到阻碍,因此即使该构式具有语义的弱化作用,也难以把自身的构式义压制到它身上。
前提条件。前提条件主要是指作为一个构式存在,它需要有自己独立的构式义存在,这样才能保证满足条件的动词进入构式后能够顺利地获得构式义。“V+着+V+着”本身存在着三项构式义(上文已提过),所以符合条件的动词进入构式后,也会“染上”此类意义,无论该动词自己是否具有这些意义。
同时进行的行为或动作。动作和构式所指定的意义需同时进行,在进入构式之后,它们需要融合在一起,相互作用和整合,共同作用保证意义的传递。
“V+着+V+着”构式与进入该构式的动词相互进行内部作用,相互整合,使其构式义与词汇义有机结合,共同构建合理的句义。
通过对“V+着+V+着”构式义的分析,我们清楚了该构式本身所传递出的三项构式义。此类构式义结合具体的动词,在具体的语境中自然会表现出一定的语用意义,产生一些特殊的语用功能。我们以“走着走着”为例进行分析:
1等到把拖拉机上牛吃的卷心菜卸完,他就陪我们进奶牛场参观,走着走着,情不自禁又扯到了上面的故事上。2走着走着,突然回头窥视我们的姿态,透露喜悦的心情。3两年多后,阿猫的棋艺越来越精了,师生二人放学回家,走着走着就会下起暗棋来,柏子叔公喊一声“炮二平五”,阿猫叫一声“马……马马八……进……进七”。4就带着宝珞走回去,走着走着到开饭时间了,拉宝珞就近走进一间小餐室大牌档什么的,胡乱点菜,草草吃完,但每次都吃得很饱又很香,妈绝不带宝珞在街上用餐,去哪里不管多远,定要返家里吃饭。5走着走着,他发现自己还是返回到一条盘山公路上。6走着走着,浑身不由得一阵阵发紧,那种获得自由的兴奋心情也渐渐消失了。7走着走着,她脚步又迟疑起来了,这是在往前走还是在往回走?8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装资料和陨石的口袋不见了,估计是爬一个陡坡时,从驮架上滑落了。9走着走着,光注意看远处了,不意脚下一绊,摔了一跤。10周川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个村庄的轮廓,这是沿河村生产大队
由于篇幅限制,我们仅从现代汉语语料库中摘取了十个例子,并简单地将这十个例子分成两组:一组是后面有明显的语气副词,如,又、忽然、就等,这样的句子有五处,刚好占半数。这类语气副词实际上是一种语气标记,表达的是一种语气的变化;另一组是没有语气副词修饰的,但存在一种隐性的语气变化,因为从中我们并不难读出其后语气的变化和转折。例10中,“周川走着走着”这是在描述周川目前的行为状态,他正在实施和维持走路的动作,而后半句则跟“走”这个动作失去了关系,以强调“走”之后的一个结果,描述了另一个事件,两个事件成功衔接。因此,在实际运用过程中,我们可以用该构式作为语气转变的一种铺垫,用作引出一个动作的结果(尤指意想不到的结果),通过语料观察可知,这个结果或好、或坏抑或呈中性。
从上述分析我们知道“V+着+V+着”构式的语用义主要表达的是一种语义的转折,预示着语气的转变,并为后面事情的出现进行合理的铺垫。我们在实际生活中可以用其进行描述事件,或用作叙述,从而增添整个话语的神秘性与动态性。
构式语法强调整合观,认为句子整体大于部分之和,本文对汉语中常见的“V+着+V+着”构式进行了分析。首先,从构式的准入条件着手,对进入该构式的动词条件进行了相应的解读,发现及物和不及物动词基本上都与该构式匹配,但是就行动动词和状态动词而言,行动动词的匹配度更高,综而观之该构式的能产性较高,准入条件也较为轻松;其次,本文进一步分析了“V+着+V+着”构式的构式义和语用义,根据Goldberg(1995)的观点构式本身就存在构式义和语用义,且动词义与构式义的四种主要关系说明了构式与动词在构式语法分析中都需要全盘考虑,决不能顾此失彼,构式对进入该构式的动词存在压制,同样动词也可以对构式进行反压制。“V+着+V+着”构式使进入该构式的动词从无界性变成了有界性,并使其从动作性转换成状态性,而且使其语义趋向弱化和延伸,为后面动作的出现作了有效地铺垫,为话语的表达增添了活力;最后,构式语法为一些语言结构的分析提供了强大的说服力,使其解释面更为宽泛。但是本文在分析的过程中,对同是状态动词,为什么有的状态词可以进入该构式,而有的则不可以,未作出理论说明,因此有待后续进一步地探讨和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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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No.:H13DocumentMark:A
(责任编辑:郑英玲)
ASemanticInterpretationontheConstructionV+着+V+着
Fang Xi,Zhan Hongwei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Hangzhou, Zhejiang 310018,China)
It is known that construction is of linguistic characteristic , and there are many special constructions in Chinese. This paper aims to make a semantic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structionV+着+V+着in Chinese. Based on the analysis of entry condition of the constructionV+着+V+着,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and pragmatic function, combining with the illustration from Modern Chinese Corpus, the paper deems that the constructionV+着+V+着 not only has a high productivity, also owns three different types of construction meaning and plays special functions in pragmatic hint and expression in daily use.
V+着+V+着; entry condition; construction meaning; pragmatic function
方喜,在读硕士,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研究方向:语料库语言学,认知语言学。
詹宏伟,博士,副教授,硕士生导师,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研究方向:语料库语言学,心理语言学,认知语言学。
杭州师范大学2012年研究生创新基金资助项目(Y2011110241)。
1672-6758(2013)06-0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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