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条件让步句中“管”句与“不管”句的对比研究

黎汪婷

(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9)

本文研究的“管”句与“不管”句是指用连词“管”与“不管”作关联词的复句。

“管”与“不管”在现代汉语中均比较活跃，《现代汉语八百词》解释如下：

管：连词，表示行动不受所举条件的限制，相当于“不管”。“管”后小句的主语一定用“你”“他”(“他”有时候虚指)，谓语或者包含肯定和否定两部分，或者是一个疑问代词。下文多用副词“都、也、就”等词呼应。用于口语。

不管：连词，用于有疑问代词或并列短语的语句，表示在任何条件下结果或结论都不会改变。后边有“都、也”等呼应。

从中可以看到“管”与“不管”都表示行动、结果或结论不受条件的限制，换句话说，所列条件不影响结果。既然二者表义相通，为何均存在于现代汉语的书面语及口语中呢？这似乎与语言的经济原则相悖。例如：

(1)管他是片段的也好，零星的也好，求得多少算多少，也总算是一种聊胜于无的办法呀。

(2)中国现代戏剧运动，从清末开始，不管什么政治派别或标榜什么主义，都具有一个共同的大目标，即反帝、反封建。

从字面上看，“不管”是“管”的否定形式，形式不同，依据邢福义先生的“小三角”理论，形式不一样，语义一定有差别，也会有不同的语用价值。本文试从句法、语义、语用三个角度对比分析无条件让步句中的“管”句与“不管”句。

一、句法角度

(一)“管”句的句法结构

例如：

(3)在西班牙，管你是高原山地，海滨城市，还是乡村，房前屋后到处都栽有石榴花。

(4)管你有什么才能，都要服从工作需要，由领导一锤定音。

(5)管它整顿领导班子、整顿作风还是整顿政治机关，没有一股子劲头不行。

(6)只要能解渴，我们管它什么水呢！

(7)管他是谁，不按制度办事就应该批评。

例(3)～例(7)均为复句中的无条件让步句，“管”所在分句列举的情况不影响另一分句动作的发出或结果的实现。如例(3)中石榴花的栽种不受高原山地、海滨城市、乡村这些地点的影响；例(4)中服从工作需要、由领导一锤定音的规则不受才能的影响；例(5)中一股子劲头的重要性不受整顿对象和内容的影响；例(6)的深层意思是只要这个水能解渴，我们就喝，至于是什么水不影响喝的动作；例(7)中受批评不受接受批评的对象的影响。

例(3)～例(7)的基本格式为：管+代词+后续成分，代词可以是“你”“它”“他”。其中，“你”可以定指也可以不定指，“它”“他”都是不定指。如例(3)中的“你”是不定指，“你”可以是西班牙境内的任何一处；例(4)中的“你”是定指，指确定的思考对象、听话人；例(5)～例(7)中的“它”“他”都是不定指，不指代确定的对象。后续成分可以是主谓结构，如例(7)，可以是几个并列的动宾结构，如例(5)，可以是几个并列的名词性结构，如例(1)，也可以包含疑问代词“什么”“谁”等，如例(6)、例(7)。

(二)“不管”句的句法结构

例如：

(8)关于孔子的仁，有各种不同的见解，大体说来，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认为孔子的仁，是联系当时实际社会，代表着一定阶级的利益，不管他的仁的内容，是表现其思想的进步面，还是表现其思想的保守面，但是仁是有阶级性的；一类认为孔子的仁，不受当时实际社会的限制，不是代表着某一阶级的利益，而是超时代超阶级的东西，仁是没有阶级性的。

(9)但不同意裴先生最近所发表的论文中的观点：除肯定中国猿人是最早的人、文化是最早的文化之外，几乎把整个世界上所发现的材料，不管是人类化石还是石器，只要说它比中国猿人原始，就被怀疑或者否定。

(10)如像有人造谣说，凡是包办的婚姻都要离婚；那我们就应该向大家解释，说所有过去结的婚，不管是不是包办，若是今天两人感情好，就不应该离婚，只要感情不十分坏，还要劝他们和好。

(11)作为一个40多人的小厂，能折腾出这样的红火，不管是谁，都可引以为自豪。

(12)我们发现，海豚好像永远也不知道什么叫疲倦，不管白天黑夜，它总是在水上一沉一浮，浮来游去。

(13)国际法是调整国家间关系的法律，不管任何领域，只要是作为国际法主体的国家在其中活动，就适用公认的国际法。

例(8)～例(13)均为复句中的无条件让步句，“不管”分句中的条件，对复句中另一分句的内容的实现没有影响，换句话说，另一分句所述事物的性质、事情的发生不受“不管”分句中条件的限制。如例(8)中仁的阶级性与仁的内容的思想的进步面、保守面是无关的；例(9)中人类化石和石器受到怀疑或否定与它们本身无关，而是与“它比中国猿人原始”有关；例(10)中包办与否不能决定是否离婚；例(11)的深层含义是厂里的任何人都可引以自豪；例(12)中海豚游来游去不受时间影响；例(13)中国际法的适用不受领域的影响。

从例(8)～例(13)可以看到，“不管”句中“不管”后面可以接主语，再接后续成分，也可以直接接后续成分，用公式可写为：不管(+主语)+后续成分。而且，“不管”分句中的主语往往是不出现的，例(8)～例(13)中只有例(8)有主语。后续成分可以是主谓结构，如例(8)；可以包含并列结构，如例(9)；可以包含疑问代词“谁”等，如例(11)；可以直接接指示代词，如例(13)。

(三)“管”句与“不管”句的句法异同

通过上文的分析，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连词“管”和“不管”都可引导无条件让步句，但在使用中也有差异。

首先，“管”句中的后续成分前必须有主语，主语可以是确定对象，也可以是不确定对象，“不管”句后续成分可有主语，也可没有主语。例如：

(14)好官自有我做，管他搞好搞坏，这种习气，和社会主义四个大字本来不沾边，后来竟弄成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一个大痼疾，确实令人费解。

(14a)*好官自有我做，管搞好搞坏，这种习气，和社会主义四个大字本来不沾边，后来竟弄成社会主义制度下的一个大痼疾，确实令人费解。

(15)梁星明就有这么个特点，只要你提得有道理，不管你是谁，他都接受。

(15a)梁星明就有这么个特点，只要你提得有道理，不管是谁，他都接受。

例(14)说法成立，例(14a)说法不成立，例(15)、例(15a)说法成立。

其次，“不管”句可以直接接“怎么样”这样的指示代词，“管”句不可以。例如：

(16)鉴于此，有的科学家建议把板块构造改为“全球构造”，尽管有人持谨慎态度，但是，不管怎么样，板块构造说从对某一领域或某一区域的研究，发展到众多领域和全球规模的探索，已成为历史的必然。

(16a)*鉴于此，有的科学家建议把板块构造改为“全球构造”，尽管有人持谨慎态度，但是，管怎么样，板块构造说从对某一领域或某一区域的研究，发展到众多领域和全球规模的探索，已成为历史的必然。

但是，如果例(16a)中“管”字后加“它”，则合法。例如：

(16b)鉴于此，有的科学家建议把板块构造改为“全球构造”，尽管有人持谨慎态度，但是，管它怎么样，板块构造说从对某一领域或某一区域的研究，发展到众多领域和全球规模的探索，已成为历史的必然。

这是因为，“管”句中一定要代词作主语，这个主语可以定指也可以不定指。

二、语义角度

(一)“管”句的语义特征

“管”句中“管”作为无条件让步句的关联词，表示在任何条件下都会产生同样的结果，结果的产生不受条件的影响。可见，“管”本身的语义特征可描述为[+无条件]。我们再看“管”句中后续成分的语义特征。

邢福义、汪国胜主编的《现代汉语》指出，无条件让步句的前分句划定可供选择的情况的范围，有两种方式：1.列举式，包括“a+b+c”并举式、“a+不a”然否式、“a+z”对立式；2.总括式，包含表示任指的疑问代词“谁、什么、哪里”等，或者包含有“怎么(怎样、如何)+中心语”“多么(多)+中心语”“多少+中心语”的结构。

列举式就是罗列一系列相反或相类的事物，如白天黑夜，张三李四等。例如：

(17)如今，把实验室搬到天上，我耳听八方，眼观四路，看什么都不用愁哩，管它日冕、日珥、黑子……我都一览无余。

(18)这些官吏本来是敲诈勒索的老手，趁机派出差役，挨家挨户地查问，管你是不是教徒，都得拿出一笔钱来“孝敬”他们。

其中例(17)是“a+b+c”并举式，把与太阳相关的天文现象都列举出来，是尽可能穷尽各种情况。例(18)是“a+不a”然否式，肯定和否定往往是事物的两个极端，列出极端也就是划出了整个论述范围，可以说，是或者不是教徒是对各种身份的穷尽。上文例(14)是“a+z”对立式，通过列举事物的对立面来穷尽可能的情况，“搞好搞坏”是“搞”这一动作的两个对立的结果，即列出了可能出现的结果。

总括式是概说各种情况，如“怎么”“谁”等。例如：

(19)他心里想：管你怎么求我，我就是不答应。

(20)胡斐心想：“……管他强援是谁，我岂能舍马姑娘而去？……”

例(19)中的“怎么求我”是对任何方式的概括，例(20)中的“谁”是对人物各种身份地位的概括。

“管”句中后续成分列出了各种可能的情况，其语义特征是[+周遍性]。结合“管”的语义特征[+无条件]，更证明了“管”句的无条件让步性。

(二)“不管”句的语义特征

“不管”在《现代汉语八百词》中的解释上文已经给出，表示在任何条件下结果或结论都不会改变。因此，“不管”的语义特征是[+无条件]。结合邢福义、汪国胜主编的《现代汉语》中的相关内容再来分析“不管”句中后续成分的语义特征。

列举式，例如：

(21)出了王宫，蹿到民房上面，不管东西南北，向前而去。

(22)到了他的“门徒”手里，就更变本加厉，把马尔的著作不管好的坏的一律神圣化了。

其中，例(21)是“a+b+c”并举式，把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列举出来了，是泛指，也是对各种方向的穷尽。例(22)是“a+z”对立式，“好”“坏”是事物的两个对立面，按照事实情况，应该说马尔的著作还有一般质量的，不好也不坏，但“不管”表示无条件，此句的深层意思是，马尔好作品坏作品都被神圣化了，不用说中间质量的作品了。因此，“a+z”对立式也是对各种情况的穷尽列举。上文例(10)是“a+不a”然否式，婚姻要么是包办的，要么是自由选择的，“是不是包办”列出了形成婚姻的可能情况。

总括式，例如：

(23)不管什么花草，只要取它一丁点儿的花叶或花瓣，经过花卉工厂，就能像产品一样大量繁殖，迅速生长，开出和原来一样，甚至色、香、味更浓郁的花朵。

(24)狐狸尾巴是露出来了的，举凡这样的家伙，不管他伪装得多么好，他的观点，他的思想感情，他的作风总是不对头的。

例(23)中“什么花草”是对各种花草的概括，例(24)中“多么好”是对“好”的各种程度的概括。

总的看来“不管”句后续成分的语义特征是[+周遍性]，个别情况下后续成分的[+周遍性]需要“不管”的[+无条件性]辅证。

(三)“管”句与“不管”句的语义异同

由上文分析得出，“管”与“不管”作为无条件让步句“管”句与“不管”句的关联词，本身的语义特征是相同的，都表示[+无条件]，后续成分的语义特征有细微差别。

“管”句后续成分有列举式和总括式，均有[+周遍性]。“不管”句后续成分有列举式和总括式，总括式的[+周遍性]是独立的，列举式的[+周遍性]个别情况下需要“不管”的[+无条件]特征加以辅证。

三、语用角度

赵金铭曾指出：“同义结构具有不同的语用价值，这种语用价值可以表现为修辞价值，也可以表现为语境价值。”邢福义先生的“小三角”理论指出：语表不同必定有不同的语用价值。那么，通过肯定形式来表达否定意义的“管”句，其在表达上的语用效果与“不管”句有什么不一样呢？

(一)“管”句的语用效果

无条件让步复句的“管”句是用肯定形式表达否定意义，即“管”分句实质上是否定所列条件或情况。其感情色彩浓烈，且多用于口语中，表明说话人感情激烈。

(25)管他是厂长、经理，还是歌星、影星，照问不误。

(26)管你什么理学大儒，兵部尚书，在我刘宗敏面前算不了属毛灰！

(27)管你是老太婆也好，男子汉也好，长着身子进来，便得矮着身子出去。

厂长、经理、歌星和影星都是现实生活中比较容易受到大家尊敬和喜欢的人，但在例(25)中说话人认为无论是上述人物中的哪一个都不能被排除在询问之外，流露出对上述几类人的轻蔑之意，毫无尊敬和喜爱之情。例(26)中提到的理学大儒、兵部尚书，应该是无论学识地位都在说话人之上的人物，说话人本该对其恭敬有礼，但使用“管”后，显示出说话人对理学大儒、兵部尚书的蔑视和顶撞的语用效果。例(27)则有威胁和恐吓的语用效果。

(28)马超心想：“管他邓林是谁，我岂能放弃出国的机会？……”

例(28)表达了对邓林的轻视。上文例(4)意思是任凭听话人有何种才能，都要服从工作需要，由领导一锤定音，有硬性强硬的语用效果。

可见，“管”句是一种有特殊语用效果的无条件让步复句，它带有极强的感情色彩，往往倾向于用在表达极端情绪的口语语境中。“管”句常带有轻蔑、顶撞甚至威胁的语用效果。

(二)“不管”句的语用效果

无条件让步复句“不管”句是用否定形式表达否定意义。出现的场合比较正式，语气比较缓和。

(29)虽然我国这场改革是前无古人的伟大事业，没有现成的经验和固有的模式可以借鉴，但是我们已经有了三十多年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正反面经验，我们党坚持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则同中国建设的具体实践相结合，正在有效地建设有中国特色的新型的社会主义经济体制，我们的改革是定能成功的，犹如九曲黄河终归大海一样，不管在前进的道路上遇到什么样的艰难险阻，它一定会走向胜利的彼岸。

例(29)出现的环境和场合比较正式，是理性思考后的结果，语气比较缓和。

(三)“管”句与“不管”句语用效果的比较

总结上文的分类分析，可以发现，“管”句相对于“不管”句而言，表达的感情更强烈，有时倾向于极端情绪的表达，常带有轻视、顶撞、威胁的语用效果，多用于口语中。“不管”句语气较缓和，多用于比较正式的环境或场合。

四、结语

句法上，连词“管”和“不管”都可引导无条件让步句，但在使用中也有差异。首先，“管”句中的后续成分前必须有主语，主语可以是确定的对象，也可以是不确定的对象，“不管”句后续成分可有主语，也可没有主语。其次，“不管”句可以直接接“怎么样”这样的指示代词，“管”句不可以。

语义上，“管”与“不管”作为无条件让步句“管”句与“不管”句的关联词，本身都表示[+无条件]，后续成分的语义特征有细微差别。

语用上，“管”句语气强烈，有时倾向于表达极端情绪，有轻视、顶撞、威胁的语用效果。“不管”句语气较缓和，带有经过理性思考后才作断言的意味，多用于比较正式的场合。

[参考文献]

[1]蔡丽.表否定义的“管”字句考察[J].暨南大学华文学院学报，2001(1):55-59.

[2]梁洁，汪秀军.“不管”的语法化历程及语用特点[J].唐山师范学院学报，2011(3)：26-28.

[3]赵金铭.同义句式说略[J].世界汉语教学，1993(1):26-32.

[4]武琼.现代汉语条件类关联词语研究综述[J].现代语文：语言研究版，2006(27):16-17.

[5]赵丹丹.现代汉语“管”字句研究[D].开封：河南大学，2010.

[6]吕叔湘.现代汉语八百词[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0.

[7]邢福义.汉语复句研究[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

[8]邢福义，汪国胜.现代汉语[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

[9]邢福义.汉语语法三百问[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