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岗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

2013-03-27 03:34黄广友
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 2013年3期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

黄广友

对20世纪上半期的中国来说,马克思主义的传播和运用无论在意识形态领域还是在学术研究领域,都是非常突出的事件,都产生了深远影响。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史,既是这一理论在中国不断地被本土化和大众化的历史,又是与中国现代学术不断融合的历史。在这一过程中,许多据此为学理的学者和信仰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者,都曾做出过重要贡献。作为长期生活在国统区的一名“战士”和“学者”,华岗(1903-1972)是其中较为独特的一位。华岗不仅是中共开国一代的职业革命家、“热情的老布尔什维克”,党内资深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宣传家,而且还是跨文学、史学和哲学三大领域的著名学者,新中国成立后华岗又是一所著名大学的校长,其革命实践和学术志业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密切相关,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和大众化做出了重要贡献,是中共党内学者中推动这项事业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华岗对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与他所生活的革命年代和学术环境,以及与他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密不可分,因此,不仅具有鲜明的时代色彩和阶段性特征,而且还蕴涵着长期生活在国统区的学者对马克思主义认识的特殊性,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曲折性和复杂性。

早年华岗与中共开国一代的不少革命者一样,在新文化运动和五四运动的激荡下,为了挽救民族危亡,急切地寻找救国的真理。面对一时蜂起的各种思想学说,其思想是在经历过一个迷惘阶段之后,才归依到马克思主义旗下。

华岗最初接受的思想学说是当时非常流行的无政府主义。受无政府主义思潮的影响,1923年12月,华岗曾发表文章支持学生政治运动要“不染党色彩”、“不为政客利用”等观点,反对学生加入政党组织,对恽代英的政治观点提出质疑。在华岗看来,“学生既有一致的主张”,就没有必要再加入“那不可预期的党纲与党魁,以致多增一重纠纷”;不染党派色彩可以减少“你疑我有党,我疑你有派”的“政党误事的弊端”;“学生于政治运动,与其加入那不可靠或不可期的政党,不如唤起民众觉悟”;“目下中国要燃烧一般民众的心坎,鼓荡一般民众的热血”,为此,“手枪主义”和“炸弹主义”等“颇值得提倡一下”①转引自向阳《华岗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26页。此文有关华岗早年生平主要参考了向阳先生的这部著作。。为回应华岗的质疑,恽代英撰写《学生政治运动与入党问题的讨论——答华少锋、若兰两君》一文,从剖析华岗思想根源入手,逐一作出回答②参见《恽代英文集》(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26页。。关于革命与政党问题,恽代英认为,我们所以要“造党”,是因为革命与党有着密切的关系,“一切政治经济的罪恶,与其说是人的罪恶,不如说是制度环境的不良,所以诱起来人的罪恶。所以革命家要研究怎样改变制度环境,这决不是手枪炸弹所能为我们做的事”③《恽代英文集》(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85页。。“必须依靠团体才有力量,必须靠会社,靠党,不然,我们将永远屈服于黑暗势力之下”④《恽代英文集》(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75页。,“革命决不是专门消极的打倒这个,打倒那个,能成功的;他必须有积极的,改造政治经济的主张,所以必须有伟大的党,以拥护且监督革命的领袖,以求主张的实现”⑤《恽代英文集》(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528-529页。。所以,“我们必须为中国造一个最有力量的革命党,除了这没有法子救中国”⑥《恽代英文集》(上),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476页。。与恽代英的这一场思想“交锋”,对早年华岗思想的转变产生了重要影响,在恽代英的影响下,华岗抛弃了无政府主义观点,转而宗奉马克思主义学说①《华岗传》的作者向阳说:“‘高手’(恽代英——引者注)的指点,彼此正确对待批评的态度,使华岗从这场讨论中获益很大,摆脱掉走入迷途的危险性,在从爱国思想向争取民族解放和为人民的思想的发展道路上,取得了较快的进步。这是他一次重要的思想转变。”另外,向阳还指出,华岗“通过学习和活动,特别是上述的那场有关学生入党的讨论,政治觉悟的提高引起组织觉悟的萌发,……1924年秋作为革命群众中的骨干分子参加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华岗入团后,一方面进行思想文化工作,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组织各种学习活动,另一方面,通过学生自治会开展工作,团结进步青年,进行政治活动,显得十分活跃。”参见向阳《华岗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30-32页。。此后,华岗开始专心研究和传播马克思主义。

马克思主义学说在中国的传播,既是近代以来西学东渐的结果,又是中国社会变革与政治革命的迫切需要,而后者往往又起着决定性作用,因此,即如有学者指出:“中国先进分子一开始就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救国方案和思想武器用来解决中国的实际问题,所以,它在中国的传播不是脱离革命实践斗争的纯粹学理上的研究和学术争鸣,其本身就是中国革命斗争的一部分”②左玉河、王瑞芳:《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史学月刊》1991年第4期。。事实上,正是马克思主义学说的“革命”品质和中国社会变革的迫切需要,引领着中国先进分子不断地学习、研究和传播马克思主义,并把传播马克思主义和运用这一理论做指导进行学术研究,看作是革命斗争的一部分,这是包括华岗在内的那一代革命家兼学者最为突出的特征。1924年冬,华岗与同人联合组织“社会科学研究会”,并出版《社会科学研究》小册子,研究的题目包括《社会科学是什么?》、《研究社会科学的方法》、《剩余价值的研究》、《阶级斗争概论》、《新经济政策解剖》、《科学的社会科学主义与现在的中国》、《列宁主义概论》、《唯物史观之一节》、《半年来的世界大势与中国》等③参见向阳《华岗传》,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8页。。小册子旨在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对广大青年学生产生了极大的吸引力。从这些小册子的内容看,华岗甫一接受马克思主义,其研究和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活动,就非常注重与中国民族民主革命斗争的实践相结合。

1925年,华岗在宁波同汪子望共同主编中共领导的《火曜》周刊,由于遭到破坏,共出版15期。在此期间,他组织编写刊发大量宣传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文章,帮助青年学生认识和掌握马克思主义。如在第6期发表《纪念“五·五”马克思诞生节日的意义》,扼要介绍了马克思的革命经历和唯物史观、剩余价值等理论,并指出,中国民族革命如果真想更有成功的把握,应该毫无疑义地接受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的指导;又如在第12期发表《介绍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书籍》,文章明确指出介绍这些书籍的目的:一是“希望喜欢谈主义的朋友,先来对马克思主义下一番学理的研究功夫”;二是“希望赞成马克思主义的朋友,再来下一番有系统的研究功夫”;三是“希望反对马克思主义的朋友,也来把它读完一次。免得以后再闹笑话”。文后又附“研究马克思主义最低限度的书目表”。这一做法有助于青年学生对马克思主义学说作全面了解①转引自如竹、徐跃年《宁波第一份传播马列主义的周刊——〈火曜〉》,载何守先主编《宁波新闻纵横》,宁波出版社1997年版,第197-198页。。

不仅如此,华岗还以《火曜》杂志为阵地,积极组织文章参加批判国家主义派的斗争。从第8期开始,《火曜》连续编发20多篇文章,同国家主义派控制的《爱国青年》杂志展开论战②参见如竹、徐跃年《宁波第一份传播马列主义的周刊——〈火曜〉》,载何守先主编《宁波新闻纵横》,宁波出版社1997年版,第197-198页。。与此同时,华岗在《中国青年》上先后发表《驳董贞柯〈共产主义质疑〉》和《再论共产主义并质董贞柯》等文章,批判董贞柯的唯心史观,运用唯物史观阐述了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在《驳董贞柯〈共产主义质疑〉》一文中,华岗援引了《共产党宣言》和摩尔根的学说,叙述社会发展史,指出:“人类生产方法的变易,决定人类进化的历程;资本主义之得势,并不是完全由于‘一二狡黠者流’主观的要求”③华少锋:《驳董贞柯〈共产主义质疑〉》,载《中国青年》1925年第79期。,而是历史发展的规律使然,因此,共产主义社会必然会代替资本主义社会。在《再论共产主义并质董贞柯》一文,华岗初步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领袖人物与历史发展的关系,他说:“所谓领袖人物,亦不过是物质环境的产物,……在客观上可能的范围内,个人意志是有回旋余地的,但个人的意志决不能创造客观上不可能的东西,换言之,即个人决不能转移历史发展的规律”④华少锋:《再论共产主义并质董贞柯》,载《中国青年》1925年第83期。。对于阶级斗争之于人类社会的关系,华岗分析认为:“阶级斗争乃是阶级社会的产物……。有了阶级就有阶级斗争,阶级斗争之最后一步为阶级的消灭——无产阶级战胜资产阶级,消灭私有制,建设共产社会。——这是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⑤华少锋:《再论共产主义并质董贞柯》,载《中国青年》1925年第83期。。

这一时期,华岗主编《火曜》刊发的文章,旗帜鲜明地宣传马克思主义和反帝反封建思想,批判各种非马克思主义学说,文笔犀利,切中时弊,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受到广大青年的热烈欢迎,被誉为宁波“黑暗中的一盏明灯”。

华岗后来在回顾“五四”时期这一段历史时曾说:“历史驱迫着一切有为的青年对政治发言,无论谁,如果他甘愿对历史的鞭策置之不理,历史一点也不会顾惜他。”⑥《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119页。在“历史的鞭策”下,华岗一方面“做文章来论革命的经验”,以极大的热情宣传马克思主义;另一方面又“实地做革命”,积极投身于当时轰轰烈烈的历史大变动即大革命运动之中。大体可以这样认为,1923-1927年间,华岗对马克思主义有了初步认识,完成了由一个激进的进步青年向共产主义知识分子的转变,初步显现了他已具有运用唯物史观分析问题的能力。1927年,由于大革命失败,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出现巨大波折,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对流行的马克思主义开始进行反思,认识有了新的变化。这一变化正如美国学者德里克所说:“对于导致中国共产主义在1927年灾难性失败的共产国际的失望,不仅在很大程度上创造了同时代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寻求自主性的潮流,而且唤起了中国马克思主义者试图回到理论源头去的强烈愿望”①[美]阿里夫·德里克:《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1919-1937》,翁贺凯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2页。。中共“六大”结束后,华岗受组织委托着手翻译《共产党宣言》,此后一段时间,华岗倾力译介马克思主义原著。

华岗非常清楚,准确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对于中国共产党人、对于中国革命的重要性。他采用恩格斯亲自校阅的1888年英译本为原本,参阅陈望道的译本,经过一年多的时间,终于译出《共产党宣言》。1930年,此译作由上海华兴书局出版。这是继陈望道译本之后在国内出版的第二个中文全译本,也是由党内学者翻译的第一个译本,华岗把陈望道译《共产党宣言》的最后一句“万国劳动者团结起来呵!”②《共产党宣言》,陈望道译,社会主义研究社1920年9月版,见《陈望道译文集》,复旦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0页。改为“全世界无产阶级联合起来!”③转引自中央编译局马恩室编《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77页。,其意思表达更加准确、流畅,这一译句与现在通行的译文“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似乎更为接近④《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307页。。为使《宣言》得到更准确地理解,华岗又特意以英汉对照形式出版。这部译作发行后,深受读者欢迎,销路很好,很快又重版两次。

对于“回到理论源头去”的强烈愿望,不断激励着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和进步知识分子自觉翻介更多的马克思主义经典原著,而且,这一时期,为扩大马克思主义的宣传,中共也指示党的文化机构和文化工作者加紧出版和翻译马克思主义著作。1930年,李一氓译出《马克思论文选译》第一集,由上海社会科学研究会出版;吴黎平译出《反杜林论》第一个中文全译本,由上海江南书店出版;另外,侯外庐翻译《资本论》工作也在艰苦中进行着⑤中央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84页。。为响应组织号召,1930年3月,华岗以潘鸿文的名义编辑出版《马克思主义的基础》⑥1938年,此书又以彭汉文之名在汉口出版。参见华景杭《华岗与〈共产党宣言〉》,载《华岗纪念文集》,青岛出版社2003年版,第221页。高放在《〈共产党宣言〉有23种中译本》(见《光明日报》2008年10月16日)一文也认为此书作者应是华岗,潘鸿文和彭汉文都是其化名。,除收入《共产党宣言》,还编入恩格斯的《共产主义原理》、《共产党宣言》1872年德文“序言”以及恩格斯为《共产党宣言》1883年和1890年德文版写的两篇“序言”,并附有马克思《雇佣劳动与资本》一文。编者在序言中明确指出:“这几本著作在科学社会主义历史发展中,都是非常重要的历史材料。目前青年界对于一般社会科学正是热烈研究的时候,相信对于一般青年读者必定有很有力的帮助”。另外,编者还强调说:“举凡科学的社会主义之主要的基本理论,唯物史观、阶级斗争、政治经济,都在这本宣言中有了原则上的说明。这是科学的社会主义者之一部最基本的系统的著作”。此书最后号召“劳苦群众的知识分子,革命的青年战士,迅速动员其伟大的科学研究精神,从社会经济进化上,从人类历史的发展上,从阶级斗争的规律上去认识无产阶级科学的社会主义的马克斯主义。这是我们思想上的武装,这是我们推翻资本主义及战胜资本主义辩护士的重要工具。”①转引自中央编译局编《马克思恩格斯著作在中国的传播》,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78-279页。这本小册子,是华岗针对当时中国革命斗争实际需要精心编排出版的,此书出版后多次再版重印,它为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中国的传播做出了一定贡献。

这一时期,华岗译介马克思主义原典著作,为中共更加准确理解和运用马克思主义做出了重要贡献,在马克思主义中国传播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

1937年10月,华岗经历了五年国民党狱中监禁,在中共党组织的营救下终于获得自由。五年间,中国革命形势发生了明显变化。一方面,日本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国共两党由对抗走向合作,开始全民族抗战;另一方面,中共经历长达十年的国内战争锻炼,特别是在与“左”的教条主义斗争中,以毛泽东为核心的中国共产党人在政治上和理论上逐渐成熟。1938年,中共召开六届六中全会,毛泽东明确提出,中国共产党人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正确态度应当是自觉地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按照中国的特点来运用它②《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534页。。这一命题不仅对中共思想和意识形态建设产生了决定性影响,对当时的学术研究和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也产生了导向性影响。它引导马克思主义社会科学工作者在学术研究中更加注重本民族历史的研究,在传播和运用马克思主义过程中更加注重与中国具体特点结合起来,努力使这一理论中国化。

出狱后的华岗敏锐地感觉到形势的新变化和时代的新要求。此后,他在国统区,一边作为“职业革命家”,继续“实地做革命”,在宣传战线上为民族革命呐喊;一边作为“学者”,积极从事学术研究,在“中国化”命题下,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史学和文学研究结合起来,致力于马克思主义在学术研究领域的传播和运用,成为生活在国统区的党内学者中推动这项事业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

1938年1月,华岗奉命在武汉与潘梓年、章汉夫等创办《新华日报》,担任报社总编辑,并任《群众》周刊主要编辑。《新华日报》是中共在国统区创办的党的政治机关报,在周恩来等中共高层领导人直接指导下开展工作,是中共创办的为数极少的全国性报刊之一。华岗在《新华日报》创刊九周年时回忆说,报纸创办初期,参加这一工作的同志和朋友对新闻事业缺乏经验,也没有新闻知识,但是,都“抱定了坚持真理与为民服务的办报方针,认识到从事革命的新闻事业是发扬真理与为民服务的光荣事业之一。在艰苦的过程中,更逐渐体验到‘与实际结合、与群众结合’是取得力量的源泉,是克服困难的最大保证”①参见《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80页。。正是凭着这样的信念,在激烈的民族抗战中,华岗与报社同人,克服国民党的种种阻挠和破坏,把《新华日报》变成了在国统区宣传抗战、宣传党的纲领、方针和政策的重要阵地,在全国产生了巨大影响,“就是《新华日报》的敌人,也不能不承认它在全国政治生活中,已经取得了十分重要的地位,经常影响着《中国时局》的演变,影响着世界舆论的动向”②参见《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81页。。熊复说,《新华日报》“在国民党统治区帮助党教育了整整一代青年,为党争取了广大群众。影响是很大的。它把党的公开工作和秘密工作结合得很好,在国民党统治区的广大人民群众中起了党的宣传者和组织者的作用”③熊复:《关于<新华日报>的历史地位及其特点》,参见石西民、范剑涯编《新华日报的回忆·续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61页。。在《新华日报》社工作期间,华岗密切配合中共政治斗争的需要,发表大量时政文章,鼓舞抗战士气并同国民党文化专制作坚决斗争,为民族民主革命呐喊助威。在国统区,华岗与胡乔木、王芸生一起并称中共宣传战线上的“三大手笔”④散木:《山东大学校长华岗之案内情》,载《文史精华》2005年第2期。。

③按照 《水闸技术管理规程》要求,闸门开启由中间向两边分批依次对称开启,关闭顺序相反,分批启闭时间间隔须根据闸门启闭速度和水流状态确定。

进入四十年代,华岗利用生病休息时间从事学术研究,在文学和史学领域著书撰文。这一时期,他先后出版《社会发展史纲》、《中国历史的翻案》、《中华民族解放运动史》、《五四运动史》等多部历史著作,发表《研究中国历史的锁钥》、《评侵略主义者的中国历史观》、《论“五四”运动与学术研究》、《中国近代史的特征和研究门径》等几十篇极有价值的学术论文。这些著作和文章渗透着他对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这一命题的理论关怀。事实上,正是由于他们这一代革命学者在这一时期的努力,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现代史学和文学等研究才开始密切结合起来,这不仅扩大了马克思主义在现代学术领域的影响力,而且开始构建马克思主义学术研究范式⑤王学典、黄广友:《华岗:中国马克思主义学术范式的构建者》,载《文史哲》2011年第5期。。华岗成为生活在国统区的党内学者推动学术中国化的重要代表之一。

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对于中国马克思主义理论工作者来说,具有导向性和规范性影响。诠释这一命题和为它寻找历史的和理论的支撑,成为当时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科学工作者最为重要的任务之一。很明显,论证这一命题,在逻辑上必然要求突出中国国情的特殊性,但是,很长时间以来,中国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史学家们为了强调马克思主义适合中国,一直注重强调中国社会的“一般性”,认为“中国人所组成的社会不应该有什么不同”⑥郭沫若:《中国古代社会研究》,上海联合书店1930年版,第1页。,“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提出之后,马克思主义者在强调一般性的同时,开始突出强调中国历史的特殊性,这是中国马克思主义史学家们自三十年代末以后比较突出的学术特色。

1940年,华岗撰写的《社会发展史纲》一书由重庆生活书店出版,这是继翦伯赞撰《历史哲学教程》之后,又一部重要历史哲学著作。大概是受后者的启发,在“自序”中,华岗指出:“各个民族的历史决不是孤立地存在于世界史的全体系之外;同时,历史的一般法则也决不是从一个时代一个民族的历史中所能发现,而是从许多民族和国家的历史事实中,即世界史之综合的现实过程中抽象出来的。但是一般编译的社会史,大抵都很少谈到中国,有些虽然提到一下,亦都不能把中国社会历史的发展在世界史的全体范围上来观察,而给以正当的评价”①华岗:《社会发展史纲》,生活书店1939年版,第2-3页。。很明显,华岗撰写此著的主要目的是想突出中国社会历史的发展。在阐述历史发展的“一般性”与“特殊性”关系问题时,华岗更明确指出:“人类历史的发展,都是经过同一的相续的诸发展阶段,具有其一般法则,然而由于各个民族和国家之发展条件与空间时间的差异,也能给予以各自不同的特殊性。所以历史科学的研究,固然要从一般的发展法则为前提,但只是理解一般的规律性或世界史的一般发展途径是不够的,因为世界史发展的一般原则,并不能把特殊性排除,而只有把社会发展的一般性和特殊性作统一的探究,才能复现各民族历史之具体的内容”②华岗:《社会发展史纲》,生活书店1939年版,第27页。。

事实上,对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的提出和对中国历史的特殊性的强调,即使一些非马克思主义者也表示过赞同。l939年2月,张申府在《战时文化》杂志上发表《论中国化》一文,认为毛泽东提出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是“中国最近思想见解上的一大进步”③《张申府文集》第一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304页。。因此,完全可以这样认为,20世纪三十年代末,中共提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同时也反映了这一时期中国学术发展的客观要求。因此,这一时期出现的中国社会科学领域“学术中国化运动”不单单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命题推动的结果,而且也有它的学理上的基础,甚至可以认为前者是后者的重要组成部分。

学术中国化对学术研究最具体的要求是要“带着必须有的中国的特性”,具有“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华岗以文艺为例,阐述了对这个问题的一般性认识,他认为文艺来源于生活,这就决定了文艺的民族性,“我们所要求的文艺必须是我们这个民族的,带有着我们民族的特性,新鲜活泼的,为中国老百姓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与中国气派,这就是所谓文艺的民族形式问题。因为一个民族有一个民族自己的生活,有它自己的生活传统和生活样式,因之形成这个民族所特有的风格和气派;表现在文艺上,便需要通过一种能够适合此民族风格和民族气派的特定的手法和样式,以构成一种特有的,足以表现其民族生活特色的,为自己民族的绝大多数所喜爱的文艺形式,既文艺的民族形式”④《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97-98页。。不仅如此,华岗还阐述了文学艺术的民族性和世界性的辩证关系,华岗认为“艺术的国际性,只是意味着它的相对的统一,不是绝对的统一。只有尽量发扬各个民族的特色——内容的多样,形式的多样,风格的多样,才能使国际艺术的总体丰富起来。因此,愈是强调艺术的国际性,愈是应该发扬民族性”①华石峰:《论中国文学运动的新现实和新任务》,载《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98页。。“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华岗在这里所强调的艺术的民族性与国际性的关系,至今仍有重要的现实指导意义。那么,怎样才能表现出中国作风和气派?华岗认为应要做到以下几个方面:第一,要“根据科学的立场和方法,来认识和把握中国的国情,这是创造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的首要条件”;第二,要“根据历史的批判眼光,继承和发扬中国民族的优良传统”;第三,要“对于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必须有高度的爱,而对于中华民族和中国人民的敌人,必须有深切的憎,这也是创造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所不可缺少因素”;第四,要“跟老百姓同呼吸,虚心学习老百姓的语言,尤其是现代中国老百姓的活语言”;第五,要“为老百姓所有,并在中国经济、政治、文化的发展通路上添加新东西和新力量。”②华岗:《我们应该怎样来表现中国气派与中国作风》,载《新华日报》1943年8月8日。

实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根本前提是必须反对教条主义,而且后者也是前者题中应有之义。华岗十分痛恨“左”的教条主义做法,在《新华日报》社工作期间,他曾同王明教条主义进行过坚决斗争,遭到王明的多次迫害,但即使气得吐血也没有屈服。四十年代初,在整风运动中,华岗先后撰写《整顿三风与开展前途》、《论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的关联性》、《整风一年》、《整风二三心得》等文章,不仅批判过去存在的“左”的错误,而且对于整风运动中出现的“左”的做法也提出了严厉批评。针对康生的错误做法,他说:“把22个文件和铁的纪律比做‘紧箍咒’,这原是一个很不恰当的比喻”。“如果以科学的眼光看,‘紧箍咒’是一种不变的死物,而文件和纪律则含有启发性和自觉性,它的运用要随客观条件的变动而有所伸缩,自然不能把它看作死硬的‘紧箍咒’。”③石帆:《整风二三心得》,载《群众》周刊1943年8月31日,转引自廖盖隆《华岗述评》,浙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9页。华岗的批评是完全正确的,但是这个批评后来遭到了康生的妒恨和报复。

对华岗一生来说,20世纪四十年代是最为辉煌的时期。作为“职业革命家”,他多次圆满完成了中央最高领导交给的统战任务,如成功争取四川刘文辉和云南龙云等地方实力派人物支持民主革命,又如在昆明向中间派和民主人士宣传中国共产党政策,传播马克思主义,成功构筑了反对国民党统治的人民民主战线;作为“学者”,在学术研究上取得的成就,可与同时代的任何一位马克思主义学者比肩。

1949年,中共建政,社会主流意识形态推倒重建,马克思主义从过去倍受压制的处境中解放出来,逐渐走向政治意识形态和学术版图中心。马克思主义在新中国的传播,依凭政权力量的支持,速度明显加快。这一时期,华岗从巩固新中国政权实际需要出发,结合新中国初期的思想改造运动,积极推动马克思主义理论学习,推进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和大众化传播。

作为长期从事思想文化工作的一名战士,华岗深知伴随着新中国的到来学习马克思主义和进行思想教育的重要性。在新中国成立前夕,他即撰文指出:“要把革命事业和建设事业搞成功,都离不开学习,都离不开革命政党与革命人民运用马克思主义加强自我教育”。现在,全国范围的人民民主专政政权正在建立,为全国范围的马克思主义学习和思想改造运动提供了基本条件。一方面,工农群众“可以公开和大规模采用马列主义的科学方法,首先是毛泽东思想武器和方法,来教育自己和改造自己,使自己完全脱离内外反动派的影响,改造自己从旧社会得来的坏习惯和坏意识,提高自己的阶级觉悟,加强自己的工作能力,以便能够胜任愉快地担负建设新民主中国的艰巨任务,并保证新民主主义向着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发展。”另一方面,也为推动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进行再教育和改造自己创造了条件,能够使他们“克服脱离实际与优越感等毛病,真正做到脱胎换骨,与工农相结合,争取他们切实为人民共和国服务”①《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76-377页。。华岗还认为,从当时实际情况来看,对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改造的确是一项紧迫任务,因为严重的经济建设任务摆在面前,而“我们还没有足够应用的有知识有特长的专家,因此必须放手争取和使用中国原有的知识分子专家来替人民办事。我们一面使用这批知识分子,一面教育和改造他们,纠正他们中许多人轻视人民与脱离群众的坏习气”②《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76-377页。。对于知识分子改造的关键是要改造他们的世界观,而世界观的改造主要是让知识分子特别是从旧中国过来的旧知识分子,自觉接受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指导。

1950年6月,毛泽东提出:“对知识分子,要办各种训练班,办军政大学、革命大学,要使用他们,同时对他们进行教育改造。要让他们学社会发展史,历史唯物论等几门课程”③《毛泽东选集》第五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版,第22-23页。。不仅如此,毛泽东还多次要求广大理论工作者去做“关于辩证唯物论的通俗宣传”,以便“使成百万的不懂哲学的党内外干部懂得一点马克思主义的哲学”④转引自邢贲思主编《中国哲学五十年》,辽海出版社1999年版,第33页。。随着《实践论》的出版,1951年1月29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学习毛泽东同志的〈实践论〉》的社论,掀起了全面学习和宣传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运动。

当时关于社会发展史的学习教材主要有华岗在四十年代初撰写的《社会发展史纲》,另外还有艾思奇编译的《马克思恩格斯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信》和《历史唯物论、社会发展史讲义》、于光远的《劳动在从猿到人转变过程中的作用》、沈志远的《社会形态发展史》等。在哲学领域,也出现了一批有价值的讲义和研究成果,如李达的《〈实践论〉解说》和《〈矛盾论〉解说》、艾思奇的《辩证唯物主义讲课提纲》、杨献珍的《什么是唯物主义》、华岗的《辩证唯物论大纲(上、下册)》等著作。

在20世纪五十年代初中期,广大哲学工作者和马克思主义理论家都积极参与宣讲活动,为马克思主义大众化作了重要贡献。华岗和艾思奇是当时两位非常活跃的著名学者,华岗在山东大学,艾思奇在清华、北大等高校,都以讲政治大课的形式,用通俗的语言讲授社会发展史和辩证唯物论,成为当时最有影响力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宣传家和学者①赵俪生:《我和华岗校长的接触以及我对他的理解》,载刘培平主编《战士·学者·校长:华岗同志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03-104页。。

新中国成立后,华岗担任山东大学校长,在“放手争取和使用中国原有的知识分子专家来替人民办事”的思想指导下,广泛接纳其他一些大学不愿接收的许多旧知识分子,其中包括许多著名学者,山东大学一时成为著名学者云集的地方。这一做法当然也给山东大学的知识分子思想改造带来挑战。华岗凭着自己在国统区做统战工作时对旧中国知识分子的了解,他坚信“知识分子的大多数是有建设的热情的,在新民主主义的伟大的建设事业中,其中的大多数一定是会进步的”②《华岗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377页。。对于延聘来的原国统区的著名学者,华岗非常尊重,在生活给予他们很高待遇,使他们在山东大学体面地生活,而且在那种特殊的政治环境下,为保护人才,华岗多次顶着压力,使一些学者如张维华、束星北等免遭政治厄运。与此同时,华岗也非常注意对这些知识分子进行思想教育,让他们尽快理解并接受马克思主义指导,因为在他看来,“教学改革,科学研究,学校建设等等,都是依靠人来进行,而人又是受思想支配的,学习马列主义,改造人的世界观,不但是必要的,而且是刻不容缓的”③山东大学校史编写组:《山东大学校史》,山东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235页。。

1949年12月,山东大学成立政治大课学习委员会,决定用政治大课的形式对全校师生进行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基本原理教育。华岗亲自担任《社会发展史》、《实践论》和《共同纲领》课程,侧重阐述世界观和马克思主义的立场与观点。1952年院系调整,从1953年开始一年多时间里,华岗主讲辩证唯物论,分11个专题,共作35场报告,其间穿插一些时事报告④徐畅:《华岗“政治大课”简论》,载《高校教育管理》第4卷第1期。。华岗的讲座深受师生欢迎,“听课的人,不但有本校师生,也有外单位的人结队前来……每次听众总在三四千人,真是极一时之盛”⑤孙思白:《怀念你,华岗校长》,载《山东大学报》1988年5月31日。。李希凡回忆说,华岗校长经常在广场上大课,讲时事、讲形势,宣传革命,宣传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我现在已回忆不起具体内容,只是那种热气腾腾的景象,却仍然永存在我的脑际。”⑥李希凡:《战士·学者·校长——华岗同志90年诞辰》,载刘培平主编《战士·学者·校长:华岗同志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399页。赵俪生则在1953年1月17日的《这学期政治学习总结》中对华岗的政治大课作出这样的评价:其“优点与不可及处,是当你耐心听到中段以后,一些极妙的地方便会出现了。那便是全面、深刻、处处沁透着唯物辩证法。我常常在这些地方细心地体会它,学习它,并用来改进我的教学,批判我自己讲课中一些片面的、肤浅的与形而上学的缺点。”①兰州大学档案馆:《赵俪生人事档案》,转引自刘培平主编《战士·学者·校长:华岗同志百年诞辰纪念文集》,山东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245页。

这些关于辩证唯物论的演讲经由韩长经、王启新等人记录下来,相继发表在《新山大》和《文史哲》杂志上。不久,华岗又将这些文章汇集成《辩证唯物论大纲》一书出版,成为这一时期学习和研究马克思主义哲学的重要著作。分析华岗这一时期的文章,“集中到一点就是结合中国革命实际和历史实际阐明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对于那时知识分子和干部联系思想实际和业务实际学习马克思主义,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②葛懋春:《回忆早期〈文史哲〉杂志社社长华岗同志》,载《文史哲》1981年第4期。。童第周后来回忆说:“我原来是不懂辩证法的,华岗同志讲解《实践论》、《矛盾论》,我懂得了辩证法,才使我在生物研究中有了新的突破!”③华贻芳等:《深切怀念父亲华岗同志》,载青岛市政协编《华岗纪念文集》,青岛出版社2003年版,第82页。但是也必须指出,华岗这一时期对马克思主义的认识深受苏联的影响,具有浓厚的时代色彩,当然,这些认识和做法,是这一代马克思主义理论家和学者的共性。

在华岗看来,大学应自己创办学报,这样不仅能推动科学研究,而且也能成为思想改造,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有效途径和载体。1951年,华岗先后主持创办《文史哲》和《山东大学学报》。两大学报成为建国初期推动山东大学甚至全国高校马克思主义传播和学术研究的重要阵地。华岗亲自撰文,从1951年至1955年,从总第一期到第三十五期,发表近四十篇文章,在全国产生了巨大影响。作为这一段历史的经历者葛懋春深有感触:“解放初期文化思想战线的任务,迫切要求像他这样一位有影响的理论战士兼学者,在文史哲各个领域中广泛传播马克思主义。”“50年代初期山大文科教授所以能在较短时期接受马列主义,运用马列主义基本理论来研究中国历史,探讨亚细亚生产方式方式,中国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分期等重大历史课题,这是和华岗同志带头宣传并运用马列主义研究中国文史哲方面问题分不开的”④葛懋春:《回忆早期〈文史哲〉杂志社社长华岗同志》,载《文史哲》1981年第4期。。

1955年8月,华岗因“胡风案件”蒙冤入狱,但是,作为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华岗没有放弃对党的忠诚和对马克思主义的信仰。尽管身陷狱中,被剥夺了在公众场合传播马克思主义的权利,但是,他却没有停止对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研究与思考。他利用狱中读书看报机会,关注着外面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特别是当时席卷全国的美学问题论争。华岗认为:“马克思主义美学是构成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有机部分,它与哲学、政治经济学和历史学有密切联系。审美感受和审美教育是帮助人们形成共产主义宇宙观的一个重要方面,是推动人们认识现实和改造现实的强有力的武器”①华岗:《美学论要》,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页。。正是凭借这种认识和信仰,从1957年开始,华岗克服难以想像的困难,撰成《美学论要》一书。这是一部马克思主义美学的重要著作。《美学论要》不仅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而且还有着强烈的现实关怀。在阐述文艺批评问题时,华岗强调说:“思想只能说服,不能强加。文化批评,按其本质来说,应该是真理的说服工作,可是现实常常阻碍这种神圣的说服。这种阻碍当然会使真理及其坚持者遭受种种迫害,但是,想用野蛮暴力来消灭真理或歪曲真理,终究是一种徒然的努力”②华岗:《美学论要》,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49页。。这对当时“左”的势力是一种有力抗争。不仅如此,华岗还进一步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关于实践标准的观点:“检验真理的标准只能是实践,而不是什么主观臆造的标尺,更不是什么统治者的‘圣旨’。利用政治权力强迫别人接受某种思想,或取缔和消灭异己思想,这是很不光彩的事情,也是毫无效果的蠢事”③华岗:《美学论要》,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51页。。这段话现在读来仍有强烈的现实意义。林默涵说:“这是用生命写成的书,是留给我们的珍贵遗物。他在完全失去自由的境遇中,却没有失去他的自由思考的精神,他仍然是党的一名生气勃勃的思想战士。”④华岗:《美学论要》,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页。《美学论要》记录了华岗这一时期对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的深入思考。

在关注美学问题的同时,华岗在狱中还继续探索马克思主义哲学问题。1950年代末,中国社会主义建设出现了“大跃进”等严重违背客观规律的现象,使国民经济建设遭受了严重挫折。1962年,中共中央开始认真纠错,毛泽东从“自由和必然”的哲学角度进行反思。狱中的华岗得知这一消息后,开始对哲学中的规律问题作系统思考,最终撰成《规律论》。针对当时理论界“有人把仅属于自己主观愿望而在客观实际上未曾存在的东西当作规律,有人甚至认为可以随心所欲地创造规律和废除规律”现象,华岗明确指出:“人们的理智,只有当人们的智慧和意志经常注意认识和利用自然和社会的客观规律,并估计到这些客观规律所借以表现的自然条件和历史条件的时候,才能表现出它的力量。……人们对于客观事物或现象所固有的必然性和规律性的认识越正确和越深刻,那么他的行动也就越自由”⑤华岗:《规律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2页。。不仅如此,对当时日益严重的阶级斗争扩大化,华岗又着重阐述了马克思主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观点,他说:“马克思列宁主义者的光荣任务是实事求是地去发现客观所存在的矛盾,并且按照矛盾本身的性质,采取正确的方式和方法去解决矛盾,而不是无中生有地臆造矛盾和随心所欲地去夸大矛盾。一切以臆造矛盾和夸大矛盾为业绩的思想和行为,都有可能甚至必然会造成严重的恶果”①华岗:《规律论》,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24页。。华岗从哲学上表达了自己对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忧虑和抗争。熊复在读华岗这部遗著时感叹地说:“这部著作表现了很强的时代精神。华岗身处含冤莫伸的幽禁环境,但他的思想并没有离开我们党的事业,没有落后于我们时代前进的步伐”②熊复:《时代的哲学思索——读华岗同志遗著〈规律论〉》,载《人民日报》1982年6月4日。。这既是对这部著作的评价,也是对华岗身陷冤狱之后其思想和信仰最好的评价。

华岗是马克思主义的坚定信仰者和热情的传播者,为马克思主义的中国化、大众化做出了重要贡献。每个人都是其所属的社会和历史的产物,其思想也难免局限性。在传播马克思主义过程中,华岗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这种局限。大革命时期,在中共作为共产国际一个支部的背景下,华岗与同时代的其他不少革命者一样,表现了对共产国际的盲从,廖盖隆说:“华岗同志当时把共产国际和斯大林的话当作是不容置辩的绝对真理,而没有采取分析的态度;他对于当时犯有左倾错误的党中央的决定和指示,也没有采取分析的态度”③瘳盖隆:《一九二五—一九二七中国大革命史“重版前言”》,见华岗《一九二五—一九二七中国大革命史》文史资料出版社1982年版。。这是时代造成的个人错误;但是,后来特别是进入四十年代,当华岗认识到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对于中国革命胜利的重要性之后,他对“左”的教条思想和做法表现了不妥协的斗争;到建国初期,在“一边倒”的中苏特殊关系中,华岗也表现了对斯大林所主导的苏联政治意识形态的一定盲从,但是,他很快清醒过来,开始对流行的“左”的思潮进行清算和抵制,直到生命结束。因此,华岗一生致力传播马克思主义的事业,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的曲折性和复杂性。对于这些“失误”,正如有学者认为:“今天,我们这些后来者,自然有责任去补续先驱们未竟的工作,自然也理应去实事求是地矫正他们在事实记述上和理论分析上的失误。但是,决不可看到他们的早期著述中存在着某些失误,就抹煞他们的开路之劳和奠基之功”④丁伟志:《理解先驱——读华岗早期著作有感》,载《百年潮》1999年第8期。。从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史角度看,华岗与他同一时代的马克思主义者们所付出的“开路之劳和奠基之功”,是马克思主义在中国传播进程中的重要一步,他们的经验和教训是我们现在仍正进行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重要镜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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