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佛只說家常話

朱鐵志

說話是門藝術，不是張嘴就來那麼簡單，也絕非越懸乎越好。即便是平頭百姓說話，也有一個讓人愛不愛聽、接不接受的問題。若是領導幹部講話，情況就更複雜，說什麼、怎麼說，不僅是個人魅力和表達能力問題，還關係到黨和政府的形象、關係到能否取信於民等大問題。

不少領導幹部具有深厚的理論修養和專業知識，熟悉工作實際，除非確有必要，一般講話很少用稿子，古今掌故信手拈來，現實情況了然於心，說起話來深入淺出，親切樸實，群眾愛聽，也信服。也有一些領導幹部水準有限、作風漂浮、官氣十足，哪怕是出席普通會議講幾句簡單的話，也要照本宣科，否則就不知從何說起。

單是念稿也就罷了，偏偏講稿充斥 “長、空、假”。所謂“長”，就是有意添枝加葉，短話長說，看似面面俱到，實則離題萬裏，有數量沒品質，有長度沒力度；所謂“空”，就是空話、套話多，照抄照搬、移花接木，面孔大同小異，語言上下雷同，既不解決實際問題，也不回答群眾關切，鏡花水月，華而不實；所謂“假”，就是堆砌辭藻，故弄玄虛，誇大其詞，拉旗作皮，藉以壯膽，又兼嚇人。

群眾把耳熟能詳的官話概括為十三類：“注水官話”，有限的內容拼命兌水，一只蝦米硬是熬出一鍋靚湯；“吹牛官話”，屁點兒小事說得比天還大、平常的工作愣是說成填補空白；“包裝官話”，長於粉飾、善於包裝，明明胸無點墨，硬是把自己打扮成才高八鬥、學富五車的樣子；“熱點官話”，打著解放思想、創新觀念的旗號，忙於跟風颳風，望風而文，見熱就炒，缺乏科學冷靜的觀察與思考；“克隆官話”，千篇一律、千人一面，陳詞濫調氾濫，唯獨不見個性、絲毫沒有新意，總給人似曾相識之感；“關門官話”，疏於調查研究、蔑視群眾觀點，主觀臆斷，閉門造車，缺乏起碼的現實針對性；“表態官話”，熱衷於以會議貫徹會議，以檔落實檔，動輒搞一個“關於通知的通知”、“圍繞講話的講話”，以示態度積極、反應迅速；“經驗官話”，一項工作剛剛部署下來，馬上就有經驗體會炮製出籠，一二三四、甲乙丙丁，表面看去煞有介事，實際上空洞無物，全為表態作秀、邀功請賞；“過年官話”，永遠是“歷史最好時期”，總能“創造最佳成績”，天天像過年，日日有突破，全是報喜不報憂；“諂媚官話”，不論說什麼，總要來上幾“下”子：在這個英明領導下，在那個正確指揮下，鳴謝一大串，感激一大幫，虛情假意，言不由衷；“加密官話”，張嘴“356工程”，閉嘴“279計畫”，滿嘴“密電碼”，鬼都不知說什麼；“命令官話”，以為自己是上帝、是先知，張嘴“必須”，閉嘴“一定”，“要”這樣，“要”那樣，好像百姓都是群氓，只有他才是真理化身；“暮氣官話”，語言缺乏色彩，辭彙少得可憐，說來說去，就是乾巴巴那幾句自以為有趣的舊話，了無生趣，足可催眠。

話風即文風，文風是作風，老百姓通常以此觀察黨風政風。早在延安時期，毛主席就發表著名的《反對黨八股》，痛陳不良文風的八種表現。遺憾的是，“八種表現”頗有“於今尤烈”的趨勢。糾其原因，我看起碼有五條：一是缺乏人民本位立場，作報告、寫文章只站在官方立場，只向上級負責，從來不把群眾放在眼裏，你愛聽不愛聽、愛看不愛看，又能把我怎樣？二是規避風險，明哲保身，只說上級說過的話，只寫檔裏有的話，無一字無出處，無一字無來歷，表面上保持一致，實際是懶漢做法。三是揚長避短、用以藏拙，簡單重複上級指示，既可掩蓋沒有思想和學識的尷尬，又顯得忠於上級，政治上成熟，一舉兩得，何樂不為？四是思想僵化、實際隔膜，說不出新思想、新觀點、新舉措，只能老生常談，照本宣科；五是思維定勢、身份定位，以為領導幹部就應該那樣四平八穩、左右逢源，如此才符合身份，才像個領導，不能張嘴詩詞歌賦，閉嘴鄉野俚語，那不墮落成作家了？

官話勞民傷財，敗壞黨風，疏遠群眾，破壞形象，似乎已成頑疾，難以救治。其實我看也沒那麼難。除了大家常說的要宣導獨立思考、敢說真話；要深入基層，向群眾學習生動語言；要增強各方面修養，做到言之有物以外，最重要的，莫過於領導幹部帶頭改變話風文風。中國的事情向來如此，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行下效，自古皆然。只要上級領導講話不“長、空、假”，下級官員講話自然不好意思“懶婆娘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只要講話一“長、空、假”就面臨被彈劾的危險，我看誰還跟自己過不去？這裏的關鍵，在於把判斷權交給群眾，只要群眾認為某位官員整天只說空話，不幹實事，就有權讓他休矣，甚至叫他滾蛋，回到家裏跟老婆孩子自娛自樂去。相信即便在家裏，也沒人愛聽他滿嘴官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