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 话语与权利——从婚纱照看女性权利关系的变迁

2013-03-19 15:21陈睿姣
文化学刊 2013年4期
关键词:婚纱照婚纱

陈睿姣

(西北师范大学传媒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传统的中国婚礼讲究“六礼”,即: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1]这是从古代传承下来的中国婚礼的重要仪式。而现在,结婚前拍一套或几套婚纱照,变成了每对新人必不可少的事情。拍婚纱照,已成为确定关系的标志,成为婚礼的前奏。婚纱照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标志着女性地位的改变。

一、婚纱照:两性平等地位的见证

婚纱照作为新时代婚姻的写照,打破了“六礼”时期男尊女卑的现象。在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的“六礼”中,女性皆是被动的承受安排,逆来顺受的接受所有礼节。“六礼包含着一种社会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整合问题,婚姻的缔结是社会的需要,是联系两个 (两宗两姓) 血缘家族的纽带。”[2]旧时的婚礼,更多注重的是一种仪式性,是一种联系血缘关系的桥梁,不太顾及结婚主体的感受和想法,即使注重,也基本是父权体系和男性主导地位的彰显。比如,“六礼”中的“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均是由男方主导而完成的,女方只是奉父母媒妁之命被动的接受安排,不具有任何主动抉择的权利,连唯一正式参与的仪式——亲迎,也只是婚礼当天的盛装“出席”而已,并且在婚礼过程中始终用盖头遮住脸,被动的接受一切安排。上花轿、跨火盆、拜天地、掀盖头都是在婢女的搀扶下完成,像木偶道具一样听人摆布,丝毫不具有任何的个体意识和主动权。不仅如此,一些地方性的子仪式更强化了父权体系下的男权意识并且延续至今。如“闹洞房”增加了“轻薄少年围观妇女,评头论足,甚至挑弄、侮辱[3]”的机会。这种行为折射出对女性明显的不尊重。

婚礼作为一种人生中重要的“过渡仪式”[4],它的变迁是社会变迁的一个缩影。新中国成立后推行的新婚姻法,首先“解除了封建式一夫多妻制婚姻,实行一夫一妻制,提倡自由恋爱、结婚和离婚;其次大力简化婚姻礼仪,传统的婚姻礼仪包括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和亲迎等受到强烈批判[5]。”与此同时,国家提倡妇女就业,实现男女同工同酬,这无疑给了女性提升其社会地位的背景与物质基础。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从西方舶来的婚纱照,开始在国内流行起来。“在至少一百年来,结婚照作为结婚仪式,几乎像规定的口头表述一样必不可少[6]。从中国国际婚博会结婚产业调查统计中心公布的2006—2007年度《中国结婚产业发展调查报告》中显示,2006-2007年新人对仅结婚才需要的主要服务和产品选择中,首选为婚纱摄影,达到了85.6%[7]。

苏珊·桑格塔提出了“相机平等论[8]”,即照片上出现的人在这个时刻同时在场,在这个时间与空间的结合中,均是平等的地位。拍婚纱照,男女双方必须同时参加,缺席任何一方,都是违背婚纱照对婚姻的象征意义的,所以,婚纱照中的男女是一种平等关系,他们通过相互配合完成一整套动作,达到对未来生活的一种预演。同时,也是关系确立的一种见证,缺席任何一方,都不能完成这个仪式。

婚纱照将男女平等的意识,用图像的方式呈现了出来。在照片中,一切权利关系跃然纸上。人们看到的不再是女性的被动承受,男性的霸道专横,而是一种美满共处的和谐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男性与女性均是主角,少了任何一方,都不能构成对这个仪式的解读。更重要的是,女性通过拍婚纱照这个平台,开始展现魅力,张扬个性。现在,人们从婚纱照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旧时社会逆来顺受的女性形象,而是自信、独立、魅力四射的新时代新女性形象。

二、肢体语言:作为表达的视觉权利

婚纱照起源于西方,从“五四”时期,婚纱照开始引入中国,到现在个性张扬的婚纱照,可以看到期间的一些变化。

萌芽期的结婚照是19世纪末到20世纪中叶。19世纪末,随着摄影技术引入中国,国人才开始尝试用摄影的方式记录婚姻,但那时的大部分照片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婚纱照,穿的衣服还是中式的婚礼服,即长袍马褂和凤冠霞披[9]。

20世纪中叶到70年代末[10],拍摄的照片都是三寸或两寸的黑白照,大多数人只是为结婚留下一个凭证。新人在照相时“通常的构图形式是男女二人并肩而坐,这反映了一种‘革命同志式’的关系,在此基础上男女肩膀微微相错,头稍呈靠拢的趋势,表明了这种关系中的另一层递进关系—— ‘革命伴侣’,以此来有别于其他革命关系”。[11]新人通常是并列面对照相机,表情机械,相互之间没有任何的肢体语言和表情交流。在这个特殊时期里,虽然恋爱自由婚姻平等了,但社会政治思想对爱情目标的“压抑”却显而易见,无法彰显个人权利[12]。

80年代,照的是全身,不再是2寸的大头照,而且新娘和新郎对于穿着和打扮已经有了一定的要求。新娘不仅穿洁白的婚纱,而且戴洁白的面纱,手拿塑料花,还要画淡妆;新郎也要穿西服,打领带。和此前相比,新人的表情和姿势没太多变化,反应的还是本色和真实的自我[13]。

90年代,可以说进入了真正的婚纱照时代,婚纱照一照就是一套,还要装订成册。新娘穿各种各样的婚纱,摆千姿百媚的姿态。那时的婚纱照虽然已经有了一些改进,但基本还是“流水线”的摄影,同一个影楼的婚纱照都是一模一样,没有个性,看了一个等于看了所有[14]。

到了21世纪,人们越来越注重婚礼的“仪式感”,个性化的婚纱照成了影楼的竞争法宝,系列主题的婚纱照把年青人的浪漫,时尚发挥得淋漓尽致[15]。

纵观近些年来的婚纱照,女性已不满足于和男性并立而站的机械姿势,她们身着华丽曼妙的婚纱,用各种不同的肢体语言和迷人的姿态抢尽了视觉画面中的风头,以一种“不可抗拒”的姿态吸引着“凝视”的目光。在婚纱照中,被看者不再是“受压抑”的对象,而是需要吸引他人“凝视”的目光才能展现其权利[16]。这时的肢体语言,作为具象化的表达符号,成为视觉文本的符号性特征。通过肢体的表达,能够划分出各种意义,区别开各种趣味[17]。近些年来,一些80后的明星拍摄了许多不同风格和主题的婚纱照,陆毅和鲍蕾的婚纱照中,男性坐着,女性站立,这种格局完全颠覆了中国人传统观念中的“男尊女卑”的观念。还有男性抱着女性裸露的大腿,这一方面展现了女性的迷人魅力,同时也将男人归入了从属与仰慕者者行列。我们可以通过这种肢体语言的夸张表达,把某种微妙的意义放大来看。在陈小春和应采儿的个性婚纱照中,新娘手持放大镜,将某些部位刻意放大,以此吸引观者的目光。放大镜像一个局部的特写,更像是一个权威,引领着观看者的目光。它将一些过去难以启齿,含蓄隐晦的动作刻意放大给人看,以此彰显社会的开放和自由。近来,出现在很多婚纱照中的一个姿势是女性穿着婚纱在奔跑,男性伴随其身旁或是追逐,婚纱像身体的延伸一样,让女性占据了照片的大部分位置。奔跑,是一个具有颠覆性的动作,在旧时代,女性的身体一直是在重重束缚下被压抑,被禁锢,不能得到舒展和释放。不仅中国,整个世界都是这样,“中国古代妇女的缠足,19世纪欧洲女性的束腰,以及近代以来风靡全球的高跟鞋浪潮等等。这些对身体的扭曲和塑造被赋予了特定的历史文化意义,可以看作权利在身体上留下的历史烙印[18]。”对妇女身体的规训代表着一种权威行为,旨在维护一种父权制的理性价值组织起来的公共秩序[19]。现代婚纱照女性奔跑的姿势,是一种旧思想的突围和新意识的表达,是一种张扬个性、反对一切不合理压迫的表示。新时代的女性,她们独立、自信、有能力并能独当一面,她们不用事事依靠男人而生存,也不需要在男性话语权之下欲说还休,她们反对男权的压抑并提倡男女平等。她们是有主见、有个性,懂得争取其应得权利的新型女性。

三、去仪式化:打破消费社会的权利束缚

随着人们的观念的逐渐开放,需求的多样化、个性化,90年代后期的社会开始显现出明显的消费特征,所有的东西都在市场与商业的合谋下开始批量化与标准化运作。女性的身体也在社会的时尚标准下逐渐“美学化[20]”。社会通过演员明星、时装模特、选美小姐等构造出了一套消费社会“美”的标准,又通过电视、杂志等各大媒体向人们进行灌输。在这套“标准化”美的胁迫下,现代女性因为个体差异性达不到标准,开始慢慢对自我感到焦虑,甚至逐渐丧失了自我认同感。于是“美白”、“瘦身”、“增高”、“健美”等概念出现在了每个女性的意识中。她们被迫用所谓美的规范来全力的塑造自己,以达到被社会认定的“美”。很多新娘为了能在婚纱照上呈现出最完美的一面,在拍摄前的很长时间,都极力节食、减肥、美白和健身。拍摄时,又请技术最好的化妆师将自己妆扮得美若天仙。拍摄完成后不满意的地方,又通过后期的数码软件技术进行修复和完善:放大眼睛、缩小脸盘、拉长腿等。总之,一切可以想象的变化都可以借助先进的数码技术达到。婚纱照上的每个女人,都像公主一样高贵动人,像明星一样大放光彩。所以,拍摄婚纱照,几乎成为每个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她们都想圆一回自己的明星梦。我们也确实看到,婚纱照塑造了一个神话梦幻般的场景,女人们在画面上都显得楚楚动人,她们拥有白皙、细腻的皮肤,长长的睫毛、性感的嘴唇和曼妙的身姿。罗兰·巴特在《今日神话》一文中从符号学角度提到了“神话”的概念。他认为“神话是一种传播体系,它是一种讯息,它可以由文字或表象构成;不仅写出来的话语,而且还有照片、电影、报告、运动、表演和广告,所有这些都可以作为神话言语的载体。”[21]婚纱照就是这样的载体,它想要表现的并不仅仅是一张关于某人的照片,在更深层次上还有这张照片的视觉形象所暗示的美学的神话,即相貌平常的普通人也可以拥有明星般的美丽。但是,对比现实生活就会发现,真人和照片判若两人。现实生活中的人,不仅不如婚纱照中的明艳动人,甚至还有种种缺陷。婚纱照也正是通过这种“造梦的神话”,在消费社会权利的规训下,将所有女人的美丽变得异常相似,变得批量化和不真实。女性通过婚纱展示自己话语权和地位的同时,又陷入了“美学神话”的怪圈。虽然她们打破了父权体系和男权主义对身体的限制,但又在社会化的标准中迷失了自己。苏珊·桑格塔说过,“一幅虚假的绘画篡改了艺术史。一张虚假的照片则篡改现实[22]”,作为“失真”的自我形象,婚纱摄影不仅隐蔽地体现着消费社会的权利运作机制,在潜移默化中影响和重塑着大众的观看方式,而且其作为独特、私密个体的初始意义已被抽空,成为大众自我认知的神话式图像标本,不断地被大批量复制,成为一种不言而喻的视觉符号[23]。

2009年,袁泉和夏雨的结婚照片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却让人眼前一亮。照片中夏雨穿着一件白色衬衫,袁泉身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没有豪华的场布,没有华丽的婚纱,只有跳跃的阳光和充满笑意的脸庞。照片中没有明显的站位关系,没有夺人眼球的夸张姿势,没有浓艳的胭脂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的安静和祥和,平等和自然。照片像讲故事一样,诉说着这对小青年的浪漫爱情。这种真实自然的流露给这个物欲纵横的消费社会以久违的清新,它像一股怀旧风,吹进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从现在最流行的婚照趋势,我们可以大胆预测,主题写真型的婚纱摄影将是未来新人选择的主要形式,对婚纱照的需求将从梦幻唯美型朝具有个性的、时尚的、品味的方向发展。这意味着新人将倾向于拍摄具有故事情节的主题婚纱照。同时,“怀旧”会成为婚纱摄影的一大亮点,另类军装照、革命工作照、都会成为怀旧思潮和个性张扬的结合点。陈小春和应采儿另类的军装结婚照倍受人们喜爱就可以证明这一点。

四、小结

综上所述,婚纱照是男女共同完成的仪式,缺席了任何一方就违背了婚姻的意义。通过刻意夸张的姿势来寻求被看者的“凝视”的目光,以此争夺话语权,都不是真实自然的平等,而是一种女性的强调和示威。真正的平等,是一种默契的合作,是一种肢体语言下的心灵沟通,是日后携手风雨同舟共济的隐喻和见证。而摄影的本质,不是为了证明权利和话语,而是为了记录回忆和美好。留下爱情的凭证,镌刻属于彼此的浪漫青春。

[1]曲彦斌.中国婚礼仪式史略[J].民俗研究,2000,(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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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严昌洪.旧式婚礼所折射的妇女地位问题[J].中南民族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3,(1):109.

[4]彭文斌,郭建勋.人类学视野下的仪式分类[J].民族学刊,2011,(3):53.

[5]张希坡.中国婚姻立法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

[6][8][22]苏珊·桑格塔.论摄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5.19.102.

[7]中国国际婚博会全国结婚产业调查统计中心.2006-2007结婚产业发展调查报告[J].人像摄影,2007,(5):184 -186.

[9]黄小常.索爱罗门婚纱摄影公司企业文化改进研究[D].中南大学,2010,(5):9.

[10][11][12]含元.对婚纱及摄影艺术的解读[J].西安教育学院学报,1999,(1):59 -62.

[13][14][15]http://www.qdwhw.com/newsdetails.aspx?news=1109.

[16][17]党西民.视觉文化的权利运作[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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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罗兰·巴特.今日神话[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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