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魏鹏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电视里的姐姐，就跟影视演员似的，想不到我姐姐还有表演的天才，和当年被救助时的姐姐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了。

一

我的姐姐长我四岁，现已年近半百了。姐姐十分疼爱我，特别是在我小的时候，整日里背着我不肯放下，仿佛一放下就被别人抢去了似的。有时候（比如说吃饭时砸了碗），母亲想打我一下都打不着，每每是刚想抬手，姐姐就背着我跑出了家门。我最喜欢姐姐背我了，她一边背我一边给我讲故事。姐姐有讲不完的故事。直到母亲的气消了，她才把我悄悄地背回家去。姐姐背着我，她自己也十分骄傲，因为我是家族同辈中惟一的男孩子，好像背上了我，也就背上了整个世界似的。母亲病逝时，姐姐已出嫁，并有了两个儿子。奔丧时，姐姐把姐夫和两个儿子都带来了。那天，我看到姐夫的脸色发黄，枯树叶似的，还不住地出汗，就感到疑惑，姐夫后来到医院化验，没等化验单出来，就离开了人世。那一年，姐姐很少说话，只要一开口，总离不开“祸不单行”这几个字。

姐姐原在一家乡镇企业上班，改制后宣布破产，姐姐也就没有工作了。姐姐回家后，就靠几亩薄地维持生活。好在姐姐习惯了俭朴度日，一切讲求实用。吃的用的，不到万不得已，姐姐是不肯花钱的。像房屋吊顶啦，铺地板啦，贴瓷砖啦，姐姐都认为不实用。像口红啦，高跟鞋啦，健美服啦，姐姐也不放在眼里，她就爱素面朝天。有人说姐姐不爱打扮，是打扮不起，是没钱打扮，姐姐听了摇摇头，又点点头，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好在姐姐的两个儿子都很争气，先是双双考上了重点中学，后又双双考上了重点大学。两个孩子一同上大学，一年的学费就是上万块，姐姐到哪里去弄钱呢？好在政府有点救助，社会各界都有爱心，时刻没有忘记像姐姐这样的弱势群体。姐姐呢，当然也不忘感恩，向政府感恩，向社会各界感恩。

二

那一阵子，我在电视里看到，姐姐带着考上大学的两个孩子，见到县工会主席，就像受审似的，膝关节一松，就跪了下去。姐姐声泪俱下，瘦黄的脸上挂着两行胖胖的泪花。她抬头看主席（主席的头已高到了荧屏之外），就像看苍天似的。姐姐的头刚抬起，又连忙低下，仿佛眼里吹进了沙子，又像见不得苍天似的。她跪在主席跟前，就像猫跟前的一只老鼠，浑身颤抖不止。姐姐泣不成声，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谢谢政府！谢谢主席！没有主席，就没有我全家……全家的幸福……”

主席伸出双手，把姐姐从地上拉起。主席满脸慈祥，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姐姐站起来了，但姐姐的腰弯着，有点驼背，有点摇晃。一看到姐姐的背，我就想起这是儿时背过我的背，这就是我赖着不肯下来的背，这就是温暖如摇篮的背啊！姐姐的背一摇晃，我感到整个电视都在摇晃，整个世界都在摇晃。姐姐的腰仍在往下弯，弯得更低了，低得跟跪着似的。跪着似的姐姐从主席手里接过了一个红信封。这时，姐姐的两个孩子还跪在地上，但周围已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把姐姐和她的两个孩子淹没在幸福的海洋。

电视台不失时机地来了一个特写镜头，于是我看清了姐姐手里的红信封，红信封上写着“1000元”。姐姐双手捧着写有“1000元”的红信封，面对观众，又哭又笑，又鞠躬说：“谢谢政府！谢谢主席！”

看着电视，看着姐姐的面容，我知道姐姐病了。我不知道姐姐病在哪儿，但我知道，在电视上，姐姐只会说这两句话了。好在电视主持人接着说下去了：“党和政府不会忘记你们，社会各界都不会忘记你们……希望大家一如既往地关注弱势群体，救助弱势群体……少抽一包烟，少喝一杯酒，少洗一次澡……也希望被救助的每一个家庭，每一个孩子，学会感恩，加倍努力，牢记党和政府的关爱，以更加优异的成绩，回报社会，回报亲人……”

县妇联也救助我姐姐了。在电视上，我看到有10位像姐姐一样贫困的妇女，受到了县妇联的救助。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了一位组织救助活动的女领导，那位女领导说：“在这次救助的10个贫困户中，有个原在乡镇企业上班的女工，在失去工作之后，在丈夫病故之后，独自培养出两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他们一家虽然贫困，但都不忘感恩。在发放救助金时，这位女工带着两个孩子来到了救助现场，哭得泪水最多，跪得时间最长，非常感人！非常感人！”

我知道这个哭得泪水最多，跪得时间最长的，就是我的姐姐。

团县委也救助我姐姐了。救助现场，电视台又让姐姐上镜头了。电视里，我看到姐姐声泪俱下但又低头哈腰地从比她小十多岁的团委书记手里接过一个红包，面向观众哭道：“谢谢政府！谢谢主席！”哭到这里，姐姐仿佛想起了这是在团县委，不是在妇联，也不是在工会，于是又接着哭道：“谢谢书记！谢谢书记！书记没有忘了我，没有书记就没有我……”团委书记没有接受电视台的采访，他一手把话筒还给记者，一手指了指泪痕满面的姐姐，意思是让记者采访我姐姐。“首先，我代表受救助的学生家长，代表受救助的贫困学子，感谢政府！感谢金书记……我们还要，要学会感恩，要知恩图报……”姐姐说着说着，就泣不成声了。

后来，姐姐到我家里，我就问姐姐是怎样接受电视采访的。姐姐说：“当时，记者把我拉到台下，找个没人的地方，叫我这样说，那样说，比如说，要说感谢金书记啦，要说感恩啦，要说回报啦，可当那个镜头一对着我，我就不由地说谢谢政府！谢谢主席！说习惯了，连谢谢金书记都忘说了。记者越是生气，我越不知道说啥好了。我越是不知道说啥好了，记者就越是生气，反反复复，把我紧张得褂子都汗湿了！你在电视里都看到了，我那脸上，一半是泪水，一半是汗水。”

听了姐姐的话，我笑了，竟也笑出了几滴泪花。

三

多少天

天天和人握手

多少天

天天上镜头

多少天

天天笑不够

多少天

天天把痛苦当幸福一样去享受

我在省城打工时，在一本杂志上读到过这样几行诗，当时以为这是写领导干部的，后来一想，这也是写我姐姐的。在接受工会、妇联、团委的救助之后，社会各界也开始救助姐姐了。救助就救助好了，可不知为什么，每一次接受救助，都要把姐姐弄到电视上去。有一个姓钱的老板，我在电视上见过一回，个头矮，但腰粗，像个水桶，又像皮囊，满脸横肉，满头见不到一根长毛。就是这个钱老板，他也向姐姐伸出了援助之手，献上爱心了。电视里，钱老板弯着腰，把跪在地上的姐姐和姐姐的两个孩子一一拉起。他向姐姐承诺，全额支付两个孩子的学费。还向两个孩子承诺，等大学毕业后，都到他的企业里上班。钱老板的承诺，也和电视里那些政府部门向群众承诺一样，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掌声把电视机都震得嗡嗡直响。

姐姐告诉我，钱老板看上了她的两个孩子，要认她的两个孩子做干儿子呢。钱老板说他自己的儿子个个都是草包，是饭桶，是废物，有钱也不给他们。他要把钱给姐姐，给姐姐的两个儿子。姐姐信以为真，感动得又流眼泪又流鼻涕，眼泪鼻涕抹了钱老板一身。不几天，姐姐就去找钱老板，可怎么打听都找不到钱老板的下落，找到下落时，钱老板已经死了，死在一家星级酒店里了——钱老板因放高利贷，被人家用刀给捅死了。

“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姐姐对我说：“什么都能有，不能有病；什么都能没有，不能没有钱。”我知道姐姐为了钱，今天给这个磕头，明天给那个下跪，受尽了屈辱，天天都把痛苦当幸福一样地享受着。虽然那时，姐姐天天上电视，可我每次在电视里看到她，哪怕是满脸笑容的姐姐，哪怕是手捧红包的姐姐，我的鼻子都酸酸的，心里的感觉如同滴血一般。姐姐说得对，什么都能没有，不能没有钱！就是为了挣钱，我才怀揣一把瓦刀，去了省城的建筑工地。

四

凭着我的吃苦和勤奋，在省城的建筑工地上也挣了几万块钱。虽然包工头跑掉了，但我们人心齐，上百号人天天到市里上访，终于在春节前拿到了工钱。拿到工钱一回到家，姐姐就上门借钱了。什么借不借的，我一想起母亲说我是在姐姐背上长大的，就把挣来的几万块钱全都给了姐姐。

姐姐家住县城南，距我家不远，只有十多里。姐姐说她那里已划归县经济开发区了，村也改叫社区了。听姐姐说，她家的房子马上就要拆迁了，为了能多赚点补偿，姐姐想把院子里的树挖掉，全盖上房子。到拆迁补偿时，就可还清儿子上学的贷款了，就可直起腰来做人了。姐姐说：“外头的钱也不是好挣的，干脆就在这里帮我盖房子。到拆迁时，我用拆迁补偿款给你娶个媳妇，那个谁，你上次说对你有意思的，就把她娶过来。再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老在外头跑，是不是？”我一想到我是在姐姐的背上长大的，什么是不是，答应姐姐就是。

姐姐的院子很大，我步量了一下，大约有三百多平方米。院子里有一棵槐树，一棵枣树，一棵石榴，还有一棵冬青。姐姐说统统挖掉，一棵都不留。挖树那天，姐姐一天都没有吃饭，我知道她是心疼树。挖槐树时，姐姐就说槐花如何的白，如何的香。挖了槐树就跟挖了魂似的，整个院子都显得空空荡荡的了。挖枣树时，姐姐又说枣子如何的红，如何的甜。枣子熟时，左邻右舍的孩子都仰着脸，在树下数枣子，就像数天上的星星一样。挖石榴树时，姐姐又说，石榴花红得像团火，吃了石榴还能消饱。姐姐围着石榴树转了几圈，一脸的无奈，但又笑着对我说：“挖吧！挖吧！再值钱的树也比不上盖房子，盖房子才是真正的摇钱树呢！”挖冬青时，姐姐几乎要落泪了，我知道这棵冬青是姐姐结婚时栽的，一年四季青枝绿叶，对姐姐来说也许别有一番意义，但姐姐也不能留它了。姐姐背过身去，仿佛不忍看冬青倒下似的。“扑通”一声，冬青倒下的声响，还是震落了挂在姐姐睫毛上的泪珠。

挖掉院子里的树，姐姐就找来施工队盖房子。也只是几天工夫，姐姐的院子就盖得满满的了，连一点点的阳光都见不到，哪怕是大白天进院子，也要开灯。刚盖好时，我对大白天进院子开灯不习惯，让板凳腿绊了一下，实打实地摔了一跤，恰巧被姐姐看到了，她和我都笑了起来。

五

姐姐的院子盖满后，没有半月，她又来找我盖院子。“你的院子不是盖满了吗？还能往哪里盖？”“是盖满了，但房顶是铝合金简易板。以前，苏源社区拆迁时，简易板和楼板一样赔钱，所以，我盖房时就买了简易板。但以后拆迁，简易板不再赔了。拆迁办说啦，非楼板不赔！所以，还要请你去帮帮忙。”

什么请不请的，一想到我是在姐姐背上长大的，我就爽快地答应了。如果说心里有点怨气的话，那绝不是对姐姐，是对拆迁办。真不知拆迁办能赔姐姐多少？能赔多少就给多少好了，干嘛要这样折腾姐姐呢！真是的！但又一想，拆迁办不这样折腾你，怎能显得人家大权在握呢！这样想来，全国从上到下的拆迁办都该撤销。养这些拆迁办，有百害而无一利。如果就撤销拆迁办问题开个听证会，我敢保证，保准会全票通过（可惜，这该开的听证会从没开过，不该开的听证会天天都在开）。想想看，由拆迁办惹出的祸还少吗？那些自焚的，那些自爆的，那些把活人像猴子一样赶回树上的，那些摩肩接踵去北京上访而又无家可归的……有多少是因拆迁而起的啊！

有人说政府工作要以群众满意不满意，高兴不高兴，答应不答应为衡量标准，可有谁听说过拆迁办问过拆迁户满意不满意啦，高兴不高兴啦，答应不答应啦。事实上，不管你满意不满意，高兴不高兴，不管你答应不答应，都要拆！我曾看到，有一个拆迁户把一面红旗高高地插在房顶上，那是最让我动心的一面红旗，高高地飘扬在四周拆毁房屋的废墟上，就像电影里放的，八路军把红旗高高地插在已抢占的山头上一样。我想，既然拆迁是为了发展，为了百姓，那为何百姓还要自焚？还要上访呢？我百思不得其解。退一步说，若不把拆迁办撤了，改为安置办也可以嘛。只要把百姓安置好了，你爱咋拆咋拆去，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因为发展也是为百姓而发展的嘛，是为百姓过得更好更幸福的嘛。如果安置不好，凭什么让百姓拆迁？如果安置得比原来好，谁还会拖着不拆不迁呢？

六

按照姐姐的要求，或者说是按照拆迁补偿标准的要求，我与施工队一起，把姐姐院子里的简易板全部换成了楼板。但在工程结束的当晚，工头喝了点酒，又急着赶回家连夜扩建自己的房子，路上就出了车祸，左腿被一辆三轮车撞成粉碎性骨折，送医院手术治疗了。“工头是为我家盖房才出的车祸。”姐姐用手拍了拍胸脯说，“做人，要规矩，要讲良心。”后来我才知道，工头的手术治疗费用，都是姐姐支付的。

姐姐家的简易板换成楼板了。但没过几天，姐姐又找我了。“小弟呀，你会支灶台吗？”“我是一级瓦工，难道连支灶台都不会吗？怎么啦，你要支灶台？你不是用上了煤气灶了吗？”“我是用上了煤气灶，但没有灶台呀。听说拆灶台时，赔钱也是蛮多的。”“好！我再去给你支个灶台。”想到我是在姐姐背上长大的，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姐姐。

灶台支好不到一个星期，姐姐又来找我了。“小弟呀，你会给房子吊顶吗？”

“姐姐，你有话就直说吧。是不是又要给房子吊顶呀？”“还是小弟聪明，到底是多读了几年书。”“吊了顶，怎么个赔法？”“拆迁办说啦，吊顶相当于一层楼板，赔楼板的价，赚头不小嘞！”于是，姐姐和我买了石膏板，把旧房新房全都吊了顶。

刚把房子吊顶，也没几天，姐姐又来了。“小弟呀，你会装卷帘门吗？我从苏源社区的拆迁工地上买了十八个卷帘门，抽空帮我给装上。拆迁办说啦，只有卷帘门才赔，铁门、木门一概不赔。”姐姐的话，把我吓了一跳。十八个卷帘门装在哪儿？姐姐家哪有这么多的门啊！姐姐看我一脸的疑惑，就说：“上回我还夸你聪明，到底是多读了几年的书，怎么这会又转不过弯了呢！门装，窗也装。门里门外，都装；窗里窗外，也都装。这样算下来，还剩两个，就装在东墙上。拆迁办说啦，他们只数卷帘门的个数，只量卷帘门的面积。”

姐姐笑，我也只好跟着姐姐笑。装卷帘门时，我头脑发昏，差一点向姐姐发火了。后来我就想，向姐姐发火显什么能耐？有火你向拆迁办发去，那才叫本事。我以为姐姐生我的气了，但正如常言说的这样，姐姐并没有和我计较，卷帘门装了一个多星期，姐姐就来找我了。“小弟呀，铺瓷砖、贴瓷砖的活想必也难不倒你吧？我在苏源社区的拆迁工地上，便宜买了一堆旧瓷砖。他们那里有一伙人，专门铺这个贴这个，说可以在拆迁前两天铺上贴上，拆迁后，瓷砖依旧归他们，等于是借给人家用，每平方米只收6块钱，可拆迁时赔160块都不止。但我没有让他们干，我买了堆旧瓷砖。旧瓷砖，也很便宜的，让你去给我铺。我想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是不是？”

我到姐姐家一看，姐姐真的买了一堆破破烂烂的旧瓷砖。我怀疑姐姐一分钱都没有花，就像捡垃圾一样从拆迁工地上捡回了这堆烂瓷砖。这堆烂瓷砖有厚有薄，有方有圆，有白的，有红的，有蓝的，有黄的，五颜六色，千形万状，就像婴儿玩的一堆积木。“拆迁办说啦，不管颜色，不管形状，不管厚薄，只管量面积，有面积才有赔款。”姐姐一边说，一边指点我铺瓷砖。地面铺满了，又让我把烂瓷砖贴到墙上。“这儿，那儿，里墙，外墙，全都贴上，全都贴上。”我手里拿着瓷砖往墙上贴，心里却不停地骂着拆迁办：“能给多少就给多少得了，干嘛要这样折腾人！本来该给人家一万的，偏不给一万，只给八千，要等到人家往身上浇汽油了，自焚了，自爆了，到北京上访了，折腾得出人命了，才把剩下的给人家，不讲理的见过，但没见过像拆迁办这样不讲理的！妈妈的！奶奶的……”

七

我在姐姐家折腾了半个多月，把能铺的地方全都铺上了，把能贴的地方全都贴满了。心想，该没事了吧。可又出乎我的意料——姐姐让我在刚铺的瓷砖上再铺上一层木地板。“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我在心里说，脸上却笑着。“拆迁办说啦，铺一层赔一层，而且木地板比瓷砖赔得还要多！”“那就铺个十层八层！”我没好气地说，差一点又火了。姐姐又笑了：“拆迁办说啦，理是这个理，是有一层赔一层的。可我已没钱再往上铺了，手头的钱，能借到的钱，马马虎虎，只够铺上这层木地板的了。再说了，赚多少叫多？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赚个差不多也就行啦！你姐并不指望一步登天啊！”

我把姐姐家的木地板铺好后，刚回到家，也就是第二天或第三天吧，姐姐又找我来了。看着姐姐神经兮兮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昨夜里，我做了个梦。不知是吉是凶，特来问你。小弟呀，你毕竟多读了几年书，比姐姐聪明。我梦到一颗卫星，在我的头顶转来转去，却没有看到我院子里盖的房子。社区的吴书记说，凡是卫星看不到的房子，都是抢建的房子，都是违法的房子，都不补偿！听到这话，我的梦就被吓醒了，还出了一身的冷汗。”

我一听，笑了。心想，房子还没拆呢，姐姐就被折腾成神经病了。“梦幻和现实恰好是相反来着！这么说，你新盖的房子是赔定了！”我这样安慰我那神经兮兮的姐姐。姐姐听了我的话，就放心地回去了。我从后面看着姐姐的脚步，轻盈得就像走在梦里一样。

八

姐姐的房子终于拆迁了。姐姐获补偿66万。由于姐姐响应政府号召，第一个在拆迁协议上签了字，拆迁办又奖励姐姐3万，合计69万，号称70万。姐姐哪里见过这么多的钱啊！简直是喜极而泣，泪流满面。用这笔补偿款，姐姐一把还清了孩子上学的贷款，还清了盖房时的欠账，还清了姐夫生前的陈账……

不仅如此，政府还让姐姐优先选上了带门面的，可做点买卖的回迁房；不仅如此，政府还让姐姐吃上了低保（这是姐姐渴望多年的）；不仅如此，政府还给姐姐买了养老保险；不仅如此，姐姐还被当作响应政府拆迁号召的典型，又上电视啦。电视里，我又看到姐姐了，姐姐仿佛越过越年轻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电视里的姐姐，就跟影视演员似的，想不到我姐姐还有表演的天才，和当年被救助时的姐姐简直有着天壤之别了。

我看到姐姐把电视台的记者带进安置小区，带进她的新家，然后对着镜头，又像是对着所有的拆迁户泪流满面：“谢谢政府！谢谢拆迁办！没有拆迁办就没有我这个新家……”说到这里，电视画面一转，展现在我眼前的，是姐姐安置后的新家，是拔地而起的安置小区。杨柳依依，碧波荡漾……虽然画面是安置小区，但画外音仍是我姐姐的：“让我再一次地代表广大拆迁户，谢谢政府！谢谢拆迁办！借此机会，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由于拆迁补偿款发放及时，我就及时还清了弟弟的借款，让弟弟的婚姻……破镜……破镜重圆啦……”

“哎呦喂！我的姐姐嘞！唉……唉……我的姐姐……唉！唉！”

唉！唉！电视里传出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把我的叹息也给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