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沛寒
传统与现代之间
——21世纪的新媒体
王沛寒
新媒体的概念像一块有着魔力的棒棒糖,大家都想尝尝它的味道。我们拿着它仿佛有了向其他人炫耀的资本,一如小时候那样。但是,在所谓“新媒体”这个词语的内核里面,是不是真有革命性的事情在发生?而这个模糊的术语包含的是大量的数字化和基于计算机的媒体,从平板到手机,从微博到百度(放到全球视野则是谷歌)。过去二十年里,我们一直听到那些有关新技术带来的革命性力量的憧憬。可是,当我们坐下来静静思考,看到《圣经》里的经典哲言“日光之下,并无新事”,或许能保持对新媒体的审慎态度。许许多多和人类相关的基本问题还是存在的:贫穷、病痛、聒噪的政治角力等等。虽然数字媒体让人们间的沟通变得更方便快捷,但却无法证明它还使我们更好地理解了对方。强大的各式软件给予我们空前的“创造力”,但谁能用Photoshop制出堪比梵高的作品,谁能用文字软件写出如莎士比亚用羽毛笔和墨水写出的悲喜剧?
尽管如此,现代社会正在改变许多行为方式这个基本认识是很难撼动的,要想探求新媒体的传统因素,首先得从让自己挣脱那种“替换(replacement)”这样简单的想法开始。新媒体不是简单地替换了旧媒体,它们重新建构了比较老旧的功能并且为其提供更强有力的平台。在之前的许多预言,比如电视盛行时对电影衰落的预言,现在看来很大一部分是不准确的,因为最基本的媒体还伴随着我们。语言和文字——这两“特殊”媒体,无疑是促进人类传播往前迈了一大步的关键力量,经过千年的使用成为了人类社会里绝对确切的传播载体。人们很自然地学会操纵符号来表达自我(前提是要身处人类社会),这是一种将我们同周围世界相链接的能力。人类依赖语言,依赖说“是”和“不”的能力,符号化的行为则使思想成长和分享成为可能,社会组织和合作的结果都离不开我们共通的语言。接下来借由对传播史的简要梳理将探寻新媒体的传统因素。
文字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为重要的一项技术创新,相较于语言,学习文字会更加困难,它完全不是我们天生获得的技能,甚至练习过程都是痛苦的。语言或多或少是人类的天赋,但文字却纯粹是门技术活,我们要不断练习才能掌握它。
若把文字放到传播史中去考察,可以说它是所有媒体之母。文字的使用,是促成人类文明进步的关键因素。
文字的意义远远超过了“声音的描绘”,人类发明了上百种对同一视觉符号的不同发声。禁止吸烟的警告牌放在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被人们用眼睛理解,但说给耳朵听的话则无法告知所有人。汉语最能说明问题,其文字形态在全中国都可以被理解(现在文盲少很多了),但各个地方的方言的发音差距太大,隔几座山的人就无法相互沟通了。这时文字的意义就体现出来了。文字将我们的眼睛训练得像耳朵一样,重现声音这种想法几乎是人们的本能,不仅是发生在最近的历史上,而是一直都有。
文字,使得媒体开始广泛介入人们的生活,以前声音出来后就消失了,现在却可以得到保存,以前经过一片美景,看了就看了,现在用文字可以记录其秀丽。古巴比伦、古埃及、古中国,都因为文字的出现而在世界文明进程中领先,文字的发明对于这些社会的日常生活影响深刻,同时提升了那些文字工作者的地位,例如抄写员、牧师、律师等等,正是如此,文字逐渐把社会分为了不同阶层,这也是文字最大的作用力(古代只有不多的读书人识字,他们是社会上层的主体)。
现在许多对新媒体的抱怨和对书信的缅怀和十八、十九世纪的人们为写作让人孤立感到担忧是何其相似。读者可能沉溺于一个与现实社会脱离的花花世界,这也是当时人们批判的重点。有这么一个关于哲学家本雅明和他爱人德斯泰尔夫人的轶事:他们早晨醒来,一同吃完早餐后,然后回到各自房间和对方写信,或许他们觉得通过信纸这个媒体能提升他们之间的爱情。这许多现象本质上不正和如今的状况类似吗?
19世纪有三样具有革命性的媒体出现了,这三样媒体同样是媒体技术史的里程碑式的发明,分别是:电报、照相机和留声机。电报首次将信息传播和物理运送分离,我们可以把它看作是电话、短信以及微信的鼻祖;照相机首次拓宽了媒介书写系统,媒体不单单可以由文字完成传播功能,还可以由光线完成;留声机则同照相机类似,是用声音书写的媒体。简单说来,这三种媒体赋予人类的是前所未有的超越空间和掌控时间的能力,它们在广阔的地球上为我们架上空间的“桥梁”,在历史长河里帮我们捕捉那有意义的瞬间,或是一段时间的事。现代媒体自此开始在文字处理、视觉处理和听觉处理的三重区域中壮大自己。
20世纪见证了人类历史上最戏剧化的100年,也得益于媒体的发展,学者们的思想被广泛传播,科学家的发明被广泛应用,艺术家的工作变得更富于挑战性和创造性,20世纪工业化浪潮席卷了全球,数字信息巨人诞生。当我们回望还未远去的20世纪时,可以发现我们的所有生活方式都在20世纪发生深刻的改变。报纸、广播、电影、电视,这一系列媒体像程序一样安装在我们这个操作系统里,并主宰了我们的现代生活。一个广播新闻节目占早上起床后的一个小时,一部电视剧占每天晚上的两个小时,一部电影占周六晚的几个小时,我们的生活似乎被这些媒体安排好了。20世纪的媒体把自身建设得更加丰富与完美,并将工业化制作概念引入媒体系统,同时获得市场和国家的支持,这在人类历史上都是不常见的。在之前的传播路径大多是一部分对一部分,少数对少数,一个对少数,甚至是一个对没有人(比如记日记),而20世纪的媒体将少数对大部分作为自己的生存法则,也正是如此,媒体才如此引人关注。
到这里,清清楚楚的是,大众媒体正式出道,成为20世纪的新宠,我们不该把那些如报纸广播的媒体称为传统媒体,而现在这些新媒体祛除正常的技术发展的外衣,实则和传统媒体没有特别大的区别。任何完整的社会都有媒体,记录、保存和传播(掌控时间和空间)是任何文明都有的部分。而媒体还扮演了大部分人都忽略的另一种角色,而这正是我们理解所谓新媒体传统因素的关键密码,那就是逻辑和组织。
作为逻辑或者组织的媒体位于太基础的地位以致人们视而不见。媒体的工作是组织和定向,在时间和空间层面作出相应安排。它们几乎不受内容驱使,麦克卢汉的“媒介即讯息”实际上切合了媒体的这点。他指出:如果从机器如何改变人际关系和人与自身的关系来看,无论机器生产的是玉米还是卡迪拉克高级轿车,那都是无关紧要的。它们是抽象的数据处理员,日历、时钟、地图、账号甚至包括名字都是古典的逻辑组织媒体,重要的是它们提供的思维方式。去医院看病的时候,护士用锐利的针注射药品,护士用的针就可以被看作逻辑组织媒体,不管你觉得打针有多疼。作为逻辑和组织的媒体是抽象的,有时又很具体,总有人对星期六后的那天叫星期天抱有疑问,这正是媒体思维方式的体现。
从旧媒体到新媒体的轴线呈现的结果是逻辑组织媒体,新媒体中的传统因素在此与所有媒体相呼应,不同时期的媒体是人们管理和计算的工具,也是文化保存和继承的容器,有的时候,我们真的很难分清,到底是我们利用了媒体,还是媒体利用了我们?
人们试图割裂数字时代和非数字时代的做法是不可能的,温和点说,人们突然间觉得世界因数字化变得如此不同的观点并不完全正确。确实是,这是个个人主义膨胀的时代,在信息接受和发送方面,个人决定都被遵从。新闻学那边提的最多的是“编辑的消失“和”人人都可以成为记者“;个人的广播权利被各种利用,我们身处的是“用户决定内容”的网络时代,视频网站,维基百科和百度百科还有博客类应用都在证明这一点。
新媒体继承的是电报、照相术、留声机的血统,在跨时间和空间的传播上更得心应手。20世纪的大部分的视觉媒体的呈现质量都比较好,模拟信号的声音和图像都能达到高要求,也由于那时制作技术相对复杂,门槛一高,质量也就不错。而数字平台最初开放时,声音和图像作品鱼目混杂,整体制作的水准和价值反而不如上个世纪,但现在这个情况已经大为好转。最初电脑的图像和声音处理能力低的时候,出来的作品保真度完全不如模拟平台的杰作。而现在的问题在于,智能处理机器的易得反而成了滥觞,视频网站上充斥着质量低劣的东西,牺牲质量只图方便的做法于数字媒体成了家常便饭。或许更讽刺的是,人们都雄心勃勃想要发展新媒体,想要新媒体继续为人们的认知增强方面上做贡献,可除了3D技术以外并无太大建树,以前的电影不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吗?
于是,相对于电报、照相机、留声机所做的突破,新媒体除了让事情变得方便简单外,并未本质上提供更好的人类学意义。如今交流项目的创新变成了大量不同层面的文本汇集,最典型的交流行为可能就数“贴标签”了,或者叫分类和索引。大量可被检索的文档被汇编在一起,有公开的也有私密的,但新问题是数字文档能保存多长时间呢。拿数字电影的保存举例,如今的数字电影保存是个麻烦事,不同于高质量的老胶片(胶片易于保存的优势现在还是有的),数字电影不能保存太长时间。2007年,根据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科学技术委员会(th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ouncil of the Academy of Motion Picture Arts and Sciences )估计,每年用于保存8.3太字节(8.3TB)数字母板的费用大概是12000美元,比保存传统胶片所耗费用的十倍还多(这个数字是基于每年保存1TB数据花费500美元的基础演算而来的,可以用来完整保存三部电影。现在价格降了很多,但这个数据仍值得关注)。由于技术的不断更新,我们每隔几年就要换新的数字存储介质,否则我们就可能面临丢失文件或文档的风险。“云端服务”的提出是一种应对办法,但万一服务商的存储业出了问题,你就只能哀悼你的重要文件了。事实上,当某样东西越是普遍存在,就越是不可能保存至下一代。好多社交软件可以整天聒噪得不行,可都是些从没见过的“朋友”在发言,还有你哼曲子为你找音乐的软件或网站更是检索的极端应用。我们身处的是“遗忘消失”的年代,而大众还是不太担心数字文件的长时间存储问题,或许网络强大的搜索能力让我们根本不用操心。不知道或忘了这是什么东西,那就百度一下。
网络时代,搜索为王。如今最大的媒体公司可能算各个发达的搜索引擎网站。它们是最具时代性的产物,但奇怪的是,它们不是广播电视,不是梦工厂电影公司,也不是时代杂志,搜索引擎不生产任何内容,而是有热忱的让任何内容都可获得的壮志,也就是个集大成的“图书馆”。同时,搜索引擎也是典型的作为逻辑和组织的媒体的代表,是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的最佳表现。百度和谷歌有大量文本,供不计其数的人查阅。以前传统的组织媒体如地图、语言翻译、日历都被融合在了一起。它们几乎成了我们了解世界所有知识的最不可或缺的窗口,同时暗含了对大量数据的分析。这种在所有媒体上的集权式的掌控该让我们有所警醒。搜索引擎尽量在维持自己中立的立场,但万一它被黑客攻击并被带入不好的方向,哪怕只有一小会儿,其后果严重性都是难以想象的,更何况百度和谷歌还有那么多附加服务,直接关乎我们的隐私。网络上这类贩卖信息的事情发生得太多了。2010年谷歌退出中国市场的直接原因就是遭到了黑客的攻击,致使许多Gmail用户数据被窃取,密码系统也差点陷落。
新时代的人们没有选择地聚集在一起,为新媒体授予更多的社会效用的权力,有没有谁考虑这个后果是什么?需要担心的不是网络数字化本身的膨胀带来的坏东西,而是更基本的问题:我们每天频繁地更新软件、刷新微博和朋友圈、被各种“@”,生活在所有喧闹的却不变的连接下,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们是不是太过关注新媒体的内容和形式,而忽略了其内在联系?
人们需要教堂去礼拜,需要游戏去消遣,需要书籍来滋养。在核心任务方面,新媒体和旧媒体一样,是要处理规则问题,处理记忆问题,处理范围问题,也关乎道德和政治问题。它决定我们的名字,我们的时间处理,我们的钱怎么被花掉,它组织起我们的生活,并且有自己的一套计算体系。媒体不仅仅是一种管道或频道,它更是我们的现状,我们的命运,我们的挑战。媒体是普遍存在并相互联系在一起的。的确,人们不再用花一个月的时间和对方取得联系,一些事情已经永远改变了。我们都不想对着屏幕连续超过十个小时,虽然我们很依赖智能机器。同时媒体也是有趣的,它要我们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作出选择。而我们最终都会面对必死的结局,记忆终究敌不过时间,媒体正是在这些不可抗拒的安排上面显出了人类寻求应对办法的敏感和脆弱。在这个时刻,新媒体就是我们所依靠的力量,去抗拒时间和空间的隔阂,新媒体和所有旧媒体一样,正在承担着媒体永恒的任务。
元蓝釉五彩立粉凤穿花纹扁壶,25×10×24 厘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