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昌益的国家民族观

2013-02-25 06:19陈化北
关键词:天竺万国中略

陈化北

(东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130024)

安藤昌益(1703—1762)的思想观念,典型地受制于其所处的时代背景、生存环境及其社会地位[1]39。他生值清康熙四十二年,其殁值清乾隆二十七年,适逢中国“康乾盛世”。当时,清王朝奉行闭关政策,而日本德川幕府则实行锁国体制[2]355-356,中日两国都仍处于封建专制时代,史称“近世”。安藤昌益出生于秋田县大馆市二井田村的比较富裕的农民家庭(村吏阶层),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在青森县八户市做“町医”(市井医生),晚年回到家乡二井田村授徒,并试图进行农政改革,死后葬于该村温泉寺[3]54-61。昌益一生长时间所生活的日本东北地区,一直是日本比较偏僻落后的区域,特别是在锁国体制的江户时代,东北地区要比贸易口岸长崎、工商业城市大阪、皇城京都、幕府首府江户等地闭塞得多。这无疑局限了昌益的视野,限制了昌益对新知识的吸收,昌益的海外地理知识①昌益的海外知识主要反映在其主要著作稿本《自然真营道》和《统道真传》·五·“万国卷”中。就远远落后于时代的步伐。

有关昌益世界·民族观的研究并不多见,专门性的研究当数鱼住弘美的《安藤昌益的世界观与日本优越性——通过“万国卷”的分析》[1]295。该论文以昌益的海外知识及其依据的探明为中心,多少触及到了昌益的世界·民族观。本文以昌益的著作作为考察分析的对象②此外,本稿在引用昌益的著作时,书名、卷数略记。如:稿本《自然真营道》第一卷略记为“稿·自·一”,《统道真传》第一卷略记为“统·一”,其余类推。出自均置于引文后括号内,不再另出脚注。昌益的汉文,语法、用语、用字均欠规范,在不影响理解的情况下,从其原文,在原文难以理解的场合,则做适当调整,必要时则适当加注。,主要从对昌益的基本原理的分析入手,探明昌益关于世界各国及各国国民性的基本观念。

一、昌益的海外知识

昌益在《统道真传》·五·“万国卷”中,列举出从日本国到琉球岛的11个“国家”,分别对其方位、气行、物产、人品(为人)、语言等进行论述。然后补充道:“唐土山海经书、或万国图解、又日本三才图绘书等,论万国万岛,小人岛、尺高岛、女人岛、腹有穴国、夜国、火国等,附种种名,见图,为品品言”,这里列举了有关书籍及书中所载国名。

昌益的这些海外知识,是依据什么得来的呢?他本人列出了《山海经》、《万国图解》、《和汉三才图会》三书。除此之外,村田安穗在《安藤昌益的切支丹知识与南蛮国记事》中,论证了昌益关于南蛮国的知识是依据《南蛮寺物语》、《切支丹宗门来朝实记》等。另外,在鱼住弘美的论文中,将昌益关于11个国家的记述与当时的其他地理书进行比较,得出了如下结论:

1.关于日本国,西川如见著《日本水土考》(享保五年版本)的记述与昌益对该国地理的认知极为相似。

2.在众多地理书中,《和汉三才图会》(寺岛良安著、正德三年版本)的记述与昌益关于东夷国的记述有众多类似点。

3.昌益关于天竺国的知识,依据的是天竺德兵卫的《天竺渡海物语》(正德三年写本)或《天竺物语》(延享四年写本)及《天竺渡天物语》(年代不明、写本)。

4.关于南蛮国,沿袭村田安穗的观点(前出)。

5.关于阿兰陀国,在诸多有可能依据的书籍中,《长崎夜话草》(西川如见著、享保五年版本)可以说是其确切的依据。关于其余国家,鱼住表示其典据难以确定。

鱼住弘美的研究,在探明依据方面是有功的,但也存在下列不足和问题:

1.把与昌益的记述进行比较的对象限定于“江户时代关于世界地理的资料”是有问题的。要探求昌益的广泛庞杂的知识依据,必须在更广的范围里进行,即必须把江户时代以前的书籍及地理以外的书籍也纳入到视野中来。

2.关于汉土国(中国),鱼住说:“《统道真传》中‘汉土国’的内容不多。可以认为这是昌益把该国作为‘万国欲恶之本’(『统』·「万」)而未放到重要位置的缘故。”虽然通过“万国卷”的分析来研究昌益的国家观是没有问题的,但仅仅因为“万国卷”中内容不多,就得出昌益未把“汉土国”放到重要位置的结论是有问题的。只要看一下昌益的其他著作,就会发现他到处都在谈论中国。虽然他对中国的态度大都是批判性的,但他在展开自己的论点时无时不在意识着中国。当然,他的确很重视日本国,但也不能因此就说他轻视中国。而且,就像他在论述琉球岛时所表明的态度那样,“其岛之大小、产物、为人、心术、言语,萨摩之幕下,悉诸人知,故于此不载其委事”(统·五),即众所周知的事不予详论。可以说这同样适用于中国的场合。

3.忽略了一处昌益关于其知识来源的一段自述,从而失去了一个重要线索。昌益在“万国卷”中论述天竺国的间隙说出了这么一段话:

京人某,长崎商船奉行下役数十年勤之,唐、天竺、阿兰陀三国渡物调吟之,以通者睦于三国者。以阿兰陀人咄(语)察万国,阿兰陀人无不渡于万国也。睦于唐人,闻汉土国事。分亲于舍牟,闻天竺国事行。皆以通许之,委曲书留之。即此下役人,予门人,予按之,令行之,密计渡于三国,日本法度严重而不得渡,有余,止于思虑,不得止,于此书留万国气行、产物、为人、心术、学道、言语,为日本后世贵鉴也,中因于舍牟,书天竺事迹,如右书也。

从这段自述不难看出,昌益关于世界万国、特别是关于中国、天竺(印度)、阿兰陀(荷兰)的知识大多来自于其出身京都的一位门人,此人在长崎通商口岸当差数十年,通过翻译(“通者”)与来自三国的商人关系密切,并通过三国商人了解了大量关于三国及其他国家的有关知识,而且做了详细的笔录。这无疑为昌益记述“万国气行、产物、为人、心术、学道、言语”等提供了丰富的素材。至于此京都门人究为何人,其所作记录是否存世,尚需做专门探究。

由于探讨昌益海外知识的依据并非本稿的主要课题,因此这里只对先行研究的成果进行梳理,并指出其问题与不足。

二、昌益的国家民族差异论

昌益是以“真气论”来解释各种现象的[1]58-64。“真”生“气”,“气”基于“真”运动,而直接生成世界万物。“真”作为根源性的实在虽然是唯一不变的,但“气”却拥有多种多样的运动形态和性质的差异。这种“气”,在生成世界万物时,不可避免地会带来差异。气的运动称为“气行”。在昌益这里,很多现象是由“气行”来解释的,有关世界各国及其人民(民族)的论述,也是运用了“气行论”。例如,他说:

五行之气,运于转(天)虽一般,运于定(地)有不同。定(地),东南则薄,进气易浮,西北则厚,进气难浮。而于国国,又有此不同。(中略)转(天),转转而为运回之十气,故无方位。定(地),定定而定,故为方位。木东(中略)火南(中略)金西(中略)水北(中略)土中央……(统·一)

首先,昌益认为,转(天)上的气行与定(地)上的气行是有区别的。转(天)上的气行是“一般”(相同)的,是“转转”运动的,因此是没有方位的。定(地)上的气行是有“不同”的,是“定定”静止的(并非全然不动),因此是有方位的。而且,五行之气各主一个方位,由于方位不同而产生气的厚(重)、薄(轻)与进气易浮、难浮之别。同时,气的差异,造成了各个国家的“不同”。

此外,“夫自然天地之气行,少阳者小进木之德用(中略),少阴者小退金气之德用(中略),大阴者大进水气之德用(中略),中央者不进不退而应”(稿·自·五),论述了五行之进退与阴阳之大小的关系。此气行论可以整理为表1。

表1 五行之进退与阴阳之大小关系

昌益的国家民族论,即是基于这种气行论而展开的。

昌益解释“國”字时说:“國者,或囗(ことなるかこみ=异围)而囗囗(くにくに=国国)不同之象形字”(稿·自·二),作为和训,标注了“くに”(国)、“かぎり”(限)的读音。可见,作为“國”的条件有两个:一个是互“异”或“不同”,即具有与他者不同的要素;另一个是拥有“かこみ”(范围)和“かぎり”(界限),即拥有国境(分界线)。前者是内容上的区别,相当于“气行”的“不同”,后者是形式上的区别,“方位”便属于此。

但是,所谓“气行”的“不同”,是极其抽象的。昌益所说的国家间的不同(差异)究竟是什么呢?下面让我们做具体探讨。

(一)各国的地理条件不同

“日本、夷国(蝦夷),世界之东北,土形高。朝鲜国,少西北而土形少卑。汉土西南而土形又同少卑。天竺正南而土形甚卑。阿兰陀又卑。南蛮国亦又卑。(中略)有高低之违”(统·四),即各国的地形有高低的差异。这里需要引起注意的是,昌益头脑中的世界地形图,是自东北向西北、西南、正南由高而低地倾斜着的。而在这一倾斜面上,日本处于最高的位置,其他各国均处于比日本要“卑”(低)的位置上。昌益的这一观点,可以说正是鱼住弘美所论证的昌益的东方优越、日本优越之观念的一种表现(前出)。

另外,“南方之国,万物生速。北方之国,万物生迟。世界万国皆然也”(统·四)。例如,他说:“竺土,世界之南(中略)至热国也,故米谷农耕,一年三度取实。草木竹等胜大,鸟兽鱼之类亦阳物多、阴物少”(稿·自·七)。

上面两处引文,即使今天看来也是大体正确的,但后者之中,“鸟兽鱼之类亦阳物多、阴物少”的记述,令人费解。阳物与阴物数量的不平衡,难道不是与昌益的进退互性、阴阳互性、雌雄互性的原理自相矛盾吗?但昌益正是用这种相互矛盾的逻辑,论证天竺是“阳偏之国”(同上),从而将天竺作为与最高价值基准的“正”“中”相对立的“偏”而加以贬损的。

(二)各国国民的体貌不同

“人者,自然五行之所成,日本,少阳国,人之尺(身高)四尺五尺之间而六尺者稀也。汉土,中阳国,人五六尺之间而七尺者稀也。天竺国,大阳国,人之尺六尺七尺之间而八尺者稀也”(稿·自·五),即认为阳气运行的大小导致了各国国民身体的差异。昌益进而认为,各国的气行与人体的大小,又进一步决定了其国民的智愚巧拙等差异,即民族的优劣。

(三)各国的文化不同

首先,关于音韵、言语。昌益说道:

韵镜为四声之分音,为东(とう)董(とう)冻(とう)榖(とく)。是字异而音同一也。然而,东呼东(とう)、董呼董(とう)、冻呼冻(とう),自分而闻,是汉国土气行所为,而汉土人分言分闻也。日本人呼之更无区分,皆同音闻。不分而言、不分而闻者,又日本国之土气行所为也。(中略)故汉土乃汉土之音,日本土乃日本土之音,而知不同之所以,诚韵学也。(中略)又日本之笠(かさ?りつ)、榼(かさ?かい)、疮(かさ?そう)之和训,汉土人不能闻分。此日本人言,日本人虽可闻,而汉土人不能闻分。汉土之言,汉土人虽可闻,而日本人不能闻分。是唯国土之异势也(稿·自·八)。

在这里,昌益举出具体例子,阐述了中国的“四声”不通于日本、日本的“和训”不通于中国的观点。即认为各国的音韵各有不同,并将其原因归结为各国气行之势的差异。他把音韵的差异绝对化,从而否定了国际间文化交流的可能性与必要性。他进而说道:“(日本人之)好韵学之徒,不知自然之土气行所为。推而欲分四声,(中略)尽情力而学之,是不知其生得之异分,如蛙蟆之子欲为鳟鱼焉。甚愚之至也”(同上),即认为一个国家的国民,生而接受了与他国不同的自然要素,而对此无知的那些日本“好韵学之徒”,却勉为其难地欲将中国的四声区分开来,这恰如蝌蚪欲变鳟鱼一样愚蠢可笑。

他又说:“作为日本人,欲强至唐人之诗文韵作,不辨己生国转性(天生禀性),似猿猴怜惜月影,辱愚之至也。(中略)不知日本之和训所唱真言。生于和训之土行,远求学异国之私法,埋头于非自然道之妄迷中。悲哉!不知自然事”(同上),即对日本人勉强学习中国诗文等进行了严厉批判。这也反映了昌益否定异国间文化交流的可能性与必要性的基本态度。

这里需要引起注意的是,昌益在否定文化交流的必要性时,作为其理由,是把日本的和训作为“真言”,而把外国的东西作为“非自然道”的“异国之私法”的。此外,在《自然真营道》“和训卷”中,昌益在“和训”两字自身上标注的读音假名是“かみことば”(意即“神言”),同时又说“神国、神言名和训也”,即把日本作为“神国”、把日语作为“神言”了。

另外,昌益还运用气之“老若”的概念来论述音韵、言语。他说:

予可言自然所为之万国声音韵。日本者自然气候初发之国,人之声音韵,细分也。其细委分而言之者和训也。是自然运气之初发而弱若(少小、年轻)气行故也。夷国者(略)。朝鲜者(略)。汉土者西而少偏南,气行中行而厚。(中略)天竺者南而少偏西,气行进气老而过厚也。故其言音钝浊韵也。南蛮国者(略)。阿兰陀者(略)。琉球岛者日本之南,近于初发之若气行,故言音短轻也(稿·自·八)。

日本及其近邻琉球岛是“若气行”,其声音细而轻。天竺是“老气行”(老而过厚),其声音“钝浊”。中国因靠近天竺,其气行虽为“中行”,但也难免偏“厚”。气行越厚则越是“老气行”。所以昌益说:“汉土、天竺气行老,故异相之胎病者出生而立私法、埋天道,(中略)己迷而惑世耶”(稿·自·六)。即形成了“老气行”→“异相之胎病者”→“私法”→“惑世”……的因果关系。可以说,在昌益这里,气行的“老若论”也成了其国家民族优劣论的一个原理。

昌益的文化差异论的另一个侧面是信仰(宗教)问题。他将中国的儒教、道教、天竺的佛教都称为“私法”、“邪法”(统·二)、“妄教”(统·五)等加以批判。而对日本固有的神道却称作“天神之道”(稿·自·一)、“自然之道”(同二)、“廉正之神道”(统·五)等予以褒扬,并将天照大神作为“正统之神胤”(稿·自·九)予以尊重[4]220。

(四)各国的政治制度不同

昌益一面说“王者乱根也”(稿·自·四),同时又主张“汉土之王,何时几世皆乱根也。无夺王位之国者,别也”(同上)。即,在把中国的帝王作为战乱的原因的同时,却把无王位之争的日本万世一系的天皇制国家作为例外给予了肯定。昌益认为,在天竺与汉土的“私法”流入之前,日本一直是无欲无乱的自然世界[4]200-204。

三、昌益的国家民族优劣论

昌益通常把“天竺、汉土、日本”并称为“三国”,并作为“世界之大国”(统·一)。昌益有关国家、民族的记述,大部分也是集中于这“三国”。

首先,关于天竺。他如下说道:

天竺者世界之南,甚热国而人物生得(天生)偏煖(暖)也。人常裸而肌足步行,眼玉(珠)赤,发不能长生泽育,烧缩而络凝于头,如日本人之胎毒之秃头,而发缩附也。丑头之国,而常唯前阴围小衣,余皆赤裸也。(中略)大阳国而人生得形体大也。故生得心术亦大工(巧)而知分亢偏也。故是阳偏国之故然也。殊释迦生附丈(高)六尺,少胜众人,丈高胜亢偏知也。是阳偏之国土地精故也。此故其脏腑之附着亦皆高偏,而分(特别是)心脏高大,而肾附上偏。故其知亢偏而心术甚工也(稿·自·七)。

天竺是位于世界之南的大阳气运行的偏热的国家。为此,天竺人皆天生长着如同“日本人之胎毒之秃头”那样的“丑头”。而且,天竺人经常裸体、“裸足而往来”(统·五),因此是“下劣之为人也”(同上),而遭到昌益的蔑视。所以,昌益又说“释迦者(中略)妄南偏佛而南蛮也”(统·二)。

此外,由于天竺是“阳偏之国”,所以,人天生“形体”大,天生“心术”工巧,“知分”(智力)“亢偏”(高偏)。可见,昌益对天竺及其住民的态度明显带有攻击性和轻蔑的意味。与此相反,昌益却称赞“日本之知分薄”(统·五)。在昌益看来,由于日本的气行年轻而薄,因此日本人的“知分薄”便是当然的了。正因为日本人“知分薄”,所以才不会像天竺和汉土人那样制作出“己迷而惑世”的“私法”来,从而可以一直安居于“无事安平之世”。因此,对昌益来说,“知分薄”毋宁是好现象,甚至是形成优秀民族的条件。

另外,由于释迦身材特别高大,脏腑的位置也偏高,因此智力也特别偏高。正因为此,释迦才做出了“舍父母离妻子而出家(中略)说法”(稿·自·七)的事情。此“法”即是“佛法”,亦是“私法”。因此昌益说:“起于竺土之私法,传于汉土,逮于三韩,流于和邦”(稿·自·一),追溯“私法”的传播途径为天竺→汉土→三韩→日本,并说这“是邪气之吹流也”(统·五),即把天竺作为带来“迷欲盗乱”之“私法”的发源地了。此“邪气”吹到之处、此“私法”流入之地,均无可幸免地跌入了“迷欲盗乱之世”。

其次,关于中国。他说:“儒者称己国虽号为中华,皆过中气”(统·五),即认为中国的儒者虽自称“中华”,但其实中国已过了“中”而走入了“偏”。为此,他说中国人“其心意亢,为人(中略)泥于色,荒淫也。其心术甚巧,(中略)亢知工虑”(同上),即认为中国与天竺相连,其国民性也与天竺人大体相同。也正因此才出现了建立上下有别的“私法”而带来战乱、令金银通用而带来“妄欲”“万恶”的圣人。所以他说:“万国欲恶之本始于汉土国,万恶乱世之太本系于金之一种而始于金用圣人也”(同上),即昌益把中国与中国的圣人也作为了“私法”与“欲恶”的源头。

那么,日本又如何呢?

现实中的日本,由于天竺与汉土的“私法”已经流入,而变成了“迷欲盗乱之世”。但是,由于日本原本是“自然神之小进气行故,五行之妙用正(中略)人之形体容貌不丑”(统·五),“其心具、五神(心、肝、肺、肾、脾之五脏)一真而无私、无巧欲妄谋之国”(同上),是基于“正廉之神道”(同上)的国家。因此,“今若省去来自他国之迷世伪谈之妄教,则忽然而归于初发转(天)神国之自然”(同上),而变为“永永无饥馑、寒夏、旱魃、兵乱等患之安住国”(同上)。总之,昌益认为,日本是原本不可能产生“恶”的国家,现世中的“诸恶”,都是从天竺、汉土流入的,或是基于其“私法”而产生的,如果将他国的“妄教”予以排除,则日本即刻便可复归为原本完美的“安住国”。

昌益为了批判佛教和儒教,到处对天竺和中国进行攻击,并大力论述日本及其固有神道的优越性(其集中论述之处,可见于稿·自·九“神书卷”上、统·二“纠佛失卷”、统·五“万国卷”等)。

至于阿兰陀,昌益认为其位于“定(地)之西端,气清之方”(统·五),由于是天竺和汉土的“私法”波及不到的国家,因此,虽然有王但无战乱,虽有买卖但无迷欲、诸恶,被昌益作为特别的国家而理想化了[1]314。

上述国家之外,还有当时被称作“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的国家。昌益将这些国家均称为“ゑびす”(=夷)。他对“夷”的解释是:“夷者以大弓理不尽射杀荒者象形作字也”(稿·自·二),作为和训而标注了“ゑぞ、ゑびす”(=蝦夷、夷)。而对“狄”的解释是:“狄者,北方外国者,如犬火怒顽故,作ゑびす(=夷)也”(稿·自·三)。而在“胡国”上标注了“ゑびすくに”(=夷国)、在南蛮之“蛮”上也标注了“ゑびす”(=夷)的读音假名(同上)。

在统·五“万国卷”中,昌益说东夷国人“猿眼之色而人相荒”,说北狄国人“人体荒逸”,说西戎国人居“荒行之地”“强气而愚鲁”,说南蛮国人“人相丑,鼠毛之色,发、眼闪光,颜赤,目丸(眼珠)黄,鼻高,耳大长,口广而齿大白,须鼠色”。总之,在昌益这里,“ゑびす”(=夷)是被作为“荒逸”“野蛮”“粗鲁”“丑陋”的代名词来使用的,显然含有轻蔑的意味。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说昌益的国家民族观具有如下倾向。即,昌益将带给日本巨大影响的、拥有悠久文化传统的天竺和汉土作为“亢偏”之国,将其住民作为“亢偏知”之人予以攻击,而将发展水平较低的国家称为“夷”,将其住民作为部分特征类似禽兽的“荒逸”之人予以蔑视。此外,在现实中,阿兰陀虽是比较理想的国家,但因其存在着国王和商业买卖,因此与昌益所倡导的理想的“自然世”[5]287-288还是有差距的。与此相反,日本在现实中虽然变成了“私法世”,但在“私法”流入之前,却一直是“自然世”,而且一旦停止了“私法”,又会立刻复归于“自然世”的状态。他还说日本是“自然神”之国,日本人是“正”而“不丑”的人。总之,在昌益这里,归根结底,日本与日本人,才是最理想、最优越的国家与民族。

人都是生活在具有特殊环境的国度里的。关于人与环境的关系,昌益是用气行论加以解释的。昌益认为,气有进退之大小、阴阳之大少、以及厚薄、老若的差异。基于气的运行之不同,首先产生了国与国之间自然环境的差异,其次基于自然环境的不同而出现了不同国民的差别与优劣。可以说,昌益的国家民族观里含有差别歧视性,并且显著地表现为作为日本与日本人的优越性。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昌益的地理观与他的国家民族观及其历史观是环环相扣、紧密相连的。在他看来,日本优越的地理位置决定了日本国民的优越性和日本的神圣性(神国史观),而他的这种观念,与当时日本官纂史书《本朝通鉴》、《大日本史》、以及官用学者新井白石的历史观竟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6]102-105,141-142。这说明昌益的国家民族观以及与之相关的历史观是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的,而这种普遍性的思想,必然会产生广泛而深远的影响。虽然昌益曾长时间为世人所遗忘,但他所反映的带有普遍性的思想观念却不会轻易消亡,而有可能仍然深藏于现代日本人的意识中,从而有可能影响着现在日本人的思想与行动。对于我们理解当前日本的外交政策以及日本人与有关国家的交往态度或许是有裨益的。若果如此,那将是本稿不期而至的现实意义。

[1]三宅正彦.安藤昌益の思想史的研究[M].东京:岩田书院,2001.

[2]儿玉幸多,等.日本历史大系3近世[M].东京:山川出版社,1988.

[3]三宅正彦.安藤昌益の思想的風土 大館二井田民俗誌[M].东京:そしえて株式会社,1983.

[4]早川雅子.安藤昌益の社会改良論の一考察[A].日本思想史への試論[C].东京:みしま書房,1981.

[5]王守华,李彩华.安藤昌益·现代·中国[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

[6][日]三宅正彦.日本儒学思想史[M].陈化北,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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