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 虹
(兰州大学 图书馆,甘肃 兰州730020)
宕昌位于甘南安多藏区东北边缘,是甘肃陇南地区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属汉藏杂居地带,藏族人口以分散式聚落居住于群山中,官鹅沟、大河坝沟、拉界沟和川平沟为宕昌藏族的主要聚居区。不同于三大藏区核心地带,当地藏民以山林种植和采摘为主要生计方式。人种样貌不似草地藏族剽悍桀傲,大多温恬沉静寡言,服饰独特接近苗服(男盘缠头,女巾帕包头),使用汉语和藏语(康方言)两种语言。
“宕昌”当代读音为“tàn(炭)昌”,一说为藏语“达仓”的音译。今宕昌藏民用汉语读“宕昌”,亦为“汤昌”,不读“炭昌”或“荡昌”。现代汉语“汤”、“炭”声母相同,韵母相近,“汤昌”反复快读即为”“炭昌”,故此,如今当地藏民读“宕昌”为“炭昌”当为音转而成。
在剧烈的历史变动过程中,没有一个族群可以保持“纯净”的血缘和清晰而单一文化延续。史料记载了从宕昌国到如今的一千多年中,宕昌一带剧烈的历史动荡,众多的族群在这里交汇融合与碰撞。从宕昌藏族目前所保留的文化因素来看,确实和其他地区的藏族有着较大的差异。这些文化特征的差异是他们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在和其他族群的相互接触时,有意无意借鉴与融合而形成的。宕昌藏族并非“典型的”藏族,其生计方式和文化从精神到实践层面都不具备“典型”藏族特征,历史上融合后宕昌藏族刻意寻找那些能体现和保存“典型”藏族的符号,对自己的文化进行再创造。
宕昌藏族的文化变迁某种意义上是宕昌藏族的“藏化”。宕昌藏族聚落地处自古以来纵贯南北的民族迁徙通道“藏彝走廊”的东北部,这种边缘的文化地理位置,是多族群及其文化的交汇、融合、冲撞频发之地,东部是强大的汉文化势力,西部则是崛起于青藏高原上的藏文明,西北部还有伊斯兰文明。藏民族核心文化东扩和中原汉文化西渐,使其深受本教文化、佛教文化、汉文化影响浸染,宗教文化信仰和心态呈多元性,使该地域的文化调适过程和结果具有非典型藏区特征。
九世纪中叶后,吐蕃王室分裂,势力衰落,部众西移。追随吐蕃贵族在甘、青作战的士兵及其属下在主将败亡,无法回籍的形势下,自动组成了新的部落,宕昌羌人被吐蕃统治,内纳入吐蕃民族范畴。原留居于泾原环庆秦渭等地的吐蕃余众,在唐末五代后已成为“熟户”,遂逐渐融于当地汉族,而陇右吐蕃大众退居洮岷迭宕河湟及其以西。十一世纪,洮河湟、鄯、廓等州境内出现吐蕃唃厮啰政权,延续近百年。唃厮啰政权灭亡后,吐蕃族人继续保持着其习俗,逐渐融合当地其它民族成份,于元明时期形成这一带的藏族。明清时期其被称为“西番”。据《明史》卷330列传218《西域二》记载:“‘西番’即西羌,族种最多,自陕西历四川、云南西徼外皆是。其散处河、湟、洮、岷间者,为中国患尤剧。汉赵充国、张奂、段颎,唐哥舒翰,宋王韶之所经营,皆此地也。元封驸马章古为宁濮郡王,镇西宁,于河州设吐蕃宣慰司,以洮、岷、黎、雅诸州隶之,统治番众。”宕昌官鹅沟、大河坝沟、南河沟等地,明清统称“西番沟”,西番沟,即谓西羌沟,现在皆为藏族居住区。
2011年5月笔者就宕昌藏族巫师家藏古藏文本教文献会同兰州大学民族中心专家对城关镇(原官鹅沟乡)的鹿仁村、立界村、新城子乡的新坪村为主的13户本教巫师(包括村民)及家藏31函500多卷文献进行了为期20天的调查。以鹿仁、立界、新城子三村(以下简称鹿仁三村)为代表的宕昌藏族主要分布在岷山山系之中,依岷山走向形成了西南向分布的带状聚落区,并贯通武都山南藏族和四川岷山境地的藏族地区。考察其藏语方言,该地属安多藏区,但语言与安多藏语相去甚远,更多保留古藏语,与迭部方言相近,迭部方言又与康方言相近,发音方法及部位有所接近。根据藏族历史名著《论西藏政教合一制度》记载:“在佛教未传入西藏之前,自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到二十七代藏王拉脱脱日宁赞之间,西藏政治以‘仲’(即专习诵经禳灾的文职人员),“氐乌”(有时译为德乌,即捉神弄鬼的戍边将士)和‘本’(即本教巫师)三者来护持国政。”根据陇南宕昌等地发现的本教古藏文文献的内容、读音、古字形以及所描绘的图腾符咒、各类远古时期山神等具有古象雄特征的各类神祗,可以推断:陇南宕昌地方的山居藏族系本教上述“仲”、“氐乌”、“本”三种人。当地人自称“贝”,其先祖有可能为古象雄(今西藏阿里札达、普兰及拉达克部分地区)地方的人(据当地政协文史办主任苗德明讲,本地藏族的方言和阿里地区的方言相通),宗教信仰沿习原始本教中的氐乌阶层的“本”。生活形态保留很多吐蕃时期的文化痕迹及古代习俗。笔者在阿里普兰科迦寺亲眼所见转经老人服饰与迭部一带藏族传统服饰相同,访问鹿仁、立界、新坪三村70岁以上的老年人,均称宕昌藏族祖先是来自迭部、舟曲一带的番人。
宕昌藏族聚居区山谷深切,环境封闭,交通不便,与外界其他民族的接触联系甚少,族群内相当数量的民众利用统一的藏语进行日常交流和经济交往。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经济文化圈。宕昌地域内自然条件恶劣,暴雨、冰雹时常发生,利用本教自然观和世代承袭的本教仪轨诠释客观现象成为民众生活的常态。本教仪式成为聚居区内藏族人民互相往来、相互沟通的重要时机和场合,本教仪式加强了他们的语言功能、彰显了民族习俗,同时增强了群体认同感和互信感,另外一方面却固化了他们的生活模式,使其对外界的接纳度有限。
早期起源于象雄(今西藏阿里地区南部)的本教和史记所载夏商时代的原始巫教相似,信仰巫术,崇拜万物。本教的“本”(Bon)在古藏文的记载中,是“颂咒”“祈祷”“咏赞”之义,这在原始信仰的各种仪式中是极其重要的部分。以念颂各种咒文为主要仪式的各种原始的“本”被称之为“原始本教”(世续本教)。原始本教贯穿于藏族历史发展的早期。宕昌本教具有浓厚原始宗教特质。宕昌藏族通过藏语和古藏文作为媒介将本教文化世代积累、传递和留存下来。被保留下来的本教文化,契合和满足着他们的心灵需要,作为一种活态传承的文化遗产就具有了相对的稳定性。
在整个藏区流行的山神崇拜,同样被融入宕昌藏族的神灵敬事活动中,民众敬畏神灵的情绪借助巫师表达和化解,因而原始本教巫术的使用,在当地藏族聚落中占有非常重要的位置。一切死生诸事,没有“本本”(本教巫师)的参与,就会感到恐慌,魂魄无着。“本本”无所不能,为死者安葬,为幼者驱鬼,或上观天象,下降地魔。宕昌藏族主奉凤凰山神,本地最为雄伟巍峨的山峰就是凤凰山,凤凰山神在当地民众意识里等同于天神的地位,本教巫师绝大部分唱念做打的祭祀仪轨与之相关,鹿仁三村巫师家的本教经文很大一部分卷首页上都绘着凤凰山神。宕昌“本本”将包括天、地、日、月、星辰、雷电、冰雹、山川、土石、草木、禽兽等万物之象统称为凤凰山神的将官。宕昌藏民的本教信仰,与邻近川北安多藏区及卫藏、康区有着共同的精神特质,同时也有因其地处汉藏文化过渡带而独具的文化特质。
“本”原意为“瓶”,系早期藏区巫师施行法术时所依助的一种宗教器皿,遂称巫师为“本”,逐渐意变为称谓,成为宗教名称。本文使用民国时期及建国初期一般通用的“本”而没有采用学术界近几十年使用的近似化学元素的“苯”,实地采访宕昌该教传人,并不知有“苯”一字,更不知其为何意。一般民众用陇南民间乡俗土话称“本本”,是对其表示亲切的敬意和有距离感的敬畏。
“本本”的通灵本领是借助经文教义,从事禳庄、闸山、驱魔、为人看病、抬埋死人,依据本教历书为村人修房、造厨、婚嫁选择吉日。藏族社会是一种神灵社会,藏族文化具有神灵特质,藏族社会文化中最特殊的“媒介”便是巫师。他们是沟通人间与神灵的特殊人物,是不脱离生产的神职人员。本教传承有白、黑、花三种,藏语称本噶尔、本纳、本恰。白本为最原始的本教,黑本为散落在各地单传的本教,花本为佛本参半者。流传在宕昌地区的本教为黑本教,称“薄应”。本教的仪式主要通过巫师来主持。宕昌“本本”又分“贡薄”(武本)和“伯布”(文本)两个派别,他们都是山神的弟子,主持祭山神仪式。“本本”中的“贡薄”(武本本)作法驱鬼,施放咒术,制服敌人,“伯布”(文本本)祭祀祈祷,敬事神灵。据藏文史籍《贤者喜宴》载:“早期的本教可分为两大类别,一类是可获成果的五种本教,是为获取天神善趣之果。一类是获财的四种本教,是为了卜卦、求福、人财两旺以及施授送鬼用品、克服违缘等。”宕昌藏族的本教是属于获财的四种本教。“本本”师傅特别擅长与这些超自然的存在和力量打交道,并在仪式活动中帮助其他的社会成员。
鹿仁三村的各种本教民间仪式均由“本本”中的“伯布”、“贡薄”主持。
酬谢神灵和祈祷神灵佑助的仪式:鹿仁三村此类本教仪式诸如凤凰山神祭祀、还愿仪式、装宝藏仪式由最具威严的老“本本”主持。围绕山神祭祀活动由一系列民间仪式链接起来,是对超自然力量的信仰行为。从仪式中获得的满足感缓解族群内的人们面对危险状况时的紧张和焦虑。同时,祭祀山神仪式也是一种力量,赋予了人们长期以来在客观现实中必须遵循的生活方式和生活习俗。
禳解驱魔的仪式:凤凰山神是鹿仁三村的图腾神鸟,“本本”在祭坛上行法事时,头戴插着羽翎的帽子,装扮成五色神鸟即凤凰山神,驱鬼斩妖。“徐霞”仪式(“霞”把东西抬着走之意)、“寺子成”(“闸山”之意)仪式、“巴得”和“西哈抖”仪式是鹿仁三村禳解驱魔的主要仪式。“本本”为村人驱邪赶鬼时,身着长衫,口念“叶那(经文)”。笔者在鹿仁村“本本”苗赵生义家所见做法器物,皆为其生境中凶兽猛禽之皮毛羽翎獠牙等,“本本”用此驱除厉鬼孽障。
本教学徒出师仪式:学徒学成出师仪式称作“录定意资格”,汉人称“搭衣”。在“本本”家出生的男孩中,必须有一名跟随老“本本”习经,掌握诸种法事活动的要领,习得“本本”巫师必备的知识和技能后,选择一个良辰吉日举行“录”仪式。
宕昌藏族村寨举办本教仪式的时间、地点各不相同,与主奉的神灵有关,各姓氏族从祖先那里传承下来的固定的祭祀时间和地点。仪式着装和法器也被赋予特别涵义。
本教对世界的认知是举行各种祭祀仪式的根源。“本本”师傅生活在人群中,在主持仪式的特殊时刻会应这种场合的需要幻化成了另一个人,“本本”及其信众由此主动或被动置入了一种特殊状态之中,“本本”有时要以自已的躯体为媒做法。本教仪式以巫师为媒介对原始事件进行神圣再现,巫师的本教仪式行为与平常行为迥然有别,他们相信仪式让其成功地回归于另一种神圣的时空之中。不仅在道德场域和心理层面,而且在这样的情境中的生理感知也迥异于其正常状态。尤其是“本本”进行法事活动时,全身不停地颤抖,口念经文,一只手写着藏文。法事完毕后,他们对自己之前的行为一无所知。玄机仿佛无人知晓。
本教的民间仪式文化可以用丹珠昂奔教授总结的“上祀天神,下镇鬼怪,中兴民宅”来概括。本教事物超出了信仰者普通知识的范围,在其看来这个由祖先世代的经验和知识长期积累而营造出的世界是神秘不可知而又无法理解的。本教仪式将各种各样的心灵联结起来而成为一种稳固的社会结构,这种社会结构保守而具有生态学意义,使宕昌藏族聚落达到几近天人合一的和谐之境,由此而知,本教文化传承至今并浸润于其日常生活中,神圣不可替代。
总之,本教仪式起到了把生活的不确定转化成确定性的作用。其通过人们普遍坚持的信仰实践,赋予了本教这一反常性的真正内涵。从某种意义上说,本教仪式建构了本教的神圣世界,设定了本教的疆界。
在本教文化的传承脉络中,其大量的民间传世抄本是个引人注目的问题,其内容之庞杂和数量之可观出乎研究者意料。这些文献是世代本教巫师以活态传承的形式存藏下来的,是研究本教及藏文化至关重要的原始资料。它立体地涵盖了藏民族日常生活和民间文化的各个角落,堪称藏民族社会发展长河中的精神和生活的双重指南。这些抄经文本的文字辨认难度大,多采用极为少见的“合成字”(将若干个藏文合造为一字),夹杂于其中的方言、古藏文词汇及文献中包含大量神秘难懂的本教图符,使文献解读工作困难重重。对这些文献本身,目前在我国藏学界仍乏人研究,利用这些原始文献来研究藏族早期历史、藏族宗教发展史、藏民族思想史等藏学研究领域的重大课题还有广阔的空间。
宕昌藏族巫师家藏的本教经文文本,一般由老本本按照祖辈传承方式裱装经文纸页,竹笔书写。文本内容和书写方法代代相传,通篇古藏文。到笔者考察时为止,懂得本教经文内容的“本本”已为数不多,当地唯一能够识读本教经文文字是七十九岁的本教法师乔让林老人。
在鹿仁三村十三户世传巫师家进行文献考察,以下所见是所有本教巫师家藏文本形象直观的描绘。
十三户“本本”及村民家共藏三十一函,约七千一百页经文及历书文本。“本本”的经函被其奉若神明,他们将家传经文视为至宝,或抬放在特制木龛,或封存于自家顶棚之中。日常情况下绝不轻易开启,每逢本族群重要祭祀和应民众特殊请神的需求时才打开念诵。启用之前,“本本”要净手、焚香、祷告,用藏语敬告“惊扰神灵,大为不敬”的话语,并向神灵祭酒、躬拜后请出经文。世传“本本”是民间宗教守护人和民众宗教需要的服务者,却不因这样的宗教服务而索取现实利益,正如路岗头村的老“本本”乔让林讲的“吃的雀儿食,担着骆驼的担子”,他们在安抚现实人心的同时保存了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破四旧”、“文革”等历次政治运动,使宕昌本教文献几近灭顶,也许是文化的根脉久植人心,为保卫祖先世代的遗珍,当地民众援仿吐蕃历史上本教“伏藏”形式,持咒盟誓,将部分珍贵文本秘送深山,掘洞封存。“文革”结束后,这些幸免于难的经函被陆续迎请回家供奉,保存至今。
表1
在甘南草地藏族地区,民间本教抄本偶有发现。而在地处陇南汉族地区的宕昌藏族聚落发现如此之多的古藏文抄本还是第一次。国内同时熟悉古藏文抄经和各藏区古方言专家很少见。中国社科院、中央民族大学、西北民族大学的相关专家曾到宕昌实地调查,却因藏语方言的沟通问题未能有预期收获和实质性的进展。目前对这部分文本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藏学专家谢继胜认为,从文本的保藏条件和当地聚落迁移的历史记忆推断,宕昌本教经典可能是14世纪以来的抄本。西北民族大学藏语言学专家傅千吉教授从内容文字字形及诵唱之音推断,应属唐末吐蕃势力东渐时期辗转流传的文本。保存完整的“本本”经文是珍贵的民族民间原始典籍,它在内容上千古一脉单传承抄,形式上由作为民间本教祭祀者的“本本”世代活态传承,保留了其文本的唯一性,某种意义上是国内孤本文献。
民间本教经典散落在藏族信仰本教的地区。这些逸散宕昌民间的本教经典,均为藏族传统的长条经样式,每部封面都有图像,经文本身出现的年代不详,目前存藏大多为明清以来民间本教徒“伯布”、“贡薄”的手抄本,抄写者多为承载文化单一传承样式的巫师,难免有很多讹误,经文的规范率有待考证,其中传抄过程中产生个人化特殊符号表示,如藏文缩写、当地的方言等。目前很多仪轨已经失传,解读经文和分类编目相当困难,借助民间本教巫师能够部分地理清经文的相关内容。
“伯布”、“贡薄”的经书被当地人称之为“伯布经”、“贡薄经”、“山神祭祀经”、“章干经”等。根据本教文献记载,早期本教经典的内容体系分为四大部分,也就是本教九乘中的前四乘,即夏辛乘、郎辛乘、楚辛乘、斯辛乘四个部分。其中夏辛乘包括占卜、历算、垛术、医术4个内容;郎辛乘包括黑水净门、白水鬼门和缩命门、替身门、本赛垛门等4个内容;楚辛乘包括近修;斯辛乘包括丧葬仪轨等内容。考察鹿仁三村民间本教文本基本上就在这个框架内。
散落在宕昌民间的本教经典分为12类:(1)动土祭祀类。(2)杀生祭祀类。(3)节庆祭祀类。(4)驱病祭祀类。(5)禳灾祭祀类。(6)神灵祭祀类。(7)祈福祭祀类。(8)解秽祭祀类。(9)招魂祭祀类。(10)占卦祭祀类。(11)伏鬼祭祀类。(12)放赎祭祀类。可以归纳为祭神类经文、招福类经文、科仪类经文、解秽类经文、招魂类经文、卦书历算类经文内容。
本教祭神类经书在宕昌藏族民间日常的宗教生活中应用广泛。祭神类经书主要包括祭拜年(山神)、鲁(水神)、萨达(土地神)、夺神(空间神)。其中祭祀山神类的经文最多。包括十万龙经(klu vbum)、十万年经(gnyan vbum)、鲁桑(klu bsang)、鲁堆(klu mdos)、鲁邦供(klu spang kong)、十万朵经(gtod vbum)、十万土地神经(sa bdag gi vbum)等。
在藏民族的社会生活里,占卜和历算占很大的比重,人们往往通过占卜来解决问题。宕昌民间本教经典中占卜类经文名目繁多。从目前搜集整理文献内容看有骨卜、鸟卜、绳卜、石卜、数字卜等多种卜法;历算分为镜子历、八卦九宫历、时轮历、流年算等。
宕昌本教经典的传承方式为活态传承,即世代口传经文,传男不传女。“口传经文”,藏语称为“贡德”,“贡”意为心灵深处、思想深处的之意,“德”意为宝藏、宝贝的意思,“心间伏藏,修行者心里自然悟到和说出的经文”是口传经文的真髓。关于宕昌本教经文文字的来源,据《岷州志》:“西番人的字得之乌斯藏经卷中,八思巴遗式也,得其形也。番字谓之依克,有草书者,谓之依克查奇。国书直行右上;各回部皆横行右向,惟回部的恒都司坦横行左向,番书横行右向,与众回部同。”但是,吸纳了八思巴经文文字而形成的番字,在番人区推行并不广泛,只在极少数本教传人手中使用,本教师徒世代通过口传方式记忆经文有关的文字书写手法,依师傅的传授记诵经文,这种机械记忆并不为后来者真正了解经文最初的原义,也无法用当地公共语言汉语进行对译,因而番字便在这样的传承方式中逐步定型于小众的本教祭祀者群体中。
本教经典逸散在民间,被民间本教巫师“伯布”、“贡薄”世代传承着。这些经典数量多,内容五花八门,对其经典进行系统的分类和研究对认识藏族本教文化和民俗文化有着重要的意义。
值得关注的是原始本教信仰教义及经文内容在特定历史条件下起到稳定部落社会、满足本族群民众心灵诉求的作用。对于散落民间的少数民族原始信仰典籍,作为重点收藏和保护历史文化典籍的图书馆应该有所作为,应该将其提高到重视和保护传承文化瑰宝的高度,看到它的不可再生性,关注它原本生存传承的土壤,与相关研究机构联合,在研究它的传承环境空间的保护及传承人保护前提下,对其文本保护性发掘整理收藏。本教历史上除了两套仅有的本教大藏经及少量的文献曾经有木刻出版以外,绝大多数文献都是以手抄本的形式传世,本教文献的发行量显然无法与藏传佛教的文献相比。实际上这也是我国的藏学研究未能更多地在本教领域开土拓疆的缘由之一。
自从本教在青藏高原的宗教垄断地位开始滑坡以后,它的拥趸随之逐渐隐匿于偏远而僻静、远离地区政治文化中心的地方休养生息,保持生存和发展的实力。在佛本融通的漫漫历史进程中,本教作为藏民族的本土宗教,经过几千年的信仰实践,它的精神特质完全渗透到这个民族的骨髓里,真正统治着这个民族的心灵世界,左右着这个民族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在这个民族日常生活中如影随形。时至今日,本教依旧顽强地存在于整个藏区的角角落落,藏族民间随处都可看到代表雍仲本教的“(卍)”形符号,作为吐蕃东渐部民后裔,宕昌藏族部落民众的文化心态和行为方式同样深受本教文明的影响。宕昌藏族聚落的原始本教信仰,经历不同历史时期自然灾害、民族迁徙融合后劫后余生,仍然能够有数量众多的文本流传,显示出其强大的生命力。历经数十代“本本”传承的宕昌民间本教经典,源自古象雄文明,是藏族古文明的忠实记录和历史履痕。应该说宕昌藏族民间本教传承者——“本本”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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