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价格贸易条件变动的影响因素分析

韩平平

（中央财经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学院，北京100081）

一、引言

自普雷维什—辛格命题出现以后，国际经济学界就围绕发展中国家“贸易条件是否长期恶化”争论不休。几乎从所有国内的文献中都能找到我国总体的价格贸易条件呈恶化趋势这一结论。具体到我国的分类制成品贸易条件的分析，我国的初级产品价格贸易条件有所改善，但工业制成品贸易条件长期以来持续下降，而目前制成品是我国的主要出口商品，因而我国总体贸易条件呈下降趋势。这种趋势又分为两个阶段：1999年以前，我国的价格贸易条件在上下波动中略微上升，这一阶段价格贸易条件比较平稳的主要原因是进出口价格变动趋势不一致造成的；1999年以后，我国的价格贸易条件明显下滑，尤其是从2004年开始，贸易条件急剧恶化且一路下滑，与2003年相比，2004年的NBTT指数下降了27.9%，这一阶段NBTT下降主要是由于进口价格指数以远远高于出口价格指数的趋势上升所引起的。

除此之外，不同学者也从不同的影响因素角度分析了恶化原因。综合目前已有的理论和实证的研究成果，笔者将影响贸易条件的因素归纳为以下九类：汇率、GDP、税率、FDI、全要素生产率、劳动生产率、产业结构、出口商品结构和进口商品结构。

在贸易条件影响因素实证研究的分析方法上，目前运用比较多的分析方法主要是逐步剔除法、主成分分析法以及时间序列的协整检验分析法，这些方法各有利弊。在运用逐步剔除法时，变量一旦被剔除，就不能被入选。当出现自变量之间高度自相关时，继续采用这种方法很难得到正确的结果。主成分分析法虽然可以解决以上问题，但它得出的结果并没有实际意义，只适合做预测。考虑到以上各种方法的弊端，本文采用岭回归分析方法得出的结果既可以保留所有的变量，保证所有的变量都有经济含义，同时也可以剔除变量之间的多重共线性，是目前解决多重共线性的一个比较有效的方法。

由于收入贸易条件和要素贸易条件都是以价格贸易条件为基础，只要价格贸易条件发生变动，其他贸易条件也会随之变动，即价格贸易条件的变动也可以用来解释其他贸易条件变动的部分原因。因此，本文以价格贸易条件为基础，对影响贸易条件的九种因素以一种新的方法——岭回归进行实证分析，以期找出影响我国价格贸易条件恶化的主要因素，并为改善我国贸易条件①如果没有特别注明，下文所涉及的贸易条件指的是价格贸易条件。提供参考依据。

二、贸易条件影响因素的实证分析

（一）理论分析

技术进步对贸易条件起到了重要作用。一国的进口竞争部门如果发生中性技术进步或此类产品使用密集型要素的偏向性技术进步，会降低本国对进口产品的需求，从而改善本国的贸易条件；一国的出口部门发生中性技术进步或此类产品使用密集型要素发生偏向性技术进步，会扩大本国此类产品的出口数量，导致本国贸易条件恶化。我国以出口劳动密集型制成品为主，如果劳动节约型技术进步发生在出口部门，则节约了劳动，扩大了该部门的出口数量，从而恶化了贸易条件；如果本节约型技术进步发生在资本密集型产业部门（即进口竞争部门），进口产品数量会下降，进口竞争激烈，改善贸易条件。

事实上，一国技术进步的过程中会伴随着本国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在两国贸易中，由出口产品带来的收益会按照各自生产率提高的比率来增加，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如果增加了劳动者的工资水平，则出口价格会随着劳动生产率的提高而提高。但是如果劳动生产率的提高并没有增加劳动者的工资水平，则本国贸易条件恶化。经济增长对我国的贸易条件影响比较复杂，但总体上来说，经济增长会提高本国居民的收入，如果本国居民用更多的收入来购买外国的产品，那么会使本国的贸易条件恶化；如果将更多的收入用来消费本国的产品会促使贸易条件改善。另外，由于初级产品的需求价格弹性低，而工业制成品的需求弹性价格高，发展中国家的经济增长，往往会使得本国消费者增加对国外的工业制成品的需求而减少对本国初级产品的需求，从而恶化了贸易条件。即经济增长通过一国收入的消费效应和进出口商品的供求弹性直接改善或恶化本国的贸易条件。我国快速的经济增长一方面增加了对资本密集型产品的原料、中间品的需求，另一方面，提高了人们对奢侈品的消费需求，很可能导致我国的贸易条件恶化。

出口产品结构和进口产品结构比较直接地影响着一国的贸易条件。随着一国经济的不断增长和技术进步，本国工业制成品也会不断地升级换代，产品的技术含量和附加值也会不断提高，会促进出口产品结构的升级，最终改善本国的价格贸易条件；如果进口产品结构也不断升级，说明进口额不断扩大，会在一定程度上恶化价格贸易条件。

外商直接投资作为当今非常重要的国际要素流动形式，对贸易条件的影响也不容忽视。FDI如果流入本国的进口竞争部门，会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对进口产品的需求，降低进口价格，改善价格贸易条件。如果FDI流入具有比较优势的出口部门，一方面会促使出口产品部门的产出增加，对于贸易大国来讲，会降低出口价格，恶化贸易条件；另一方面FDI流入会提高本国的工资水平和技术水平，从而提高本国的出口产品结构，改善本国的贸易条件。因此，FDI流入本国的贸易条件效应究竟是改善还是恶化，要看这两种相反作用的强度如何。

产业结构对贸易条件的影响是非常重要的，产业结构升级甚至能够从根本上改善一国的贸易条件状况。发达国家具有较好的贸易条件与其具备的高端产业链环节是分不开的，这一环节上的利润要远远高于其他环节。而中国多年来贸易加工政策使得国内的加工企业长盛不衰，但却难以掌握产品的高端核心技术，其利润率无法与国外的高端产品相比，贸易条件也随之恶化。

货币贬值对贸易条件的影响作用要通过考察本国的进出口商品的供给价格弹性（SxSm）和进出口商品的需求价格弹性（DxDm）。具体表达方式如下：（1）当SxSm＞DxDm时，贬值将导致本国贸易条件恶化；（2）当SxSm=DxDm时，贬值不会影响本国的贸易条件；（3）当SxSm＜DxDm时，贬值将改善本国贸易条件。一般情况下，一国会出口本国具有比较优势的产品，进口比较劣势的产品，因此出口产品的需求价格弹性（Dx）会小于进口产品的供给价格弹性（Sm）；另外，本国的进口产品往往是本国的比较劣势产品，因此其进口需求弹性（Dm）也会很低，而出口供给弹性（Sx）往往很大，因此一国的货币贬值往往会导致本国的价格贸易条件恶化。

对贸易大国而言，在征收进口关税后，一方面进口产品的价格上涨会引起消费者对国外产品的需求减少，影响该产品的国际价格下降；另一方面，厂商将把更多的生产要素转移到生产进口竞争产品部门，减少出口产品的生产，导致国内出口产品价格上升，进口产品价格上涨，进出口价格指数比例上升，贸易量下降，贸易条件改善。

（二）实证分析

1.数据的选取与计算（1990－2008年）。

考虑到数据的可得性和统计口径的一致性，本文依据联合国国际贸易分类标准（SICT分类标准）、结合中国统计年鉴和对外贸易统计年鉴，选取进口商品39种进口产品和130种出口产品作为样本，涵盖了初级产品（联合国国际贸易标准分类表中的前四位SITC1—SITC4）和工业制成品（SITC5—SITC8）。其中，工业制成品又分为劳动密集型产品（SITC6+SITC8）和资本密集型产品（SITC5+SITC7）。具体样本分布如下：39种进口产品包括初级产品13种和工业制成品26种，其中劳动/资源密集型产品6种，资本密集型产品20种。130种出口产品包括初级产品54种和工业制成品76种，其中劳动/资源密集型产品41种，资本密集型产品35种。

本文依据上述样本数据计算了我国价格贸易条件指数（NBTT），计算公式为NBTT=（PX/PM）·100计算。本文采用帕氏公式计算进出口价格指数，以1998年各种商品的进出口价格为基期价格，计算出样本商品下的进出口额与以基期不变价格计算的进出口额之比。本文采用的帕氏公式是一种将同度量因素固定在报告期的质量指标综合指数，由德国学者Paasche1874年提出。具体计算方法如下：

其中，Pxt和Pmt分别表示第t期（t=1990，1991，…，2008）的出口价格指数和进口价格指数；Pi0和Pj0分别表示基期（本文选取1990年为基期）第i种商品的平均出口价格和第j种商品的平均进口价格，Pit和Pjt分别表示第t期第i种商品的平均出口价格和第j种商品的平均进口价格，平均价格=金额/数量；Qit和Qjt分别表示第t期第i种商品的出口数量和第j种商品的进口数量。这里我们选1990年为基期，NBTT等于100。我们这里用我国的出口总额除以出口总量来代表本国的出口价格指数；用进口总额除以进口总量来代表本国进口价格指数。

2.回归模型的构建和指标的解释。

根据前文的总结归纳，笔者选取汇率、GDP、税率、FDI、全要素生产率、劳动生产率、出口商品结构和进口商品结构作为影响价格贸易条件九大因素，并据此建立具体的回归模型如下：

其中，RE是我国的名义汇率，采用直接标价法下的人民币对美元汇率；TAX是进口关税率，采用实际关税率（进口关税实际征收总额和进口额之间的比率）来计算；GDP为经济增长率，用相对GDP指数，按照我国GDP占世界GDP的比值来计算，数据来自联合国统计司、IMF、中国国家统计局数据库；FDI是外商直接投资，数据来自实际利用的外商直接投资额；LPP为劳动生产率，这里采用全员劳动生产率（全员劳动生产率=国内生产总值/就业总人数）；PRO是产业结构指数，是按照国际贸易标准划分的初级产品和工业制成品的产量比值。产业结构指数=初级产品的价值/工业制成品的价值=初级产品的金额/工业制成品的金额；TFP是全要素生产率，本文以TFP指数为指标来衡量，数据来源于吴敬琏（2008），1992年至1994年数据缺失，2008年的数据为估计值；ECX是出口商品结构，本文选取资本密集型产品的出口额（XK1）、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额（XL1），将 XK1/XL1表示出口产品结构的所需数据；ECM是进口产品结构，本文选取资本密集型产品进口额（XK2）、劳动密集型产品的进口额（XL2），将 XK2/XL2 表示 ECM 的所需数据。其中，XK1、XK2、XL1、XL2的数据来源于本文的计算。RE、TAX、FDI和 LPP的数据均来源于1991年至2009年的中国统计年鉴。贸易条件指数（NBTT）与产业结构指数（PRO）均以1990年为基期；全要素生产率以TFP指数以1978年为基期。

从检验数据分布的Q－Q图上可以看出，我国的贸易条件指数在预期理论线附近分布，这意味着我国的贸易条件趋于正态分析。

（图1） 1990～2008年我国价格贸易条件的Q-Q图

3.回归结果。

本文采用EVIEWS6.0软件中的岭回归方法对我国贸易条件的影响因素构建模型，回归结果如表1所示，岭回归线如图2所示。在回归结果中，共有100个k值所对应的结果，笔者只选取了趋于稳定的k值附近的10个回归结果。由图2所反映出来的岭迹图可以看出，当k≥0.18后，九条岭迹曲线均趋于稳定，即k≥0.18以后，岭回归系数比较稳定，因此本文取k=0.18时的岭回归估计结果来建立我国贸易条件的岭回归方程：

（表1） 1990～2008年我国贸易条件影响因素的岭回归结果（部分）

从方程中（1）可以看出，我国的名义汇率（ER）、经济增长率（GDP）、外商直接投资（FDI）、出口商品结构（ECX）和进口商品结构（ECM）对价格贸易条件呈负作用，即这五个因素不同程度地恶化了我国的贸易条件；税收（TAX）、劳动生产率（LPP）、产业结构指数（PRO）和全要素生产率（TFP）改善了我国的贸易条件。

三、模型分析与结论

从以上的数据分析结果中可以看出，影响我国贸易条件的主要因素依次为全要素生产率、进口商品结构指数、出口商品结构指数和外商直接投资。而汇率、税收、GDP、劳动生产率、产业结构指数对我国的贸易条件影响不显著。笔者认为，出口产品结构和进口产品结构间接反映了产业结构指数对贸易条件的影响作用，而劳动生产率和GDP对贸易条件的作用则通过全要素生产率间接得以反映，因为在计算全要素生产率的过程中，已经包含了GDP的因素，劳动生产率也是随着技术进步而日益提高的；另外，我国的汇率政策决定了汇率对贸易条件的影响因素不会太大；而改革开放以来关税税率持续下调，尤其在加入WTO之后，关税水平进一步下降的现状，导致关税对我国贸易条件影响力不太明显。

从四个主要影响因素的回归系数中可以看出，只有作为技术进步衡量指标的全要素生产率（TFP）与贸易条件呈正相关关系且贡献率最高。我国劳动力优势明显，资本密集型制造业部门（即进口竞争部门）如果产生中性技术进步或资本节约型技术进步，对改善本国的贸易条件会有很大的帮助。因此技术进步目前是改善我国贸易条件的主要途径之一。

我国的进口产品结构、出口产品结构和外商直接投资则均呈负相关关系，值得指出的是出口产品结构。根据贸易理论，一国的资本密集型产品出口的增加会减少对同类产品的进口需求以改善贸易条件。但是实证的结果与贸易理论大相径庭。事实上，如果从目前的产业结构状况及深层原因来分析，我国出现这种“悖论”也在情理之中。

（图2） 中国价格贸易条件影响因素的岭迹图

多年来，我国在出口资本密集型产品方面一直处于绝对劣势，资本密集型的出口产品附加值远远小于同类产品的进口附加值，因此资本密集型产品出口额的不断提高，未必会带来同类出口产品价格的上升；再来看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我国属于人口大国，劳动力供给可以视为无穷大，外贸方式也多以简单的加工贸易为主，加工贸易所创造的产品附加值低，产品技术含量不高，造成劳动密集型出口产品价格难以快速上涨。综合这两种原因，我国出口产品结构的升级如果仅仅依靠资本密集型产品和和劳动密集型产品的出口数量扩张，贸易条件很可能持续恶化。只有提高加工贸易产品的附加值，才能提高出口产品的质量和价格；同时也需要提高资本密集型工业制成品的附加值，降低对国外高附加值的同类产品的需求，降低进口产品的价格。

进口产业结构的提高意味着我国资本密集型产品进口额相对增加和劳动密集型产品进口额的相对减少，由前面的分析可以得知，我国密集型进口产品的附加值较高，这类产品进口额的增加无疑会在一定程度上恶化贸易条件。

除此之外，外商直接投资的增加也恶化了贸易条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FDI多数流入了国内的劳动密集型出口部门，导致出口部门产品的超额供给，降低了出口产品价格；同时进口竞争部门不仅没有因为大量外资的流入而不断扩张，反而进一步相对收缩，导致我国对资本、技术密集型产品的超额需求，从而加剧了贸易条件的恶化趋势；其次，外商投资企业在促进出口增长的同时，也带动了进口的迅速增长，导致进口品价格相对提高，而跨国公司利用企业内贸易，采取高价进口中间品低价出口制成品的策略以实现价格转移、减少税负、资金与利润转移的目的，这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进口品的价格却降低了出口品的价格，也造成了贸易条件恶化。

综上所述，进口产品结构、出口产品结构和外商直接投资是我国贸易条件恶化的主要原因。技术进步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了贸易条件，但是由于技术进步提高的程度有限，不足以抵消前三个因素对贸易条件的负面影响，最终导致我国贸易条件的持续恶化。只有不断培育企业的技术创新能力，加快贸易方式的转变，优化产业结构和引导外资流入资本技术密集型部门和服务业，才能从根本上改善这种持续恶化的贸易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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