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登舟
(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湖北武汉430062)
胡石庵是清末民初著名的革命志士、文人和报人。他以报刊为阵地,以小说为钟鼓,以漫画为镜像,于辛亥前夕,大肆鼓吹和宣传革命;于民元后,极力鞭挞武人干政,维护宪政,为共和政体立下了汗马功劳。当时参加起义的新军军官说:“胡石庵一支笔,胜过吾辈三千毛瑟枪。”1912年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袁世凯授予他四等嘉禾章,他斥之为“不过牢笼英雄之具”,立予拒绝。他办报的功勋,国外媒体赞誉曰:“支那报界新产英物,坠地即飞”,“革命党之利器”,“革命党所恃以挠动天下者”;国内革命党人亦以“赤手回澜”、“民国首功”相誉;同时代的文人也说,胡氏在清末汉皋执新闻界之牛耳,当时其作品与因《广陵潮》爆得大名的李涵秋“多而且佳”。
胡石庵(1879—1926年)原名人杰,又名金门,字天石。湖北天门人,“世业儒,博学能文,兼工书画,性孤僻,居恒寡言,不乐征逐,母老家贫”[1]。他的人生轨迹,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19岁前,其主要精力花在读书习画。第二阶段即从19岁(1898年)始至28岁(1907年)长达10年的时间里,他全身心投入当时风起云涌的革命活动。1898年他赴北京与谭嗣同交好。戊戌变法失败,回武昌肄业经心书院,得与唐才常相识。唐组织自立军,胡为参谋之一,自立军起义失败后,“唐被杀,他逃到上海,被捕禁十三日始出。复投保定徐锦帆军,徐死又回鄂继续在经心书院肄业。胡以经受种种刺激,思想愈趋激进,终以不受约束被开除书院。他又一度置身汉防营,密谋运动军队”[2]467~468。1904年,清户部侍郎铁良南下搜刮民财,志士马天汉、黄伯恭、王禹田等约他伏设在汉口火车站行刺,为清吏捕获。萍浏醴起义时,“他与日知会领袖刘静庵共谋响应,事败逃往沙市”[2]。第三阶段即从28岁(1907年)始,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主要从事撰文、办报等活动,揭露社会黑暗,政府腐败、鼓吹革命,推翻满清。本文的主旨就是阐述他在这一阶段为民主革命而不遗余力的舆论动员。
胡石庵长期的革命活动,无论是参加小团体的武装起义,还是个人英雄主义的暗杀行动,最终结局都是以失败和被捕而终结。他深刻地认识到,欲救民于水火,挽既倒之狂澜,非一朝一夕,一人一事所能为也,必须全国民之共赴时难,同心协力。欲如此,必先开启其心智,觉悟其神精,鼓动其斗志。有鉴于此,他此后的活动即专注于文学创作,欲以“文学立国”、“无文学不足以立国,无文学不足以新民”[3]。时处文化变迁,政治动荡,危机凸见时代的胡石庵,欲凭其杰出的文学天赋,“撼醒沉酣,革新积习,使教化日隆,人权日保,公德日厚,团体日坚”[3]。为此,胡石庵日夜橼笔频挥,“应思潮之趋势,专攻小说”[1]。胡石庵极富观察力,“其描人群之心理,纪社会之状况,罔不绘影绘声,惟妙惟肖,而行文布局,习自旧时名说部脱胎而来,宜乎,一纸飞行,万家传诵也”[1]。
胡石庵的小说之所以如此受欢迎,不仅仅缘于其文笔鲜活酣畅,墨雨淋漓,构思奇特,引人入胜,更缘于其小说肩负着“文学立国”之责任,揭露社会黑暗,政府专制无能,唤醒国民,振作精神,做追求人权之新民,排满兴汉。他的小说计所编著刊行者四十余种,其最著名的有《新儒林外史》、《马上女儿》、《海上鸳》、《偷香狱》、《连山大侠》、《情天小影》、《异想天开》、《湘灵瑟》、《灵均恨》、《罗马七侠士》、《女飨党》、《明珠血》、《梅花秘密》、《血泪因缘》、《雪里芭蕉》、《落花泪》、《新汉口》诸书,皆意在言外,感人不觉。其未刊行者尚有《忏憨室文编》四卷、《读楞言》二卷、《新法言》二卷。《石庵外编》二卷,尤石庵精心结撰者,苦满清时不能发刊,藏以待时,北军焚烧汉口,其书尽付灰烬,实在可惜。
胡石庵昼夜笔耕的鸿篇佳作,除未刊行于世被付之战火之外,其刊行的能流传至今的亦极难搜寻。原因在于“其作品只供武汉一隅之需要,是以鸿篇结构,海内绝鲜流传。而现今文艺界中,恐除海鸣、少芹外,几不知黄鹤楼头尚有小说家胡石庵其人”[1]。尽管如此,笔者依然抱最大之希望,四处苦觅,广泛搜罗,终得小说数篇。因限于篇幅,仅就其一短篇,一中篇小说予以介绍剖析。
据胡的好友,同人范韵鸾介绍,“君(胡石庵)少作短篇,人亦罕观,予仅得读《趣报》之《义犬记》、《繁华新报》之《爱国花》两种而已”[1]。事实上,他的短篇小说亦不少,笔者在此要披露的却为范所未提及的另外一短篇小说《孤雁》,以见证胡石庵心系国家民族,以小说为钟鼓,开启民智,撼醒沉酣,揭露社会黑暗,抨击当道的情怀。该小说以寓言的形式描述了革命先行者(孤雁)为了民众(群雁),尽管遭受多次误解,受到多次凌辱,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表现了革命者(孤雁)矢志不移的革命意志。可悲的是,革命者不是为镇压者所害,而是死于同胞之手。“未几,而猎者至矣。网四张,枪上火矣。孤雁见之,复狂鸣猛扑之不已。群雁忽大怒,遂啄孤雁以死”[4]。这种悲哀震撼人心。作者担心阅者不知其良苦用心,不明其意,特在文末画龙点睛:“悲哉,孤雁也,生不幸落此醉生梦死之同胞,又居此外患纷乘,朝不待暮之危地,既不肯高腾远引,作鸿飞之冥冥,又不忍知而不言,立视其同胞之死亡而不救,以致狂鸣猛扑,欲惊起群雁之噩梦,一而再,再而三,终至啄死而不悔。大哉孤雁!殆古所谓舍身救世者乎。惜乎醉生梦死之群雁,不知其苦心,预作远祸之举,仅谓扰伊清梦,怒而啄之至死。殆祸机徒发,聚族而歼,已悔无及已。呜呼!吾作《孤雁》一篇,不禁悲从中来,泪滂沱其如雨也”[4]。该小说不足300字,可谓惜墨如金,字字见血,句句撼人,以隐喻的手法,歌颂“孤雁”即革命党人为振救同胞、抵抗外患不惜捐驱的英勇斗争精神,期以警醒“醉生梦死”、大祸临头而不知觉的国民。小说剑指现实、寓意深刻,极具反帝反封的革命意图。孤雁是革命志士的真实写照,与鲁迅的小说《药》中的革命者“夏瑜”一样,具有异曲同工之妙。
《梅花秘密》是由他改编的中篇小说,该书为法国小说名家抱丕氏原著,记述1825年,巴黎市中心涌起一番惊心之怪剧。其始系某剧团中斃男女二人,伤痕全无,经医剖视,但知脑系绷断,亦不辨为何种毒物,全国大哗,警察方竭力搜缉,而巴黎附近旷野中,忽又斃男女二人,死状亦如前同。案情之奇怪,达于极点。久之始由侦探格林顿破获,乃知凶手系一妙龄女郎,为法国民党之首领,因复仇故演此毒剧。书中所叙女子之行踪闪烁,机智超轶,以及新发明之种种药物、秘具,皆足令人倾倒折拜。而案中之人,如格林侦探之智,糜律师之辨、警察之勤劳,仆人否斯党之忠义,以及巴逊梅脱络绮诸人之可怜可爱,亦足令人欢欣嗟叹。其破案之原因,则因一秘密书信为格侦探识破,其方法为用金制各式梅花串为项链,实则代字母拼凑成文,故抱丕氏原书初曰疑团,后案破续成乃名曰梅花绦。
胡石庵之所以将原名改为《梅花秘密》,他曾如此解释:“蓋梅花为千古香洁雅静之品,今乃用为秘密之具,自我作古,联而成之,事本新奇,名亦雅趣,胡待求音于弦外也。梅花秘密殆即所谓美人变相欤!嗟呼,众生生死,隙影茫茫,梅花依然,美人安在,徒剩此一段悲惨之历史,够吾笔墨之消磨,穷怪碧翁之多事也。”[5]至于改编此小说初衷,胡石庵说:“搔首神州,雌风久已不竞,他山借礎,我二万万女同胞其有阅书奋起者乎?心焉祷之矣。”[5]
为勉励女同胞作梅花女奋起抗争,胡石庵特在小说前题诗四绝。
大江东去奏铜琶,振振西风压浪花。思颖沉茫灯欲诉,人间重见女朱家。
文人心思美人肠,一纸传来字亦香,从此梅花添韵事,落英满地尽文章。
断头台上走英睢,猎猎悲风弄素旗,一笑仇讐歼灭尽,果然巾帼亦须眉。
书成蓦忆中原事,女界沉沉日影昏,愿祝自由花不死,春风吹返玉梅魂。[5]
作者改编法国小说《梅花秘密》,虽然为侦探故事,但其目的不是为消遣,不是娱乐大众,而是希望读者,尤其是女同胞,能从小说主人公梅花女机智的斗争策略中有所醒悟,不再甘受奴役,起而抗争。正如作者诗词所云:“女界沉沉日影昏”,“春风吹返玉梅魂”。
胡石庵热心革命,擅长小说,尤其所办报纸言辞激烈,为辛亥革命的成功作出了杰出贡献,学人对此有所了解。然而,很少有人知道他擅长绘画,因为至今在媒体上见不到他的任何画作。笔者在此要展示自己从仅存的极其珍贵的报纸上所觅得的数幅漫画作品,并以此阐释胡石庵以漫画为镜像,展露现实,反帝反清。
胡石庵漫画的第一主题是对满清专制政府,尤其是对其所颁布的《大清报律》的无情鞭鞑与嘲讽。1908年《大清报律》颁行全国。该报律规定:“凡诋毁宫廷、淆乱政体、扰害公安之报纸,永远禁止发行。”[6]232针对满清禁止言论出版自由的报律,《江汉日报》刊发时评,《呜呼立宪——对于新报律之感言》,猛烈抨击清政府“仇视舆论”而成为“国民之公敌”。时评称:“政府诸公仇视舆论之隐衷,今日已大昭而显示天下。前者民政部所拟呈取缔报馆之章程,已达于极端之严重。……谕奏阁抄,非录之官报不可;新闻论说,必取决巡警而行。又重之以押费,威之以刑律,所谓落井而更下之石,刃人而复加之功也。则曷不直捷限制,曰中国人民不准设报。呼呜,以明明组织宪政之地,而为此障碍宪政之律,使吾侪虽有忠君爱国之念,未有以上达君父,是衮衮诸公不啻宪政之罪人,国民之公敌也。”[6]238胡石庵配合时评,连作三漫画,嘲讽其无异于割舌、杀人之行为和封苍天赋予人民有言论自由之口。
其一为《第十九层割舌地狱之惨状》,见图(1)[7]。画面为:一刽子手挥刀割舌,刀上书一“律”字,被宰割者四,一言:“我这舌头拼着你割了吧”,一言“我久已无有舌头了”,一言:“我虽有舌头,却是一张不说话的哑吧嘴”。一幼童吓得掉头逃跑,狂呼“怎么了,快跑去找个西医来医舌头。”画面寓意深刻,活灵活现,将《大清报律》的本质展露无遗。
其二为《地狱变相图之二·恶鬼食人狱》,图(略)。《大清报律》的本质就是钳制舆论,限制言论自由,如有不从,则将判刑,打入地狱。该漫画再现了为民族前途、为言论自由而抗争的志士被打入地狱后的情景。画面为:两位志士被紧缚于树上,不能动弹,一群魔鬼有的挥刀砍手,有的津津有味的吞食被砍之手,有的龇牙列齿,狰狞可怖。图右上角写有胡石庵悲凉的感叹:“嗟乎,群鬼满前,况更加一海,若乎国民无孑遗矣”[8]。“一海”指“立宪海”,借指专制。此前该报曾刊发政治讽刺漫画《立宪海》,画两河汇入大海,河称“专制河”,海署“立宪海”。上题诗句:“滔滔东逝咽余哀,大海狂澜势不回,愿其沧瀛同一色,湛恩洋溢未须猜”[6]238。嘲讽清朝所谓预备立宪,实为专制之变相,将如恶魔般的满清官吏的凶恶嘴脸勾勒无遗。
(图 1)
(图 2)
其三为无题漫画,见图(2)[9]。揭露清政府所颁《报律》之目的,在于不让国民开口。画面有相连之“天口”二字,寓代天立言之舆论。正面看又似“吞”字,拟寓吞灭清王朝之深意。另画报律为魔爪,伸向口字,妄图以《大清报律》遮尽天下之口,钳制舆论。
胡石庵漫画的另一主题乃是对列强略夺中国及欺压民众予以遣责。
日俄战争后,韩国沦为日本的“保护国”,日本政府见延吉一带中国领土住居着不少朝鲜人,便企图掠夺这片土地,竟然居心叵测地将延吉地区杜撰为“间岛”,企图攫取这一地区。胡石庵针对日本制造“问岛事件”的阴谋,勾勒政治漫画予以揭露,图(略)。上画毛茸茸的大魔爪,下画祖国美好河山。漫画上书“会看巨灵手,攫此山河去——因间岛事件感作”[10],揭露日本帝国主义阴谋侵吞中国领土的罪行。
帝国主义虐待华工,已成为当时严重的社会和政治问题,无数起华工被虐事件见诸报端,激起了华工的强烈反抗及国民的声援。胡石庵曾创作诗画,见图(3)[11]。题曰:“恨煞东风无道理,偏向残枝着急忙——读美人虐待华工事感作”。画面以一木残枝,花朵凋落相喻,抨击美国虐待华工的行径。
鸦片战争后,中国门户大开,商埠开辟,铁路修建,为列强掠夺中国资源提供了便利条件,大批山林被列强圈占,矿藏被开采。胡石庵忧心忡忡,作诗画予以抨击,图(略)。图上题诗曰:“伤心一夕西风紧,碧水丹山变白色”[12]。下画祖国美丽山村,上画光秃秃的山岭。诗画在表达作者爱国情怀的同时,亦希望唤醒同胞,抵制列强对中国壮丽河山的肆意开采与掠夺。
由于胡石庵等人的漫画对中外反动势力予以鞭挞与讽刺,引起社会强烈反响,为列强和清廷所不容,湖北当局责令《江汉日报》取消了插画专栏。
(图 3)
胡石庵投身革命活动近十年,“惄于会事濒危者数,以为鼓吹力有未足,乃投身报界,倚为重閪,伐鼓撞金,警悟一世”[13]。当武昌新军向清政府打响第一枪时,胡石庵就满怀激情地投身到具有开创历史新时代的革命狂澜中,凭借卓越胆识与才华,创办了辛亥枪响后的第一张革命报纸《大汉报》。“当辛亥国变之始,武汉报界沉寂无声,于是有应运掘兴之《大汉报》,发生于革命流血声中”[13]。
胡石庵之所以将报名取为《大汉报》,实欲使之成为“吾大汉民族精神命脉之所寄,而不容异族与专制狂噬其间者也。其不幸发生此等现象,则必攻而去之,势不与之两立”[14]。整个编辑工作由胡石庵一人独任。他自作自写,自编自校,冒着生命危险到战地前线采访。在创刊号上公开使用黄帝纪元,以“中华民国政府”名义,刊布檄文、新闻和专电。在义师初兴,成败未卜的情况下,“明目张胆,犯危锋,与满清抗”[14]。
《大汉报》出版第一日即“销行三万余份,南北各省如苏、浙、皖、灨、湘、闽订阅函电,纷至沓来,甚有虑中道陆沉,特遣专足者。而旅汉西人,日辄十百联袂来购,购不即去,每就馆翻阅,阅竟有复购多份者,不得则以昂值致之。贩报小儿频以此获奇利。南洋华侨与夫欧美各国之民党皆专电致贺。美国《纽约报》称本馆为‘革命军之先锋’,又称为‘革命军势力布置完全之现象’。日本《大阪》、《朝日》、《每日》三新闻,有谓本报为‘革命党之总机关’,又有谓‘支那文字之怪物’。葡国某报则谓本报为‘支那报界新产英物,坠地即飞’。露国某报谓本报‘区区一纸实有震动中国之魔力’。英国《泰唔士报》谓本报为‘湖北首领报’,又谓‘民国之第一张报纸’。法国《少年报》亦谓本报为‘革命后之第一出版物’。巴黎《日日新闻》则举本报证实拿破仑‘一纸贤于十万毛瑟枪言之’。德国官报谓本报为‘革命党之利器’,又曰‘革命党所恃以挠动天下者’。诸如此类,不及备载”[13]。足见《大汉报》在当时的影响和作用。
当汉口为清军攻占,馆焚于火时,胡石庵心忧如焚,只身哭奔武昌,向鄂督黎元洪求援,获军政府支助五千元,又从湖北报馆印刷局得到一些印刷机器和铅字,不三日《大汉报》复出售于市,“人尤奇之”。尽管报馆经济异常困难、条件极其简陋,胡石庵仍坚持出报。旬日间,报纸销量涨至三万余份。“彼时武昌邮传中断,各路所来公文函件无从投递,多由本报机关转交鄂军政府,日不下百余起。盖外省人士茫于内容,直视本报为革命军中一特设机关,不知本报固独立经营,与政府不相关也”[13]。
汉阳失守后,清军炮轰武昌,黎元洪惊慌出逃,武昌城内,人心惶惶,秩序大乱。为镇定民心和鼓舞士气,《大汉报》在新闻和专电中伪作各地纷纷宣布独立,声援武昌的消息,如“黄州巡防营独立”、“湖南革命军占领长沙”、“九江独立”、“荆沙宜昌革命军赴援武汉”、”湖南援鄂军即日可到”等等。《大汉报》还以民国大总统名义,发布《孙大总统告全国同胞书》,俨然成为革命政府代言机关。尽管报纸所登皆是胡石庵所杜撰,由于切合人民的意愿,读者无不信以为真。正是《大汉报》的极力鼓吹,才使得武昌城内“人心稍安,士气复振,得免内溃”[13]。时武昌童谣云:“大汉报,真个巧,见了它,胆大了”;“大汉报,真胆大,人人怕,它不怕”即指此也。
《大汉报》在稳定民心,鼓舞军心的同时,为动摇清军士兵军心,特撰白话文数万余言,按日登载,使人通过租界遍给清军,“北军观之,乃纷纷感动有泣下者。旬日中凫汉水投城及解甲遁走者殆尽万人,将弁无法禁止之”[13]。对此革命党予以高度评价,“胡石庵一支笔,胜过吾辈三千毛瑟枪”。黎元洪大总统亦手书“赤手回澜”四字匾额嘉奖,各界人士以“民国首功”赞誉。
如果说,在民国成立之前,胡石庵办报的主要任务是“挽既倒之狂澜”,“伐鼓撞金,警悟一世”的话,那么,在民国成立之后其主要任务就是斥帝孽群丑,鞑武人干政,以“发展民情,监督政府”为天职。
宋教仁被刺后,《大汉报》发表短评《宋教仁被刺之关系》,警告国人“乱机兆矣,可不慎乎”[15]561。袁世凯窃取辛亥革命的的胜利成果后,为笼络武汉报界,向《大汉报》总经理胡石庵颁发四等嘉禾章,胡氏立予拒绝,复电讥讽此举“不过牢笼英雄之具”,请予“收回成命”。电云:“昨日忽接命令,以四等嘉禾章见赐,捧读之下,惭悚万状,无论石庵初心,原不在赏,即曰有志求荣,当此内忧外患纷至沓来,天下滔滔,人心摇摇,石庵一身尚不知埋骨何所,区区爵赏,又何乐者,况迩日以来,我公所嘉赏之人,石庵已熟察之矣,马贼也,流寇也,贪吏也,反对共和之巨奸,痛杀民军之凶徒,焚烧汉口之元凶,皆巍巍然受民国之重赏,得有功之荣名,石庵自形惭秽,实不愿偕此辈受此非分之赏,况民国新立,百凡待治,勋赏云云,不过牢笼英雄之具,如石庵书生本色,何须此者,伏乞大总统收回成命,取消石庵之四等勋章,为民国略重神器,为石庵稍留面目,不胜惶恐待命之至。”电文于委婉中见犀利,含蓄中见刀枪,拒绝中见人格,以此告诫袁世凯,中国尚有不为功名利禄所牢笼之人。
湖北督军段芝贵为讨好袁大公子袁克定,拟上献名伶王克琴。《大汉报》立即刊载《落花有主》的通讯和社评,揭露段氏丑闻。段恼羞成怒,乃假借该报辟有“中原狼窝记”专栏,诬陷该报私通白朗,犯有“泄露军机,鼓吹乱党,扰乱治安,摇惑人心”的大罪,人为地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报馆通匪案”。《大汉报》被无理查封,胡石庵锒铛入狱,拟判极刑。在狱中,胡石庵作《囚中七歌》,其一歌曰:“有国有国黯无色,虎狼横行山川墨;文字无灵众劳歇,我欲救之救不得。”[15]604对革命后段之贵之流猛烈抨击。
为揭露段芝贵罪行,争取舆论声援,胡石庵、朱纯根等还于狱中撰写《狱中纪事》,分寄京沪各报,案由大白,舆论哗然。在强大的舆论声援下,段之贵不得不有所收敛,改死罪为轻判。作者高兴地写道:“同人虽居罗网,复得假手一纸通稿,使彼枪夫兽欲,终不得逞,孰谓书生之笔不敌武夫毛瑟枪哉。”[16]
胡石庵出狱后即召集原班人马,重组报馆,易名《天声报》,实为《大汉报》化身。胡石庵主编,日出两大张。该报持论激烈,以“与袁世凯恶魔政府相挑战”自命。为“尽后死之责”,广泛向社会征稿,主编《血史》(一名《癸丙成仁录》),专纪湖北反袁诸烈勋绩,连载于副刊,前后集稿二百余篇。对于政局,抨击军阀官僚,反对武人干政。《天声报》为参议员赵炳麟提议禁止武人干涉议院而遭张勋反对一事发表评论:“国会尊严神圣,武人职在服从,此欧美立宪各国惟一原则也。武人而干涉议院,为国家最不良之现象,稍明法理者莫不指为非常之怪物。”对于张勋武力干政,《天声报》发表《此之谓干涉主义》,猛烈批评张勋挟特殊势力以干涉政治。为实现真正民主政治,摈弃武人专权,《天声报》发表社文《议会万岁》,热切希望立法界与新闻界之言论,“凝之为星光以普照此苦海众生,播之为霖雨,遍洒此大千世界,为我鄂人造福于无涯,亦庶几不负我人民一番期望之诚也”。此后,《天声报》连续刊文抨击段祺瑞政府,指出政府以“稳健之假面具”维护“万恶之旧官僚”[17]。
1916年11月19日,《天声报》宣布停刊,实行改组,12月,改组顺利完成,复刊《大汉报》,以崭新的战斗姿态活跃于武汉报坛。该报新辟“神针法炙”、“正眼法藏”、“大汉天声”三时评栏目,严密监督政府。发刊“楚宝”副刊,继续连载《血史》并刊发蔡寄鸥所著政治讽刺小说《瀛台梦传奇》(初名《坠楼花传奇》),揭露洪宪帝制,张勋复辟,曹锟贿选丑行,讥讽帝制群丑和腐朽官僚。在1917年爆发的“府院之争”政治冲突中,由于黎元洪“优柔养奸”,以解散国会换取张勋进京“调和”,胡石庵作时评《痛言》,批评黎元洪带头“违法”,已成为民国之“祸首”。“呜呼!武人干政,国会解散,我总统黎为违法之第一人矣”[18]。《大汉报》还刊发《罪言》抨击段祺瑞,“袁世凯破坏民国,帝制自为,其结果竟遭天诛,此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今有人其才略手腕远不及袁氏,竟敢师其故智,破坏约法,拥兵自雄,不惜生灵涂炭,遽令同室操戈,其阴贼险狠,较袁氏有过之无不及者,则其结果更当何如乎?”[19]
对于胡石庵办报之勋绩,有人曾作诗词二首加以总结颂扬:
(一)灾罹无妄复何尤,古圣先贤有此忧;忆昔冤沉文字狱,而今主掌管城侯。共和到底还真相,言论依然论自由;变幻风云经几度,赖公大笔挽狂流。[15]660
(二)予君忧戚玉君成,挫折余生获令名;当道豺狼空禁锢,盘空雕鹗自飞鸣。绸缪日界新闻馆,宣布天声古鄂城;展诵清吟钦佩切,元龙豪气尚纵横。[15]660
总之,清末民初的胡石庵具有革命志士、文人和报人三种身份,他通过报刊把自己的革命志士身份与文人身份融为一体,在那个急剧变化的时代,为民主革命做出了极大的贡献。其实,由于当时革命思想风起云涌,像胡石庵这样的知识分子不在少数,他们不断制造革命舆论,为革命呐喊呼吁,为共和政体不懈奋斗,其精神业绩与日月同辉,照耀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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