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金凤
( 济南大学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 250022)
生态翻译学借用达尔文生物进化论中的基本原理和思想来阐释翻译中的现象与问题,它不仅拓宽了翻译研究的视角,而且为一些难以解释的翻译现象提供了理论依据。翻译适应选择论是其核心概念之一。生态翻译学认为,翻译是译者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活动。“‘翻译生态环境’指的是原文、原语和译语所呈现的世界,即语言、交际、文化、社会,以及作者、读者、委托者等互联互动的整体。翻译生态环境是制约译者最佳适应和优化选择的多种因素的集合。”[1]译文的产生过程大体上可以分为两个阶段:在第一个阶段,重点是以原文为典型要件的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的选择,这一阶段也可视为译者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在第二个阶段,重点是以译者为典型要件的翻译生态环境对译文的选择,换言之,这个阶段就是译者以翻译生态环境的“身份”实施选择,而选择的结果就产生了译文。[2]由此,译者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并非等同于非人类生物体对自然环境的被动适应,而是一种主动的有选择的创造性的适应,译者在整个翻译过程中具有动态的“双重”身份,他既接受翻译生态环境的选择与制约,又以翻译生态环境要件的身份实施对译文的选择与操纵。
林语堂作为一名海内外享有盛誉的作家和翻译家,一生游走于中西两种文化之间,他不仅向中国人讲外国文化,而且向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而他最大的贡献是通过中国优秀文化典籍的外译让更多的外国人了解中国,从而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外国人对中国的印象。林语堂的翻译生涯经历了由译入到译出的转变过程,对这一转变过程的考查,有助于我们更深入地了解林语堂翻译。其中原因,虽有学者做过探讨,但无人作过专题、系统的描述和阐明,总体比较零散,且缺乏理论的支撑。翻译适应选择论为林语堂翻译源语选择的转变提供了有力的理论依据。从此角度考察林语堂由译入转为译出的原因,我们可以发现,林语堂由译入转为译出是他在特定的历史背景下对其所处的翻译生态环境选择性适应的必然结果。
译者选择译入还是译出取决于很多因素,如译界的传统、译者的素养、译入语的社会需求、源语的文化地位等,这些因素都是翻译生态环境的要件。
传统译论认为,译入与译出是一个语言能力或语感的问题,译者对母语的把握胜于外语,因此应当采取译入的方式翻译。比如,英国汉学家格雷厄姆(A.C.Graham)在谈到汉籍英译问题时曾说:“……在翻译上我们几乎不能放手给中国人,因为按照一般规律,翻译都是从外语译成母语,而不是从母语译成外语的,这一规律很少例外。”[3]格氏所言实际上是文化霸权的体现,他有意无意地让英人自己的意识形态主导了中国古典作品的英译。在过去几十年中,弱势文化对强势文化的引进和输出形成了文化上的逆差。“以我国为例,把外国文化介绍到中国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来说远远胜过中国文化介绍到外国。”[4]与此相反,英美两个国家翻译书籍的数量非常小,仅占到图书出版总量的2%到3%左右。[5](P12-13)造成这一不平等现象的原因,除了本来存在的文化势差外,不正确的翻译观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译者自身的中英语言和文化素养直接影响到对译入和译出的选择。据马祖毅先生的《汉籍外译史》记载,中国典籍外译大部分是由外国人或外籍华人完成的,真正由中国人自己做的,“到晚清民初时期,比较闻名的,恐怕只有辜鸿铭和张庆桐二人”[6](P699)。众所周知,辜鸿铭和张庆桐二人都有在国外生活多年的经历,因此,他们对所涉及的两种语言、文化和社会,比一般的双语译者了解得更加透彻,这就赋予了他们从事译出工作的能力。当前,中国提出了“中国文化走出去”的文化战略。中国文化要成功地“走出去”,就离不开翻译这座桥梁。然而目前真正适应我国出版业需要的实用型的翻译人才十分稀缺,而其译文能让外国读者看得懂、喜欢读的译者更是稀缺。中华书局副总编辑顾青曾说:“在我国,普遍存在着‘懂外语就能翻译’的思维定势,这是非常错误的。翻译不只是在两种语言之间进行简单的转换,而是一种文化转化的再创作。如果不懂得另外一个国家的文化习俗、语言习惯,是肯定翻译不好的。”①转引自徐宛芝,董晨:《走出去,讲外国人听得懂的故事》,新华日报,2010年11月2日第B03版。由此,译者自身的中英双语能力和文化素养问题成为制约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瓶颈。
源语的文化地位和译入语的社会需求也影响着译入和译出的选择。由于政治、经济力量发展的不平衡所造成的文化势差,使翻译呈现出单向倾斜的状态,翻译书籍在弱势文化市场占有很大比例,而强势文化常常不屑于翻译弱势文化,其少量的翻译书籍也大都是能迎合西方读者口味,符合西方人价值观和审美观、充满异国风情的文本。因此,源语文化和译入语文化地位的差异也是影响翻译流向的一个重要因素。译者是否选择译出还要考虑译入语的社会需求。只有译本的选择和翻译符合译入语的社会需求,译文才能得到目标语读者的认可,才能真正实现翻译的目的。
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国文学和文化正处于新旧转型时期,相比于西方文化,中国文化处于弱势,因此,当时中国文化的主流是翻译外国文学作品,吸收借鉴外国思想文化。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林语堂毅然由译入转向译出,致力于“向外国人讲中国文化”,虽有悖翻译传统,有悖时代潮流,然其译文在海外获得的赞誉,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林语堂的翻译转向。生态翻译学中的翻译适应选择论为林语堂的翻译转向提供了合理而恰当的解释。翻译适应选择论认为,在译文产生的第一个阶段,重点是以原文为典型要件的翻译生态环境对译者的选择,也即译者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据此,译者只有适应比较突出的翻译生态环境要件的要求,才能被这些要件选中,否则,根据“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原则,译者就会被翻译生态环境淘汰掉。当然,译者作为一个有主观能动性的人,其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是一种选择性适应,即适应中有选择。
译者要从事汉译英工作,尤其是中国文化典籍的外译工作,必须具备深厚的中英文功底和对中英文化的深刻认识。林语堂从小浸润在中西文化交融的家庭氛围中,严格的基督教家庭教育、早期的教会学校教育和以后的西方国家游历生活不仅使林语堂具备了用英文进行创作的能力,而且使他对英语文化有了高度的敏感性。同时,幼年时的儒家经典启蒙教育以及后来在汉语语言及传统文化学习方面的兴趣和勤奋,使林语堂打下了坚实的母语和母语历史文化基础。由此,在中西语言和文化的双重熏陶下,林语堂不仅能够娴熟地使用母语和英语,而且形成了独特的中西文化互补的文化观。林语堂曾说:“西方学术以物为对象,中国学术以人为对象。格物致知,我不如人,正心诚意之理,或者人不如我。玄通知远,精深广大之处,我不让人,精详严密,穷理至尽,人定胜我。”[7](P176)由此可见,在对待传统文化问题上,林语堂既不自傲,也不自卑,而能以一种客观的态度对中国文化进行欣赏和批评,而对于西方文化,林语堂既不主张全盘接受,也不主张全盘否定,而是以一种冷静的心境坦然对之。这使林语堂有条件心平气和地“向外国人讲中国文化”。
如前文所述,译出还受到源语文化地位以及译入语社会需求这两个翻译生态环境要件的影响。1936年,林语堂携全家前往美国,由此开始了近30年的海外生活。翻译生态环境的转变成为林语堂翻译转向的一个重要原因。在林语堂所处的时代,中国随着国势的减弱,逐渐沦为西方列强的殖民对象,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相比,明显处于弱势。弱势文化中的译者,通常会选择译入,而只有那些具有强烈民族文化意识的译者才会选择译出。身处异国的林语堂,深刻认识到中国形象在国外存在被误解、扭曲的现象,这深深刺痛了他那颗热忱的爱国心。由此,林语堂的民族文化意识逐渐增强,这使他感到有必要将中国文化中的经典之作译介给西方读者,以改变西方读者对中国的印象。1935年,《吾国与吾民》在美国出版,并大获成功,这不仅提高了林语堂自身在美国的声誉,而且提高了他言语的权威性,以一位中国人的身份向外国人讲中国文化就有了潜在的读者群。而当时的美国正处于工业化高度发达的时期,生活在现代社会的西方人,不仅精神匮乏,而且生活压力大,这使得他们渴望一种闲适的生活。对异国文化具有高度敏感性的林语堂,深知目的语读者的社会需求和期待,他特意选择自己民族所特有的东西译介给西方,主要是儒家的伦理观念和道家的处世态度,以表现“一种中国最优越最聪慧的哲人们所见到而在他们的文字中发挥过的人生观和事物观”[8](P1)。通过翻译中国古代经典作品,林语堂将中国的闲适哲学传达给西方读者,这不仅在认识功能上填补了西方读者对于中国的知识空白,而且批评了美国高度工业化所造成的人的异化。[9](P406)
由此可见,林语堂由译入转向译出,是原文、译入语社会需求和自身素养与追求等诸翻译生态环境要件对他进行选择的必然结果,林语堂以其精湛的双语能力、对中西文化深刻的领悟以及其高度的文化自觉性和敏感性成为当时从事中国经典文化外译最合适的人选,林语堂也顺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需求,将中国文化中的精华介绍给西方。根据“适者生存”、“译品长存”的原则,林语堂不仅赢得了海内外的赞誉,而且其译作也成为译品中的经典。当然,林语堂作为一个具有主观能动性的译者,其对翻译生态环境的适应是有选择性的适应。这主要体现在他对原作具有高度的选择性,林语堂所选原作不仅适应了翻译生态环境外部的需求,即西方文化对中国人生活艺术的好奇,而且也适应了他自身内心的需要。林语堂所选翻译作品,其风格和主题都与他自身的哲学观、人生观和文学观相一致。傅雷曾说:“选择原作好比交朋友:有的人始终与我格格不入,那就不必勉强;有的人与我一见如故,甚至相见恨晚。”[10](P626)此话在林语堂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林语堂由译入转为译出,是各种翻译生态因子综合作用的结果。在中国致力于文化走出去的今天,林语堂译出的成功给我们诸多启示:译者只有加强自身双语和双文化能力的修养以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需求,其译品才能在译入语世界中赢得读者的青睐,中国璀璨的文化才能在世界舞台上大放光彩。
参考文献:
[1]胡庚申.翻译适应选择论的哲学理据[J].上海科技翻译,2004,(4):1-5.
[2]胡庚申.适应与选择——翻译过程新解[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8,(4):90-95.
[3]潘文国.译入与译出——谈中国译者从事汉籍英译的意义[J].中国翻译,2004,(2):40-43.
[4]王大来,张景华.论文化转型与翻译的定位[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2):103-106.
[5]Venuti L.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London& New York:Routledge,1995.
[6]马祖毅,任荣珍.汉籍外译史[M].武汉: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
[7]林语堂.老子的智慧[M].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8.
[8]林语堂.生活的艺术[M].越裔汉,译.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
[9]施建伟.林语堂传[M].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9.
[10]罗新璋.翻译论集[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