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习性、场域和资本视角透视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
——基于浙江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调查报告分析

2013-01-22 07:24
终身教育研究 2013年2期
关键词:习性新生代场域

王 莹

一、引言

新生代农民工概念的提出大都以年龄划分为标准。王春光在2001年提出的“新生代农村流动人口”概念在研究中得到普遍引用。他区别了新生代和老一代农民工,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年龄在25岁以下,于20世纪90年代外出务工,与第一代农民工在受教育程度、务农经历、流动动机、思想观念等方面都有明显差别。[1]2010年中央1号文件第一次明确使用“新生代农民”这一概念,指出“新生代农民工主要指80、90后,这批人目前在农民工外出打工的一亿五千万里面占60%,大约一个亿。”并提出“要采取有针对性的措施,着力解决新生代农民工问题。”[2]赵芳认为新生代农民工的概念界定并不单纯受年龄及外出务工的年代影响。[3]学界较一致的看法是,新生代农民工指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以后,在市场经济条件下,生长于农村却在城市里从事非农业生产的群体。综上所述,本文界定的新生代农民工为出生于20世纪80年代以后,不局限于其父辈是农民工,文化程度高,对生活标准要求高,职业期望高,受现代开放社会影响,已具有一定平等和民主观念,对城乡差距、一城两制现象不认同,要求和城里人一样享受平等待遇的群体。

随着新生代农民工物质利益保障逐渐得到社会重视,这一群体文化生活状况开始进入人们的视野,对这一问题的重视与否不仅关系到新生代农民工能否从根本上融入城市,更关系到我国社会的稳定和和谐。新生代农民工文化诉求以及文化“孤岛化”现象不局限于其个体生活方式的探究,同时也与这一群体的文化权益密不可分。

近年来,国内不少学者从文化层面对新生代农民工进行研究和调查。刘玉兰关注新生代农民工的精神和心理健康问题,就这一群体存在的心理状态不稳定、不平衡等方面加以分析[4];马纯红从多学科角度分析新生代农民工闲暇生活中存在的问题,结合伦理学、社会学、管理学和经济学研究方法剖析了农民工闲暇生活存在的问题及其成因,从制度安排、实现机制、发展趋向等层面提出了构建文明型农民工闲暇生活方式的新思路,[5]并以湖南长沙的80后农民工群体为调查对象,总结了其闲暇生活背后的社会心理特征。[6]刘启营以新生代农民工的社会心态为切入点,指出其整体呈现健康、积极向上、理性平和的心态,同时也承认部分领域存在消极、不健康的生存心态,进而分析影响因素。[7]

当前,对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研究角度多元,虽然有可喜的进步,但是对数量庞大的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调查研究很少,并且缺乏相应的社会学理论依据。本文将在研读浙江省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调查报告的基础上,结合社会学家布迪厄的习性、场域和资本理论,深入探究影响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现状的主要因素。

二、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现状

浙江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调查课题组在浙江11个市86个县(市、区)对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现状进行了大规模的专题调查,发放调查问卷8 600份,回收有效问卷7 255份。调查结果表明:虽然与第一代农民工相比,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生活内容更加丰富,文化参与意识渐趋强烈,然而从总体上看,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还是处于比较匮乏状态。[8]这一现象集中并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内容与形式日渐丰富多样,但日常文化生活仍显匮乏。电脑或手机上网、K歌、健身、看电影和文艺演出等文化内容和形式逐渐进入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选择范围,在农民工聚居较集中的区域,文化活动中心、网吧、图书馆等文化场所日渐兴起。尽管可供选择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广,类别越来越多,但数据表明新生代农民工在实际生活中选择和享受的文化休闲活动,仍以看电视、上网、打牌为主,其他活动项目鲜有涉及,或活动频率低,或间隔时间周期长。

其次,文化载体时尚,科技元素显著,但使用功能较为狭窄。随着信息时代的发展,电子产品如手机、平板电脑、电脑逐渐成为新生代农民工享受文化娱乐生活的重要载体。浙江省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调查报告表明,超过90%以上的人拥有手机,41.34%的人拥有个人电脑。然而,这些载体的使用功能并未得到充分的开发和利用。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利用手机和电脑看视频、听音乐、玩游戏、网购、拍照。相比之下,阅读电子书和新闻、网上学习指示、发帖子和写博客等功能并未被充分利用。近几年社交网络的兴起也使得新生代农民工倾向于网络聊天、交友软件的使用。

再次,文化需求日益强烈,但文化诉求表达渠道不通畅。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需求主要体现在公共文化产品、公共文化服务和文化认同方面。具体包括对书籍、报刊和艺术作品等文化产品的需求;对文化娱乐活动、旅游、教育培训和社会交往的需求以及对自尊、归属感、道德修养和精神品格等方面的追求和认同需求。其中,对文化活动和文化设施及场所的需求尤为突出。但是,由于目前新生代农民工文化需求的表达权、公共文化决策的知情权与参与权得不到足够重视,对政府及社会提供的文化场所及产品的话语权得不到维护,这一群体的文化需求表达机制和渠道缺失,对其文化生活造成了极大的阻碍。

最后,文化期待与参与意愿增强,但文化消费支出与文化生活质量仍然偏低。文化期待指的是新生代农民工对政府进行文化建设的方式、途径、政策等外在投入的期望。文化参与则指新生代农民工参加单位、社区等组织的活动。调查结果显示,新生代农民工希望政府、社区和街道组织外来务工人员开展文体活动,向外来务工人员开放文化娱乐活动场所,举办文化联谊活动,组织实用性知识讲座等。这充分体现了新生代农民工对文化生活的参与热情。相比之下,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消费支出与文化生活质量相对偏低。数据表明,每月用于文化消费的金额低于20元的占34.05%,每月20-50元的占30.64%,每月50-100元的占20.39%,每月消费在100元以上的仅占14.36%。

三、制约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主要因素分析

1.习性——影响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内在根源

习性(habitus)又称生存心态,是布迪厄社会理论的基本概念。它有别于心理学中对于生活的态度,其中心意义在于强调个人的德行是后天通过学习和经验积累所得,兼有“习性”、“性情”、“惯习”等含义。[9]习性不仅仅是一种与人的行动时刻伴随并具有指导作用的精神状态,而且还强调与社会结构共时并存、同时运作的行动者秉性系统。习性引导着社会区分原则,是已形成的内在化的行动者主观心理状态,它承载着行动者的历史经验,并不断地成为客观世界中外在化的“生成原则”。布迪厄一再强调习性所指的“心态”、“秉性”和“内心世界”及其对实践的决定性意义。

习性具有相对稳定性,对于这个特性的理解是我们探究新生代农民工生存心态等具体问题的关键。布迪厄特别指出个人最原始的生存经验的极端重要性。[9]所谓个人最原始的经验包括按照年龄顺序属于最早生活阶段的那些经验,主要指的是童年时代的生活经验;也包括按一段时间顺序来看属于第一次经历的经验,特别是指在重大的个人和群体历史中所发生的特殊重大事件。习性具有本能保护自身同一性和恒定性的倾向,对于周围环境的变化对行动者施加的压力能够主动对抗、自卫。它具有自我稳定性和维持稳定性的必要条件。按照这一特性,童年时代和最早的生存心态结构处于个人完整生存心态的基础和核心地位,对于之后试图改变原有生存心态的种种努力都尽可能进行顽强和持久的抵抗。

出身和生活在不同阶层和社会地位的人,其最初经验积累而成的习性一经形成就具有稳定性,并对其后来的生活实践产生影响。这一最原始的生存心态在新生代农民工整体的生存心态构成中占据一定分量,要克服它所带来的影响并非朝夕之功,这就可以解释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内容与形式虽然日渐丰富多样,但日常文化生活仍显匮乏。在新生代农民工的习性系统中,去图书馆、文化活动中心和健身房等城市偏向的文化活动并未成为主导,他们更倾向于一些根植于习性系统的文化活动,如看电视、打牌和读书看报等。

2.场域——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客观场所

布迪厄把场域(field)定义为“位置客观关系的一网络或一个形构,这些位置是通过客观限定的”[10]。对场域的理解可以从以下三个侧面切入。第一,场域既是一个相对独立的社会空间,其相对独立性是不同场域区别的标志也是不同场域得以存在的依据。第二,场域堪比一个竞技场,是一个充满斗争的空间。这意味着场域不是静止不动的,场域间的各种力量不断斗争并且不同的场域有不同的斗争规则(rule of the game)。第三,场域间的关系复杂,边界具有经验化的特点。布迪厄指出,“场域的界限问题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确定场域的疆界“不容许任何先验的回答”[10]。

我们可以把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看作是一个场域,而这一场域又可以细分为两个子场域,即受最原始生存心态支配的文化生活和城市文明下的文化生活。尽管童年时代的影响和最早的生存心态结构会对日后改变它的各种可能性进行持久而顽强的抵抗,但这不是绝对一成不变的。教育和习得经验的积累促使新生代农民工在两种文化生活场域进行斗争。通过斗争,具有强势地位的场域将形成和内化它所在范围内的习性,并有可能在一定时间内战胜原有的习性,成为个体新的、具有相对稳定性的习性。

由此,我们可以对新生代农民工文化需求日趋强烈、文化期待和参与意愿增强的现状进行分析。由于新生代农民工具有年龄上和教育上的优势,同时具有较强的经济活动能力和环境适应能力,城市文化生活对他们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城市文化生活场域与原来的文化生活场域产生碰撞并不断斗争,使得许多新生代农民工开始注重具有城市特色的文化需求,渴望和城里人一样享受社会提供的文化场所以及文化设施。

3.资本——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必要条件

布迪厄把资本(capital)划分成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三种形式。[11]经济资本以金钱为符号,包括生产的不同因素,如土地、工厂、劳动、货币等,是物质产品和资源;社会资本包括因人际关系网络而产生的实际或虚拟的资源总和,它以社会声望、头衔为符号;而“文化资本”则可细分为三种形式。首先,被归并化的形式,指的是在人体内长期、稳定并内化成的一种秉性和才能,是习性的重要组成部分;其次,客观化的形式,指的是可以传递的、以实物形式体现的文化资本,如图书、音像制品、文物等;另外,文化资本还有制度化的形式,指由合法化和正当化的制度所确认的各种学术资格、奖励、文凭等。

对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现状的解读离不开对这一群体的资本分析。文化生活的实质是一种文化资本,对这一文化资本的追求需要对新生代农民工群体自身的经济、社会及文化资本进行探究。前文指出,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存在文化诉求表达渠道不通畅、文化消费支出与文化质量仍然偏低的问题。结合资本理论我们不难发现,经济、社会、文化资本的相对匮乏是制约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发展的重要因素。

从经济资本来看,由于新生代农民工大多居住在城市开发区、工业园内,要享受文化设施和文化生活的时间成本和交通成本较大。另外,新生代农民工大多就业于劳动密集型企业,或服务业的底层职位,工作强度大,他们的工资水平普遍偏低,这成为影响其文化生活的直接因素。

从社会资本来看,新生代农民工生活在类似孤岛的环境中,与城市存在隔离。具体而言,许多社会文化场所和活动并未向新生代农民工开放,他们所居住的环境不但与城市公共文化设施有显著距离,而且缺少与当地居民的接触,从而难以形成城市化的人际关系。较高的工作强度和企业文化缺位也使新生代农民工群体的社会资本缺失。

从文化资本来看,虽然新生代农民工的受教育水平提高,被归并化的文化资本有了一定的积累,但是受经济资本和社会资本的制约,其客观化形式和制度化形式文化资本的发展受到阻碍。也就是说,尽管新生代农民工在知识、语言、技能、行为和价值观方面有所提升,可有限的经济资本不能为他们提供足够的图书、音像、学习资料等文化媒介;有限的社会资本也阻碍了他们的自身发展,表现为缺少职业培训机会和学业深造途径。

四、思考与对策

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生活状况是衡量其融入城市的重要方面和考量指标。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关注,不应仅仅停留在物质保障和制度保障层面,而应从他们的自身需求出发,为这一群体的长远发展考虑,注重其文化生活等精神层面的发展。从布迪厄社会学理论出发,本文提倡从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三方面入手,以企业、政府各职能部门和社会为主体,共同努力合作,解决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中存在的问题,提高这一特殊群体的文化生活质量。

从根本上来说,企业应普遍提高新生代农民工的工资待遇,这是新生代农民工提升文化生活的物质前提。工资的提高可以直接使这一群体有更多的经济资本在文化生活方面进行消费,进而提高文化生活质量;此外,企业要合理安排工作时间,加强企业文化建设,丰富员工文化生活,包括加强企业内部文化设施建设,提高设施利用率,突显工会、党委作用,满足员工的精神需求。这些做法从另一个侧面减少了新生代农民工享受文化生活的时间和交通成本,弥补了其经济资本缺失的不足。同时,也从文化本身出发,使这一群体有更多的渠道去参与、享受文化生活,获得自身所需要的文化资本。最后,企业还应不断创新文化活动形式,让文化深入人心;广泛开展企业交流,向员工灌输终身学习的思想,共创学习型企业;积极开展各类培训,全面提高员工素质。通过学习和交流,让新生代农民工有机会去接触更多的人群,表达自己的看法和意见,逐渐形成以所在企业为中心的人脉关系网络,增加自身的社会资本。

当然,公共文化建设离不开政府部门的作用,政府部门是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场域内的指向标。总体而言,政府各部门要加强城乡公共文化服务体系建设,使得越来越多的公益性文化向新生代农民工辐射,让越来越多的新生代农民工群体受益。政府的政策性指引能够扩大城市文化形态的影响力,使得城市文化生活在其与原始文化生活的碰撞和斗争中逐渐取得主导地位。这样一来,新生代农民工就会以城市文化生活场域中的规则和方式作为标准,对城市文化生活产生渴望和需求。具体而言,政府各部门要在真正了解新生代农民工的需求的前提下,将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列入当地文化服务计划,规范和降低文化设施的资费,加快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建设,尤其在新生代农民工聚居的地方加大文化设施建设投入,满足不同地区、不同喜好的新生代农民工的需求,使他们能享受与普通市民同样的待遇。

除此之外,受习性系统的影响,最原始的生存心态仍在新生代农民工的文化生活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因此,社会宣传要改变传统的文化传送模式,因地制宜地推进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正常化。本着公平化、人性化、多样化、差异化的原则,免费向新生代农民工开放文化馆站,推进日常文化服务,扩展文化活动空间。这不仅可以逐渐削弱根植于新生代农民工自身习性的文化生活观念的影响,还能够解放本地人狭隘的地域观念,从而为这一群体融入城市文化生活发展提供双向保证。宣传形式要进行载体创新和服务创新,积极探索互联网时代新生代农民工文化服务途径,针对不同的文化需求,在普惠性文化服务的基础上开展异化服务,激发新生代农民工文化创造的热情;内容上,要以地方文化、民间文化和通俗文化为主,逐步消除他们“局外人”和“城市过客”的心态,培养他们的主人翁心理。总而言之,社会宣传要让新生代农民工敢于、乐于、便于接触并享受形式多样的文化生活,吸引他们走出原有习性的禁锢,体验城市丰富的文化媒介带来的乐趣。

在研究新生代农民工这一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问题时,不能将西方社会学理论生搬硬套,要敢于对相关概念的本土化应用提出质疑。本文对布迪厄最原始生存心态的恒久影响性提出了质疑,承认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场域斗争的可能性,分析了影响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的因素,为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问题提供了社会学理论依据,为解决这一问题指引了方向。

[1] 黄传会. 中国新生代农民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299.

[2] 黄进.价值冲突与精神皈依——社会转型时期新生代农民工价值观研究[M].南京: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71-78.

[3] 赵芳.“新生代”,一个难以界定的概念[J].社会学研究,2003(6):71-83.

[4] 刘玉兰.新生代农民工精神健康状况及影响因素研究[J].人口与经济,2011(5):101-105.

[5] 马纯红.行走在城市边缘——对长沙市农民工闲暇生活的调查与思考[J].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4):23-28.

[6] 马纯红.困惑与挣扎:80后新生代农民工闲暇生活透视[J].中国青年研究,2012(11):75-79.

[7] 刘启营.新生代农民工社会心态及其影响因素[J].当代青年研究,2012(10):71-76.

[8] 王吉全,周航.浙江新生代农民工文化生活调查[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2012:3-18.

[9] 高宣扬.布迪厄的社会理论[M].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4:113;132.

[10] 皮埃尔·布迪厄,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论[M]. 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55-96.

[11] Bourdieu,P.The Forms of Capital[C]∥In Richardson,J.G,(ed.).Handbook of Theory and Research for the Sociology of Education.New York:Greenwood Press,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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