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晓秋
(1.中国政法大学 法学院 北京 100088 ;2.蚌埠学院 经济与管理系 安徽 蚌埠 233000)
清代刑事证据之言辞证据采集研究
杨晓秋1,2
(1.中国政法大学 法学院 北京 100088 ;2.蚌埠学院 经济与管理系 安徽 蚌埠 233000)
在清代的刑事证据中,言辞证据是非常重要的一类,而以往对言辞证据采集的专题性研究较为缺乏。采用规范研究和实证研究的方法,以言辞证据采集的时间、地点、对象和手段为涉猎的主要内容,对清朝言辞证据采集的制度规定和判例判牍进行分析,可以看出,清朝言辞证据采集的制度规定已经较为完善,实践经验已经相当丰富,但也存在着法律规定和实际操作的背离。希望通过对清朝言辞证据采集的探讨,为清朝刑事证据的整体研究提供借鉴。
言辞证据 采集地点 采集时间 采集对象 采集方法
从清代律例及各地司法实践来看,清朝诉讼中使用的证据有多种类型,如言辞证据、物证、书证、查勘检验报告等。其中,对于多数案件而言,言辞证据是定案的关键依据,所以,在证据的采集中也侧重于言辞证据的采集。
言辞证据包括原告、被告供述以及证人证言。言辞证据的作用在清代要高于其他证据,是审判的最主要依据。《大清会典》规定:“凡听断,依状以鞫情,如法以决罚,据供以定案,”[1]由此可以归纳出清代三项最基本的审判原则,一是审讯要依据原告的诉状范围而确定,即“依状以鞫情”;二是依照法律进行审理、判决,即“如法以决罚” 。在清代刑事案件审理的过程中,采用拷讯获取口供是常用程序,而法律对拷讯有各种规定,在审讯阶段,“如法以决罚”主要指的应为依法拷讯;三是要依据口供定案,口供也就是言辞证据,即“据供以定案”。在这三条原则中,后两项均涉及到言辞证据定罪问题,可见,言辞证据在清代刑事诉讼中的重要地位。
原告的供述是引发案件的原因之一,其供述以讼状和庭审时的陈述为基本表现形式。原告的供述是指证犯罪的最初证据,不得被擅自删改,否则会被治罪。清代审判,极重视被告人口供,几乎是“无供不能定案”。“断罪必取输服供词”,律虽有‘众证明白,即同狱成’之文,然非共犯有逃亡,并罪在军、流以下,不轻用也。”[2]大清会典也规定“内外问刑衙门申办案件,除本犯事发在逃,众证明白,照例即同狱成外;如犯未逃走,鞫狱官详别讯问,各得输服供词,勿得节引众证明白即同狱成之律,遽请定案。”[3]虽然清代特别强调被告人口供的重要性,但是证人证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种证据形式。除了可以作为被告人供述的佐证外,在被告人不供述的情况下,人证等证据也可以直接定案。“其有实在刁健不承招者,如犯该徒罪以上,仍具众证情状,奏请定夺,不得率行咨结。杖笞以下,系本应具奏之案,照例奏请。其寻常咨行事件,如果讯无屈抑,经该督抚亲提审究,实系逞刁狡执意存拖累者,即具众证情状,咨部完结。”[3]
言辞证据采集之地点,既可能在衙门内进行,也可能在案发现场进行。在衙门内收集为常态,曾为刑幕的汪辉祖主张在大堂公开审理案件,认为在大堂审理案件,不但解决两造之纠纷,还可以通过该案而解决相类似的一串案件,从而杜绝同类案件的当事人争讼。长官在大堂上申明孝友睦渊之义,还可以起到劝民息讼的教育目的。汪辉祖曰:“顾听讼者,往往乐居内衙,而不乐升大堂。盖内衙简略,可以起止自如,大堂则终日危坐,非正衣冠尊瞻视不可。且不可以中局而止,形劳势苦,皆以为不便。不知内衙听讼,止能平两造之争,无以耸旁观之听;大堂则堂以下伫立而观者,不下数百人,止判一事,而事之相类者,为是为非,皆可引申而旁达焉。未讼者可戒已,讼者可息。故挞一人,须反复开导,令晓然于受挞之故。则未受挞者,潜感默化,纵所断之狱,未必事事适惬人隐,亦既共见共闻,可无贝锦蝇玷之虞。且讼之为事,大概不离乎伦常,日用即断讼,以申孝友睦渊之义,其为言易入,其为教易周。余前承令宁远,俗素器健,动辄上控,兼好肆为揭帖,以诬官长。余唯行此法,窃禄四年,府道未受一辞,各宪因为余功,乃知大堂理事,其利甚薄也。”[4]
但有些案件在案发现场搜集言辞证据更为便利。如对于盗案,州县之正印官常于查勘现场讯问事主。何耿绳曰:“凡盗案报到,即会营往勘,系城中或系乡村,营汛远近,有无邻居,事主住屋几间,坐落方向,从何处入门,何处搜赃,何处出去,或系明火执仗,撞门毁户,抑系逾墙撬壁,临时警觉行强,入室几人,曾否涂面,如何言语禁吓,有无捆缚殴打,初时事主可曾喊叫,邻佑可曾闻声,去时可曾挟架事主,道路可曾遗有器械油捻,取供估赃,勒缉通详。”[5]再比如人命案件,也常在案发现场进行证据采集。袁守定亦曰:“凡遇报人命,即唤其人入署,面谕之曰:‘汝速归,鸠齐保邻尸属,于尸所听审。不许搭棚张彩,有杯水之费。’随裹米而往,询明情由,不抵之案,即于尸场发落,告以案结之由,不许入城。应抵之案,只带正犯收禁,告以应得之罪,不许余人入城。”[6]
证据的采集毋庸置疑是发生在案件审理的过程中,那么在案件审理的任何时间段都可以进行。清代有关于州县一级衙门不理刑名日期的规定,除了这些日期的其他任何时间都可以审理案件,也就是,在该时间内均可以采集言辞证据。《大清律例》“死囚覆奏待报”条附例规定下列期日不理刑名,“凡遇庆贺穿朝服,及祭享斋戒、封印,上元、端午、中秋、重阳等节,每月初一、初二,并穿素服日期,俱不理刑名,四月初八日不宰牲,亦不理刑名;内外一体遵行。”[7]
言辞证据包括原告、被告供述和证人证言,因此,采集的对象应当涵盖原告、被告、干连佐证。但是,并非所有的原告、被告、干连佐证都能够成为采集的对象,在此,以法律的消极规定阐释不能成为言辞证据采集对象的范围。
一是原告作为采集对象的限制。法律上明确规定某些人不可以告诉,实际上这些人即被取消了作为原告的资格,所以也不可能成为采集的对象。主要包括两种情形,被囚禁的人不得告举他人,老幼笃疾妇人除个别案件外,其他情况不得告。“凡被囚禁不得告举他(人之)事,……,其年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者,若妇人,除谋反、叛逆、子孙不孝,或己身及同居之内为人盗诈,侵夺财产及杀伤之类,听告,余并不得告……”[8]
二是被告作为采集对象的限制,主要针对的是采用刑讯的手段采集证据时。清朝法律规定对八议之人、老幼废疾、孕妇不得拷讯。“凡八议之人,问鞫不加考讯,皆据各证定罪。”“三品以上大员,革职孥问,不得遽用刑夹,有不得不刑讯之事,请旨遵行。”[9]“凡应八议之人,(礼所当优)及年七十以上,(老所当恤)。十五以下,(幼所当慈)若废疾(疾所当矜)者,(如有犯罪,官司)并不合(用刑)拷讯,皆据众证定罪,违者,以故失入人罪论。”孕妇在怀孕期间不拷讯,“若妇人怀孕,犯罪应拷决者,依上保管,皆待产后一百日拷决。”[10]
三是证人作为采集对象时的限制。《大清律例》规定:“其于律得相容隐之人,(以其情亲有所违)年八十以上,十岁以下,若笃疾,(以其免罪有所恃)皆不得令其为证,违者,笞五十。”[11]由此可见,有三种人不可以作为证人,一是相容隐之人,二是老幼之人,三是笃疾之人。
(一)询问法
州县之正印官灵活运用隔别讯问取供法、潜听私语之法、对质之法、五听之法等多种方法获取言辞证据。
1.隔别讯问取供法
隔别讯问取供法,即为了防止串供,将案内两造、干证人等分开讯问,每次讯问只有一名被讯问对象,而其他人员则分别隔开。曾有人问清代地方官刘衡:“审讯命案盗要案及一切大案,作何问法?”刘衡答曰:“是非隔别问供不可。凡审大案,必须将犯证分开数处,毋令聚在一处。官所问之话,所录之供,不得令案内一人知之,一人问之。盖犯证见官审案,霁颜温语,并无喝令掌责、刑吓等情,以为前所取之供乃官所喜闻者,未有不随声雷同者,如此则真情何由得?莫若将犯证分开先后,带案细讯。情真者,则供必吻合,所谓事真难假是也;若非真情,则必言人人殊,往往彼此参差不合,所谓事假难真是也。若既隔别熬讯,所取之供,果人人符合,庶可确信为真情矣。”[12]
《历朝折狱纂要》记有一案:国朝杨茂清于贵池县任,有石埭杨翁生二子,次子已死。而其妇与仆奸,翁逐之。仆复濳至家,翁不直斥为奸,而以盗扑杀之。时长子標往某亲戚家祝寿,仆家谓標杀之,而翁则诉己杀之故。当道不听,竟以坐標。翁屡以诉,茂清密侦其事,实翁而以当道乃以標富不肯平反。清檄当日与標饮酒者十余人,隔别讯之,如出一口。乃坐翁收赎,而贷標杀……[13]
2.潜听私语之法
州县长官将被告与相关人员放在一个秘密场所进行讯问,然后安排一名亲信窃听,从而获取真情。当有人问清代地方官刘衡:“要案有干证指为奸盗正犯,而其人极力呼冤者,可讯得真情否?”刘衡曰:“莫如听其私语之为妙也。如署内有密室,于密室后层先伏亲信戚友一二人在内,然后将干证与所指之犯带到密室外间。官亦诘问数语,勿令人持帖称有客拜会,官则谕令将门锁闭,待会客毕再来审讯。犯等见室内无人,必彼此言语,是真是假不难立得(此法见袁简齐先生《说部》中)。或带同见证至城隍庙内审讯,仿前法变通行之,亦可必得真情(此法见黄给谏《福惠全书》中)。予在广东四会任,有何参猷家连劫盗案,差役缉获刘亚康矢口不承。予仿照此法,将刘亚康并余犯六、七人锁在城隍庙东西柱,真情乃得” 。[14]
3.对质之法
州县长官在两造及干连证人供词之间存在相互矛盾的时候,将提供矛盾供词的双方叫在一起,当面对质,以查清不合之处。乾隆卅一年六月,邹县知县庞公审理尼山祭学两田土地纠纷案一案,原告刘尚绮与被告宋掌书之间进行对质:“县官邹公问:这不妨,吾再查。果然你是民地,你当下不拿出约来,他纵量了,吾行文替你除去,这也不算量地的不是。刘(尚绮)供:吾有文约,是民地。量去了。宋(掌书)供:没量。当下文约没拿出,有学录行文来查。问:这文约,虽是印契,没坐落、地方、名邑。宋(掌书)供;这是他别处民地,张冠李戴,只望胡赖。(县官邹公)问:且留这,算不过。刘(尚绮)供:小的有文约,是民地,他山量去了。宋(掌书)供:吾没量你的地。刘(尚绮)供:是恁那一起量的地。宋(掌书)供:不拘那起,总是吾同学录承管,恁有理明讲。”[15]
4.五听法
五听法是中国古代较早运用,也是比较传统的一种询问方法。“五听”是运用察言观色的方法,通过对当事人的心理活动的考察,从而对当事人施加压力,迫使其提供真实的供词。这样的实例在清朝非常之多。《历朝折狱纂要》记载一案:“清朝直隶清苑县,有伯仲析产而居。仲无行,遗产荡尽,赖伯时周济之。伯年逾五旬,仅一子,弱冠娶某氏女,相得甚欢。会仲妻以急,诣伯家求助。日将暮,伯子从市归,腹中苦饥。晚炊尚早,其妻即以日中蔬饭与之,食毕七窍流血而死。某氏惶恐失措,奔告伯夫妇,相持恸哭,几不欲生。仲妻瞪目旁哭,厉声曰:‘伯年半百,仅此一子,今无故暴死,某媳能辞其咎乎?’归诉于仲,偕伯夫妇鸣官,直控某氏毒死亲夫。官验确系服毒,乃严刑搒讯,某氏不能耐刑,遂诬服。其案已定,适讷近堂制军,移节直隶,虑囚至此,疑其不实。某明府,健吏也,听讼为一时冠,讷公调省,告以此狱可疑,命为平反。明府见案逾一年,已经多官研讯,又系大辟,不敢承鞫。讷公强之,明府细覆历年案牍,厚盈尺许,中间屡断屡翻,实有可疑。即命拘集在案人等,隔别研讯,某女辞气温和,益信其冤。又讯伯夫妇,同称媳入门后,甚孝,夫妇亦极伉俪,是否毒害,不敢臆断。讯至仲妻,则厉声哭骂,谓贱婢以毒斩伯氏之嗣。不付大辟,无以服死者,词色悍暴。明府谛审久之,忽拍案叱曰:‘下毒者非他人,即汝是也!汝毒尤子,欲夺其产,敢诬某媳乎?’仲妻失色称冤。明府大怒,命极刑拷之,……仲妻乃尽吐其实。缘久欲吞伯产,每至伯家,必怀砒少许。伺隙投之,恰值伯子先食,遂濳下焉。伯子毙命,即乘机嫁祸某氏。至此吐实,共颂制军虑囚之神,明府断狱之决。或请于明府,曰:‘何以知为仲妻所毒?’曰:‘是不难。在听讼者,察言观色耳。彼姑舅且不敢臆断,仲妻竟敢直言其罪,已属可疑。且其日适至伯家,更露破绽,故严拷之,不谓果成信谳。’爰以仲妻抵罪,而释某氏女焉。[16]
5.七字审问法。
康熙时期的黄六鸿依自己的司法经验,将审讯归纳为七字法:“曰钩,曰袭,曰攻,曰逼,曰摄,曰合,曰挠。”“何谓钩?以我意探彼意也。彼腹中原有真情在,不肯实吐,止将虚词肤恕,而我已窥见真情,但未知的确,姑微以一语钩之,看其如何回答,于是乎用袭。何谓袭?乘其虚而掩之也。我既钩之,彼不受饵,仍将前词敷说,我却从他意料不到之处诘问之,彼必无心致对也,于是乎用攻。何谓攻?因其瑕而击之也。所对一有空隙,我即从他空隙处连驳之,彼之情已惶然不能自掩矣,于是乎用逼。何谓逼?因其穷而急厄之也。彼情已觉难掩,然跃跃在喉,又不肯遽吐,若此时间官局势稍缓,则跃跃者又将复隐,其时假作威严,乃拍案大怒,命取夹棍吓之,两班牙爪,疾呼跃出,提摔而下,则惊魂大怖,宁有不输服者乎?然此就审正犯言之也。”[17]“何谓摄?制其奸而不使逞也。于证造前,上官预嗔目厉容以待,若一言不合便欲加刑者,因择极肯綮处严讯之,彼若遽尔直言,何以塞贿金之命,亲友之情,彼必言辞游衍,乃即命加刑,彼自连声称吐。”[17]“所谓合者何?以其所分而共证之也。唤原告进问,供毕,令出。唤被告进问,供毕,令出。唤原告干证进问,供毕,令出。唤被告干证进问,供毕,令出。如此逐名详问,则原告与被告所供合与不合可知也。……所谓挠者何?以其众而挠伏之也。众口所供既定,不能为彼改移,即彼自家干证亦不能为之左袒,造证当前,仝词共质,彼虽有口如簧,又安能巧鼓于群言之下哉?故善听者于其观状时,先有成竹于胸;及其对簿,持此七术以求之,自无遁情矣!若遇事漫无主宰,偏持己见,而公庭又多躁率,妄拟是非,则嘉肺之间,其不呼覆盆者鲜矣。”[18]
(二)拷讯法
拷讯一直是中国古代社会获取证据的重要手段,一方面,将刑讯合法化,一方面又对其进行诸多限制,以防止滥刑造成冤狱和人命,但在实际运作中,从来就没有杜绝过非法刑讯的问题,也无从避免因无法承受棰楚之苦而自诬服。
清律明文规定各衙门办案时可以使用刑讯方法获取口供,刑讯不止是对被告运用的,对证人也可使用。“若因公事干连平人在官,事须鞫问,及(正犯)罪人赃仗证佐明白,(而干连之人,独为之相助匿非。)不服招承,明文立案,依法拷讯,邂逅致死者,勿论。”[19]由此,也可以看出刑讯的前提: 一是“赃仗证佐明白”,即为物证和证人证言都已经明白确切;二是“不服招承”,即被告拒不招供自己的罪行;三是“明文立案”。司法官妄拿良民拷打实为违法,如果致死,性质更为严重。《刑案汇览》中记载一案:陕督题:捕役张应举诬窃拷打唐名身死一案。查例载:诬良为窃,吓诈逼认因而致死,照诬告致死律拟绞监候,如因拷打致死,照故杀律拟斩监候。又捕役诬窃为盗,吓诈逼认因而致死,照诬告致死律拟绞监候,拷打致死者,照故杀律拟斩监候。又捕役奉差辑贼,其人本是良民,捏称踪迹可疑,妄拿私行拷打,吓诈逼认,照诬良为盗例分别强窃治罪各等语。……此案捕役张应举奉差辑匪,因见唐名行走慌张,向其盘诘,复以口音不对情有可疑,欲拉其禀官讯究,唐名蹲地不行,愈加疑惑,该犯恐系窃匪,起意拷问,随用拳殴伤其左耳耳窍等处倒地,复用铁链殴伤其左膝等处迫问窃情,唐名詈其诬赖,该犯即将唐名身穿马褂剥去,用铁链拴其颈项,并捆住两手,用木鞭殴其左腮颊、右乳、左肋等处,因其滚骂翻身,又用鞭杆戳伤其背脊、脊膂、 左右肋、腰眼等处,经人路过劝住查问,唐名告以被诬拷打,该犯生气,又用鞭杆殴伤其左手背等处,唐名至次日殒命。检阅供招内称,审据乡约崔朝善及尸妻丁氏佥供,死者平日并未为匪,该犯即因其口音不对亦当禀官究治,乃辄恣意拷问,叠殴多伤致死,自应照捕役诬良为窃例问拟。该省将该犯依诬良为窃,拷打致死照故杀律拟以斩候,与例相符,应请照覆。嘉庆二十一年说帖。[20]
拷讯要依法进行,所以法律从消极的方面对刑讯作出了诸多限制。
1.主体的限制:根据清律的规定,刑讯为各级衙门正印官所决定,而捕官及差役不得私拷取供。正印官决定刑讯时,由公堂上的差役具体负责执行。《大清律例》“强盗”条附例规定:“凡强盗重案,交与印官审鞫,不许捕官私行审讯、审捕等役私拷取供。违者,捕官,参处;审役等,于本衙门首枷号一个月,杖一百,革役。如得财及诬陷无辜者,从重科罪。其承问官于初审之时,即先验有无伤痕,若果无伤,必于招内开明并无私拷伤痕字样。若疏忽不开,扶同隐讳,及纵容捕官私审者,即将印官题参,交部议处。”[21]《大清律例》“故禁故勘平人”条附例亦规定,必须正印官方得使用夹棍拷讯:“内而法司,外而督抚、按察使、正印官,许酌用夹棍、拶指外,其余大小衙门,概不准擅用。”[22]
2.刑具的限制。法定刑具主要有板、夹棍、拶指、枷号、拧耳、跪链、压膝、掌责等。扳指大竹板,“以竹篦为之,大头径二寸,小头径一寸五分,长五尺五寸,重不过二斤。”[23]“夹棍,中梃木长三尺四寸,两旁木各长三尺,上圆下方,圆头各阔一寸八分,方头各阔二寸。从下量至六寸处,凿成圆窝四个,面方各一寸六分,深各七分。拶指以五根圆木为之,各长七寸。径圆各四分五厘。”[24]“枷长三尺,阔二尺九寸,以乾木为之,重二十五斤。斤数刻志枷上,再律例内有特用重枷者不在此限。”[24]
3.使用的限制。一次审讯当中只能使用夹棍拷讯二次,清律“五刑”条附例规定:“其应夹人犯,不得实供,方夹一次。再不实供,许再夹一次。用刑官有任意多用者,该管上司不时察参,倘有徇隐,事发并交部议处。”[25]
《大清律例》中“故禁故勘平人”条附例就规定夹棍适用的条件有二:一是案情重大,二是被告人在证据已查明时仍不吐实情,或是招认后又翻供的。“强窃盗人命,及情罪重大案件正犯,及干连有罪人犯,或证据已明,再三详究,不吐实情,或先已招认明白,后意改供者,准夹讯外,其别项小事,概不许滥用夹棍。”[25]
对象的限制在前面已经阐述,在此,不在赘述。
刑讯是获取言辞证据的重要手段,但是其弊端显而易见,人犯受不住严刑拷打而自诬服的状况便无法避免。《历朝折狱纂要》记载一案:国朝嘉庆间,安徽霍邱县民范二芝家贫,父为别村雇工,范赘于某村魏媪为婿。媪惟一女,家亦贫,卖混沌为生。范入赘几一载,次年正月十四日,忽去。媪使义子韩三及邻人,各处寻觅,无踪。范父疑之,屡至媪家寻闹,语侵韩三,为韩推跌,遂列词控县。县令王某集讯数次,未得其情。適雇一乳妇至,魏媪同村人也,询其知媪婿事否?曰:知之。闻邻言,似是因奸致命。王因此胸有成见,日以重刑严讯,乃称范魏氏与韩三有奸,韩与其母女将范二芝谋死。诘其尸,则云当下将尸支解,入锅煮化,泼入土炕,将骨剉碎,以期灭迹。三人一口同声,案情遂定。招解至府,亦无异词。是时秉皖臬者,为夏邑李书年,提勘时,见供皆顺口而出,屡诘驳之,皆矢口不移。然不能无疑,因此不敢详院。首府因逾期,请详。甚力,否则请仍府审,先生不听,因委高青书太守复讯。嘱云此案据供肉煮骨剉而脯肝肠肚尚无着落,可从此根究。高某从之,犯果愕然不知,语甚支节。先生命提原差,严刑拷讯,据供初奉县票,寻范二芝,访得范有两家亲戚,先行至其姑母家,据云十四日被害,何以十五日尚在我家吃元宵。又至其表伯母家,亦云伊十八犹在我家,何以十四被害。彼时小人已疑范二芝不死。回县禀明,值案已定,私告之司昏者,反遭斥骂,谓小人混禀,因此不敢多言。先生闻之慨然曰:“此案断不可详院。”早作夜思,惟严责范父,再行找寻,此案遂延搁半载。一日突有人至臬堂,啼哭喊叫,自称范二芝,从前因赌欠债,被人追逼,潜逃外省。昨遇邻人,告以家难,故赶来自投。先生即亲提确讯,置于别室,随提众犯,诘其谋杀情状,并谕以明日招解上院,尔等皆伏法矣?三犯仍各自点首,并无凄容。乃招范二芝与见,众始错愕,范魏氏即上前扭住,谓:“你到底是人是鬼?一向在何处?累及我至此”。哭声震天。魏媪曰:“我已拼一家性命,汝今日又何必生还。”一恸几绝。惟韩三仰面大笑,一时堂上堂下无不为之掩泪。窃视先生,亦嗒然若失。久之,始诘三犯曰:“既然如此奇冤,过堂时,何以并无一语翻异?”三犯齐声泣曰:小人历过府县堂,已十余次,诸刑备受,此供悉是县差所教,并云翻驳一回,则汝等多受一回苦。小人心胆已碎,惟望早死,又何敢再求伸冤乎。先生正在嗟叹,府县自外闯入,伏地呜咽,曰:大人救我。先生曰:尔等平日谓我多疑,今亦知此案係多疑之力乎?否则三犯早伏极刑……[26]
因此,在司法实践中,有些司法官为避免被告因刑讯诬服,在很多情况下,不拷讯。如清人徐栋、觉罗乌尔通阿、张运青等人都将明代吕坤的“祥刑要语”奉为刑讯的圭臬。“五不打:曰老不打,幼不打,病不打,衣食不继不打,人打我不打……”[27]又如,黄六鸿自订有十七项拷讯禁止条款:“万寿圣节不可打,国忌不可打,年节朔望不可打,大风雪不可打……”[28]
言辞证据的采集,要经本人亲自确认。原告在提交诉状时,要求必须签写自己的名字,以此对自己的控告及提供的证据予以确认。法律不允许匿名投递讼状,“凡投(贴)隐匿(自己)姓名文书告人罪者,绞。”[29]道光十八年八月二十日奉上谕:陶澍等奏揭获匿名词帖,先将被揭知县撤任确查等语。匿名文书告言人罪为风俗人心之害,前经降旨严行查禁,拾获者即为销毁,密拿编造之人,照例治罪。此案昭文县知县续抡升被人指称冒姓捐官等情,该督等查获匿名文书,既知立案不行,即应照例销毁,一面严拿编造之犯,按律惩办,乃遽将该知县撤任查办,转使若辈鬼蜮伎俩得以阴售其奸。该督等如此动作,从此匿名揭告之风又炽矣,办理实属错谬。陶澍、陈銮俱着传旨严行申饬,该督等仍当督饬所属严密根追,务将编造揭帖之犯查拿到案,重治其罪,以警刁风,其续抡升有无劣迹之处,并着查明具奏。钦此。[30]
被告的供词要经本人画押确认,而且大清律对此有程序性规定。“各有司谳狱时,令招房书吏照供録写,当堂读与两造共听,果与所供无异,方令该犯画供。该有司亲自定稿,不得假手胥吏,致滋出入情弊。如有司将供词辄交经承,致有增删改易者,许被害人首告。督抚察实题参,将有司官照失出入律议处;经承书吏照故出入律治罪;受财者,计脏,以枉法从重论。”[31]
州县官不得改口供:“承审官改造口供故行出入者,革职;故入死罪已决者,抵以死罪。”[32]还特别强调初次招供不许擅自删改。“凡初次招供,不许擅自删改,俱应详载揭帖。若承问官增减原供,希图结案,按察使依样转详,该督抚严察题参。不行察参,将督抚交部一并议处。[33]
清朝是我国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个王朝,封建法制在总结前朝的基础上达到了最为完善的时期,刑事证据制度也日臻完善。在刑事证据言辞证据的采集问题上规定的也较为详细,采集的地点比较灵活,可以在公堂上,也可以在事发地点;除了法律规定不可以审理案件的日期以外,在案件审理过程中的任何时间都可以进行采集;采集的对象既包括原告,也包括被告和干连佐证,但有一些特别的限制;采集的手段非常多样,最常见的是询问和刑讯,尤其是刑讯可以说是言辞证据采集的最重要手段,所以清朝法律对此作出了较为详细的规定。但是,清朝言辞证据的采集问题存在着法律规定和实际操作的背离,最典型的就是刑讯,法律规定的诸多限制,在司法实践中被屡屡突破,以至于不可避免的造成冤假错案。
[1] [清]昆冈等修,[清]吴树梅等纂,《大清会典》[O].卷55:1。
[2] 赵尔巽等撰.《清史稿》[O].刑法志三,台湾鼎文书局,1981:1054.
[3] [清]昆冈等修,[清]刘启端等纂.《大清会典事例》[O].卷739:9.
[4] [清]汪辉祖,《学治臆说》[O].“亲民在听讼”,见 [清]张廷骧编,《入幕须知五种》,文海出版社,1968 :273-275.
[5] [清]徐栋辑,《牧令书》[O].卷十九,何耿绳之“强盗”,清道光二十八年刊,41.
[6] [清]徐栋辑,《牧令书》[O].卷十九,袁守定之“图民录”,清道光二十八年刊,16.
[7] 田 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断狱》[O].“死囚覆奏待报”条附例,《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601.
[8] 田 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诉讼》[O].“见禁囚不得告举他事”条,《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489.
[9] 田 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名例律》[O].“应议者犯罪”条,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中华传世法典》,北京:法律出版社,1999:87页.
[10] 田 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断狱》[O].“妇人犯罪”条,《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599.
[11] 田 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断狱》[O].“老幼不拷讯”条,《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573.
[12] 郭成伟主编,《官箴书点评与官箴文化研究》[M].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 ,2000 :274.
[13] [清]周尔吉编,《历朝折狱纂要》[O]. 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225.
[14] 郭成伟主编,《官箴书点评与官箴文化研究》(M). 北京:中国法制出版社, 2000 :275.
[15] 《孔府档案》类目编号为(1)4014 第 46 号材料[B].见蒲坚编著,《中国古代法制丛钞》,光明日报出版社 ,2001:484-485.
[16] [清]周尔吉编,《历朝折狱纂要》卷五 [O]. 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441.
[17] (19)[清]黄六鸿,《福惠全书》[O].卷十一刑名部,清康熙三十八年金陵濂溪书屋刊本:23-24.
[18] 《孔府档案》类目编号为(1)4014 第 46 号材料[B].见蒲坚编著,《中国古代法制丛钞》,光明日报出版社 ,2001:474-493.
[19]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断狱》[O].“故禁故勘平人”条,《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561.
[20] [清]祝庆祺等编《刑案汇览三编》三[O].“捕役妄拿良民拷打逼认致毙”案,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1765-1766.
[21]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贼盗》[O].“强盗”条附例《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383.
[22]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断狱》[O].“故禁故勘平人”条附例,《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561-562.
[23] [清]昆冈等修,[清]刘启端等纂,《大清会典事例》[O].卷723:6。
[24]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名例律》[O].“五刑”条附例,《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80.
[25]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断狱》[O].“故禁故勘平人”条附例,《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561.
[26] [清]周尔吉编,《历朝折狱纂要》[O]. 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47-52.
[27] [清]徐栋辑,《牧令书》[O].卷十八,朱□之“作吏管见”,清道光二十八年刊:37-38.
[28] [清]黄六鸿,《福惠全书》[O].卷十一刑名部,清康熙三十八年金陵濂溪书屋刊本:17.
[29]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诉讼》[O].“投匿名文书告人罪”条,《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477.
[30] [清]祝庆祺等编,《刑案汇览三编》四[O].北京古籍出版社,2004:73.
[31] 田涛、郑秦点校,《大清律例·刑律·断狱》[O].“吏典代写招草”条附例,《中华传世法典》,法律出版社,1999:602.
[32] [清]昆冈等修,[清]刘启端等纂.大清会典事例[O].卷818:4.
[33] [清]昆冈等修,[清]刘启端等纂,大清会典事例[O].卷843:5.
A Study of the Collection of Criminal Oral Evidence in the Qing Dynasty
YANG Xiao-qiu
(1. Law School,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Beijing 100088, China; 2. Department of Economics and Management, Bengbu College, Bengbu 233000, Anhui, China)
Oral evidence wa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riminal ones in the Qing Dynasty. However, the monographic study for the collection of oral evidence lacked before. The main content of this article include the time, place, objects, and means of collection, and normative and empirical research methods are used. By analyzing the law and cases, we can conclude that the system was featured by its relative completeness and rich practical base. But, the question of the department between law and practices existed. The article attempts to provide a reference for the integrated research of the Qing Dynasty’s criminal evidence by means of the discussion of the collection of oral evidence.
oral evidence; collection places; collection time; collection objects; collection methods
D909.9
A
1673-9272(2013)02-0057-06
2012-08-20
杨晓秋(1973 - ),女,四川省威远人,蚌埠学院副教授,中国政法大学博士生,主要研究方向:中国古代刑事证据制度。
[本文编校:罗 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