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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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这个玩意其实真不是个什么玩意,在刘燕看来,她这辈子是不会去蹚这个浑水的,可是,话还别真说绝了,用她的朋友田小蔡的话说,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有的事,它来了,你拦都拦不住,这就是命。
这真是命吗?真的有命吗?关于命运,影响最深的,当然就是结婚的那次了,她的爱人外号二王,大名王刚,就因为这个命字,差点就没和自己成了。原因就是王刚他哥王伟,外号当然是大王,这个大王以前在一个破事业单位当个小科长,工作能力不咋样,却自以为是只美丽的蝴蝶,整天想着怎么从单位其他十三个和他同样级别的干部当中突然破茧而出,翩翩展翅于副处长这个位置的枝头上,为了这个事,他找大仙,请菩萨,见庙烧香,见佛就拜,自己家里也是天天香气缭绕,还别说,他后来真的成功了,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奶奶或者爷爷或者姐姐或者哥哥总之是有一个真的显灵了,他所在的单位一个副处长上班期间突然脑梗,人还没送到医院就一命呜呼,在单位的人都忙着帮忙办丧事的时候,大王同志在夜深人寂之时去了以前就敬拜过的一位上级分管领导的家里,抢占先机,一举把副处长这个位子拿下,从此就越来越得意了,慢慢鼓捣着,后来还当了处长,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大王真的成大王了,在单位里占山为王,一呼百应,这时的他觉得自己不是蝴蝶,俨然是一只骄傲的孔雀了,这只孔雀时时事事都想开屏显露自己的漂亮羽毛,于是除了单位的事,家里的事他也是处处干涉了。就拿他弟弟王刚结婚这事来说,他当然是义不容辞,要帮忙。于是就找了他的神机妙算大仙来商量,将王刚和刘燕的生辰八字一一道来,大仙听罢,脸上的表情不容乐观,附耳指点道“此二人八字相克,婚姻必不长久,女方命硬,怕累及夫家啊!”大仙念念有词,掐掐算算,把大王震得不轻,回去后立刻联合父母一起给二王弟弟开会,对其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指出利害,无奈他这个弟弟才二十八岁,比他小十岁有余,正是血气方刚羽毛刚硬实的年龄。当时两人又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阶段,那刘燕在他心里就是一仙女,加之这位仙女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已经和他琴瑟相谐,成就好事了,他当然选择爱情至上。何况他跟哥哥不一样,他就是一普通工人,随遇而安,不求高升,也不信命相之说,对哥哥那一套早就看不惯了,当然不尿他那一壶。父母呢,也偏心这个小儿子,不想硬性拆掉这段姻缘,可也不想跟大儿子对着干,怕有一天老大的仕途不顺,自己落了埋怨,于是就聪明地采取了模棱两可的含糊态度,这样一来,形势就严重对大王不利了,没等他想出更好的办法,那俩家伙已经偷偷地到民政局办证了,刘燕嘴甜,虽然也略略知道他不喜欢自己,但见了他,还是一口一个大哥的叫着,他终于绷不住了,觉得自己是有身份的人,总不能让弟弟草草领证就算了,只好给他们操持了婚礼,摆酒那天,谁都能看出来,他的嘴歪着,滋滋地吸凉气,他自己说是累的,牙疼,其实刘燕知道,他是想开屏没开成,扎着屁股了。小两口当时都铁了心,不争馒头争口气,他们坚定地认为,自己一定会天荒地老到白头的。
婚就这么结了,一晃也七年过去了,刘燕和王刚一直在一个工厂上班,王刚在结婚第一年后被调到了人事科当科长,算是升了官;第二年,刘燕生下一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来,也没看出刘燕的到来对这个家有什么影响。关于两人婚姻长不了的屁话不攻自破了,谁能说,这家人的日子不是越来越旺呢?王刚的父母在这期间身体也一直倍儿棒,吃饭倍儿香,为了吃饭更香,刘燕还把自己的年终奖金拿出来,给王刚他妈安了一副烤瓷假牙,老太太美得,每天到楼下跟老街坊们唠嗑时,都可劲地夸这小儿媳妇,乐得合不拢嘴。在老人家看来,这个媳妇可比那大媳妇好多了,大媳妇张小秀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头发三天换一个发型,指甲养得长长的,指甲油涂得光光的,那能烧饭做菜吗?哪次回来,不是刘燕下厨切菜做饭的呢?这大媳妇说话还嗲声嗲气的,一看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主儿,结婚好几年,才生了个女儿,说是怕破坏身材,再不肯怀孕了。偏偏大儿子还特听媳妇的话,前不久,媳妇说王伟这个名儿不大气,不洋气,要给王伟改个名字,王伟立刻屁颠屁颠地找算命的给改,要不是王伟他爸拦着,这会,指不定已经被那些跟国际接轨的现代卦师们忽悠,叫个什么王斯基王乔治什么的了呢。这张小秀也知道自己不招人待见,所以也很少回来,本来家里就挤,刘燕和王刚跟父母住在一起,人多了,更烦。她倒是跟刘燕很能谈得来,觉得这个女人直脾气,心大,嘴甜,不拘小节不记仇,看着有点笨,其实人是挺好的。要说王刚出轨这事,最先发现动向的,还是她张小秀呢。因为最近家里装修,张小秀常带着女儿格格在饭店吃饭,再兼到母亲和婆婆家蹭饭,回的次数频繁了,她发现,几乎每次晚饭,王刚都不在家,而且回来得晚,甚至还有两次压根就没回来,理由是加班,忙,陪客户等等。有时好容易有一次半次回来吃顿饭,心不在焉的,跟谁也不说话,还动不动就照镜子。有一回他去厨房舀碗汤,可半天没出来,张小秀心眼贼,就悄悄跟过去,发现那小子正用手机发短信呢,看到张小秀,立刻合上了手机的盖子,端着空碗掉头出去了,汤都没盛。
动向其实已经很明显了,但这刘燕愣是没发现,张小秀很想把这事告诉刘燕,可又觉得说了,会伤了刘燕的面子,再说,真引起家庭纷争,那导火索就是她张小秀,她本来已经不招人待见了,可不想再挑事。跟王伟一商量,王伟也是这个意思,不但认为这事不能说,还嘱咐自己的老婆少回去,别惹火上身。
如果这件事就这么了了,那也许,就没后来的那么多事了。关键是张小秀不忍心,男人都是自私的,他王伟这么说,只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是他的亲弟弟错了,他想替他瞒着藏着,可刘燕无辜啊,每次去了,看刘燕大夏天的穿个大T恤,在厨房里为一家人做饭,挥汗如雨的样子,她就觉得揪心,哎,这个笨女人哪,怎么办才好呢?
有一天晚上,张小秀吃过刘燕做的宫保鸡丁和糖醋鲤鱼后,在刘燕的房间里跟刘燕说起了自己的发现,说得很委婉,但刘燕肯定听懂了,奇怪的是,她听懂了,不仅没有伤心,没有大哭,还嘻嘻哈哈地抓着张小秀的手笑了半天,她自信满满地告诉自己的嫂子,世界上的男人都出轨了,王刚也不会出轨,因为他压根对男女之间的这些事不感兴趣,他们结婚七年多了,除了刚结婚那几个月,王刚还热乎点,如今,半年都难得碰她几次,他们之间,一次夫妻生活的距离在月刊和季刊之间,两月一次或三月一两次那都正常,刘燕悄悄地说,他那方面,不行。
张小秀还想说点什么,可刘燕已经拍屁股出去了,厨房里一大摊子碗还没洗呢。在随后响起的锅碗瓢盆交响伴奏下,刘燕还用好听的声音唱起了一首流行歌曲,这个女人哪!张小秀无奈地走了。
天越来越热了,刘燕的公公婆婆在王伟的安排下,去海南度假了,厂里不忙,刘燕自己在家里闲不住,又张罗着要给儿子的房间安装一个空调,王刚天天忙得不着家,也指不上他,刘燕一个人去选了空调,带来工人,进行安装,根据工人师傅的建议,选择房间的东墙作为安空调的地方,那里挂着原来王刚小时候的一张照片,放大了的,需要取下来,一个大眼的工人师傅踩着梯子上去,使劲一探手,怎么也够不着,大眼却不是大个子,底下另一个师傅不屑地叫道,你下来,让我来。是俩河南的工人,方言浓重。大眼不愿意在刘燕面前示弱,偏要够着。在上面一蹿一蹿地使劲,刘燕在底下直乐。最后,大眼还真够到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得意呢,相框咣当一声就掉下来,玻璃立刻碎了,是以前的那种老式相框,刘燕紧着一躲,幸亏没砸着她。她低下头,发现从相框里面掉出来一个U盘,还有一张七寸的彩色照片,照片里的主人公有两个,这两人刘燕都认识,一个是王刚,另一个,是厂里一年前才招的厂办秘书,方小安。两个人在照片上五官清楚,骨骼清晰,脸色红润,四肢伸展,姿势很是香艳,方小安在上,在王刚的身体之上,王刚当然是在下,在方小安的身体之下,也就是说,他和她的裸体交叠,面带微笑,对着镜头留了影,心态平和,形态自然,看来两人之间已经是熟稔了,这等配合镜头,肯定是兴之所至,自拍为乐,其欣欣然乐陶陶也!
刘燕有点呆了,她懵懂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就是这样的,她的反应似乎总是要慢一拍,两个工人师傅看出她的表情不对,但上面的师傅以为她是因为相框摔坏而生气了,下面的这个师傅也没看清她捡起来的照片是什么内容,所以就自顾自地继续安装了。刘燕把照片和U盘放到自己的房间抽屉里,出来继续给两个师傅帮忙,她的心已经乱了,也麻木了,她好像一个机器人似的给师傅发着烟,倒着水,结算了工钱,结束后又送师傅出门,还没忘了说一声谢谢。接着,她一个人坐到了儿子的床上发呆,师傅出门时,把空调打开了,风凉凉地吹起来,使她略微清醒了一些。她想起了那个U盘。她像个木头人一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脑。
是聊天记录和各种照片,图片,全是王刚和方小安的。在招聘时,王刚一眼就喜欢上了方小安,方小安像极了他大学时的恋人,他极力想办法使得她留了下来。他们很快相恋了,期间,方小安还为王刚打掉了一个孩子。
这是聊天记录里能滤出来的脉络,U盘里有照片,有视频,虽然不多,但已足够。大都是两个人在一起时自拍的,有床上的,他们的床上的激情从来没有在自家的床上发生过,有床下的,在一间雅致的居室里,王刚跟拍着方小安,记录着方小安的一切细节。所有的真相都在里面,真实得有点恍惚了。真实到令人心生疑惑了。可这就是真相,是事实,证据确凿,王刚确实出轨了。
刘燕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愣,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发生对于她的生活意味着什么,她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和经历,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件事发生得太突然了。就在她发愣的时候,门开了,王刚回来了。她这才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已经是凌晨一点五十了,她猜想,就在这个夜晚,王刚一定在和方小安寻欢作乐,在这几个小时里,他们共进晚餐、互相调情、不断接吻,最后甜蜜温存相拥入睡。就是这样,肯定是这样,在这期间,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呢?刘燕觉得一阵刺痛。她沉沉地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她没有吃晚饭,也没有喝水,这会嗓子里干的像要冒出火焰。她觉得万分委屈,可自从结婚后,她所有的委屈,都是只向自己的丈夫一个人倾诉的,如今,她该跟谁去诉说呢?她迫切的需要一个肩膀,需要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的丈夫还没看到发生了什么,他试图靠近她,但她立刻躲开了,他的手无意中碰到了鼠标,电脑上清晰地出现了一张照片,艳照。他之前当然看过艳照。可此时是他自己的。他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像个傻瓜一样地站到了他的妻子面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个人这样僵持了很久,终于,王刚在刘燕面前跪了下来,他说,我改!
2
怎么办呢?日子还得过下去,刘燕在那天晚上决定原谅自己的丈夫,他抱着她,跟她做了很久的爱,她在他的怀里哭了很长时间。事情发生没多久,方小安就调走了,刘燕也没问过之后王刚和她最后谈过什么,他删除了所有的记录,烧掉了照片,每天早早就回家,和刘燕一起洗菜、一起做饭,以至于他的父母度假回来后,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儿子突然闲了下来,而且,会疼老婆了。
可还是不行,生活的每个轨迹不是按下删除键就能让它消除痕迹的,刘燕经常被噩梦折磨,梦中的场景令她触目惊心,她陷入了长期的失眠和对夜晚的恐惧之中,家里天天煎着中药,调理内分泌的,治疗失眠的,活血的,防脱发的,名目繁多。都是刘燕自己抓来吃的。日子太长了,每天孩子上学,放学,他们上班,下班,又和从前一样了,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因为刘燕力图让自己像一个贤惠的妻子一样,既然接纳他,就对过往只字不提,所以,她还是默默地尽着一个妻子、母亲和媳妇的义务,王刚渐渐懒散下来,成夜地在电脑上打游戏,两个人一起,他只是象征性地伸出一只胳膊搂抱一下她,她稍一矜持,他就立刻鸣金收兵了,压根就不想出兵。刘燕想,就这样吧,谁的日子不是这样过呢,也许很多家庭还不如自己呢。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就觉得一切释然了,和从前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像以前一样喜欢待在家里了,她每天早到晚退,工作总是要拖到很晚才完成,这样,在一次加班时,她遇到了她后来的情人,张晋。
因为厂里很长时间没有说招聘的事,许多接待工作都让女工们去应付一下。这天,刘燕和几个女工一起,陪银行的人吃饭。那天本来厂里是要求换衣服的,可她不想回家,就直接穿着蓝色短袖和短裙去了,那是厂里的制服,她自觉跟别的精心打扮过的同事相比,自己不会引人注意,可她不知道,她正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蜜桃一样,穿着合体的制服,随意地盘起头发,发丝几缕在颈间环绕,反而更显出几分气质来。这年头,妩媚和妖娆的女人多了去了,端庄的女人反而弥足珍贵,何况她本来就不难看,只不过不常涂脂抹粉而已。很快,张晋就注意到了她,并且竟然发现,她是他从前一位老邻居的女儿,于是主动跟她坐到了一起。
精明的厂长看到了,急忙走过来给他们俩介绍,说这是银行的副行长张谁,这是我们厂的一枝花刘谁,你们认识认识,又指挥办公室主任拿了几瓶酒打开,对刘燕说,把咱财神爷招呼好,然后又去招呼别人了。刘燕也认出来他,两个人都会心地笑了。其实刘燕以前很喜欢张晋,一向拿他当一个哥哥对待。在刘燕二十岁时,张晋搬走了,她见他倒见的极少了。
厂里效益最近一直不好,厂长要上一个新的项目,自然少不了银行的支持,刘燕知道这事的轻重,虽然不擅长,但还是乖巧地满满倒了一杯酒,端给张晋。张晋只笑不接,问道,你的呢?刘燕说,我不会喝酒。张晋说,喝过吗?刘燕说没有。张晋就接着说道,你没喝过怎么知道自己不会呢?你不会的事,我可以教你。他眼睛亮亮地看着刘燕,刘燕有点招架不住,就低下头,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个人酒杯碰过后,都一饮而尽了,刘燕觉得酒甜甜的,还挺好喝,看了看瓶子,都是外文,也不知道是什么酒。两个人就这样一杯一杯地开始喝了,刘燕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反正自己后来完全不像自己了,她给张晋说了很多很多话,还主动上去拿话筒唱了一首歌曲,最后她晕晕沉沉地觉得自己上了张晋的车,在他身后的座位上拼命地哭泣,她觉得自己需要拥抱和抚慰,她的从没有愈合过的伤口现在完全撕裂了,滴着血。汽车开得特别慢,但走的却不是一条回家的路,只是一直向上攀登,停车后,张晋把刘燕拉到了车的副驾驶座位上,她立刻觉得视野开阔,虽然头晕,她仍然看见了车窗外离自己特别近的一轮弯月和月亮旁边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她彻底放纵了自己。酒精令她想要把自己交给这个夜晚,交给柔软的月光。她打开自己,但她似乎记忆短路,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第二天,她收到了张晋要求再约会的短信,她才真的发现,她也许做了一件错事。她把这归为醉酒,大醉之后的错误。她决定结束这一切。
她没有回信,在坚持了一天后,第三天晚上,她却又一次坐到了张晋的车上,这次她没有醉,她在宽大的车厢里没有看到月亮,她什么也没有看到。她觉得自己很肮脏,可是她又觉得自己回不去了。她第一次知道车的作用原来有很多。后来她把这个感觉告诉了张晋。张晋刮了刮她的鼻子,得意地笑了。
刘燕也开始像王刚当时一样了,她爱照镜子,常买衣服,习惯晚归,爱上喝酒,她的手机设定了密码,包里装着昂贵的香水,她还是常常失眠但白天照样精神焕发像是打了鸡血。她成了一个人的情人。她的心事连田小蔡也不告诉,她们在一起吃饭时,还是谈老公,谈孩子,可就是不谈这个。厂长的贷款成功了,精明的厂长常带她出去和银行的人继续联络感情,厂里已经有了她和厂长的绯闻,说在她没结婚前就和厂长勾搭上了。但她不在乎,她有时真的觉得她不是以前的刘燕了,她是她不愿意做的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毫无羞耻心一步步堕落的女人,她纠结和痛苦时,就拼命地喝酒,她清醒了知道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是她就每天这样过着。
婚姻的真谛是什么?她有时会这样想,可她想不出来,她只是个三流大学毕业的普通工人而已,她醉酒后流泪,清醒时又想要大醉,她谁都不能信任也不敢信任了,她慢慢地看到了王刚的背叛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了,她的信任感没有了,她不会相信任何人了。她曾经无比相信一个人,可是那个人,背叛了她,现在,那个人依然每天出现在她的视野里,他有脚气,他打呼噜,他每隔很久在她的身体里了无趣味地出入,他们都像是没有爱过的样子,他们曾经相爱过吗?有吗?
第一场雪落下时,刘燕的生活发生了又一次变化,她怀孕了,她确定是张晋的孩子。她想要告诉张晋的那一天,她看到他带了另一个鲜艳的女人走进了一家宾馆。她跟了进去。在十一楼的一个房间,她听着里面传来的声响,在门口站着,她没有哭,她觉得自己的眼泪早已哭干了,她的眼泪仿佛是只为男人而流,而现在没有哪个男人值得她流泪了,她的眼泪完全干涸了,枯竭了,没有了。她等到一切声响结束后,冷静地敲开了房门,那个女人先离开了,她坐在那里,她也没指望得到安慰,可是她也没想到会得到痛击。张晋说,我是因为,以前一直认为你是一个那种女人,才和你好的。她说,哪种?他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那种,风流的女人。她立刻明白了。她点了点头,她不知道为什么点头。她就这样走了出来,打开房门,她看到王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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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燕现在比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贤惠,她现在也开始信命了,每月初一和十五的时候,她就会买些面包水果什么的供奉到家里的高高的衣柜上,在香炉里点上香。孩子现在住校了,他们两口子有条件一人一个房间分床睡了,对公婆的疑问,他们一致说是这样对双方的睡眠好,他们的表情让两位老人看不出任何不妥,何况他们真的没什么不妥,跟其他结婚多年的夫妻一样,他们相敬如宾,他们从不吵架,他们把各自的工资每月都拿出一部分,给儿子存到一个账户里,这个存折刘燕还交给婆婆保管着。她的婆婆加倍的夸奖她,尽管她嘴里的烤瓷牙有两颗已经掉了,可是这真的不关刘燕的事,牙掉了,还能修补,其实不修不补,也还能将就着用。刘燕有时间就给她按摩,陪她聊天,公婆的衣服都是她洗,张小秀有时也过来,可是她什么也帮不上,她看着像是陀螺一样不停忙碌的刘燕,觉得她和从前不一样了,可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了呢?她也说不上来,她盯着自己手上新做的五彩斑斓的指甲,发了一个下午的呆,啃掉了右手一个无名指指甲上的一片花瓣,也没想出个头绪来,倒是晚饭时,她觉出刘燕做的鱼没以前好吃了,有点淡,她刚提出意见,就遭到婆婆的白眼,刘燕倒是没说什么,她很快吃完饭,回到了自己房间。王刚去洗碗了,王刚陪她做完了人流,就曾对她说,最近少用凉水,以后,我来洗碗。她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