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连茂
一
2012年7月,漳浦县佛潭杨氏祖庙理事会与漳州市图书馆内部出版了明代杨一葵的 《裔乘》,并承陈正统先生寄赠一册,不胜喜悦。该书系据郑振铎编 《玄览堂丛书》所收万历43年刊本影印,属罕见 “僻书”,故甚珍贵。郑氏 《玄览堂丛书》于1941年6月由上海精华印刷公司 (即商务印书馆)出版,共10函120册,收有明史珍贵古籍、抄本34种。1947年5月,郑氏又编《玄览堂丛书续编》,由南京中央图书馆影印,收有关明史珍贵古籍20余种。[1]1981年台北正中书局再版的 《玄览堂丛书初集》,以及2010年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出版的《玄览堂丛书》,《裔乘》八卷均在其中。今漳州单独影印成书,为闽南文化研究提供了一部难得的著作,学者们无不称便。
杨一葵,字翘卿,明漳州府漳浦县人。因无传略,不知其生卒时间,从各种志书的简略记录中仅能了解,他是万历20年(1592)进士,官至云南布政使。其父杨守仁是嘉靖44四年 (1565)进士,任过知县、知府,后因事被贬六级,但 “以廉能名”,政绩甚佳,受到百姓的爱戴。[2]据县志记载,他 “以子一葵封贵州按察使,崇祀乡贤”。[3]相比之下,杨一葵的官运要顺畅得多,万历年间他在山西、浙江、贵州等地任过户部督饷郎中、浙江提刑按察司佥事、承宣布政司左参政、贵州按察使副使等官职,一路升迁。 众多志书均称其 “官至云南布政使”,奇怪的是,在 《云南通志》的职官名录中居然没有他的名字。
尽管有关杨一葵的生平资料残缺不全,《漳浦县志》中明代有40个进士被立传,他也不在其中,甚受 “冷落”;但从一些记载中还是能够发现他官宦生涯的某些精彩之处,如在浙江任上主修过大规模水利设施,便是其亮点之一。当地百姓还为之立祠,以纪念他的功绩:
杨公祠:于越新编,在县 (萧山县)二十里长山尾,祀明守道杨一葵。钱象坤 《杨公祠记》:宪副杨公莅越,以岁甲寅 (万历42年,1614)筑石塘,横袤九十五丈。又用钱氏法,实石于竹笼,倚叠为岸,固以椿木,袤一千三百一十丈,复以余力濬河千一百余丈,费金三千七百有奇。越之水利,东则汤公闸,西则萧公堰,而今则杨公塘,可列为三。公福之漳浦人,壬辰进士。[5]
又如 “任冀北道参议时,与总兵焦承勋组织重修大同兴云桥。在家乡佛昙捐资挖通苏港,疏浚鸿儒江支流等。”[6]可见他做过不少有益于民生的好事。杨氏所著 《云中边略》、《海塘事宜》二书虽已佚失,但顾名思义,前者是就云中 (今山西大同)的边防问题建言献策,后者则显然与兴修水利有关,均是对国家安全与民生大计的关切,称得上是有作为的好官。同年进士王在晋为 《裔乘》所作的序文,也特别指出他的这种忧患意识和尽忠守职的精神:
公尝治兵西垂,大展云中筹略,以上功晋秩。今且控越海之三郡,而两要区屹然,藉保障也……
国家承平日久,武备阔略。公时时蒿目以忧边计,乃纂 《裔乘》,以志先忧。凡燋齿枭瞷之邦,韦鞲毳幕之长,梯杭琛贡,解辫蹶角,以至山川阻深、隔阂声教者,靡不别其种类,肖其风俗,悉其所为,制驭之筴。[7]
杨一葵平生著述颇丰,可惜多已佚失。清修 《四库全书》对明人著作的歧视贬抑已是公认的事实,或与此有关,杨一葵的著作仅 《芙蓉馆集》二卷被存目,并简单介绍 “是集诗一卷、文一卷。诗格颇清,文则多应酬之作”。评论中提及杨氏尚有《豫章集》和 《画脂编》,已不见传本。除此之外,《千顷堂书目》与 《明史》存目的有 《云中边略》四卷,《漳州府志》也仅载有 《芙蓉馆集》一部,还是依重纂 《通志》新增的。[8]杨建良文章提到的还有 《海塘事宜》与 《臆语》两部,或有所据。而 《裔乘》一书诸志均未见收录,却最终被保存下来,也是一大幸事。
二
王在晋的序撰于万历乙卯年 (1615),当是 《裔乘》成书的时间。此前一年,杨一葵正在萧山主修石塘工程,是书或有可能是他在浙江任内撰写的。全书八卷,分108个条目,记述所涉及的国家、地区和边疆少数民族的历史、山川、地理、物产、习俗、传说等,主要是与历代中国朝廷的朝贡关系。对于该书的评价,陈自强先生有简要而中肯的论述:
作者系将以前史籍的有关资料整理编纂而成,虽然因没有认真考证,错讹甚多,但保存了明代前期民族关系、中外关系的许多珍贵资料,同时也记载万历间中外关系的一些史实。[9]在一些研究文章中,已有学者引用了该书的资料。[10]从网上还查知,南开大学硕士生土屋美纱的学位论文题目是 《杨守敬、杨一葵父子及 《裔乘》考论》,可惜无缘一读。总之,近20年来,该书已引起学术界一定程度的关注。尽管其内容瑕疵互见,问题不少,但仍不失为一部值得研评的明人著作,其间某些有价值的历史资料也有待于进一步发掘。
作者确 “系将以前史籍的有关资料整理编纂而成”,但一些篇章如朝鲜、日本、安南、爪哇、琉球、西番以及哈密、土鲁番、于阗、亦力把力、撒马儿罕等,均作大篇幅叙述,搜罗既富,採撷繁博,大量资料虽多常见,但时间跨度大,延续历史长,却能摘取要点,贯串成文,道其概貌,亦属不易。多数篇末所附 “外史氏曰”,虽不乏称功颂德之词,却值得一读。它颇能反映一个时代的知识精英们从中国中心主义的天下观出发,对历史的认识与经验总结。从篇末诸论可以看出,作者颂扬明代君主的英明之处,即在于以德治 “天下”,认为只有这样的统治理念与策略,才会使威德远播,令诸夷信服,而朝贡不绝。如对永乐初爪哇王杀害明使者事,作者感慨道:“假令当时以犁庭之威加此么麼小丑,何所不糜烂也者?而最止罚金,且却之曰:令远人知畏也。大哉!王言不殖货财,不勤远略,至今数百年间,戎心自戢,好音是怀,其所观感有自来矣”。[11]又如明初暹罗船被风飘至福建,当地官员要籍其所有,而明成祖下令发还,并为其修理船只,发给粮食,遣返本国一事,作者总结的经验是:“自是畏威怀德,输诚纳款者数百年不衰,孰谓夷狄不可以信义服哉?”[12]日本的情况最为复杂,入明以来,“递贡递掠,反复不常,而我亦取羁縻,示宽大而已”。但作者认为,这种宽大手段并不奏效,“倭益肆无忌”,在我沿海焚烧劫杀,极其惨毒,嘉靖初更因 “争贡事件”大掠宁波。于是,作者极力主张,对此等 “狡猾疆狼”,必须时加防患, “不能无杞人之忧”。尤须警惕王直、宋素卿之徒与之相勾引,为其出谋划策。[13]
作者的诸多议论虽颇有精辟之处,但并无新的观点。他不外是在如何维护 “天朝上国”与诸夷的 “宗藩”关系及平顺的朝贡制度方面,向朝廷提出一些正统思想规范下的个人见解罢了。其所折射出的时代背景是,时至17世纪,当西方殖民者相继东来以后,中国官场依然普遍存在着严重的守旧思想和对世界贸易新格局的缺乏了解。
其实,客观存在的以中国为中心的朝贡体系,已在东亚区域形成了一个庞大的贸易网络,好多个世纪以来,正是这个体系使东亚区域之间政治、经济和文化的联系和相互影响成为可能。正如滨下武志教授所认为的:
朝贡制度显示了一种维护中国中心的外部等级关系的结构。但是事实上,这个制度是一种国内统治秩序的扩展,从帝国中央对外的延续。换句话说,朝贡体系是一个联结中心和边缘的有机的关系网络,包括各省和附属国、土司和藩部、朝贡国和贸易伙伴。更广泛地说,朝贡体系构成了一个经济圈——东亚国家和亚洲东南、东北、中部、西北的其他实体都参与其中,而且界定他们和中国以及亚洲其他地区的多样关系。[14]
虽然,由于历代中国朝廷采取 “薄来厚往”和宽厚的不治态度,对这一区域的社会经济与文化发展,建立东亚新秩序,确实产生了不容否认的巨大影响;但这种建构在 “等级礼义”上的政治理念,并不能给朝贡制度带来任何新的变化。
从这个角度出发,不难发现,杨一葵的著作最注重的内容是朝贡的历史,其叙事无不围绕着册封、纳贡事宜及与中国的朝贡关系尤其是明代的情况而展开。因此,《裔乘》也可视为一部包含各个朝贡国家、部族与中国历史关系的书,也是一部陈自强先生所定义的 “涉海著述”,这对于研究中国朝贡制度尤其是明代的朝贡历史以及海外交通历史,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三
毋庸讳言,该书确实存在着不少问题,并直接影响其学术价值。主要问题是:
其一,作者将所收录的周边少数民族与海外国家统称为 “夷”,固然是沿袭已久的传统称呼,即所谓东夷、西戎、南蛮、北狄,难以苛责。而作者又细分为东夷、南夷、西夷、北夷、东南夷、东北夷、西南夷、西北夷八个夷,则属少见。严从简在行人司工作多年,接触过大量四夷外国的资料,所撰 《殊域周咨录》分为东夷(含东南)、南蛮、西北夷、西戎,应是大体遵循当时朝廷对藩属的区分惯例,所收录的国家和周边部族均与明朝有朝贡关系。严从简、李贤等撰的 《明一统志》(成书于1461年)则将海外国家统称为 “外夷”。具有一定权威性的官修 《明会典》(成书于1502年,1509年重校刊行)对所收录的“朝贡诸番及四夷土官去处”,分为东南夷、北狄、东北夷和西戎。[15]章潢的 《图书编》基本上仍以 “四夷”来区分边疆各少数民族,而称日本为 “东海岛夷”、琉球为 “东南海中岛夷”;又分南海夷、东南海夷、西南海夷等,但并不一致,有时也称之为“西洋诸国” 与 “西域诸国”。[16]
在这方面,《裔乘》的体例显得过于芜杂,而且舛误丛生,因不谙外国地理而错移方位者不止一处。最典型的例子是将忽鲁谟斯从遥远的波斯湾搬移到 “东南海中”,成了 “东南夷”(卷五)。同为菲律宾群岛的三屿、苏禄和吕宋,则分别被置于 “东南夷”与 “西南夷”(卷五、卷七)。三佛齐 (即“巨港”,位于苏门答腊岛)被归于 “南夷”(卷二),却将苏门答剌划入 “西南夷”。“苏门答剌”条中看到的全是波斯大食的资料,对波斯被阿拉伯进攻,向唐朝求援而最终灭国的历史叙述尤详,可见作者误将苏门答剌当成了波斯国。不过,犯这种张冠李戴错误的并非杨一葵一人,章潢的 《图书编》也称苏门答剌 “唐波斯大食皆其地也”。[17]张燮的《东西洋考》则将大食资料置于 “哑齐”条中,称 “哑齐即苏门答剌国,一名苏文达那,西洋之要会也……其先为大食国,盖波斯西境也”。[18]
其二,明代与外国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最多,朝贡制度也最称完善。而这一庞大的朝贡体系究竟包括多少国家和部落呢?滨下武志根据 《明会典》把朝贡国分为六个地区或国家群,做了如下统计:①第一类东南夷,包括朝鲜、日本、琉球、安南、真腊、暹罗、占城、爪哇等18国;②第二类东南夷,包括苏禄、满剌加、锡兰等44国;③北狄,包括鞑靼部王和酋长等8个部落;④东北夷、女真部;⑤第一类西戎,指西北兰州以西58个国家,包括西域38个国家;⑥第二类西戎,指来自吐鲁番地区的14个部族。土官的分布情况是:四川71名、广西31名、云南18名、湖广7名。[19]其数目超过 《裔乘》108个条目所涉及的国家和部族,但 《裔乘》比严从简的 《殊域周咨录》仅记载37个国家与部族要多得多。
《裔乘》记述的内容虽多,但随意择掇,未析源流,夹杂着不少早已消失的国家的陈年残事,使某些篇章内容陈旧,未免减弱其参考价值,也有违作者本人希冀天子闲暇之时能够 “试取 《裔乘》展卷披阅”,以了解各朝贡国家与部族历史的初衷。[20]例如, 渤海国 (698~926) 与朝鲜半岛的百济 (前 18~660)、新罗 (603~936)均早已不存,成历史故事,却仍被收入,并作大篇幅叙述。
至若印度东南端的马八儿国,虽于12~13世纪盛极一时,元代与中国关系至为密切,但入明以来几已销声敛迹,诸多典籍均不见提及,该书仍以 “马八儿诸国”条目 (卷二)收录,而所叙皆元代事。几个与辽国有朝贡关系的小国,如 “铁骊”、“曷苏馆”、“兀惹”、“蒲卢毛朵”、“蒲里奴”(卷5),于辽代时均已先后 “绝贡”,虽资料极少,也被收入书中。
其三,尤其令人不解的是,作者对16~17世纪东南亚出现的新情况无所反映,只字未及。这种新情况主要是1511年 (明正德6年)葡萄牙人占领马六甲,1557年(明嘉靖36年)又占澳门为据点;1570年代 (明隆庆至万历年间)西班牙舰队进犯菲律宾并建立马尼拉殖民地;1619年 (明万历47年)荷兰人征服爪哇巴达维亚。这些变化尤与闽南地区有密切的关系,当时,正是闽南的海商与移民群体对东南亚地区出现的新形势、新市场最先做出了反应,并掀起一场持久的海外贸易与移民高潮。
尽管当时的明朝人并不了解这些欧洲殖民者的来历和国籍,而统称为 “佛郎机”,但有关佛郎机来华朝贡、其先进火器、甲板船、白银以及侵犯闽南沿海等各种情事,已不断出现在各级官员的奏疏或著述中。如黄衷的 《海语》已记述佛郎机于正德间占据满剌加事;严从简的 《殊域周咨录》也特别增添了新朝贡国 “佛郎机”。
在这方面,龙溪人张燮的 《东西洋考》记载尤详,也最具史料价值。该书所立“红毛番”条目,已能区分红毛番乃 “和兰国,与佛郎机邻壤”。这里的佛郎机指的是西班牙人,这从他们如何使用武力和狡诈手段占领菲律宾的具体描述中可以知道。最为重要的是,张燮在卷五 “东洋列国考”中,如实记录了佛郎机在1603年 (万历31年)发生的 “吕宋事件”中血腥屠杀我25000 名漳泉侨民的全过程,[21]把西方殖民者的这一滔天罪行永远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这一惨绝人寰的事件,使在吕宋的漳泉侨民 “存者三百口而已”,[22]给闽南人带来的伤害可想而知。正如晋江人李光缙所叙述的安平镇的情况:“安平之俗好行贾,自吕宋交易之路通,浮大海趋利,十家而九。岁夷酋发难,尽歼贾人,安平无一人得脱。讣至,家哭相闻,妇人女子不知其几人称寡”。[23]读之催人泪下。这是闽南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幕,千家万户无不处在极大的悲愤之中,这一惨案也为众所周知。
奇怪的是,同为闽南人的 《裔乘》作者对此竟浑然不知,在 “吕宋”条目中只字未提事件的罪魁祸首佛郎机,仅述:
吕宋与闽密迩,闽人常往贸易,于法不禁,盖其俗用银钱,而酷爱中国方物,故闽人至其国者,往往得利数倍而还,甚且数十倍焉。于是,居留者不可胜数矣。迩年构隙相仇杀,初以厚值易吾兵器,吾人为其所愚,争起而市之。既而大逞,遂以空拳不敌,被杀伤至二万余人。[24]
不仅与事实不符,且读后还误为华人与当地土著相仇杀,实为全书最大的硬伤。
其四,《裔乘》之资料所据,多来自官方典籍和他人著述,不像张燮那样在参考各种史籍的同时,还 “间採于邸报所抄传,与故老所诵述,下及估客舟人,亦多借资,庶见大全,要归传新”,[25]故不乏珍贵的新材料。当时漳州的月港是中国的航运中心,闽南民间有关海外的知识要比帝国的官吏们丰富得多,可惜 《裔乘》的作者并不注重于此,以致内容存在许多缺陷和错误。
《裔乘》作者在行文中多未注明其资料来源,但阅后不难发现,抄引他书者实比比皆是,且错讹甚多。兹举数例于下:
例1吉里地闷。内容基本依据元代汪大渊 《岛夷志略》 “古里地闷”条。
例2龙牙门。仅两行,全取自章潢《图书编》“龙牙门”条。该条内容主要根据《岛夷志略》“龙牙门”写成,汪氏称该地“田瘠稻少”,章氏改为 “田瘠米谷甚厚”,《裔乘》也依此作 “其地米谷甚厚”。
例3龙涎屿。最早为 《岛夷志略》所记。《图书编》“龙涎屿”条依此而作,惟行文次序稍作变化。《裔乘》此条全抄自 《图书编》,未易一字。
例4马八儿诸国。内容均摘自 《元史》卷二百一十·列传第九十七 “马八儿等国”。
例5真腊。内容据各种史料综述,历史脉络颇清晰。有关女王号 “柳叶”的说法,尚未知出处。所述 “王三日一朝,坐五香七宝床,上施宝帐,以文木为竿,象牙、金钿为壁”,最早见 《隋书》卷八十二 《真腊传》。“九头蛇精”的传说,置手油锅以辨盗、坐小石塔以证曲直、女去童贞的习俗,及中国商人在该地纳妇等事,则抄自周达观《真腊风土记》与周致中 《异域志》。
例6三佛齐。所谓 “本南蛮别种”,见于北宋初陈晹撰 《乐书》。《宋史》称 “其国居人多蒲姓”,[26]《裔乘》误写为 “其人多满姓”。有关郑和擒陈祖义、以施进卿 (《裔乘》漏刻为施进)代之一事,系据马欢《瀛涯胜览》所记。作者并叙述了嘉靖末俞大猷征剿广东大盗张琏、林朝晞等告捷,而“万历五年,中国人有至三佛齐者,归言见琏等列肆为番舶长,泉漳人多主之 (按:《明史》作 ‘漳泉人多附之’,较为合理)”。作者自称所述俱见于 《续文献通考》。
例7百济。多唐代事,俱录自 《新唐书》,[27]而舛误殊多。 如 “扶馀” 误为 “夫馀”;“小王孝演”漏写为 “小王演”;“迎故王子扶馀丰于倭,立为王,西部皆应”误为“迎故王子夫馀丰于倭,立为王,西都皆应”;“道琛保任孝城”误为 “道琛保仁孝诚”;“新罗王金法敏”误为 “新罗王全法敏”,等等。
例8新罗。所述亦多唐代事,俱录自《新唐书》,[28]而稍简略。 惟舛误之处仍多,如 “谓城为侵牟罗”误为 “其俗呼城曰徤牟罗”;“(贞观)十七年,为高丽、百济所攻,使者来乞师,亦会帝亲伐高丽”误为“十七年,为高丽、百济所攻,使者来乞师,会帝亲代高丽”;新罗王真德所献颂词中,“兴文继百王”误为 “兴文经百王”,“三五成一德,昭我唐家唐”误为 “五五成一德,照我唐家唐”,等等。
例9渤海。内容亦抄自 《新唐书》,[29]而抄错者如:“帝赐典册袭王并所领”误为“帝赐典册袭玉并所领”;“使太仆卿金思兰使新罗”误为 “使太仆卿全思兰使新罗”等。
例10满剌加。主要言明朝事,与 《明史》大略相同。其国人信仰伊斯兰教、居民中的 “唐人种”、物产以及有关黑虎化人形入市的传说,均出自马欢的 《瀛涯胜览》和费信的 《星槎胜览》。所述亦有差错,如王子母幹撒于的儿沙误为毋幹撒于的儿沙。
例11讨来思 (古赤土国)。所述出自《隋书》之记载。隋大业3年 (607),常骏、何君政 (《裔乘》误为王君政)出使,其王遣婆罗门鸠摩罗以舶30艘来迎一事,则与宋初陈晹 《乐书》之叙述全同。其王姓瞿昙及其习俗,俱抄自唐杜佑 《通典》卷188。明朝事仅述及更名讨来思、宣德六年来贡事,没有新材料。
例12沙哈鲁,又译为萨哈勒,即古投和国。所述几乎全录自宋代乐史的 《太平寰宇记》卷一百七十七 “投和国”。该书称“投和国隋时通焉”,《裔乘》依明代其他著作改为 “隋以前无闻”,并记载明代时更名为沙哈鲁。所谓 “物产甚多,交易海中诸国,西域贾胡辄以廉价得奇货云”,《御定渊鉴类函》采集明及之前诸家的如下说法应较准确:“西域贾胡来市,海中得奇货,不惜酬数倍,萨哈勒人不识也”。
例13答儿密。所称古名丹眉流,是《明一统志》将西域的答儿密 (属撒马儿罕)与东南的丹眉流 (属真腊)弄混了。《明史》将答儿密归于西域国,其出产与《宋史》、《诸番志》所载丹眉流全异,可信非同一国。《图书编》仅记宋咸平初及永乐朝来贡事,《裔乘》则摘取各书资料综而述之,似应再加考证。
例14交栏山。《岛夷志略》作勾栏山,闽南语 “交”与 “勾”均可读为ɡāo,所记元初征阇婆事甚详。《星槎胜览》“交栏山”条亦作具体叙述,与 《岛夷志略》大致雷同。《裔乘》此条据此抄录。
例15剌撒。内容抄自 《星槎胜览》“剌撒国”条。
本文所做资料查对仅是 《裔乘》所列条目的一小部分,尚需花更多时间作全面比对校勘工作,以求从中发现作者言前人所未言的某些宝贵资料,并对该书的价值做出全面的客观评价。
四
不管 《裔乘》的价值如何,它的出版倒引起我们去关注另一个问题,那就是要深入开展对闽南文化的研究,加强对历代闽南人各种著述的搜集与出版,这无疑十分重要。郑振铎的 《西谛书话》[30]未言及《裔乘》的搜求经过,据说得之海外,未知确否。而海外尚保存着不少闽南人的著作以及航海针簿、航海图之类的实物,却是事实,也足以引起学界的高度重视。
早在上个世纪,英国牛津大学著名的戏剧史专家龙彼得 (Piet van der Loon)在欧洲发现了三种刊于17世纪初的闽南戏曲与弦管的孤本,对于研究世界文化遗产——南音和梨园戏的历史,其贡献实不可估量。2011年,《海交史研究》首先发表了一幅新近发现的明朝中叶彩绘航海图,引起了海内外学术界的重视。据考证,该图于1659年由英国律师约翰·雪尔登 (John Selden)捐给牛津大学鲍德林图书馆 (Bodlieian Lidrary)收藏,已尘封350年之久。其绘制范围,北起西伯利亚,南至今印尼爪哇岛和马鲁古群岛,东达日本列岛和南部的菲律宾群岛,西抵缅甸和南印度。图中还用文字注明古里往阿丹国、古里往法儿国、古里往忽鲁谟斯使用的针位与更数。钱江教授认为该图系出自有海外经历的闽南乡间或民间画工之手,应该是在泉州创作的。[31]我则更相信是漳州人的作品,这不仅因为向达先生早年从牛津大学鲍德林图书馆抄来的 《顺风相送》和 《指南正法》俱出自漳人之手,而且,该海图上所有简化或俗写字,我在上述明刊闽南戏曲弦管三种选本中已全部找到对应的证据。而这三种刻本经龙彼得考证,分别刊行于漳州与海澄。[32]海图中的这些简化或俗写字是:远(镇远)、伊 (伊势)、云 (云南)、兴 (加兴、兴化)、处 (处州)、国 (琉球国)、台(台米坑)、旧 (旧港)、机 (丁机宜)、齐(亚齐)、罗 (暹罗)、楼 (楼里)。
很难知道海外的各类图书馆、档案馆和宗教机构究竟藏有多少闽南人的著作,仅出现的这么一些,已让我们兴奋不已。鉴于清修的 《泉州府志》与 《漳州府志》对历代文人的著作书目均录之不全,即使备载无遗,存至今日国内各收藏单位的也并非多数,因此,通过各种渠道大力搜求海外之所藏,确实必要。
1994年有半年时间,我在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葛思德东方图书馆和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看书,就发现一些地方志缺录的闽南人著作。如燕京图书馆善本库收藏而为清乾隆 《泉州府志》所乏载的泉人著作有:王慎中 《王遵岩家居集》(明刻本,嘉靖壬子七月华云序);朱炳如纂集,何炯、李熙校录的 《温陵遗墨》(明刻本);李贽 《批评〈四书参〉》(明末吴兴闵氏朱墨套印本);李贽编、笑笑先生增订 《山中一夕话》(明万历间梅墅石渠阁刊本);李贽 《疑耀》(万历戊申序刊本);李贽 《增补素翁指掌杂著全集》(崇祯癸未潭阳余氏敦古斋刊本);苏浚 《新刊六子全文注释摘锦》(明万历2年序,泉南书舍刊本);苏浚、李廷机编纂 《历辑纪要天梯纲鉴》(明万历壬子种德堂熊冲字刊本);许獬 《许钟斗文集》(明万历辛亥许鸾枝刊本)等,均无收录。
工程维护费按照固定资产原值乘以维护费率计算,其中固定资产原值为固定资产价值减去工程占地补偿投资和建设期利息。根据东线、中线工程的特点,东线工程泵站、供电、通信设施和水情水质监测系统为2.5%,现有河道为6.0万元/km,新开河道为1.0%;中线水源及干线工程维护费率为1.5%。
该图书馆善本库收藏的几种黄道周的著作均为光绪 《漳州府志》所乏载:《石斋海篇》(明崇祯己卯至壬午序,聚光堂刊本)、《黄石斋先生文集》(康熙甲午刊本)、《博物典汇》(康熙癸卯刊本)、《群书典汇》(崇祯癸未谭阳余氏敦古斋刊本)。
普林斯顿大学从日本购买的明清文史著作缩印本,均藏在葛思德东方图书馆,只准阅看,不能复印。这些日本所藏的明清刊本有更多的闽人著作。不见于 《泉州府志》收录的有如下几种:
(1)《镜山全集》,明何乔远撰,七十二卷,明崇祯刊本。
(2)《未轩公文集》,明黄潜撰,十二卷,嘉靖乙卯刊本。
(3)《清源洞文集》,明李光缙撰,六卷,万历癸丑刊本。
(4)《李氏文集》,明李贽撰,十八卷。
(5)《黄吾野先生诗集》,明黄克晦撰,五卷,清乾隆25年刊本。
(7)《平圃诗集》,明丁启濬撰,四卷,崇祯14年刊本。
(8)《国朝人文翼统》,明杨瞿崃编,崇祯8年刊本。
(9)《栖霞山人石室稿》,明杨瞿崃撰,十六卷。
(10)《大明律例临民宝镜》,明苏茂相辑,十卷,崇祯5年刊本。
(11)《黔草集》,明苏琰撰,九卷。
(12)《续刻温陵四太史评选》,明黄凤翔等编,八卷,万历23年余氏自新斋刊本。
(13)《白毫庵集》,明张瑞图著,崇祯12年刊本。
(14)《静观室增补史记纂》,明李廷机增补,苏浚订评,六卷,万历16年建邑詹彦洪刊本。
(15)《大方万文一统内外集》,明李九我编,二十二卷,万历余氏双峰堂刊本。
(16)《镌玉堂厘正龙头字林备考韵海全书》,明李廷机撰,十六卷,万历26年刊本。
(17)《恬庵遗稿》,明蒋孟育撰,张燮校,三十八卷,崇祯10年刊本。
我较忽略于查找漳人著作,仅录有道光10年刊本 《黄漳浦集》 (明黄道周撰,清陈寿祺编,五十卷)一种,为 《漳州府志》所未载,其实不止于此。
可以说,明清之际由各种渠道流往海外的闽南人著作和民间资料,实不知凡几。
注释:
[1]郑振铎:《郑振铎文博文集》“郑振铎大事年表”,国家文物局编,文物出版社,1998年。
[2][6]杨建良:《贤臣良吏:父子进士杨守仁、杨一葵》,《闽南日报》,2011年6月21日。
[3]清康熙39年《漳浦县志》(民国17年翻印)卷十三“选举志下·封赠”。
[4]《山西通志》卷七十九·职官七、《浙江通志》卷一百十八·职官八、《贵州通志》卷十七·秩官。
[5]《浙江通志》卷二百二十一·祠记五·萧山县。
[7][20]《裔乘》卷之首,王在晋撰“裔乘序”。
[8]清光绪3年《漳州府志》卷四十一·艺文一。
[9]陈自强:《明清时期闽南涉海著述举要》,《闽台文化交流》,2012年第3期。
[10]张献忠:《试论高丽辛禑王朝对明朝和北元的“骑墙”外交》,《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3期。
[11]《裔乘》卷二“爪哇”。
[12]《裔乘》卷二“暹罗”。
[13]《裔乘》卷一“日本”。
[14][日]滨下武志:《中国、东亚与全球经济:区域和历史的视角》,王玉茹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17~18页。
[15]《明会典》卷九十六。
[16](明)章潢:《图书编》卷五十至五十一。
[17](明)章潢:《图书编》卷五十一。
[18](明)张燮:《东西洋考》卷四,谢方点校本,中华书局,2000年。
[19][日]滨下武志:《中国、东亚与全球经济:区域和历史的视角》,王玉茹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第20页。
[21][22](明)张燮:《东西洋考》卷五,谢方点校本,中华书局,2000年。
[23](明)李光缙:《景璧集》卷十四“二烈传”,福建省文史研究馆编,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96年。
[24]《裔乘》卷七“吕宋”。
[25](明)张燮:《东西洋考》“凡例”。 谢方点校本,中华书局,2000年。
[26]《宋史》卷四百八十九·列传第二百四十八·外国五“三佛齐”。
[27]《新唐书》卷二百二十·列传第一百四十五·东夷“百济”。[28]《新唐书》卷二百二十·列传第一百四十五·东夷“新罗”。[29]《新唐书》卷二百一十九·列传第一百四十四·北狄 “渤海”。
[30]郑振铎:《西谛书话》,三联书店,1998 年。
[31]钱江:《一幅新近发现的明朝中叶彩绘航海图》,《海交史研究》,2011年第1期。
[32]龙彼得辑:《明刊闽南戏曲弦管选本三种》,中国戏剧出版社,199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