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纪阳
2012年10月28至30日,由漳州师范学院主办的 “‘语堂世界 世界语堂’两岸学术研讨会”在林语堂家乡福建省漳州市举行。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武汉大学、厦门大学、台湾林语堂故居的60余名两岸林语堂研究专家,围绕林语堂的美学思想、人生哲学、文学研究、政治智慧、文化传播以及对目前我国文化建设的价值意义等方面内容进行深入研讨。会议开幕式和闭幕式分别安排在漳州市天宝镇林语堂纪念馆和漳州市平和县坂仔镇林语堂文学馆,巧妙地将闽南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融入会议之中,以独特的方式让专家学者们走近了研究对象。研讨会共收到学术论文47篇,50余人在大会上发言。会议还就漳州师范学院陈煜斓教授、张桂兴教授承担的《林语堂全集》编订工作提出许多富有建设性的建议。与会者一致认为,这次会议必将推动两岸林语堂研究走向深入。
从文化角度对林语堂进行研究历来都受到学者们的重视。这一研究思路在这次会议中也得到进一步的讨论。
厦门大学朱水涌教授将林语堂置于20世纪初中国文化转型的背景下与陈季同、辜鸿铭二人比较,认为陈季同的 《中国人自画像》、辜鸿铭的 《中国人的精神》、林语堂的 《吾国吾民》是考察中国文化现代转型初期的一种特殊的中国想象的典型文本,同时也是一种对西方的想象,是从西方现代社会的精神缺陷和人生茫然而想象了一个审美化的 “人文中国”。但相对于陈季同,辜鸿铭笔下完美的中国形象而言,林语堂对中国形象的阐述有褒有贬。朱水涌认为,这实际上是一脚陷入西方现代语境中而一脚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情理纠葛表现,也是现实关怀下的现实中国与审美理想中的人文中国之间的矛盾表达——这是我们理解林语堂中国形象的关键。台北林语堂故居的洪俊彦先生则以1967年林语堂致蒋介石的一封信为中心,探讨林语堂在信中所透露的对民族文化发展的隐忧和他所提出的解决之道,勾画出林语堂晚年文化活动的版图。洪俊彦认为,林语堂晚年之所以将台湾视为 “文化中国”的化身,在台湾大谈 “中国文化”,乃是忧惧于当时中国大陆的 “文化大革命”对中国文化的破坏。于是,他抱持着 “补过”之心试图在台湾将文化 “革命”导向 “复兴”发展。但这种基于存续中国文化的理想并不表明他认同国民党的 “文化复古”及其背后的 “道统”建构。
漳州师范学院陈煜斓教授则敏锐地看到林语堂的名士风度与中国传统的 “清流”文化的关系,认为林语堂具有淡泊自守的名士风度。他指出,由于林语堂的名士风度内含传统与现代双重质素,因此可借其探寻林语堂的文化立足点和文化思想的转变轨迹,帮助人们找到开启 “一捆矛盾”的钥匙。漳州师范学院中文系肖魁伟老师认为,林语堂受赛珍珠影响,采取了传播中国文化的特殊策略,即借助 “田园牧歌”形象的塑造有效地推动中国文化向西方传播,其作品 “以对乡野风光、庭院居所环境和布置及室内家具的摆设的描写将田园中国形象细致入微地展现给西方读者”。
林语堂出生于闽南,从闽南乡土大地走向世界,他与闽南区域文化之间的关系成为此次会议研讨的重要内容。澳大利亚学者庄伟杰说,林语堂身上有 “闽南文化烙上的印痕”,在他的写作中,“闽南文化的印痕始终渗透着他的生活和思想流程”,其表现之一是闽南方言的大量使用。但是,由于各种条件的限制,林语堂创作中的闽南方言、俗语并未得到研究者的足够重视,其英文著作所受到的闽南文化的影响更难以辨识,对此,漳州职业技术学院的张静容指出,“如果由闽南人翻译 《Moment in Peking》这部巨作,也许里面会有更多的闽南俗语和闽南风味。”她以 《京华烟云》为例,将其中的闽南俗语一一进行辨识整理,进行了可贵的探索。由于地缘文化的关系,福建学术界对林语堂研究有着特殊的重视,莆田学院刘志华博士梳理了近年来福建的林语堂研究并对此作出充分肯定,但同时他也指出这种地域文学研究还未能深入到美学和哲学层面的不足。
此外,平和县新闻中心黄荣才先生整理归纳了林语堂的相关言论,从六个方面总结了其生育文化观;而厦门城市职业学院的黄慧则从林语堂的 《中国新闻舆论史》出发,对西方舆论现状进行了批判。
这次会议,林语堂的思想也受到特别关注。在林语堂整个思想体系中,林语堂的人本政治思想是重要一环,晋中学院教授赵怀俊博士认为,林语堂的这一思想产生于 “中国政治极不和谐、官民关系极不融洽,政治权力主体与客体的关系遭受严重扭曲、全面颠倒,民生不保、民权无存的现状中”,但同时也是继承、借鉴、融合中西人本政治思想的成果,至今仍具有现实意义。深圳职业学院刘克勤说,林语堂在当年复杂的情况中拒绝卷入政治斗争并非不关心社会、不爱国,相反,他在民族生死存亡问题上表现出了 “敏锐的观察能力”、“睿智的判断能力”,从而显现出成熟的政治智慧。
除了探讨林语堂的政治智慧,学者们也从更一般的意义上探究林语堂的生活智慧。漳州师范学院副教授张文涛博士从形而上的层面审视林语堂的智慧观,认为林语堂认同中国儒道两家学说,把智慧放在个人日常生活领域来考量,从中突出闲适生活的重要性,但他摒弃西方和印度文化对彼岸世界的设计诉求,特别是对希腊哲学开创的理性传统和基督教最终把智慧交给神这两种思想主张的无视,使得其展示的智慧观在一定程度上遮蔽了智慧本身。杨宁、程箐则将林语堂的人生智慧概括为“以一颗赤子之心优游岁月”,而其赤子之心主要通过 “率性原则”、“简单原则”和“逃避原则”得以体现。
林语堂的美学思想成为思想研究中的一项内容。齐鲁师范学院丛坤赤副教授说,“近情”是林语堂美学观念的根本所在,它既是一种价值观念,也是一种思维方式,是一种以 “情”为本体、以人为旨归、以生活为主要内容的美学观念。“近情”是林语堂为现代人开出的缓解自我迷失状况、疗救其痛苦心灵的药方。南华大学李灿则从教育的角度阐释林语堂的美学观,认为林语堂始终将教育当成一种创造性的审美活动,并认识到物质环境保障对实行教育“审美化”的意义,具有浓厚的人本主义色彩。不过,李灿也指出,要实现林语堂的教育美学思想,还有待国内思想文化环境的转变及国民文化素养的进一步提高。三明学院蔡登秋副教授细致考辨了林语堂“快乐哲学”的两个文化渊源。尼采等哲学家的 “愉快哲学”是其 “快乐哲学”的直接来源,但与尼采将 “快乐哲学”建立在超人意志之上不同,林语堂是在现实中用儒、道的和谐、自然观念寻求人生的快乐,并非西方快乐哲学对痛苦的隐忍、而是中国式的调和心态。蔡登秋还将林语堂快乐哲学产生的源头上溯到林语堂所受到的故乡山水情缘的影响,认为这使得他在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同时能够以 “快乐哲学”来阐释占主流地位的儒道释文化。
不过陈煜斓教授却提示研究者们注意林语堂的另一种智慧 (思想),即林语堂的现代经济意识:他一生在努力促进文化的发展与传播时,也主张尽力赚钱,追求经济效益,“代表着当时文人的一种特殊生存状态”。他指出林语堂研究在 “形而上”层面不断拓展的同时,也注重对其人生的物质生活状况进行 “形而下”的考察。长沙理工大学周子玉就考察了林语堂一生的经济状况,认为其前半生 (1895~929年)是贫穷的,后半生 (1930~1976年)非常宽裕,这样的经济生活体验,与他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的形成有密切的关系。
在重新解读林语堂的作品时,学者们首先关注的是他的散文创作。闽江学院郑新胜副教授把以林语堂为代表的 “论语派”小品文视作30年代散文创作的重要一脉,其闲适散文的内在精神与个性品质具有不同于其它流派散文的独特之处。其贡献主要体现在 “融合中西方智慧的学养内涵和知性表达”、“拓展了现代散文的审美领域”及 “开辟了现代散文文体的新路”等三个方面。幽默、性灵与闲适,是林语堂散文的主要特色,漳州职业技术学院何小海将这一特色的产生归结于林语堂的故土情结、信仰探索与中国传统文化,认为其散文“从选题到行文,缱绻着故土深情与信仰情愫,融合儒释道等哲学和宗教的价值体系,从人本主义的角度参悟生命本位的需求,折射出林语堂的心路历程与文化之旅”,这也是林语堂散文创作的文化底蕴所在。马玉红则独辟蹊径,选取周作人、梁实秋、林语堂三人的同题材散文进行比较研究,认为林语堂的散文与另二人不同之处在于气势饱满、轻快自然,于娓娓闲谈中透漏出欢愉的生活气息;但同时,他们又一起“为现代散文树立起三座不可磨灭的丰碑”。
福建师范大学席扬教授认为,如果综合考量林语堂在文学、文化及学术方面的贡献,则林语堂在中国现代文学史、文化史上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湖南师范大学肖百容教授也强调要 “打破林语堂散文与小说之间的藩篱,将它们作为一个反映林语堂思想的大文本进行阅读”,只有这样才能把握林语堂宣扬的理想人格并辨析其与儒道释之间的关系。肖百容将林语堂在其作品中宣扬的理想人格概括为“放浪者”——作为一个文化乌托邦的结果,它集中体现了林语堂对中外文明的矛盾情感。针对林语堂笔下的历史名人,孙良好、洪晖妃特别注意到林语堂对庄子想象的再造是从传统与现代两个方面展开的。林语堂作品中的庄子形象 “有着传统意义上的虚静、恬淡、无为和顺乎自然等特征”,又有 “崇尚科学、向往民主与平等以及幽默与闲适”的现代性特征,体现了作者对和谐美的追求。
1930年代,林语堂曾创办多种刊物,在文坛产生较大影响。对林语堂办刊策略与编辑理念的研究也成为本次会议讨论的重点。南通大学顾金春副教授考察了30年代期刊与社群的关系,认为这个阶段的期刊出版为文学社群建立了一个新的公共空间,成为社群寻求志同道合对象一种特殊方法,为促进文学社群的凝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这反映了文学社群的门户之争,也是文学社群运作的结果。其中,较典型的是围绕着林语堂所编的 《论语》、《人间世》、《宇宙风》形成的倡导幽默风的作家群体。台北林语堂故居的岑丞丕在考证林语堂与丰子恺交往文章中实际上也涉及二人相交之时文艺观念的契合之处。龚奎林则更具体地分析了林语堂与郭沫若编辑理念的异同,以二人的编辑活动实践为基础,通过对两人的编辑态度、编辑风格、编辑思想和编辑精神的比较,认为二人虽都有公正的选稿取向、严谨的修改态度及纯文学的立场,但在编辑风格上,林语堂明显表现出编辑团队更为专业、稿源更为开放的特征。
林语堂的翻译观和翻译实践历来是学术界研究的重点,尤其是从事外语专业的学者们的加入,更促进了这项研究的深入拓展。漳州师范学院外语系吴小英认为,林语堂在 “对外讲中”的实践中选择的翻译文本主要集中于 “儒道正统思想”、“闲适性灵文学”和 “推崇赞扬女性”等三方面,从中可看出林语堂的文化选择和文化立场。福州教育学院林星认为林语堂 “对外讲中”的思维模式既是中国儒道文化的产物,也受到西方基督教文化的影响,其翻译策略是 “异化策略为主的杂合译法”。福州教育学院陈虹具体分析了林语堂英译之 《浮生六记》中文化缺省的重构问题,认为林语堂在翻译 《浮生六记》时 “有意采用注释、直译、归化等手段,意在尽量保留源语文化的特征,使译文读者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同时达到翻译的文化交际的效果。”此外,也有学者注意到在林语堂著作英译汉的过程中暴露出的翻译伦理问题。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吴慧坚副教授以 《京华烟云》的翻译为例指出翻译与翻译出版之于原作者与目标读者的伦理责任,而林语堂英文著作的翻译现状则在某种程度上制约研究的进一步深入。有鉴于此,她提醒林语堂研究者,“如何遵循再现伦理的要求,尽快为读者提供更高质量的译本,以推动读者阅读林语堂,认识林语堂和借鉴林语堂,是应该引起我们重视的问题。”
语言学研究是林语堂的学术贡献之一。对此,集美大学余娜通过白话文的发生、发展这条线索考察了林语堂早期的语言学研究与新文化运动的关系,得出了 “林语堂通过在语言学领域内的建设,为启蒙精神的传播进行着有力的探寻,切实推动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发展”的新观点。与林语堂的语言学及翻译方面的贡献相关但又往往为人忽略的是其词典编纂家的身份,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李平副教授将林语堂的著译生涯总结为 “从一本词典开始,以另一本词典结束”。他梳理了从 《袖珍牛津英文字典》开始到 《当代汉英词典》为止林语堂一生中与词典的不解之缘,并认为林语堂词典学的开山工作,为“人类留下了一份宝贵的遗产”。
总体来看,本次会议是近年来林语堂研究最新成果的一次集中展示。与会者学术背景各异、立场多样,从多角度、多层面探讨林语堂研究中的前沿问题,表明林语堂研究取得了新的进展,会议中激烈的思想交锋必将促进林语堂研究的深入开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