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明珠
(广州航海高等专科学校外语系,广东广州510725)
“近年来无灵句研究已经引起国内学者的广泛兴趣,成为近期英汉对比语言学的一个热点问题”。[1]的确,若在中国期刊网上用“无灵句”和“无灵主语句”为关键词检索近5年国内发表的相关论文,仅以这两个关键词为标题的文章就有50余篇。然而,综观这些文章,会发现仍然存在不少问题,主要表现为规格不高、质量不过硬,原因在于研究内容不够丰富、研究方法不够新颖。[2]就研究内容而言,国内研究者都把无灵主语句作为一种笼统的语言现象来研究,不区别其所在语境,也不区分相关的话语或语篇类型。国外的同类研究则特别重视其所在话语或语篇的类型差异,例如对于学术语篇中的无灵主语句,即inanimate subject+active verb句型,目前有影响的研究有 Master、[3-4]Low、[5]以及 Seskauskiene[6-7]等。就研究方法而言,国内仍无实证研究,囿于举例与解释,缺乏数据与实验。国外则以实证研究为主,例如上述研究,几乎篇篇都有实验或统计数据。除此之外,当前国内相关研究还存在因术语不规范而引起的概念混乱现象,例如对“无灵主语”、“无灵句”以及“无灵主语句”等术语不加区分,造成了概念混乱现象。[8]本文将首先明确区分这几个术语所表达的概念,然后以韩礼德一项相关研究中的实例为语料,对英语无灵主语句在书面与口头语篇中的分布状况和语用特征进行对比分析。
这里的“灵”即“灵性”或“生命性”,“无灵”就是“不具生命性”。“无灵主语”,顾名思义,就是由不指称生命实体的代词或名词或名词短语充当的主语。“无灵主语”与“有灵主语”对应,其区别就在于所指称的对象是否是人或动物等具有生命的实体。如此可见,“无灵主语”是主语的一个类别,研究“无灵主语”就是研究主语,一般与主语类型、跨语言主语对比等语言类型学研究相结合,很少独立作为研究对象。因此,迄今为止尚未发现单独专门研究“无灵主语”的论著。通常对“无灵主语”的研究是将其置于句子之中作为一种语言现象来研究,也就是下文要讨论的“无灵句”与“无灵主语句”研究。国内曾经使用过的指称“无灵主语”的术语还有“无生物主语”、“无生命主语”、“非人称主语”以及“物称主语”等。[2]
“无灵句”与“无灵主语句”虽然只有两字多少之差,但指的却不是同一个概念。[8]例如:
(1)a.Winter is cold.
b.It often rains.
c.Leaves have fallen.
(2)a.Here comes winter.
b.It often sees cold rain and fallen leaves.例(1)是三个“无灵句”,而例(2)则是两个“无灵主语句”。“无灵句”由无灵主语和无灵谓语构成,整个句子都不存在明显的生命性,既没有主语指称意义上的外显生命性(animacy in designation),也没有谓语陈述意义上的内含生命性(animacy in assertion)。“无灵主语句”则由无灵主语和有灵谓语组成,或由虽在指称意义上不具外显生命性但在陈述意义上具有内含生命性的名词化主语(subject through nominalization)构成,即整个句子通过生命性概念的跨域映射而成为一种隐喻表达方式。何明珠[9]曾以生命性为分类依据,将英语无灵主语句分为结构性无灵主语句和隐喻性无灵主语句两类。实际上,结构性和隐喻性分类与“无灵句”和“无灵主语句”区分基本上是一回事:“结构性无灵主语句”相当于“无灵句”,“隐喻性无灵主语句”就是“无灵主语句”,因为生命性跨域映射是其共同的分类或区分依据。总之,“无灵句”不具生命性,不存在生命性跨域映射,不是隐喻句;“无灵主语句”具有生命性,存在生命性跨域映射,是隐喻句。(注:这里专指由生命性概念跨域映射而产生的隐喻句。如果“无灵句”中存在其它种类的概念跨域映射,那也可以生成隐喻句。例如This bedroom is a dustbin一句,就存在功能或用途概念的跨域映射,也具隐喻性,但这种“无灵句”仍与“无灵主语句”不同,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之内。)
然而,生命性有强弱之分,呈梯级状分布,形成一个连续统,两极分明但中间很难找到一条清晰的分界线:Human>Animate>Inanimate。同样,隐喻性也只有程度之别。因此,我们不能说“无灵句”就根本没有隐喻性,“无灵主语句”就一定隐喻性很强。“无灵句”与“无灵主语句”虽然可以分辨,但明确的分界线则不易划定。即使在“无灵主语句”之间,也存在隐喻性的强弱不同现象。例如:
(3)a.It is already night now.
b.Night has fallen here in Boston.
c.Night has arrived at his door without being noticed.
很明显,例(3)a是“无灵句”,例(3)c是“无灵主语句”,而例(3)b应该归入“无灵句”还是“无灵主语句”,则需要考虑其所在上下文语境以及其所在的语篇类型。此外,何明珠[9]曾将英语无灵主语句分为概念隐喻(conceptual metaphor)无灵主语句和语法隐喻(grammatical metaphor)无灵主语句。显然,概念隐喻无灵主语句的生命性和隐喻性要比语法隐喻无灵主语句的生命性和隐喻性更强。
如上所述,无灵主语句的生命度越高,其隐喻性就越强;隐喻性越强的无灵主语句,其新颖性(originality)则越明显。隐喻性和新颖性一方面能使句子语义丰富、结构严谨、形象生动,另一方面也能使句子语义隐晦、歧义横生、增加理解难度。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无灵主语句只用于正式书面语篇和文学作品中的原因。这种概括性结论本身不无道理,但无灵主语句的分布状况并非这么简单明晰,值得深入研究。根据以上分析,本文的假设是:生命性和隐喻性强弱不同的无灵主语句分布在不同类型的语篇中,并具有不同的语用特征。下文将以实例论证这一假设。
系统功能语言学的创始人韩礼德教授[10]曾于1992年发表了一篇题为“语篇‘人口零增长’的词汇语法特征分析”(Some Lexicogrammatical Features of the Zero Population Growth Text)的论文(该文已收入《韩礼德文集》(2007)第二卷)。这篇论文既是语篇和话语的功能语法分析典范,又是书面和口头语篇对比分析的楷模。文章从主位、信息结构、语气和情态、及物性、小句复合体、词汇衔接、名词化和语法隐喻等七个方面,对一文题为“人口零增长”的公益性筹资信函(日常书面语篇)进行词汇语法特点分析。特别重要的是,在分析该语篇的名词化和语法隐喻这一特点时,作者作为著名语言学家并借助自己以英语为母语这一优越条件,为该书面语篇创造了一篇能让12岁儿童理解和接受的对等口头语篇。这是一份难得的真实对应语料,本文将借用这一语料(见文后附件)进行个案研究。
该原始信件有30个部分,其中开头和结尾的称呼、日期、地址、别言、签名、身份等8个部分,只有信件的格式功能,没有小句特征,因而省略不予分析。这样,原始书面语篇由22个部分组成。这22个部分实际上就是传统语法所谓的22个句子,因系统功能语法研究的基本语言单位是小句(clause)而非句子(sentence),故称其为部分(segment)。系统功能语法将小句分为简单小句(clause simplex)和小句复合体(clause complex)两类。此外还有级别式小句(ranking clause)和嵌入式小句(embedded clause)之分。(关于小句、小句复合体与句子之间的异同,请参见 Halliday[11]。)这样,原始书面语篇的22个句子里有36个级别式小句和19个嵌入式小句,共有55个小句。[10]
由于上述55个小句里包含了一些传统语法所谓的分词短语、不定式短语以及介词短语等语言单位,不适合本研究要进行的主语和谓语生命性判断与分析。因此,本文将根据Master[3]等国外同类研究的做法,按照主谓对子(subject-verb pair)来重新划分原始书面语篇中22个句子和对应口头语篇中23个句子的统计和分析单位。本文采用定量与定性相结合的研究方法:首先,将原始书面语篇中22个句子和对应口头语篇中23个句子分别按顺序编号;其次,手工标出所有主谓对子并进行统计;然后,仔细辨认每一个主谓对子,标出无灵句和无灵主语句并分别进行统计;最后,根据统计数据对比分析无灵主语句在书面和口头语篇中的分布状况和语用特征。
经过编号、标注、辨认以及统计得出下列各类基本数据,分别列表并对比分析如下。
表1 主谓对子在原始书面语篇22个句子中的分布状况
表2 主谓对子在对应口头语篇23个句子中的分布状况
上文所谓“主谓对子”指的就是只有一个主谓关系的简单句,其条件是:主语不可省略,谓语必须是具有时态和语态等语法特征的限定动词。简单说来,标注主谓对子就是寻找传统语法所谓简单句、分句和从句的起点和终点,但标注主谓对子是研究无灵主语句分布状况的先决条件。表1显示,在原始书面语篇中有独立主谓对子 (即简单句)12个、并列主谓对子2个、分布在9个主从复合句中的主谓对子25个。表2表明,在对应口头语篇中独立主谓对子只有6个、并列主谓对子仍是2个、但在16个主从复合句中却分布着66个主谓对子。对比分析表1和表2中的相关数据可以发现:(1)口头语篇中的独立主谓对子比书面语篇少一半;(2)口头语篇中的主谓对子总数却比书面语篇几乎多一半;(3)口头语篇中的复合句数量比书面语篇也几乎多一半,且复合句所含的主谓对子从最多4个增加到6个。这三点充分体现了对应口头语篇中句子结构的语法复杂性(grammatical intricacy)。
表3显示了原始书面语篇和对应口头语篇的用词情况:(1)虽然书面语篇与口头语篇所用实词基本相当,但书面语篇的用词总量比口头语篇几乎少三分之一;(2)虽然书面语篇的句子平均用词量少于口头语篇,但书面语篇中的主谓对子平均用词量则多于口头语篇;(3)书面语篇的词汇密度(即实词数与主谓对子数之商)大约是口头语篇的两倍。这三点充分表明原始书面语篇的词汇密度(lexical density)较大。
表3 原始书面语篇和对应口头语篇用词分布状况
表4 书面语篇39个与口头语篇74个主谓对子的生命性分布状况
表5 书面与口头语篇中无灵句和无灵主语句所在基本句型的分布状况
表4显示,在原始书面语篇中,生命性在39个主谓对子里的分布基本匀称,有灵句与无灵句和无灵主语句约各占一半。在对应口头语篇中,生命性在74个主谓对子里的分布不均衡,有灵句占73%,而无灵句和无灵主语句共占27%。对比分析表中数据可以发现:(1)无灵句在书面和口头语篇中所占比率相同;(2)有灵句在口头语篇中比在书面语篇中多22%;(3)无灵主语句在书面语篇中比在口头语篇中多22%。这三点表明:书面语篇和口头语篇的差异与无灵句的多寡无关,与有灵句和无灵主语句的多寡却密切相关。书面语篇与无灵主语句的数量成正比,与有灵句的数量成反比;口头语篇与有灵句的数量成正比,与无灵主语句的数量成反比。
表5显示,在原始书面语篇中,无灵句主要是被动语态句和主系表结构句;无灵主语句主要是主谓宾结构句。在对应口头语篇中,无灵句主要是主系表结构句和被动语态句;无灵主语句主要是主谓宾或主谓宾补结构句。对比分析表中的数据可以发现:(1)无灵句在书面语篇中以被动语态句占绝对优势,而在口头语篇中则以主系表结构句最具代表性;(2)无灵主语句无论在书面还是口头语篇中都以主谓宾结构句为主。
首先请看原始书面语篇中11个和对应口头语篇中5个无灵主语句的主谓搭配情况。
表6 书面语篇中11个无灵主语句的主谓搭配情况
表7 口头语篇中5个无灵主语句的主谓搭配情况
表6显示,在原始书面语篇11个无灵主语句中:(1)3个是独立主谓对子或简单句(第一、第二和第八句),其余8个存在于复合句中;(2)有4个代词主语句(第四、第六、第十和第十一句),其余7个为名词(或名词短语)主语句;(3)有2个连系动词谓语句(第二和第八句),有1个不及物动词谓语句(第三句),其余8个为及物动词谓语句。表7表明,在对应口头语篇5个无灵主语句中:(1)没有独立主谓对子或简单句;(2)有3个代词主语句,2个名词主语句;(3)有2个不及物动词谓语句,3个由同一个动词构成的及物动词谓语句,没有连系动词谓语句。
对比以上两组无灵主语句可以发现:(1)以独立主谓对子或简单句出现的无灵主语句,因其结构简练、用词独特而生动形象,加上谓语动词的生命性极强而隐喻性非常明显,一般只出现在书面语篇中(如表6中的第1句);(2)如果谓语为不具生命性的连系动词,主语就必须是动词的名词化(nominalization)形式,否则无法形成无灵主语句。虽然这类语法隐喻句的生命性和隐喻性不如概念隐喻句明显,但也因其结构简练、用词经济而语义深邃,一般也只用于书面语篇中(如表6中的第2和第8句);(3)虽然以代词为主语的无灵主语句在书面和口头语篇中都有,但在口头语篇中出现的几率更高(60%比36%);(4)由于绝大多数无灵主语句的生命性体现在谓语动词上,而及物动词所体现的生命性比不及物动词更强,所以由及物动词构成的无灵主语句的隐喻性也更明显。因此,书面语篇中的无灵主语句绝大多数是及物动词谓语句(约占总数的73%)。此外,动词所表达的动作或行为越具体,生命性就越强,句子的隐喻性也越明显。这就是原始书面语篇中8个及物动词都较为具体而对应口头语篇中3个及物动词都是概括性“make”的原因;(5)书面语篇中的无灵主语句大多是通过新颖独到的选词造句途径来达到生动形象的表达目的,而口头语篇中的无灵主语句则主要是借助习惯搭配和常规造句手段来满足通俗易懂的表达需要。
本文以一对目的相同、意义对等的书面和口头语篇为语料,对其中的无灵主语句进行了封闭式对比分析。个案研究表明:(1)无灵句与无灵主语句是两类性质不同、可以明确分辨的句子。无灵句在书面和口头语篇中分布均衡,不受语篇类型差异的影响,而无灵主语句则主要存在于书面语篇中,能体现书面语篇言简意赅、生动形象的特点;(2)无灵主语句是由生命性概念跨域映射而形成的隐喻句。由于生命性存在强弱之分,隐喻性也有程度之别,因此,无灵主语句既大量存在于书面语篇中,也少量出现在口头语篇里,但各自的语用特征不同;(3)书面语篇中的无灵主语句,因用词具体和造句新颖独到而生命性较强、隐喻性明显,具有生动形象的特征,而口头语篇中的无灵主语句,则因用词笼统和注重习惯搭配而生命性较弱、隐喻性不明显,具有通俗易懂的特征。
由于本研究所用语料规模较小,加上口头语篇是根据已有书面语篇生成,非自然交际状态下形成,因此部分结论值得进一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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