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平 潘春宇
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我国农村劳动力大规模跨区域流动已经成为农村社会生活中的普遍现象。农村劳动力的城乡流动,对于提升农民的收入,改善农村生存状态,缓解农业生产的内卷化以及促进城乡均衡发展,推动社会流动,维护社会公平等都发挥着非常积极的正功能[1]。这一趋势在城乡经济的“拉推作用”和新生代农民工日益成为农村流动劳动力的主力军背景下,呈现出日益明显的特征。但由于受我国城乡二元体制等因素的影响和制度性约束,在经济理性的考虑下,我国农村劳动力的流动往往是以个人为单位,呈现出经济行为脱嵌与社会系统的特征,和早发国家农村人口流动以家庭为单位显现出较大的差异,由此派生了一系列因此产生的国别性社会问题,其中有关留守儿童的教育就是问题之一。
留守儿童正处在成长发育和社会化的关键时期,家庭、父母教育的缺失,学校、社会和政府部门替代功能发挥和应对机制的衔接不畅势必会对留守儿童的成长和教育形成不利的影响,从而引发这样那样的社会问题[2]。从微观方面讲会影响到留守儿童个人和家庭这一社会细胞的正常运行和功能发挥;从宏观上讲则会关系到农村乃至整个社会的稳定与和谐,关乎未来农村人口素质,不仅直接影响着农村剩余劳动力的转移,还可能会导致社会分层的恶性循环,不仅影响着人力资源的质量,还将进一步影响城市化、社会现代化进程。正因为如此,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才日益成为学者们关注和研究的热点问题。
“留守儿童”一词最早出现在1994年,上官子木在《“留守儿童”问题应引起重视》一文中率先提出了“留守儿童”的问题。目前关于“留守儿童”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概念界定,一个普遍接受的观点是“留守儿童”是指父母双方或一方外出到城市打工,而孩子则留在户籍所在地,不能和父母双方共同生活在一起的14周岁及以下的儿童[3]。在2002年尤其是2004年之后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才引起广泛关注,近几年留守儿童的教育问题已成为了教育界、学术界、各级政府关注的焦点。
现有的研究多半是在实践调查的基础上进行的,对农村留守儿童中普遍存在的教育问题进行了全面、系统地概括。并在此基础上揭示了导致这些问题产生和发展的原因并提出了一些针对性的措施和举措。这些对于后来者不可不谓有着极大的借鉴价值。但这些研究也暴露出一些问题和缺陷,比如说研究多半强调研究者的主体地位而忽视了留守儿童自己的身份参与和意见表达,多半将留守儿童看成是负面的,功能缺失的需要被管理的对象,所提出的对策往往也是从管理者和决策者的立场出发,试图通过政策和法制等宏观方法使具有问题的留守儿童恢复正常,这种价值取向往往忽视了对留守儿童自身优势的发掘和利用;再比如现有的研究多从宏观外在因素出发,缺乏对影响留守儿童的内在因素的考虑。在对解决留守儿童教育问题所提出的对策中,研究者大多是从国家、社会、学校、家庭、制度等宏观外在因素着手,强调国家、社会、学校、家庭应给予留守儿童更多经济、物质上的补偿,加强思想、道德、心理上的教育,施以制度、政策、法律上的倾斜保护而显得缺乏针对性。
安徽作为劳动力输出的大省之一,留守儿童教育问题也显得十分明显和突出,各地在应对留守儿童教育问题时也进行了一些有意的探索和尝试,并取得了较为显著的成绩。本研究将通过社会调查等方法对这些经验进行整理并在此基础上探寻切实可行的操作范式并验证其效能。通过实验法探讨运用社会工作的价值观念、理论和具体方法去弥补现有范式所存在的缺陷及可行性,以期推动农村留守儿童自身主体性、农村社区优势资源的发挥和整合。
在研究中我们采取多阶段随机抽样的方法,选择了淮南、黄山、合肥、阜阳四地农村在校儿童对象1000人,发放问卷1000份,回收973份,有效问卷913份。并通过结构式访谈的方式,选择教师、家长、学生、地方教育管理者50人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访谈以弥补随机调查的不足。通过量表法对部分留守儿童和非留守儿童进行了测验以便于在事实的基础上进行比较研究,量表主要采用的有scl-90症状自评量表、儿童学业不良调查表和阿肯巴克儿童行为量表。调查对象的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
表1 调查对象基本情况表
通过对调查问卷和访谈资料的整理分析,我们发现安徽省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领域主要存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无论是媒体还是社会管理者,对留守儿童都存有着明显的标签化和污名化倾向,并多半伴有较为消极的刻板印象。在调查中我们设计了一份关于留守儿童印象的语义差异量表,并用于调查社会普通民众对留守儿童的评价,调查显示社会对留守儿童的评价普遍比较负面。见表2。
表2 留守儿童语义差异量表
这和本研究前期所做的文本分析所得出的统计结果具有惊人的重合性和相似性,这也是国内绝大多数学者的观点。这必然会影响到实际教育工作中具体方法和策略的选择,极易于造成留守儿童的负面自我实现,而这恰恰是不能被调查数据所证实的。通过对调查数据的spss分析,我们发现无论是在学习成绩、不良学习行为的发生概率上,还是在心理健康评判上,是否留守与负面结果之间并不存在明显的相关性。以学习成绩为例,根据统计公式计算λ=计算 λ=0.11,显示留守与成绩之间呈现弱相关性,其在卡方检验中关系不能被证实。
表3 儿童类型与学习成绩的交互分类表
标签污名化这一概念是由社会学家莱默特和贝克尔首先提出来的。这种理论认为每一个人都有“初级越轨”,但只有被贴上“标签”,初级越轨者才有可能走上“越轨生涯”。一个人被贴上“标签”,是与周围环境中的社会成员对他及其行为的定义过程或标定过程密切相关的。标签污名化必须通过自我形象和自我角色的认识转变这一中介。库利提出的“镜中自我”(looking-glass self)概念可以解释越轨者自我形象和自我角色的这种转变。“镜中自我”就是以其他人的看法为镜子来认识自己,也即想象他自己是如何出现在他人的意识中的。这种自我感觉决定于对想象的他人的意识的态度[4]。对于留守儿童来说,这种标签化的机制通过传媒舆论、文本、学校的隐形课程以及教师的态度等等因素而不断被强化,势必造就不利于留守儿童教育的教学理念和行为方式,这种问题主义的价值倾向是我们关注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时必须时刻提防的判断。
根据社会系统理论的基本认知,我们知道教育作为主要的维模机制和社会体系的其他子系统之间存在着相互联系、相互强化的关系,它为政治系统提供合法性论证和说明、为经济系统提供合格的劳动力资源、为文化价值的传递提供主体,发挥着极其重要的正向功能。但在大学扩张和就业压力攀升、城乡教育资源分配不公、乡村教育质量下滑等等现实面前,教育原先所应发挥的促进社会流动、改善社会地位等正功能不断地在经济撒旦的魔方前被解构[5]。教育无用论越来越被社会上的人,尤其是农村居民所认可。在阶层固化和断裂的当下,通过自己的自致角色获得向上流动的机会成本越来越大,从经济人的视角出发,父母长期投资教育的热情就不得不被消解,从而影响到子女接受教育的主动性和延续性,这一问题在留守儿童身上同样有着深刻的表现。从调查数据的统计结果来看,有43.2%的留守儿童父母认为,子女接受完初中教育即可,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在初二以后就存在着明显的是否继续接受教育的分化。主体性的缺乏必然会造成学习行为上的差异,并被直接反映在升学率上。
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是处遇与一定的场域环境下的专业行为,在社会分工的大背景下,其功能和目标的实现必然地受到社会环境中其他因素的制约和影响,需要它们之间的相互有机整合才能发挥正常功效。就现实而言,留守儿童的教育不能仅仅将关注点集中在家庭功能缺失的弥补上,还需要关注在农村劳动力流动常态化的背景下,替代性社会组织的培育和扶持。调查发现,目前应对留守儿童教育问题的措施主要集中于家庭功能恢复、学校教育强化和深度化、宏观政策立法和制度改革等方面,而忽视了发挥社区、文化、舆论传媒及学生主体的能动性和主动性,即使是家庭功能恢复、学校教育强化和深度化、宏观政策立法和制度改革等主张往往也是缺乏相互之间的衔接而各自为政,对其功能假设也缺乏事实的验证。举例来说,就家庭的功能恢复而言,目前的政策导向无外乎通过发展地方经济让家长回流,或者改革二元分隔的户籍制度和教育制度,让留守儿童消失。这些政策从本意上来看具有十分积极的价值评判性但却缺乏实际操作性,忽视了教育体系社会嵌入的属性和现有系统的制度性约束,忽视了农村社区优势资源和儿童主体性的发挥和开发。
教育资源分配的城乡不合理性已经得到学者们的一致同意,但对于农村教育中,留守儿童和非留守儿童之间在分享有限教育资源上的不平等性却并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无论从教学点的设置、教师与家长之间的互动,还是学校的隐性课程设置、受教师的关注程度等等都呈现出对留守儿童不利的特征。按照伦理学家罗尔斯的观点,一项政策是否公正,取决于该项政策是否满足最小最大原则,及是否能给予最弱群体最大利益。农村教育的许多制度和政策设计通常是以家庭健全的非留守儿童为参照对象的,往往忽视留守儿童的存在和现实。这些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关注,需要我们从功能替代和赋权增能的视角去重新审视农村留守儿童的教育及相关问题。
社会工作作为一门专业工作方法,是指在一定的社会福利制度框架下,根据专业价值观念,运用专业方法帮助主体实现自助的专业活动[6]。它具有透过任务的完成,压力的预防或减低,以增进、恢复、维护,并促进个人、家庭及其他社会组织的功能发挥;通过专业者制定、设立、实施相关的社会政策、服务、资源和方案,以满足人类的基本需要,并支持个人能力发展以及促进社会和经济正义的功能。在具体工作中遵循着尊重、保密、接纳、诚实、参与、自我决定、优势视角及差异化的伦理态度,对于整合资源,消除传统工作方法中的污名化、标签化等问题具有十分积极的正面功能。在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中引入社会工作方法对于发挥留守儿童的主体优势、充分利用农村社区的优势资源,弥补政府、学校的资源劣势同样具有不可替代的效果。其具体的介入途径可以参照图1。
图1 社会工作介入的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流程图
(一)社会政策方法。就是要在理论层面,充分研究造成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现状的社会政策环境和制度性约束,对其效果进行实证分析,并在此背景下,通过调查了解儿童、学校、家长、监护者等等利益攸关者的需求,尤其是要从发展主义的视角,评判儿童的需求。分析具体社会政策的受益者、受损者以及其政治经济社会伦理价值,以提高社会政策的可行性和针对性。并对其在实施和运行过程中的实际效果进行评估和反思,以提高社会政策的公平性,并为社会工作介入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提供公平的社会制度环境,具体涉及社会保障、住房政策、教育制度、就业制度、培训制度以及未成年人保护和儿童福利政策等领域。
(二)在实务层面,涉及个案工作、小组工作和社区工作三个方面。第一、个案工作是专业工作者遵循基本的价值理念,运用科学的专业知识和技巧,以个别化的方式为案主提供物质和心理的服务,以提高其潜能的工作方法[7]。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在合肥、黄山市部分农村学校开展的留守儿童个人档案管理制度就是很好的一种个案工作方法,它对儿童的心理、生理和学习状况进行专业记录,并委派专人通过心理与社会治疗、行为修正、情绪治疗的方法处理学生在学习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充分发挥主体的自主性,给予留守儿童关怀和尊重,发挥了比较好的作用。另外在调查中发现的心理理疗室、知心信箱、“留守儿童亲情屋”、安装亲情电话也都可以视为个案工作的方法。第二、小组工作是通过小组过程及小组动力去影响案主的态度和行为,以提高案主之间的人际关系和环境适应能力,通过社会目标、互惠、治疗等模式实现主体的能力建设、社会化和问题解决能力目标,最大地发挥成员之间的相互支持和提携[8]。在调查中,发现在农村留守儿童教育过程中,这种方法也被广泛地运用,其中比较典型的小组工作模式主要有留守儿童“成长互助小组”、家长学校、“留守小队”,这些工作方法可以给予留守儿童心理的慰籍与支持,留守儿童可以分享彼此之间的快乐,理解并分担彼此的烦恼,交流和讨论他们的道德成长过程中的困惑和疑虑,通过这种方式丰富他们的业余生活,冲淡他们对父母的思念和孤独感。第三、社区工作是通过组织社区成员参与集体行动,合力解决社区问题,培养成员之间的归属感和自主、自觉的能力,其实质在于构建共同体式的生活[9]。这种方法有利于充分利用农村社区的优势资源,在差序格局的地方性社会中实现社会资源的有机整合。调查中,不少地区在开展新农村建设的过程中,将留守儿童的社会管理纳为指标体系之一,通过代理家长制、职业代理家长、托管家庭动员公众个人或集体为留守儿童提供物质和精神援助的关爱;通过动员政府、企业、社区和媒体为留守儿童提供更为长期和可靠的生存和发展资源。
总体而言,家庭、学校属于微观层面,社区属于中观层面,政府、政策法规属于宏观层面,不同层面的支持体系中社会工作介入的模式和方法则会有所不同。至于这些工作方法之间所形成的机制之效果如何,则需要更加深入的实验检验和实践反馈去不断修正。我们最终的目标是要从农村留守儿童和外出打工父母入手,提供支持性的帮助和相应资源;同时,争取包括政府、学校、社区等各方面社会资源和社会支持,以实现农村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学校教育和社会教育最佳效应[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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