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夫
语言磨蚀定义研究
李可夫
作为应用语言学的一个分支,语言磨蚀引起了众多研究者的关注,但是目前还没有一个公认的语言磨蚀定义。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语言磨蚀现象进行分析,将其定义为:语言磨蚀是某种语言(第一语言、第二语言或外语)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第一语言环境、第二语言环境或外语环境)受该语言的语言因素(词汇、词素、句法等)或非语言因素(情感、动机、语言使用的减少或停止等)影响而出现的言语行为或言语能力的衰减现象,具有非病理性、渐变性、可逆性和反复性等特征。并在此定义基础上构建了语言磨蚀模式图。
语言磨蚀;定义;非病理性
许多语言磨蚀研究的结果差别较大,甚至互相冲突,主要原因之一就是目前还没有一个经受检验并被广泛接受的语言磨蚀定义。本文尝试对语言磨蚀定义进行探讨。
语言磨蚀(此处指第一语言磨蚀,即母语磨蚀)研究迄今已有30多年的历史。一个人真的能够忘记曾经学过的第一语言或第二语言吗?这种遗失是如何发生的?为什么会发生?许多语言学习者都曾遇到过类似的问题。Richard D.Lambert也有过类似的经历。Lambert曾学习过多种语言,如乌尔都语、孟加拉语、梵语和马拉地语(印度的一种主要语言)等,有些语言甚至达到了流利的程度。但是随着时间的消逝,Lambert发现这些语言的熟练程度下降了。通过进一步的调查,Lambert发现语言技能的遗失并非个例,而是一个普遍的现象:非洲、东欧、远东、中东、南亚以及东南亚的语言研究中都有类似的现象。为了对语言技能遗失现象作进一步的研究,Lambert于1980年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举办了“语言技能遗失”大会。大会的目的是讨论二语磨蚀领域中的问题,展望二语磨蚀未来研究的领域。此次会议之后结集出版的《语言技能遗失》成为该研究领域的奠基之作。1986年语言遗失大会在克克拉德举行,该次会议宣读的论文试图进一步区分语言流失、方言消亡和二语磨蚀的区别。1989年,有关语言磨蚀的著作开始激增。这主要得益于studies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和review of applied linguistics这两本语言学杂志推出特刊,刊登1988年与悉尼大学举办的“世界应用语言学大会”上宣读的论文。这些论文反映出研究方向由单一的理论研究向应用研究的转变,研究者开始关注二语语言环境中母语的磨蚀。后来又陆续出现了一些与语言磨蚀相关的著作,如Seliger和Vago二位研究者开始关注二语语言环境中母语的磨蚀,他们一改以往的传统,而是直接与其他研究者取得联系,将他们在该领域的研究成果结集出版,并且首次在文中使用了“磨蚀”这一术语,这标志着语言模式研究作为应用语言学研究的一个领域被正式确立。此后,语言磨蚀研究又几经起落,2000年在威斯康辛州的麦迪逊举行的“二语研究论坛以及2001年在布里斯托尔举行的 “第三届国际双语论文研讨会,标志着在新千年里语言磨蚀研究的进一步发展。
虽然语言磨蚀研究已有30多年的历史,但是对于什么是语言磨蚀缺少一个公认的,可被检验的定义。 如 Köpke和Schmid[1]在回顾语言磨蚀研究状况时,将语言磨蚀定义为:个体先前获得的语言熟练程度的非病理性减退,即语言技能的代内遗失。Freed[2]把语言磨蚀定义为个体或言语社团的某种语言全部或部分的遗失。根据freed的定义,语言磨蚀既可以指个体在双语环境中或少数族裔语在语言接触环境下因政治或社会因素(如母语语言技能减少的情况),也可以指病理原因引起的语言技能的下降以及老年人语言使用中出现的语言或语言技能的减少。此外,Freed所下的定义还可以指某种语言的完全消亡或者二语语言学习者在停用该语言后出现的语言技能遗失现象。《朗文语言教学和应用语言学词典》将语言磨蚀定义为:渐近或突然的语言遗失,既可以指外语或第二语言在接受指导后的遗失,如该语言在言语社团中不被使用,也可以指第一语言的遗失,如语蚀者生活在讲不同于本族语语言的语言社团中[3]。语言磨蚀指由于受到另一种所讲语言的影响,个体某种语言的内部变化。 磨蚀意味着语言遗失过程的开始,该语言会被另一语言替代[4]。国内的研究者沿用了相似的定义,如语蚀指“双语或多语使用者(如国内学习英语的人),由于某种语言(如英语)使用的减少或停止,其运用该语言的能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退。”[5]“语言磨蚀(Language attrition)是指二语或外语学习者由于某种语言使用的减少或停止而产生的语言知识和能力退化的现象,也可以指母语使用者非病理原因的语言能力的退化和丧失现象。”[6]“外语语言磨蚀指的是经过若干时间段,外语学习者随着对某种语言使用的减少,其运用该语言能力的逐渐退化。”[7]
综合上述定义,我们发现语言磨蚀概念包含几个基本要素:首先,语言磨蚀现象是代内现象,而不是代间现象,即语言磨蚀不会遗传或通过其他方式传递到下一代。其次,语言磨蚀现象是非病理现象。众所周知,许多病疾可以导致语言技能的缺失,如由于神经中枢病损而导致的抽象信号思维障碍,从而丧失文字,口语能力的失语症,以及其他由中风、脑瘫等疾病引起的语言技能的缺失都不在语言磨蚀研究的范围之内。再者,磨蚀语以及语言磨蚀发生的背景具有多样性的特点。磨蚀语(即被磨蚀的语言)可以是第一语言(母语),也可以是第二语言或者外语;语言磨蚀发生的背景环境既可以是在第一语言的环境 (母语环境),也可以是在第二语言环境或者外语环境。Van Els[8]根据磨蚀语的种类以及语言环境,将语言磨蚀分为四种 (见表1)。该分类法由de Bot和Weltens于1985年首次提出,但通常研究者将其归功于Van Els。该分类法并没有将外语语言及外语语言环境考虑进去,可能是因为他将外语与二语等同为同一种语言,但实际上二语与外语是有较大差异的。Saville-Troike,M[9]对二语与外语做过区分,她认为第二语言是一种官方或在社会生活中居于主要地位的语言,主要是那些少数族裔或外来移民使用,以满足教育、工作及其他日常生活的基本需求。而外语在学习者的社会生活中并未被广泛使用,但是在出国旅行、跨文化交际情境等情况下却是必要的。有时,外语还是学校选修、必修课程的一部分。H.H.Stern[10]也认为,在某些情况下有必要对两者区分:第二语言在一个国家中具有官方地位,外语则不具有。二语与外语的学习目的也不同,二语的学习有语言环境的支持,而讲外语语言的言语社团可能离外语学习者有千里之遥。二语的学习方式也不同于外语学习,由于二语在社会生活中的广泛使用,其学习方式多为非正式的学习;外语学习多通过正式的教学指导方式进行,需要其他措施来弥补语言环境的缺失。因此,鉴于二语与外语的不同,有必要在分类法中增加外语语言磨蚀(见表2)。
表1 语言磨蚀分类法
表2 语言磨蚀分类法
最后,造成语言磨蚀的诱因是语言使用的减少或停止,其表现是语言知识、技能的遗忘和下降。语言磨蚀通常被看作是语言习得的逆过程:在语言习得过程中第一语言或第二语言的精通熟练程度不断增加;而在语言磨蚀的过程中,由于缺少与所学语言的接触,磨蚀语的语言熟练程度不断下降[11]。
虽然目前公认的语蚀诱因是语言使用的减少或停止,但是,有没有其他的非病理性原因造成语言磨蚀呢?外语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会不会在不减少或停用所学语言的情况下发生磨蚀呢?笔者认为造成语言磨蚀的原因应当是多方面,凡是在语言习得或外语学习中发挥作用的内外因素都会在语言磨蚀过程中起作用,差别只是程度的大小而已。Monika S和Kees de Bot认为,年龄、教育、时间、性别和态度与动机等因素都有可能影响语言磨蚀。语言磨蚀,尤其是第一语言磨蚀中的年龄因素主要是指语蚀发生时的年龄。现有的研究表明,如果第一语言的磨蚀发生在青春期前,其磨蚀的程度就比较大。在儿童的二语磨蚀研究中也得出了类似的结果。年龄成为预测语言磨蚀的一个重要因素。当儿童的语言环境发生变化时,儿童的年龄越小,其磨蚀的速度就越快,程度就越大。但是从目前研究成果看,还没有哪项研究确定一个年龄分界线。教育水平这一因素也受到了研究者的重视。Jaspaert和 Kroons[12]曾对荷兰的30名意大利移民展开研究,对他们的词汇、句法等语言知识技能进行测试,结果发现:被试的教育水平是影响语言磨蚀的重要的非语言因素之一。Waas[13]在研究结果中也指出教育水平影响第一语言的流利程度。 Yagˇmur[14]通过研究发现实验组(语蚀者)和控制组的语言流利程度都受到了教育水平的影响:受教育水平较低的被试语言流利水平低于受教育水平较高的被试,教育水平能够影响生成句子的能力。Pelc[15]的研究方法则与众不同,其研究先测试了被试的教育水平(以被试在离开母语环境前所接受的母语教育时间为指标)以及到了美国后接受教育的时间。研究结果表明:被试的受教育年限与其语言能力成正相关。从上述研究者的成果来看,语言磨蚀受多种内外因素制约,这一点应当在语言磨蚀定义中有所体现。只是简单地说“语言磨蚀是由某种语言使用的停止或减少”是不严谨的。
对语言磨蚀进行准确的定义离不开对语言磨蚀本质的探讨。研究者从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角度进行探讨,并提出了许多理论框架。如早期的回归假说,该理论由Ribot于19世纪80年代首次提出,后来Freud将其应用到失语症研究中。直到20世纪40年代,Roman Jacobson把这一理论融入语言学习框架之内,尤其是音韵学的研究中来。该假说认为失语症现象中的语蚀与儿童语言习得方式相似,但是顺序相反。语言技能中最后习得的部分(即依附于先前习得的语言知识技能的那一部分)最有可能因为脑部的伤害而最先磨蚀。语言技能中最后习得的部分由于不依附后来习得的语言知识技能,受脑部伤害的影响相对较小[16]。根据该假说,由于儿童习得语言是分阶段进行的,可以推断出语言技能也会是分层次存在的,语言磨蚀会由顶层开始逐渐向底层发展。与该假说相关的另一种理论则认为,语言技能中掌握的最好的部分(而不是最早学得或习得的部分)最不易受磨蚀。中介语假说从另一角度对语言磨蚀做出解释,该假说认为在缺少母语输入的情况下,二语中相对不是很复杂的规则会取代母语中起着同样语义功能但却比较复杂的规则,从而导致母语在二语环境中的磨蚀。该假说有其合理的部分,如由二语造成的迁移一定会对一语的磨蚀有影响,但是不能将其作为一语磨蚀的唯一因素[17]。与Seliger假说类似的观点认为母语(一语)与二语的相似性是语言磨蚀发生的必要条件[18]。基于乔姆斯基普遍语法理论的语言磨蚀观认为,语言磨蚀尤其是一语语言磨蚀过程是参数由标记状态转入无标记状态的过程。
除了上述从语言学角度对语言磨蚀进行阐述的理论外,研究者从心理学语言角度研究语言磨蚀,将信息的获得、遗忘、记忆等作为语言磨蚀研究的手段。在语言习得研究领域有种假说叫“关键期假说”,认为在关键期前,由于大脑的侧化没有完成,语言习得(尤其是二语的学习)要比关键期后习得容易。在语言磨蚀过程中,关键期假说意味着儿童的二语习得越容易,就越有可能遗忘自己的母语。已有研究[19]发现,第一语言体系在大脑中完全建立需要相当长的时间,在此之前第一语言可以很容易地被其他语言取代。但是第一语言体系的固化年龄还没有明确。激活阀限假说也从心理学语言学角度对语言磨蚀现象进行研究,认为经常被激活的内容(或语言)再次被激活时所需的刺激要少于很少被激活的内容(或语言)被激活所需的刺激。如果从这一角度看待语言磨蚀的本质,语言磨蚀就是缺少语言使用的结果。
上述理论假设都是基于语言是可以“磨蚀“的,是确确实实发生的。语言磨蚀发生后,语蚀者是否完全真正地失去了这种语言,像我们把硬盘中的文件格式化掉一样,还是磨蚀语仅仅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易被“读取”?早在上世纪70年代,Fromm曾发现一名20岁的男子在催眠状态下能够讲儿童时就已遗忘的一种语言,而醒来之后又失去了这一能力[20]。这个案例说明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遗忘(即知识的消失),语言一旦不被使用需要,其存取就会出现困难,形成所谓的语言磨蚀。Sharwood Smith是第一个从这个角度研究语言磨蚀的学者,他首先区分了语言能力和言语行为。言语能力层面上的语言磨蚀涉及到语蚀者内在的语言能力,导致该语言知识的重新构建;言语行为层面上的语言磨蚀会导致语蚀者操控语言知识时产生困难[16]。
语言磨蚀的实质是什么呢?首先,语言磨蚀后,该磨蚀语不是从大脑中彻底消失了,只是磨蚀由活跃状态进入一种消沉状态,对该语言的激活由易到难(即取存的速度由快到慢)。这与语言习得或学得过程相似,两者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是一个由量变到质变的过程,语言磨蚀后,该磨蚀语可以再次被激活,激活的过程要易于习得或学得该语言的过程。因此,语言磨蚀实质上是磨蚀语的状态转变过程——由活跃状态转入非活跃状态,表现为言语行为或言语能力的减退。这种转变具有可逆性,即磨蚀语通过外部刺激可以被激活并由非活跃状态转入活跃状态。其次,语言磨蚀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但该过程可以被延迟或减慢,并且语言磨蚀可以反复出现。不论是母语、二语还是外语最终都将发生磨蚀(这既有实例支持又符合自然规律)。外语学习者所学外语会磨蚀,但是当学习者对该语言重学时,会很快掌握该语言。如果学习者能够经常复习或使用该语言,则该语言的磨蚀会减慢,其使用强度和频度达到一定程度后,其磨蚀过程甚至会延迟,直到下一次磨蚀的出现。
通过对语言磨蚀的要素、特征和本质的分析,笔者对语言磨蚀做出如下定义:语言磨蚀是某种语言(第一语言、第二语言或外语)在特定的语言环境中(第一语言环境、第二语言环境或外语环境)受该语言的语言因素(词汇、词素、句法等)或非语言因素(情感、动机、语言使用的减少或停止等)影响而出现的言语行为或言语能力的衰减现象,具有非病理性、渐变性、可逆性和反复性等特征(如图1所示)。
图1 语言磨蚀概念模式
语言磨蚀研究是语言习得研究的一个有益补充,虽然只有30多年的历史,但是经过研究者的不懈努力,已取得了丰硕的成果。语言磨蚀研究的发展离不开一个被广泛认同的语言磨蚀定义,这样才不会各说各话,才会使研究的成果更加接近语言磨蚀的本来面貌。本文正是从这个角度出发,在总结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语言磨蚀概念进行修订,使其完善,为以后的研究奠定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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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030
A
1673-1999(2012)09-0121-03
李可夫(1978-),男,满族,辽宁锦州人,硕士,辽宁对外经贸学院(辽宁大连116052)讲师。
2012-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