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华
今年四月将要结束的时候,和朋友L一道去了贵州山区百里,一来看望一下支教的堂兄,二来陪L家访她资助的两名学生。还打算去(百里映山红风景区)试试新尼康的性能,扫山、扫水、扫人文,为资料库存储一批西南风光PP。结果意外的是此行成了考察支教之行,一路上见到太多令人感动又心酸的情景,使我屡屡陷入沉思,心中莫可名状。
百里第一站是看望朋友L资助的一对姐妹,两个女孩子。
翻过了百里基本上没有森林植被的大山,遥遥的可以看见明亮村了。进到村子,先经过一间间用来烤烟叶的房子,用稻草、泥土和树木杈建成的房屋摇摇欲坠,接下来不断出现同样构造与状态的住屋。一位住在屋内的老婆婆,听到狗为生人而狂吠不已时,打开房门注视着我们。上前一问巧得很,这里正是女孩现在临时的家。此前已经得知,去年两个孩子中一位发生了意外,其中的姐姐目睹了一个歹徒非礼了同村的女孩,而被歹徒残忍的用刀伤及整个面部。这个不幸的家后来又失了火,现在只能租在人家的房子里。
如果说现在中国真的有“家徒四壁”,我见到了;如果说所有不幸都不足畏的话,我也见到了!没想到的是一个不足30平方米的房子里面竟然住着两家人,屋子的里间可以看见的家用电器只有一盏节能灯,家具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板床。地面可以看到有一个脸盆,是用来接雨水用的。两个女孩的父亲是个体弱多病的中年男人,面对这样的家庭,他拖着疾病的身体,打算到了五月就随同村人南下打工。他说:“小女儿王田良春节时曾经说过:‘今年出去给姐姐找学费,明年再回来,你要照顾好妈妈和姐姐!’昨天女儿给别人打电话带话说现在在浙江,已经办了假身份证进厂打工了,问她在哪里就是不说,怕家里人找她。”父亲说到这时眼泪流下来了。在一旁的老师说,开学的前几天还看到她,起因可能是学校要缴费,要交的100块钱,是已经被免去40元书本费后的收费,孩子她爸正在打算去贷款,结果王田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先走了!是班上的同学给凑了点钱。
妹妹这学期已经不读书了,准备打工挣钱供姐姐读书,她知道面部被毁的女孩今后的生活会很难,也许这辈子只能靠读书来改变命运了。所以,选择了牺牲自己成全姐姐。但是,由于伤害姐姐的歹徒逃跑后至今逍遥法外,恐怕两姐妹受到的心灵伤害是很难弥补的。
这幢房子里住的另一家就是那位阿婆,大概是60多岁的人了,趴在窗台上的是她的孙子,她儿子儿媳在外面打工,前年女婿在附近煤矿工伤死亡,女儿改嫁到了外县相隔很远的一个镇上,只好把两个女儿留给她先照看着。因为不会上屋顶,她只有等新的女婿帮她修理房子了。她说得很凄惨,真不知怎么安慰她,只能说有很多人关心她们,会好起来的。阿婆告诉说,她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她每天早晚在学校门口卖土豆块(用来做早餐的),就是把土豆切成小块用开水煮熟,加点辣椒粉。后来路过学校时我特意买了一碗来尝,5毛钱,感觉很难吃得下。
按照学校的安排,女孩需要再提供一份家庭生活的困难情况,由学校上交到县里,列入增加新资助人援助计划。L激动地对女孩说:“一定要坚持读书,叫你妹妹也不要出去了,回到课堂来,彻底解决学费问题。”姐姐在填写妹妹的调查表的时候哭了起来,她说:“妹妹小学的成绩都是年级前几名的,我真不想她为了我去打工呀!老师和学校都知道我们家实在是没有办法,我爸爸都不要命了出去挣钱,为的就是让她有书读啊。”
面对这样的姐妹,我的心开始流泪了。我们能做的就是留下回家的车费,把可以节约的钱都留给了女孩王田良的家。
出了明亮村朝东方向跋涉,穿过山沟步行了近两个小时,终于到了児水乡。堂兄支教的地方在児水乡中心小学,他本来打算只支教一年,但是原来的搭档,大学同窗杨老师已经继续读书考研去了,他如果也离开的话这个学校就要停办,40多个学生就要失学,他不忍心只好又留了下来,等着上级派新的自愿者前来接替他。
堂兄来这里支教他的父母并不知道,倒不是说怕他们反对,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他的母亲,即我伯母一直知道儿子有支教的想法,今年春节时候她还说,要是儿子去支教就选大西北(她自己一直喜欢西北,年轻时就支援过那里),她也可以陪儿子一同过去,她去教数学。侄儿现在对父母的解释是,自己因为工作的原因被派到外地去学习了。她说,母亲的想法只不过是个美好的向往而已,年老体弱加上风湿病,远离杭州的生活是不现实的了,他是不会同意的。
来到这里,堂兄觉得有很多东西并不是来之前所预料的,比如在这里的地、县一级城市,最好的建筑是学校,收入最高的人是教师。但是再往基层的情况却是,大部分的农村不光贫困,人的思想也封闭愚昧,多数的人都不想学习。孩子想认真读书的比较少。教师在基层的学校里就是混工资,学生在学校就是混时间的现象并不鲜见!这一点让自愿者们有点郁闷。他们还有更大责任,就是以自己的行动,促进改变落后的观念与思想,让不思进取的人自惭形秽。
在児水乡停留了一夜,决定了调整一下行程,到百里的教育自愿者的驻地看看。驻地设在大石乡乡中学。乡镇的面貌没有什么起色,陈旧的农村校舍,穿得脏兮兮的学生,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这时一个年近花甲,身材矮胖男子从办公室走出来迎接,我问:“你是校长吗?”他回答:“不,和你们一样也是自愿者。”听到他这么说我有点惭愧,其实我们的本意是来旅游的。在乡中学的晚饭是他动手做的,不过没能在一桌进餐,他去招呼回家的学生们去了。
堂兄下午放学后也赶来了把我们介绍给貌似校长大叔认识。
“你好,你就叫我乜老师吧,你叫什么?”原来他是个四川人,后来他说他来自都江堰,再往下聊天证实了我的推测,自从汶川地震之后,他就开始了以慈善义工为业的生活。
也许这辈子看到的星星,也不会有那天看到的那么多那么亮,我们几人在一起坐在偌大的足球场上,欣赏在城市里不可能见到的美景,我对星象知之甚少,也就只好听其他人侃侃而谈了。而老乜手中的香烟一根接着一根,说都江堰也看不到如此美丽的夜空啊!深夜了大家回房,老乜似乎意犹未尽,不过话题换成了地理与历史内容,我很情愿当他的听众。经历了地震,他非常钻研地理知识,对地理天文的理解,是那样的独辟蹊径。他的讲解,让我想起了念高中时崇敬的班主任老师。
我们被安排和老乜睡在一个房间,因为床铺太小,三个人须有一个人睡在地板上,按道理睡地下的人理应是我,因为我比老乜年轻多了,可是哪里拗得过他,结果我反到睡到了床上,实在是有鸠占鹊巢之嫌啊。其实,跟这个年龄有些发福的人睡在一个房间,我是做好了他大打呼噜的准备的,但是他的呼噜来得这么快,这么澎湃却是我始料未及的,还没等我调整好睡觉的姿势,震耳欲聋的声音就从地板传了上来。我没有像以往用捂被子、塞耳朵阻止如雷的鼾声,老乜的身体力行热衷慈善,很让我敬佩。于是,就在默默的感谢中,我不知不觉地就入梦了。
买好了第二天一早的火车票,还有一个下午可以逛街,既然到了贵阳,总要在城市里转转,打起精神,漫步贵阳中心的金华南园商业街区。空气很温暖,城市挺漂亮,但是,还是高兴不起来,总是笼罩在抑郁之中。看着一幢幢摩天大楼,看着流光溢彩的车流,一个个俊男靓女,却对美景、美食麻木迟钝。
饭也不想吃,只是静静地将身体放平在床上,回想这几天的经历:期待——忧伤——失落,最担心的还是那些孩子们,我们走了,他们的心情怎么样?会不会给留下阴影?
眼前又浮现山间的泥泞土路,一间间破旧的房子,两个教室里坐着四个班的学生,不少孩子的衣衫来自募捐并不合体,而且不分男装女装。赶来上学的孩子每天中午只有就着咸菜或泡菜的午餐……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国家,不同的地域,竟然有天壤之别。人应该是平等的,但是,出生在不同的地区,不同的家庭,又是不平等的。山区孩子远离繁华的城市,闭塞在群山之中,生活贫困,缺乏教育,他们生下来就是弱者。
晚上到合群路吃小吃,即使再好的特色美食,也是大打折扣。只是尝了被本地人叫做“怪鲁饭”的主食,是用米饭、泡菜、糟辣椒等很多佐料放在一起炒的。再有就是面条,颜色很黄,美其名曰“鸡蛋加得多”其实里面鸡蛋并不多,听说是对付水质不好而加了碱,肠旺面(猪大肠+猪血)和鸡杂面都吃不出什么味道来。
回想起昨天在女孩王田良家,问站在一旁的6年级学生,期中考试语文考了多少分,他说,30分,我问数学考得怎么样?他说还没有批改出来。后面又问其他几个孩子,能说出多少个中国以外国家的名字?说上海、北京、广州、香港。我引导说不是城市是国家,才说出了日本、英国、美国。我问知道俄罗斯吗?他们说没有听说过。我和L相视之后惟有苦笑,除了赞叹他们诚实之外还能说什么?
在贵州山区,有一个恶性循环的习俗,就是重男轻女和多子多福的思想,所以结果就是越生越穷,越穷越生。听说王家还有一个女孩呢,这样的家庭如何能负担得起三个孩子的开销,这就是另一种愚昧所付出的代价。在回到贵阳的村路上,为一个正在打猪草的小女孩拍了照片,那双黑黝黝眼睛好奇地打量,让我一直难忘。真不知道未来她的读书与生活,会遇到什么样的坎坷啊。
我们没有理由责怪孩子学得好与不好,当务之急的是改变这里的教育实在落后的状况。6年级的学生与城市里二年级的学生水平差不多,这怎么行哪!南方周末载:从贵州百里出去打工的多有文盲,发工资的时候签名,只能拿出了工牌来一笔一划的抄写。上学读书对她们来说,实在是太迫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