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珏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广东 广州 510507)
时空交错,生命彷徨
——小说《时时刻刻》叙事策略分析
刘 珏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 广东 广州 510507)
美国作家迈克尔·坎宁安 (Michael Cunningham)的小说《时时刻刻》(The Hours)于1998年出版后获得了巨大的成功。小说的成功体现在多方面,国内有很多文章主要从女性主义角度来分析小说,而本文从叙事学角度,对小说多层次的叙事结构和扑朔迷离的叙事视点进行分析,阐述小说的叙事策略及其对小说主题表达的积极意义。
《时时刻刻》;叙事策略;叙事结构;叙事视点
小说《时时刻刻》(The Hours)于1998年出版,曾先后获得普利策小说奖 (Pulitzer Prize for Fiction)、国际笔会(PEN)/福克纳奖 (Faulkner Award), 并被 《纽约时报》(The New York Times)、 《洛 杉机 时 报 》 (Los Angeles Times)、《波士顿环球报》(Boston Globe)、《芝加哥论坛报》(Chicago Tribune)和《出版商周刊》 (Publishers Weekly)评为1998年的最佳小说,在美国成为畅销小说。作者迈克尔·坎宁安(Michael Cunningham)1952年出生在美国俄亥俄州,毕业于斯坦福大学。他的创作不算太多,却都掷地有声,《末世之家》(A Home at the End of the World,1990)和《血与肉》(Flesh&Blood,1995)蜚声美国文坛,接下来便是1998年的《时时刻刻》(The Hours)。和他前两本作品不同的是,《时时刻刻》竟然是关于英国著名意识流小说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及其小说代表作 《达洛威太太》(Mrs.Dalloway)的一本实验性小说。伍尔夫以意识流小说著称,她的小说情节常常显得散乱而破碎,坎宁安采用这样一个选题,无疑是个大胆的创新之举。小说的成功体现在多方面,有很多文章都从女性主义角度来分析小说,而本文将从叙事学角度,对小说多层次的叙事结构和扑朔迷离的叙事视点进行分析,阐述其对小说的主题表达的积极意义。
小说 《时时刻刻》穿越时空地讲述了三个女人的故事:在三个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三个女人却走着一条相同的道路——为了摆脱精神上的枷锁,不惜用生命进行抗争的女性解放之路。一般说来,传统小说的叙述通常会将三个故事历时性排列,常常是一个故事的结束预示着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故事情节往往以逻辑线索和因果关系相互链接,故事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界限。然而,《时时刻刻》并没有传统小说的开始、发展和高潮,情节也是无序的、破碎的,立足于生命中那些细小的局部和片段,讲述着三个女人各自一天的生活。作者巧妙的叙述结构安排成就了小说的一大亮点。
首先,小说中的三个故事按共时性排列,立体呈现
小说以三个女人的故事为中心,构成了主要的三大叙事序列,按共时性特征排列。小说全文分成二十三个叙事片段,作者并没有给这些章节编号,因为这二十三个片段并不是按照情节发展的先后顺序排列的,作者没有分别叙述三个女人一天的生活,而是打乱了时间顺序的拼合,将三个女人的故事平行呈现在读者面前:读者可以象一个远远的旁观者,同时观察到三个女人极其相似的生活方式和状态:都在某一天里准备着她们的宴会,然而准备宴会的过程却让她们痛苦不堪。伍尓夫的姐姐下午要带着孩子到乡下来看望她,伍尓夫让女仆们准备一顿丰富的晚餐,然而就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对伍尔夫来说,也夹杂着小说和现实的纠结、停笔的无奈、与人交往的无助等,无时无刻不让她焦灼,几乎把她逼到疯狂的边缘;劳拉布朗要为丈夫准备生日派对,为了丈夫和孩子而完全放弃了自我的劳拉,常常无法面对自己,甚至想到自杀;克拉丽莎极尽全力要为理查德举办一个家庭聚会,庆祝他的作品获奖,希望能给理查德带来活下去的勇气;三位女主人公表面看似繁花似锦,而内心却痛苦无比,对现实充满了不满和抗争。三个故事同时发生,平行展开,交替讲述,讲述着相同的主题:女性的抗争,对死亡的思考,异性之恋,同性之爱。故事间没有明显的分界,拼接自然流畅,甚至表现为一种交融,体现出一种共时性。这种共时性结构的安排把人物内心的情感和矛盾表现得就像演奏交响乐,此起彼伏,相互呼应,突显张力,对主题起到升华的作用。
其次,小说穿越时空,主题亘古不变
从时间跨度来看: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伍尓夫夫人,五十年代的布朗夫人以及九十年代的现代达洛威夫人,三个女人几乎横跨整个二十世纪,带给我们的是一种时间的延续感。七十多年过去了,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可是女人们所面临的禁锢和枷锁却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解开,不同时代的女人仍然面临着相同的痛苦,谁来听她们诉说。从地点跨度来看:从英国伦敦到美国加州,再到美国纽约,横跨欧美大陆,覆盖了两个我们所认为的发达国家,然而无论在英国还是美国,在女性解放方面,女人们仍然是无力的,仍然无法完全摆脱父权制的禁锢,只能以生命换取自由。这种时空的跨越,将再次唤醒读者对女性问题广度和深度的关注。
第三,每个故事的叙述乱中有序,有章可循
在这三个女人的故事中,每个故事内部即不是按照事件的时间顺序,也不是根据事件之间的因果逻辑关系来发展,而是立足于人物看似支离破碎的意识片段来构建主人公一天的生活,甚至是一生的经历。她上街买花无论遇见谁或是看到什么,都成为联想的一个契机,就像丢进平静水面的一块小石头,不时在人物内心荡起层层涟漪。故事以看似混乱的心理意识为组织线索,再搭配不断转换的叙述时间和空间,呈现的文本形式像万花筒一般美轮美奂。拼接,只是为了让读者从主人公一天的生活中看到她们一生的苦难和历练。作者就象在显微镜下观察三个女人一天的生活琐事,将其不断放大,赋予了日常生活不同寻常的意义。与此同时,作者正是在表面上看似零散混乱的文本结构之下,巧妙地埋下具有统一性和内在凝聚力的叙述单位——达洛威夫人、买花、开聚会。正是这些统一而有凝聚力的叙述单位将三个看似无关的女人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我们也不难看出作者讲述三个女人一天生活的线性时间安排,从早上到下午再到晚上,显示出故事的乱中有序,有章可循。
最后,意外的结局使三个故事合而为一
作者借助经典的《达洛威夫人》这本书,独具匠心地将这三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不同时空的女人的生活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一句经典的“达洛威太太说,她要自己去买花”展开了三个女人的故事:20世纪20年代初伦敦郊区的弗吉尼亚·伍尔夫(Virginia Woolf),游走于疯狂边缘的弗吉尼亚着手开始写她的第一部超乎寻常的小说 《达洛威夫人》,她殚精竭虑,同时也与精神上病魔所带来的折磨相抗争;20年后的二战末期,家住洛杉矶、为人妻母的劳拉?布朗(Laura Brown)痴迷地阅读着这部《达洛威夫人》,因为这本书带给她的不仅仅是一种阅读的快感,她对达洛威夫人的同情和认同,更多的是小说带给她的一种安慰、启迪,甚至因此对自己所选择的生活产生了质疑,这本书深深地影响着她;20世纪末纽约城里的克拉丽莎·沃恩(Clarissa Vaughan),一位现代版的达洛威夫人,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好友、杰出的诗人理查德·布朗(Richard Brown),他因爱滋病而濒临死亡,克拉丽莎正筹划着与前情人理查德进行最后的聚会。作者在小说结尾设计了劳拉和克拉丽莎的温馨会面,读者惊奇地发现克拉丽莎故事中的理查德正是小说前文中提到的劳拉三岁的儿子里奇,使这三个故事再次巧妙地合而为一,因而也引发了读者对整个二十世纪女性命运的思考。
小说《时时刻刻》,其名字沿用了伍尔夫给小说《达洛威夫人》最初的命名,继承了伍尔夫以杂乱无序的思维活动为线索、以描写和探索人的欲望、情感为基本任务的创作理念,把思绪拼接和人物心理刻画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与小说灵活的叙述视点是分不开的。
小说对三个故事的叙述采用了传统的第三人称叙述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叙述者通常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看不见摸不着,如幽灵一般,“他”即可以随时潜入人物的内心世界作心理透视,也能够任意停留在人物的外部世界作外视观察。叙述者可以在被叙述对象之间自如地游走,“他”获得了比第一人称更大的叙述空间,也给读者提供了更多的视角去理解人物。例如,作者在描述伍尔夫早上起床后的一段情景:
弗吉尼亚在餐厅里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便悄悄走下楼来。……
伦纳德抬头看着她,脸上一时还残留着看校样时的愠怒。她对伦纳德这种表情即信赖又感到畏惧。他黝黑的眼睛炯炯有神,在浓密的睫毛下显得深不可测。……
她站在那儿显得又高又憔悴,但她这身家居服却又使她看上去妙不可言。她手中的咖啡冒着热气。伦纳德仍时常为妻子感到惊讶。在他看来,她也许是英国最富才智的女人。……[1]
在这段描述中,叙述者一会儿变成全知全能的旁观者,静静的叙述着客观世界发生的一切;一会儿钻进弗吉尼亚的内心,窥视着妻子对丈夫即依赖又畏惧的复杂心理;一会儿又钻进伦纳德脑海,叹惜着丈夫对妻子的不理解。在这里,弗吉尼亚仿佛置身于聚光灯下,读者很清晰地了解了周边人对她的看法,也让读者更深刻地体会到弗吉尼亚的处境,更真切地感受到人物的真实性。在小说中,我们经常可以发现叙述者一会儿象个冷静的旁观者,远远的站在故事的外面,同时叙述着三个故事的发生,一会儿钻进人物内心,淋漓尽致地剖析着人物内心的矛盾和挣扎。
第三人称叙述还可以把叙述者和被叙述对象在心理空间上自然地拉开一定距离,而叙述者却拥有了游走于时间距离上的自由。[2]在小说序曲中,叙述者对伍尔夫死亡的描写细腻而凄凉:“她笨重地漂过一束束粒状的棕色的日光”,一束水草遮住了她的眼睛,她最终在一个桥墩下停住,“水流压迫者她,搅扰着她”[3],伴随着她的只有天空、白云和白嘴鸭。“这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初的一天。”紧接着,叙述者突然抽身而出,来到了“纽约市,时值二十世纪末”[4],开始讲述克拉丽莎的故事。这样的转换并不让读者觉得突兀,正是因为采用了第三人称叙述模式,叙述者才可以如此全面详尽地进行背景细节描写,并可以根据需要调节叙事距离和叙事视角。
与传统小说不同的是,小说中还夹杂着第一、第二人称叙述。小说常常变换人称,“她”时而变成了“我”,时而又变成了“你”,看似漫不经心、自由挥洒,实则独具匠心。当克拉丽莎走在买花的路上,横穿第八街时,看到不良的社会现象,想到毒贩、精神错乱、受过惊吓、遭遇过挫折的人,“尽管如此,她仍然热爱这世界,热爱它的粗犷,它的永不破灭。”叙述者开始以“她”的视角进行第三人称叙述,忽而转成“我”的视角进行内心独白,“如果不是热爱这里,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我们苦苦奋斗,以求生存?让我们无论作出什么让步,无论受到什么伤害都义无反顾?即便我们的命运比理查德更凄惨,即便我们瘦骨嶙峋,大便失禁,我们仍然拼命挣扎着想活下去。”[5]人称的转换立刻拉近了读者和主人公之间的距离,克拉丽莎的坚强和热情跃然纸上,她就像和读者在面对面地交流。
当克拉丽莎准备给埃文(她的旧识,身体暂时康复)挑选一本书作为礼物时,叙述用了第二人称“你”。
这些书太一般,内容又过于具体。你要送给他的应该是与他生活息息相关的书,能帮他确立自己的位置,帮他探根寻源,并能帮他应对变换的书。你总不能弄些有关名人的闲言碎语来给他,对吧?你不能带给他一个心中郁闷愁苦、忿忿不平的英国小说家的故事,也不能是有关智利七姐妹的命运的故事,写得再漂亮也不行。[6]
克拉丽莎内心的犹豫一览无余,而“你”的使用再一次增进了读者和克拉丽莎的亲密感。小说中“她”、“我”、“你”等不同人称代词的使用实质上指代的都是同一个对象,都是“她”的某种具体存在形式。
叙述人称的不断交替,产生一种流动感,往事就象流水一样纷至沓来,又象放电影一样,让人眼花缭乱、如痴如醉,魅力无限。叙述人称的变化意味着叙述视点的移动,这种移动在小说中常常随着故事的发展自然而流畅、悄无声息地发生着,充分而多方位地展示了主人公,挖掘出人物的内心世界,使人物更加真实而栩栩如生。人称的混杂,视点的流动,人物的呈现如行云流水,充满动感,散发着迷人的韵味,也给读者提供了多种阅读和解释的可能性。小说的叙述也因此虚实结合,摇曳多姿,呈现出一种多元性,多层次性和杂语性,给读者带来丰富的美感。再加上与之呼应的平行式结构,每个章节之间不断反复和变奏,使读者的感受力逐步增强,如临其境,感同身受。
人物的真实性来源于描述了情感的产生和发展,人物内心情感意识的各种矛盾。作者把三个女人放在都一个“简单”的背景下,而简单“实际上是表面的;作家大胆而无情的笔触伸向人物内心,然后把他们聚集在一起,使他们处于剧烈的冲突之中,当如此强烈、骤然的过程完成以后,我们看到了简单之下所有的矛盾与复杂”。[7]小说《时时刻刻》所描述的是最平凡、最真实的女性生活,三位不同时代的女性都历经沧桑、饱受折磨,却又不得不忍受痛苦,在小说里我们处处可以看到伍尔夫笔下的经典形象“达洛威夫人”的影子:她们的生活表面上风风光光,无比幸福,而事实上,她们内心却痛苦不堪,因为各种社会关系的牵绊,如夫妻关系,母子关系,姐妹关系等,而无比困扰和压抑,每时每刻都在渴望着更有意义的生活。小说正是通过多层次的叙事结构和流动的叙述视点,多方位地展现了三个主人公内心的彷徨和挣扎,使三个女人的故事相互交叉,相互渗透,并最终以其惊奇和超越得到了彼此间的呼应,从而使叙事形式与叙事主题相辅相成,达到完美的结合。
[1][3][4][5][6]迈克尔·坎宁安.时时刻刻[M],刘新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3.
[2]徐岱.小说叙事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7]Woolf,Virginia.Granite and Rainbow[M].London:The Hogarth Press,1958.
I207.4
A
1008-3537(2012)03-0032-03
2012-03-17
刘珏(1976—),女,江西南昌人,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汪红亮
校 对:红 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