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末汉初儒士之精神趋向

2012-08-15 00:53孔现红
关键词:贾谊儒学精神

孔现红

(淮南师范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淮南 232001)

秦末汉初儒士之精神趋向

孔现红

(淮南师范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淮南 232001)

秦末大乱,部分儒士以群体形式坚守“士志于道”的精神传统,个别儒士则随时知变。汉初天下一统,儒士主体自觉意识增强,于思想、精神和政治实体等诸多层面提升儒学的文化理性和社会实践功用,使儒学与现实政治密切结合。汉初儒士政治存在意识的强化,彰显了一种新的精神动向。

秦末汉初;儒士;精神;趋向

儒士即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在先秦时期,享有较为广阔的生存空间,精神亦可自由驰骋,不受任何拘束,著书立说、列道而议,受到君主的赏识与优待。然而,及至秦汉开启了中国大一统的历史格局,政治形势随之发生了较大变化,儒士的精神内质及其生存样态都发生了较大转变。

一、秦末儒士之精神坚守与随时知变

秦在并兼天下之后,以“焚书坑儒”的极端禁抑文化的措施,剥夺了儒士在政治生活中的言论自由,也使得儒士的生存空间日渐局促,使天下儒士站在了秦政权的对立面,成为其走向覆亡的推助力。

许多儒士誓不事秦,纷纷逃隐,以俟来者。“五经之儒,抱经隐匿,伏生之徒,窜藏土中。”[1]汉楚元王刘交此时正与鲁穆生、白生、申公俱受《诗》于荀子门人浮丘伯,及秦焚书,相随别去。这类儒士在秦专制政权统治下,采取了与政治疏离的方式保持自己人格独立、精神自由。

更有诸儒在暴秦统治下,一反谦恭温训的道德观念,加入到反秦的行列之中,“陈涉之王也,鲁诸儒持孔氏礼器往归之。于是孔甲为涉博士,卒与俱死。”[2]3592这不仅仅是“积怨而发愤”的儒士对秦政对自身精神价值打压的行为反抗,更是鲁诸儒在内心深处,还坚持着以道为己任的理想追求,还秉有为义而牺牲个体生命的献身精神。当刘邦诛杀项羽后,率兵围鲁之时,“鲁中诸儒尚讲诵习礼,弦歌之音不绝。”[2]3592战争来临,个体生命将受到威胁时,鲁中诸儒没有丝毫的慌张、迷乱,表现出一种固守道义,以道自任的淡定从容,彰显了一种凛然不屈的人格精神。在秦亡的历史中,这一部分儒士以群体的力量传承着“士志于道”的传统。

除此之外,还有少量以个体形式显现的儒生。叔孙通秦时以文学为待诏博士。陈胜起义时,秦二世咨于诸博士,博士认为应发兵击之,二世怒,独叔孙通曰:“诸生言皆非也。……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于下,使人人奉职,四方辐辏,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盗鼠窃狗盗耳,何足置之齿牙间?郡守尉今捕论,何足忧?”二世听后大喜,下令御史将言反者下吏,言盗者罢之,赐叔孙通帛二十匹,衣一袭,拜为博士。[3]2720陈余“好儒术。……秦灭魏,魏购求耳千金,余五百金。两人变名姓,俱之陈,为里监门。”[2]1829-1830郦食其“好读书,家贫落魄,无衣食业,为里监门,然吏县中贤豪不敢役,皆谓之狂生”。后“因言六国纵横时”,“常为说客,驰使诸侯”。[2]2105这些儒士中,叔孙通摒弃了先秦诸儒“志于道”的精神品质,以阿谀的行为方式,开始了由不通时变向观时知变的转化。陈余虽有好儒术之名,却无儒士之精神。郦食其其始好读书,但当他落魄时,以六国纵横之术游说诸侯,全然没有儒者之风范,更多地带上了策士、游士的气质。这些儒士们大多已经丧失了儒家道义关怀的精神,不再以道自持,以道自任,而随着时变,改变着自己的人格理想、处世之道,也不再以专攻儒学为唯一己任,而是兼及他学,成为通儒。这些儒士开始了由迂执向权变的精神转型。

二、汉初儒士之精神提升与政治践履

秦对于儒士活动的禁绝以及儒士自身对自己身份的消解,使儒士在秦末的政治舞台上未能展现自己的光芒,生活境遇较为艰难。而到了汉初一统时,随着时势的迁转与生活样态的改变,儒士开始试图通过自身的学识与精神品格,提升自己的文化地位和政治地位。

汉初,经济凋敝,人口锐减,“民失作业,而大饥馑。凡米石五千,人相食,死者过半”。[2]1127为维护巩固汉帝国的统治,具有用世情怀和政治理想的儒士积极用世。史载,曹参任齐相时,向长老诸生问治国之术,“如齐故诸儒以百数,言人人殊。”[3]2029虽然,由于当时客观形势的需要,儒生之言未被采纳,但儒士们积极言政,发表自己的治国之略,表明汉初儒士已经具有了一种进取有为的学术意识和参政议政的主动精神。等到叔孙通降汉时,跟从其后的儒生弟子达到百余人之多。而且在接受刘邦之命定汉诸仪法时,叔孙通又一次性征召了鲁诸儒三十余人。汉初儒士不仅数量较多,而且积极入世以待社会之用。

然而,曾经在楚汉战争中运筹帷幄、纵横驰骋的策士们于君主专权后,清晰地感受到权智、功德难免会对生命存在带来威胁,进而改变了生存的方式。“良从入关,性多疾,即道引不食谷,闭门不出岁余。”[2]2033萧何亦“多买田地,贱贳贷以自污。”[3]2018陈平更在吕后专权时,“为相非治事,日饮醇酒,戏妇人”,且对吕后所为均“伪听之。”[3]2060他们以隐忍的方式作为保存一己之性命的凭借,作为淡出政治军事之用的一种尝试。随着入汉策士们自我政治存在意识的淡化,儒士们则开始了自我意识的强化,他们凭借着一己的知辩和高深学养,逐步地开始迈入政治集团,且在思想层面、精神层面甚至行为实践等方面影响着汉初政治。

天下刚立,高帝宣布废除秦之苛法繁仪,而新的礼仪法规又一直没有制定出来。群臣竟在皇帝面前饮酒争功,以至醉后狂呼乱叫,拔剑击柱,喧嚣闹嚷,不成体统。面对朝臣失节失礼、混乱不堪的局面,刘邦隐隐地感受到君王威仪的不受尊重,对此感到大伤脑筋。正在这关键性的历史时刻,一向识时务、善于观察风向、想有一番作为的叔孙通,趁机劝说刘邦:“夫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臣愿征鲁儒生,与臣弟子共起朝仪。”[3]2722自告奋勇地愿意承担这一任务。等到朝仪礼成,满朝置酒,群臣毕恭毕敬,无敢大声喧哗者。仪式之谨严,朝臣之肃敬,气氛之凝重,使高帝恍然顿悟,不觉脱口而出:“吾乃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叔孙通通过为刘邦制定朝仪使之从实用的层面上认识了儒学的价值。[4]认识到儒学不纯粹是迂阔不合时宜的学说,也具有一定的现实作用。且叔孙通的被启用,也为更多的儒士走向仕禄之途,打开了方便之门。

其后的陆贾担当起了从精神层面上对刘邦进行儒学教导的时代重任。据《汉书·陆贾传》记载,陆贾常常在高帝面前称说《诗》、《书》,曰:“马上得之,宁可以马上治乎?且汤武逆取而以顺守之,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昔者吴王夫差、智伯,极武而亡;秦任刑法不变,卒灭赵氏。乡使秦已并天下,行仁义,法先圣,陛下安得而有之?”高祖不怿而有惭色,并命之作《新语》,每呈奏一篇,高帝未尝不称善。陆贾于《新语》中,阐述“兴亡存败”的道理,以儒家“仁义”学说劝谏刘邦以文德教化治理国家。如《道基》曰:“百姓以德附,骨肉以仁亲。夫妇以义合,朋友以义信。君臣以义序,百官以义承。……守国者以仁坚固,佐君者以义不倾。”《辅政》又曰:“夫居高者,自处不可以不安;履危者,任杖不可以不固。自处不安则坠,任杖不固则仆,是以圣人居高处上,则以仁义为巢;乘危覆倾,则以贤圣为杖,故高而不坠,危而不仆者。”阐述儒家倡言之仁义及贤圣之道的重要性。《思务》篇中再次申明:“故仁人在位而仁人来,义士在朝而义士至。”陆贾的劝导使刘邦逐渐接受儒学之“仁义”精神,从思想上渐渐摒弃了儒士无用的观念。开始意识到儒学对于治理天下的重要意义,意识到治国策略、社会情势以及文化素养之间的密切相合,呈现出一种尊儒的新的精神风貌。陆贾的《新语》不惟是一部推阐治国之道的“新语”,更是一部儒士由秦汉时期的“失语”、“无语”到汉初精神“新语”呈现的一种转化。[5]

文帝时,儒之文化的传授已具有一定的声势。《汉书·儒林传》载:“秦时焚《书》,伏生壁藏之,其后大兵起,流亡。汉定,伏生求其《书》,亡数十篇,独得二十九篇,即以教于齐鲁之间。”“申公,鲁人也。……少与楚元王交俱事齐人浮丘伯受《诗》。……归鲁退居家教,……弟子自远方至受业者千余人,申公独以《诗经》训故以教”。接受儒学学习的人渐趋增多,民间儒士群体正在初步形成。且文帝“颇登用(儒士),然孝文本好刑名之言”。[2]3592文帝虽然没有重用儒士,但已经开始征聘儒士。《汉书·贾谊传》载:“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征以为廷尉。廷尉乃言谊年少,颇通诸家之书,文帝召以为博士。”《汉书·楚元王传》载:“文帝时,闻申公为《诗》最精,召以为博士”。《汉书·儒林传》载:“韩婴,燕人也,孝文时为博士”。贾谊、申公、韩婴等少数儒士的被征用,使原来潜隐在儒士精神血脉中的对自身才能和智慧的信心重新强化起来。贾谊更是把儒学之精神大义推衍运用到了政治实体之中。

汉初君臣多起于草野,文化学识不高,设施无所主张。等到遽握政权,急切间只有沿袭秦制。“然朝廷政制,则多沿秦旧,未遑兴革。”[6]具有敏锐眼力的贾谊看到了“汉承秦制”的治政思想造成了“俗流失、世坏败”道德颓丧的社会态势,意欲延续陆贾的“仁义”治政理论,进一步以“礼义”教化民众,建立和谐有序的社会环境。提出“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兄爱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妇听,礼之至也。”强调在社会生活中建立一种规范公众行为的礼义新秩序,只要“仁人行其礼,则天下安而万理得矣”(《新书·礼》)。认为只有尊重伦理、严守礼法才能使社会有规律可循,才能维护社会的安定。

贾谊更是针对当时的社会现实,提出了一系列改革的措施与解决的方案。面对同姓诸侯王对汉廷造成的巨大威胁,贾谊在《陈政事疏》中痛心疾首地直陈同姓王将会颠覆朝廷政体的严重危害性:“同姓袭是迹而动,既有征矣,其势尽又复然。殃祸之变,未知所移,明帝处之尚不能以安,后世将如之何!”并进一步提出应采取“权势法制”强硬手段以治之,又阐明了“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削藩策略。汉廷初立对外面临的最为重要的问题是北方匈奴的侵扰,针对此贾谊提出“厚德怀服”的抚边之策;针对商人伤农而提出重农“务本”政策;针对朝廷允许私人铸钱,操纵国家货币之弊病,提出由国家掌握“铸钱”大权的经济政策。贾谊以洞察天下时势形势的敏锐远见和勇魄胆识,对这些影响当时国家稳定的极其重要的问题,进行了深刻而细致的条分缕析,表现了其强烈的政治预见性和长远策略性。然而,他的这些建议并未被文帝真正采纳,在梁怀王坠马死后,贾谊亦自伤而死。

贾谊以广博学识与勇气胆魄积极参与社会政治,努力变革社会弊端,提升社会和政治的文化理性。他敢于以儒士个体直面朝中无文大臣群体的精神威压,不畏强权,切直抗言。这种自我意识的高扬与自身价值的确认,表明汉初儒士已经具有了以儒学高义为主导来改造现实政体的思想意识,但其人生悲剧也暗示了汉初儒士并没有能够获得足够的政治地位,还不能在政治角逐中据有稳固的支持力量。贾谊以自身的生命捍卫、彰显了儒家士人以天下为己任,以道义为人生支柱的精神追求,儒家精神大义于儒士的精神灵魂中并未消散。正因为汉初儒士们对儒家精神大义的坚守,随着社会的发展,儒学于武帝时期真正迎来了它的复兴、获得了独尊的地位。

[1]王充.论衡[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313.

[2]班固.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1962.

[3]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4]陈江风.汉文化研究 [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4:17.

[5]曾祥旭.士与西汉思想[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41.

[6]钱穆.秦汉史 [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4:49.

K232

A

2095-0683(2012)01-0074-03

2011-12-10

淮南师范学院院级资助项目(2010wk36)

孔现红(1971-),女,安徽砀山人,淮南师范学院中文与传媒系讲师,硕士。

责任编校文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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