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惧不安的实际生活
——评朱松峰的《理解生活》

2012-08-15 00:43李守利
红河学院学报 2012年1期
关键词:历史性海德格尔哲学

李守利

(东北师范大学哲学系,吉林 长春130024)

忧惧不安的实际生活
——评朱松峰的《理解生活》

李守利

(东北师范大学哲学系,吉林 长春130024)

《理解生活——基于现象学和生命哲学的视角》对海德格尔早期思想的深入阐释提供给我们与海德格尔一同思考的可能性。从此在的历史性出发才能理解实际性,此在的历史性也即此在的时间性,此在的历史也即此在的存在。“忧惧”、“动荡”、不安”、“阴森恐怖”等词语在同一个基调中,显示着实际生活思想的基本特征。与狄尔泰的对话对于海德格尔思想的形成有重要的意义。

实际生活;历史性;忧惧不安

存在是海德格尔所思唯一之事,人们可以用这个判断准确地概括海德格尔思想。然而如何理解存在?如果仅仅是抽象的存在概念,那么这个判断就离思想本身甚远,或者阻碍着理解。必须补充具体的思之实事,存在首先是人的存在,人的生活,人的具体的实际生活。无论从哪里开始,只要能真实地理解人的实际生活本身,就掌握了可以开启海德格尔晦涩思想之钥匙。有不同的真理之路,或远或近,然而海德格尔的理解在一定程度上要求否定式思维,即非纯粹理论的抽象形而上学,也并非孤立的无历史的形而上学。在这个意义上,朱松峰的《理解生活——基于现象学和生命哲学的视角》[1]通过详实的基本文献分析对海德格尔早期思想的深入阐释提供给我们与海德格尔一同思考的可能性,这种坚实确切的可能性是很值得重视的,因为,就海德格尔早期思想而言,基本文献的汉译尚不完全,深入的研究也不多见。《理解生活》以“实际生活经验”作为海德格尔早期思想的核心概念,认为“前理论”(pre-theorie)和“动荡”(Bewegtheit)是思想的基本特征,以现象学和生命哲学为视角系统地比较辨析了海德格尔与胡塞尔、狄尔泰、西美尔,这有助于认识把握海德格尔思想的独特价值和意义,从而可以深刻地理解当代哲学与传统哲学的关系。《理解生活》敞开了一个有丰富内容的视域,本文仅就实际性与历史性、忧惧不安的存在论考察、实际生活与生命哲学等三个方面予以评述。

《理解生活》分析了“实际性”这个概念的思想来源,指出费希特在海德格尔早期思想中的关键作用。在费希特这里,“实际性”这个概念与“非理性”分不开,非理性给铁板一块的理性之物带来了缝隙或者说深渊,造成了各种各样的对立,尤其是“实际性”和“逻辑性”(logicity)的对立,这里,实际性意味着无理由地被直接给予的东西,是“野蛮的”(brutal),拒绝任何依照逻辑原则而被理解的可能性。经过拉斯克中介的实际性不再是完全混沌的质料,具有自己的特殊形式。由此,海德格尔的“实际性”不是一般理解的事实,不是具有自然因果性规定的现实物,只有从“历史”出发才能使之可以理解,而历史是非间接的生命性,就是实行或充实。[1]在1923年夏季学期的讲稿中,实际性进一步被明确为“我们的”“自己的”此在,也即当下各自的(jeweilig)此在。[2]71这样,实际性就是我们每个人的被给予的个体性,不能与之分离的个体性,也是在个人的整个生活中呈现的和完成的个体性。

从此在的历史性出发才能理解实际性。这个“历史”不是事件的集合,不是知识的对象,不是文明的进程,不是借鉴之镜,而就是我们自身,我们自身的变易性。历史是我们自身。这个命题与日常语言的逻辑不相符合。可以通过对“是”的重新赋义使这个命题在日常语言中成为可理解的。以日常语言为参照,这个命题可以称为隐喻,或诗意之思,虽然可以翻译,但它与日常语言的距离不容忽视。这个差异也许就是ontical与ontological之间的差异。[3]90我们提到“是”的重新赋义,于是这个命题就指引向“是”(存在)的意义问题。此在的历史性也即此在的时间性,此在的历史也即此在的存在,因此,只有从时间出发才能理解此在的存在,进而为理解一般存在的意义带来澄明(Lichtung)。

在我们自身所是的时间中充满争执[4]63,自己与自我的争执。实际生活是我们自己的生活,然而,自己的生活并不是自我世界。如朱松峰的概括,在实际生活的具体实行中,存在着被引诱着堕落的危险可能,在堕落中求得安宁和稳妥(Sicherheit),但也因为迷失本真的(eigentlich)自我而不安,这个不安是实际生活的基本特征,海德格尔将之命名为“忧惧”(Bekummerung),这个忧惧在《存在与时间》中更名为“牵挂”(sorgen,操心)。在忧惧之中也有反沉沦的可能。因此,最终,实际性的本质就在于“堕落—反堕落的忧惧运动”,即本真自我的失去和赢得之间的斗争。[1]54

实际生活的运动不是有秩序的流动,而是动荡(Bewegtheit)。动荡的字面义是“在途中”,显示着实际生活是一种有所欠缺有所渴望的过渡。如海德格尔所言,渴望是一种病痛,动荡是一种不安。实际生活的动荡首先与通常却不是不安,而是被牵引着定向,是距离的去除,不与自己碰面,“将自己卷入世界之中”,无所牵挂,稳妥可靠,舒适安逸,并不艰难沉重。因此,动荡的基本意义是:在越来越远离自身的没落中对自身的牵挂。[1]65

“忧惧”(Bekummerung)、“动荡”(Bewegtheit),与“不安”(Unruhe)、“阴森恐怖”(Unheimlichheit,无家可归)等词语在同一个基调中,显示着实际生活思想的基本特征。只有从这些词语出发才能把握此在的实际性。然而,疑问是为什么这样的情绪状态在日常生活中是罕见的?这种罕见的“非常态”如何是日常存在的存在论根本?如何日常存在被确定为非本己的存在,只是非常态存在的堕落或沉沦,只是通向本己存在的过渡?所谓本己(本真)与非本己(非本真)的区分难道不只是非常态的一个自我辩护?这个区分的真正意义似乎不是一个价值比较以及由之而来的实践取向,而是探究这种非常态存在的“原因”。这个问题的另一种表达就是虚无主义的起源问题。

与狄尔泰的对话对于海德格尔思想的形成有重要的意义,在海德格尔谨慎的引文中狄尔泰占有相当多的篇幅。将实际生活与狄尔泰的生命精神相比较,可以更清晰地把握海德格尔的意图。根据朱松峰的梳理,海德格尔在1913年间就已经熟悉狄尔泰论精神历史的著作,在教职论文中明确提及狄尔泰,在早期弗莱堡讲座中更是多次援引分析。海德格尔讲,只要人们实际地原初地来把握体验问题,那么就会在狄尔泰的生命哲学之中看到尚未被穷尽的指示。为什么海德格尔会给予狄尔泰以如此多的关注和如此高的评价?以这个问题为主导问题,朱松峰详细论述了狄尔泰的生命哲学,并分析了生命哲学对实际生活经验思想的内在影响。

狄尔泰承认人的有限性,认为“永远在场的死亡规定着生命的意义”,认识、情感和意志的有限性使得科学的形而上学是不可能的,必须考察内在生命的现实性,由此出发去理解什么是自然和历史。[5]37传统哲学认为经验是主体与外在的客体之间的关联,而狄尔泰的生命体验是“整全的人”,是“存在的总体性”,没有独立于生命体验的纯粹对象或表象。生命体验不是一团乱麻,而是有内在的秩序和形式。因此,在生活之中的前科学的知区别于概念的科学知识,并且前者是后者的基础。狄尔泰用生命的总体性取代了黑格尔唯我独尊的理性,使生命成了理智、情感和意志的统一体,成了有生气的“活人”。[1]90

根据朱松峰的分析概括,狄尔泰明确指出“历史是在时间之中进行的生命过程本身”,时间性是生命的第一范畴。在拒绝流俗的点性或线性时间观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具体的时间”,时间不再被理解为抽象的形式,不再被理解为理智反思的产物,而是在与人的经验交结中被把握,关键的问题是如何遭遇和经验时间。“现在”就是实在对某个时刻的充实,既包括对过去记忆的体验,也包括对未来期望的体验,现在持续不断地“前进”(更新),构成生命之流。生命体验之流不是普遍的、无区别的,不能被还原(化约)为世界过程或社会过程的一部分,而是“自为的”,是个体自身所固有的。个人理解历史,因为他自己就是历史性的存在。

狄尔泰对生命的历史性理解,他对作为原初经验的生命的优先考虑,对情感的强调,以及他的方法论都对海德格尔哲学有重要的影响,他所使用的概念,如Befindlichkeit,Stimmung,Sorge等,在海德格尔思想中成为结构性的概念。然而就两者之间的差异来看,狄尔泰的根本立场仍然是认识论的,他的具体时间仍然有点线时间观的残留,而并非完全贯通融合的时间,这决定了他与海德格尔的根本差异。[6]67在海德格尔看来,狄尔泰的历史仍然是外在的,是观察审视的对象,是通过解释赋予意义的解释的对象,因此狄尔泰没有提出历史性自身的问题和存在的意义问题,没有追问什么是历史存在,没有追问生命以何种方式是历史的。[1]130

虽然海德格尔要求比狄尔泰更彻底地思考存在问题,然而,海德格尔自己似乎也并不彻底。在此在的实际生活与此在在之中并与之一体的世界的存在之间存在着断裂。一方面坚持时间是非线性的非序列的非空间性的,同时又坚持用过去现在和将来来刻画时间的结构,并把将来确定为更基础的。他没有考虑如下的可能:在当下时间意识之中的整体性与时间序列、时间秩序并不矛盾,并不存在谁为谁奠定基础的关系。康德意义上的时间直观是人的基本存在特征,它并不需要一个在前的或在后的存在论基础。海德格尔一方面坚持存在是唯一真实的,同时又总是在寻找存在的意义,仿佛存在的意义在存在之外,这个意义决定着存在。这里仍然是存在与意义的分离与对立,而没有看到存在的意义就是存在,或者说就存在而言没有意义问题。

[1]朱松峰.理解生活——基于现象学和生命哲学的视角[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2]海德格尔.存在论——实际性的解释学[M].何卫平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王庆节译.北京:三联书店,2006.

[4]海德格尔.时间概念史导论[M].欧东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9.

[5]狄尔泰.历史中的意义[M].艾彦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

[6]谢地坤.走向精神科学之路——狄尔泰哲学思想研究[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8.

Factical Life of Bekummerung and Unruhe: Review of Zhu Songfeng's Understanding of Life

LI Shou-li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 Changchun 130024,China)

Interpretation of the Early thought of Heidegger in the Understanding of life: from Phenomenology and life philosophy provides to us the possibility of thinking with Heidegger. Facticity of Dasein cannot be understood unless from historicity of Dasein which is temporality of Dasein and its existence. Bekummerung,Unruhe, Bewegtheit and Unheimlichheit are in the same Befindlichkeit which indicate basic characteristic of the thought of factical life. Dialogue with Wilhelm Dilthey is of importance to the formation of the thought of Heidegger.

factical life; historicity; bekummerung and unruhe

G02

A

1008-9128(2012)01-0111-03

2011-11-27

李守利(1978—),男,黑龙江绥化人,哲学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西方哲学、政治哲学。

[责任编辑 自正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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