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女性历史叙述的多种可能性
——从《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看严歌苓的历史叙事

2012-08-15 00:46
怀化学院学报 2012年7期
关键词:寡妇严歌苓小姨

吴 春

(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管理系,广东广州511450)

论女性历史叙述的多种可能性
——从《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看严歌苓的历史叙事

吴 春

(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管理系,广东广州511450)

历史叙述作为国家、民族意识形态建构的坚固手段,一直以来是以男权话语为中心展开叙述的。女性叙述历史的话语权,长久以来处于被遮蔽、被隐匿的状态。严歌苓《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两部小说,通过改写与设置个人视野来解构宏大叙事,从个体体验消解革命政治,突出对个体生命意识的尊重,以“逃离—隐藏”的叙述叙事模式,向读者展现了女性眼中独特的“历史”图景。

历史叙述; 新历史主义; 女性主义叙述; 《第九个寡妇》; 《小姨多鹤》

Abstract:Historical narrative,as firm means of a national ideology construction,has been in the male discourse as the center of narrative.Female narrative history of the discourse right has been in a hidden state for a long time in the covered.Yan Geling's two novels: Ninth WidowandAunt Duoheare the deconstruction of grand narrative by rewriting and highlight the individual life consciousness of respect and interpret revolutionary politics from a personal perspective and from individual experience.By narrating in a fleeing and hiding way,the author shows readers a unique history of in a female's eye.

Key words:history; new historicism; feminist narrative; Ninth widow; Aunt Crane

被誉为“翻手为苍凉,覆手为繁华”的严歌苓,原为中国内地青年军旅作家,90年代移民美国,著有长篇小说《雌性的草地》等引人注目的作品。其小说语言刚柔并济、简洁凝练,不乏诙谐幽默,以其犀利多变的写作视角和独特的叙事风格,成为近年来颇为人瞩目的旅美华人女作家。《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是严歌苓近年创作的两部历史小说,从独特的视角构建了与传统宏大历史叙述截然不同的女性历史叙述,小说中创作的“王葡萄”、“多鹤”两个人物也开创了中国文坛全新的文学形象。

一、新历史主义与女性历史叙述

历史叙述作为国家、民族意识形态建构的坚固手段,一直掌握在男权话语之中,在此框架下书写的历史小说文本习惯于从时代潮流走向去把握个人的命运沉浮,格外注重的是对于权威话语的趋从,并想方设法使个人话语圆满地契合于权威话语之中。而“新历史主义”小说文本则反其道而行,善由个人视角观照历史,强调对于“少数话语” (minority discourse)的关注,试图以此来消弭政治意识形态话语的指令。[1]

陈思和曾指出,要了解历史真相,有两种途径:一是借助官方统治者的立场选择和编纂的历史材料,他称作为“庙堂历史意识”。“庙堂历史意识”不仅站在统治者的利益上解释历史,而且强调官方 (庙堂)权力对历史发展的作用。第二种途径是通过被称之为“民间历史意识”的野史传说、民歌民谣、家族谱系、个人回忆录等形式保留下来的历史信息,迫于统治者的强权压力,它们常常将历史信息深藏在隐晦的文化形式里,借用出现的隐喻、象征、暗示等手法表达着对民间对历史的看法。[2](P125)

女性历史叙述,便是一种“民间历史意识”的呈现,淡化宏大叙述的历史,同时集合了“新历史主义”的特点。它将女性作家个人记忆、经验的叙述,将遮蔽于男权文化的历史重现于读者眼前,关注女性个体对苦难的承担和她们所表露的人性经验,通过真实地表现女性生活经验、社会经验、心理经验和情感经验、审美经验、欲望经验等,肯定女性作为人的主体的价值。女性历史叙述又疏离主流叙述,借女性的人生境遇来梳理历史的发展脉络,揭示男性的精神的孱弱与人格的畸形,塑造真实复杂的女性形象,肯定女性欲望等特点。下文就以严歌苓《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为例,分析严歌苓小说中的女性主义历史叙述的呈现。

二、严歌苓小说中的女性历史叙述呈现

《第九个寡妇》讲述土改初期,孙怀清被定为村里的“地主恶霸”,遭到批斗枪毙,王葡萄将幸免一死的公公藏匿于红薯窖里,一晃就是20多年,无论世事如何变化,两人都能相濡以沫渡过难关。《小姨多鹤》以日本战败的背景拉开笔墨,崎户村和代浪村是两个建立在中国领土上的日本村,日本战败后,留下来的日本村民会被中国军队消灭,撤回日本又会遇到苏联军队,进退两难之时,崎户村村长决定让整个村子的村民集体自杀。年幼的多鹤目睹惨状,返回代浪村报告,不愿自杀的代浪村人踏上了凶险的逃亡之路。而后多鹤被人贩子抓,卖到张站长家里,为张站长之子张俭生了3个儿女。由于不能暴露日本人的身份,多鹤一直以孩子小姨的身份生活在张俭家中,过着藏匿生活。

两个故事中,严歌苓的叙事关注都投向了女性个体的生命体验和丰富的人性。这种写作立场和姿态构成严歌苓书写民族历史的主要视角和基本立场,即在历史叙事中往往关注女性的个体经历和生命体验,而将宏大的历史进程虚化、抽离作为展现女性生命的背景。严歌苓强烈的女性意识表现在对历史、时代、性别、人性的独特思考,在“逃离——隐藏”双重叙述框架下,重新考量历史与个人命运的关系,突出个体生命体验的价值,尊重个体生命的意识。

(一)革命政治与个体体验

中国现当代革命文学惯于采用宏大的、历史的叙述方式讲述历史事件,革命作为政治的最高行动,是一种激动的、剧烈的、轰轰烈烈,有着非凡、庄严、崇高意味。而与之相对,个体的日常生活、个体体验被排除在外,历史的、集体的、重大的题材成为时代主流题材和主要内容,其中无产阶级革命文学的任务就是要极力忽略生活在不同阶层的人群和不同的价值差异,而将这些差异高度统一到社会生活的共性和革命事业的理想中来。[3]

自《雌性的草地》开始,严歌苓就对传统意义上的历史意识进行反思,这种反思在《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中逐渐加强。在严歌苓的写作中,历史虽然显在地参与了严歌苓的写作,但只是作为情节存在,她叙述重点并非于历史的风云变幻、跌宕起伏,而是抽空了历史的内涵,将历史看成叙述符号的所指,更加关注人物在历史的浪潮中个体独特的生命体验和本真人性的显现。而当历史被淡化成符号的所指的对象时,历史价值尺度便荡然无存,因为以往的历史叙述所体现的价值被假设成是建立在客观、公正、实在的史实之上的,当这一切的“史实“都被符号化后,历史价值便黯然倒塌,历史价值是被抽空的一种空洞的存在。如《第九个寡妇》中的王葡萄的存在及其表现出来的个人价值,就是拆解历史的利器,在她的故事中,历史价值本身就是虚妄的。《第九位寡妇》的故事笔墨延展多个时代的历史画卷,从抗战,穿越土改、新中国建立、三年自然灾害……文革、四人帮,一直到新时期,然而历史变幻只为呈现王葡萄个体价值形成,而通过王葡萄的个体价值折射出历史价值自身的脆弱。

小说是开始叙述到:抗日战争期间,史屯遭到日军搜查,日本人要求村里的女人认领自己的丈夫,无人认领的就被当作八路军处死。史屯的八个女人牺牲了自己的丈夫,认领了八路军,葡萄却径直认领了自己的男人。土改运动时,葡萄的公公孙怀清被错划成分判了死刑,周遭人避之不及,只有葡萄认为自己无亲无故,只有孙怀清这个爹了。孙怀清被枪决未死,葡萄不顾危险地将他救回家,藏在地窖中。大炼钢铁时,葡萄执拗地守着给猪煮食的大锅,不允许把锅拿去炼铁……

从这些文本细节中,我们可以看到葡萄虚化历史价值的过程:首先,她颠覆了传统价值观中的舍身原则,在八路军和丈夫铁脑之间选择了铁脑;然后,她无视所处时代的主流价值观,以自己的亲情观权衡周遭的人事,救了孙怀清;接下来,她背离传统伦理道德的约束,为了孙怀清的安全,把自己与孙少勇的亲生骨肉送走;最后她颠覆了各种政治斗争中的意识形态,对女八路的教育充耳不闻。

在看似不合时宜“一根筋”的王葡萄身上,体现的却是有她对个体价值观的一种确信。她本能地对社会人生、历史进程、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作出独立的判断,不屈从于外来的强制、神的意志或传统的规范。历史风云变化在王葡萄认为“天下无非那么几个故事。”“你来我走,我走了你再来,谁在俺们史屯也没生根。”“过一两年换个人打打。”“台上的换到台下,台下的换到台上。”“剩下的还是这个村,这些人,还做这些事:种地、赶集、逛会。有钱包扁食,没钱吃红薯”[4](P109)

各种政治运动的变幻在葡萄眼里都被换化成简单而喻意深远的身体意向——腿。抗日战争胜利之后,各个武装力量的身份标识在葡萄眼里只是绑腿布的不同。时而是灰色,时而是黄色,时而不灰不黄,和泥土一个色。接下来的土改运动也以“她熟悉的腿”的面目出现:腿给一个个灯笼照着,吼唱着,而后更有劲的腿回来了,不再是吼唱,……是吼叫要打倒谁谁谁。葡萄不关注斗争和批判的内容,不关注各种政权的交接,她关注的只是人最简单直接的肢体语言的表达意义。她纯粹而充分地感知不同的肢体语言,借以感知人们的生死悲喜。所以当她看枪毙地主恶霸的场景时,眼里看到的是:腿们矮下去,后来就是一大片脚板了。大跃进、四清运动等等一系列运动在葡萄的眼里不过是一大片沾着泥巴的脚,进进退退,分不清是张三李四,是在打孽、打日本、打汉奸、打地主富农还是在打闹玩耍。对于葡萄而言,她所生活的史屯是一个自成体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历史循环往复,周而复始,但却无以撼动葡萄信守的本能价值观。严歌苓正是用葡萄的故事拆解在个体生存与宏大的历史事件两者之间联系,用王葡萄这个与宏大叙事背对的人物形象,揭示出个体生存方式的自由、独特与生动。

在《小姨多鹤》中,作家同样解构了历史的神圣与威严,被历史所遮蔽的叙述特性、空虚的意义逐渐清晰。在这里历史的面目是模糊的、捉摸不定的,甚至虚无的。从表面上看,《小姨多鹤》描写的是日本遗孤多鹤与中国男人张俭和他的妻子小环的情爱纠葛。但是,小说的重点并不是个人生命历程的记叙,而是在对个人命运的演绎中,展示历史与叙述之间的纠葛;也意非凸显战争对于个体的伤害,而是透过战争和政治运动来折射人性。历史所呈现出的面目与叙述历史的叙述方式紧密相关,这是严歌苓试图告诉我们的重点。

不同于满溢责任感的反思小说,严歌苓缺乏对革命历史修复的愿望,所以她的作品少有对社会历史文化的沉重反思,而是注重个人在历史事件下流露出的感受,尤其喜欢以女性生活经验来表现历史不同的侧面。她所塑造的女性有着自然的、本性的线性历史观,这一切并非启蒙教化的结果,而是生命本真的复苏,是一种顺应的人生态度。

无论是《第九个寡妇》,还是《小姨多鹤》,故事的发展都与中国近代历史上的重要历史事件缠绕着:军阀混战、抗日战争、国共内战、新中国土改、大跃进、四清运动、文革、知青下乡返城、70年代拨乱反正,计划生育政策等系列的历史事件构筑了她们的生活背景。这些历史事件包含着符合社会发展规律的特定历史政治因果逻辑,但严歌苓并没有局限于此,而是选取了从主流历史叙事的缝隙进入的叙事视角来关照鲜活的个体生命,或者说作者有意将个体体验放置进社会历史文化语境里,使人性在历史的嬗变之中,呈现本真形态。

(二)对个体生命意识的尊重

当历史被抽空成一种空洞的存在,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尊重和认可成为可能,求生的本能和情爱欲望也得到合理的肯定和释放。王葡萄浑然天成、充满活力、大胆泼辣、无畏率直的形象便是对此最好的诠释。她不畏强权,在遭受欺凌时破口大骂,面对枪口也毫不胆怯;她呵护弱小,对被流放的老朴,她用温情在其最困难的时候送去温情,用旺盛的生命力、纯真的爱心以及朴素的乡村伦理观,感化并拯救了他身边的男人们,使他们重获新生,回归人性。显然,对于读者来说,葡萄这一形象中所闪耀出的人性光辉比宏大叙述中的历史事件更具有震撼力和感召力。

小说中,王葡萄所散发出的人类原始的旺盛生命力,作为人性最本真,最自然一面,是严歌苓所肯定的。首先,“葡萄”这一名字就含有丰富的象征寓意。“葡萄”作为一种植物,根植于大地,可以生长在恶劣干燥的环境中,而可以繁衍生息,生命力极为旺盛。主人翁王葡萄人如其名,同样具有原始的生命力:七岁因洪灾失去了父母,随人逃荒到史屯,孙怀清用两袋面粉把她买来给小儿子做童养媳,年幼的葡萄在孙家每天马不停蹄地操持教务,还要经受婆婆的种种考验,然而这些磨炼丝毫不影响的茁壮成长。甚至13岁时七天高烧不退,几乎说给死人“定鬼亲”,但她还是顽强地活了过来。但命运并没有善待葡萄,14岁时丈夫铜脑当作叛徒被冤杀,让她成了一个并不光荣的“第九个”寡妇。厄运的车轮继续滚着,不久之后公公孙怀清被打成地主恶霸惨遭枪毙,虽然侥幸大难不死却身负重伤,她冒险将孙怀清藏于红薯窖内细心照料。情窦初开刚懂得爱情时,无奈又与心上人的分离,为了照顾公公,亲生儿子也只能托付给侏儒族抚养。无论遭受了怎样的磨难和打击,命运的不公,都不曾影响葡萄对于生活的热爱以及她原始的生命活力,她始终如一地、泼辣率性地忙碌着自己的生活,物质和精神上的苦难都被她悄无声息地化解掉了,正如小说所描述:“饥荒、运动、寡妇避不了的是非。她还水灵灵地活着。”[4](P27)

虽然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村妇女,葡萄却没有传统贞洁观念的束缚,她坦然面对男女两性情感和性,并对此有着自己的态度。她以女性的本能主动去爱着男人,不羞涩于享受性的快乐,但同时又忠于自己的感情——“她葡萄的身子与心分得很清”——灵与肉的分离,也将王葡萄这一形象刻画得更加立体,更加贴近真实人性。这个乡村寡妇的灵与肉并没有冲突,她既有雌性对性的本能欲求,也有对情感的理性要求。她以强烈的情欲与琴师朱梅、丈夫的哥哥孙少勇、冬喜和春喜兄弟俩、作家老朴不同的男人偷欢,她自豪而欣慰地说道:“我缺啥?我啥都有。我有欢喜,我有快活,我有男人暗地里疼着我。”

葡萄本真的生命意识还体现在她包容一切的善良和仁爱上。葡萄以她生命力的旺盛、包容万物的强大感化了身边的男性/强者。她用爱和宽容感召了曾经为了“进步”将亲生父亲送上刑场的二哥孙少勇,使之回归了人性,也同样让几乎利益熏心的春喜找回了善良,让遭受批斗、被老婆抛弃、下放农村的作家老朴在逆境中找到生机。

在传统的英雄史册中,男性是主角,而在女人的史诗中,男人则成为被爱、被救的对象,消隐在历史主体的身后,如《一个女人的史诗》中的田小菲只想捍卫爱情;葡萄只想营救公爹。对“历史—民间”、“男性—女性”等关系的重新思考,重新确定女性与历史、性别之间关系的认同。

(三)“逃离与隐藏”双重历史叙述模式

《第九个寡妇》和《小姨多鹤》两部小说都采用了“逃离与隐藏”的叙述模式来组织故事情节,但在宏大叙述中“白毛女故事”的叙述模式在这里遭到了颠覆。《第九个寡妇》中定性为地主恶霸的孙怀清被执行枪决,后来在儿媳王葡萄的帮助下得以活命,不得不藏身在红薯窖中20多年。《小姨多鹤》中的日本少女多鹤虽然没有像孙怀清一样不见天日,但是为了隐藏她日本人的身份,张家人对多鹤的身世缄默不语。于这一层面上来说,多鹤也是生活于隐匿之中的。[5]

严歌苓从“逃离与隐藏”叙事模式表达女性历史叙述的多种可能,及对历史不同的理解。宏大叙述中的恶霸、日本鬼子,在严歌苓的笔下显现出不同的历史身份,或说被撕掉了历史标签而成为生动的人。如王葡萄,这个与宏大叙事相背离的形象,她以个体生存方式的独特与自由,揭示出潜藏在历史表层以下的“地窖”中存在的另一种可能性——个在宏大叙述的“白毛女的故事”中被唾弃、遭镇压或者被枪毙的地主,在这个故事里却成了童养媳王葡萄所保护的对象。尤其是当葡萄的丈夫、婆婆都死去、两个夫兄下落不明的时候,公公孙怀清就成了她唯一的亲人,革命者对葡萄的开导和启蒙犹如扬汤止沸,她就是“一根筋”的认定“爹就是爹”,并且认为孙怀清是一个清白善良的人,当孙怀清在土改中被划为恶霸时,连亲生儿子孙少勇都说父亲是“反革命”,只有王葡萄为二大辩护:。“再咋阶级,我总得有个爹。爹是好是赖,那爹就是爹。没这爹,我啥也没了。”“他把谁家孩子扔井里了?他睡了谁家媳妇?他给谁家锅里下了毒?”[4](P68)区别于阶级革命宏大叙述话语,王葡萄这种评价好人与坏人的标准是一种最为朴素的乡村伦理观,这一伦理观念也参照出特定环境下阶级话语的荒诞陆离。

而在《小姨多鹤》的故事里,隐藏真实身份的日本人多鹤,她身份的宿命和命运的偶然成为故事里历史编码的逻辑动力,而她隐藏的身份,也使得作家叙述历史出现多种可能性。《小姨多鹤》向我们展示历史与叙述之间纠葛的一个重要的方面——历史叙事在这里至少存在三种可能性:客观冷静的历史叙述、民族情绪与传统观念的碰撞下的历史叙述、剥离国民身份后的历史叙述。第一种可能性是历史以常见的客观冷静的面目出现。这是《小姨多鹤》所体现的一种叙述方式,在叙述多鹤及其族人逃亡返乡的遭遇中,严歌苓基本上是采用这种叙述方式。即用貌似记实的笔法讲述着一段历史,但这又不仅仅是一种叙述方式。虽然在在叙述中,作家讲述了多鹤随同族人返乡的历史事实时,但小说关注更多的是多鹤活下来的偶然性和成为张俭隐形妻子的宿命。因而,开启了宏大历史背景下,个体命运的偶然性叙述:张站长买多鹤是为了传宗接代,小环无法生育是因为怀孕时受到日本兵的惊吓从牛背上摔下来,流产导致了不育。在这样错综复杂的背景下,第二种可能性——从张俭和小环视角的叙述历史就是另一番模样了。多鹤年幼时的不幸遭遇虽引起张俭和小环内心深处的怜悯,但多鹤所属的日本种族对中国造成的伤害也是无法回避的事实,于是我们就看到了另外一种历史叙述方式,即以张俭和小环在这段历史中的曲折遭遇为焦点的叙述方式。感情甚好的小夫妻为了尽孝,完成传宗接代的传统,克制了对日本民族的恨,被迫接纳了多鹤替小环生儿育女的方案。当以第三种可能性——小环为事件的叙述主角时,历史也就又呈现为另一种面目,而在这段历史中处于重要角色的多鹤,则被置于历史的边缘,对于小环来说,多鹤的孩子就是她的孩子,一个不能生儿育女的传统女性,把她对于家庭的爱与责任都毫不保留地奉献在了这个靠日本女人传宗接代的家庭里,日本女人不再是被立于第敌对面的“鬼子”,而是小环的替代子宫,但又不仅如此,其中又有金兰姐妹的情谊。

通过分析,我们能够了解,严歌苓对叙述历史独特之处在于,她不仅关注历史事件本身,而且关注历史以何方式出现。因为“历史不仅仅是对事件的叙述,而且是对事件中人物关系的叙述,对人物关系的不同倾向性,决定了历史叙述所呈现出来的形象也是不同的。换而言之,历史所表现出来的面貌只是被称为某一种关系的表现,而不是所谓事实的呈现。”[6]深谙此道的严歌苓,在小说中通过拼贴不同叙述片段,展现叙述历史的奥秘:历史在本质上是片段的、零碎的、复杂的,并非完整的和连贯的。某种程度上而言,历史的真相本质上是相对的,它的面貌随叙述人的身份的变化而变幻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分析拉美作家时曾说过:我们拉美作家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我们讲述同一个故事。我们写的也是同一种现实,我们每个人揭示这同一个现实的某个部分。这句话可以在严歌苓的书写中得到印证,她通过《第九个寡妇》、《小姨多鹤》的写作,揭示着中国历史现实的某一部分。小说以塑造出鲜活的个体生命,瓦解宏大叙述中历史大事件,揭示个体生存方式的自由与独特,以人物命运的纠结和个性,拆解掉我们在个人生存与历史图景这两者间想像,运用多种叙述方式,向读者展现了严歌苓眼中独特的、生动的“历史”图景。

[1]路文彬.“少数话语”的权力/欲望化言说——“新历史主义”小说的历史叙事策略 [J].艺术广角,2000,(3):56.

[2]陈思和.逼近世纪末的小说 [A].王晓明.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论:第三卷 [M].北京:东方出版中心,1997.

[3]刘艳.女性视阈中历史与人性的双重书写——以王安忆《长恨歌》与严歌苓《一个女人的史诗》为例 [J].文艺争鸣,2008, (6):160.

[4]严歌苓.第九个寡妇 [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6.

[5]邢海霞.严歌苓叙事模式中的深层意蕴 [J].当代小说 (下半月),2010,(9):24-25.

[6]叶兆.小说的历史意识 [J].小说评论,2004,(3):34-41.

The Many Possibilities of Female Historical N arrative

WU Chun
(Guangdong Women's Polytechnic College,Guangzhou,Guangdong 511450)

I207.6

A

1671-9743(2012)07-0062-04

2012-05-26

吴 春 (1980-),女,海南万宁人,广东女子职业技术学院管理系讲师,文学硕士,从事女性文学、女性教育方面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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