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杨,孔祥国
(北京中医药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100029)
“镜像阶段”与简·爱的自我建构
丁 杨,孔祥国
(北京中医药大学 人文学院,北京100029)
简·爱幼年的经历对其一生的心理状态和生活境遇都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按照托拉康的“镜像理论”,幼年早期父母的去世造成了简·爱心理上的“原始的缺失”,使她停留在心理的“镜像阶段”而无法超越。理想自我与现实的冲突造成了她人格的异化和分裂,简·爱这种自我建构的矛盾成为了其人生和爱情抉择的深层心理根源。
镜像阶段;自我构建;原始的缺失;心理根源
简·爱历来被评论家誉为女性追求平等的无畏斗士,是直面现实,永不退缩,用自己的努力赢得完美人生的女性典范。评论界对简·爱的解析多集中于对其独立人性的渲染和女权主义的分析等社会学层面,对她的心理状况的剖析也时有出现,但大多数倾向于对其自卑心理的分析。本文以著名的后现代心理分析大师雅克·拉康的“镜像理论”为依托,对简·爱的心理再做阐释,以期建立对女主人公个性特征的全面认识,发掘这个“无畏斗士”人生轨迹的深层心理根源。
“镜像理论”是雅克·拉康的代表理论。“镜像阶段”大约发生在幼儿六至十八个月之间。在此阶段,尽管幼儿的身体还非常柔弱,但其视觉神经却发达到足以辨认出镜中的影像的程度。当幼儿发现镜中的影像的时候,他把这种影像看作是一个现实存在的事物,并试图捕捉或触摸它。随后,他辨识出影像与真人的区别,不再试图触摸,而把这种影像看作是他人的影像。最后,幼儿通过对影像的观察发现这个影像就是他自己的身体,从而达到了对其自身的认同。幼儿至此就摆脱了对“支离破碎”的身体的认识,从而意识到了自我的完整性和统一性。幼儿为这一发现而欣喜若狂,“预示这个作为主体发挥的‘我’(I)就被突然抛到了世间”。[1](P7)
拉康认为,幼儿从镜像阶段开始就把建构自我的过程建立在了对镜像的认同之上。镜中的影像并不是幼儿自身,但幼儿却是在对影像的视觉认同中发现了自我。所以,从一开始,幼儿建构自我的行为就是异化的,就是在对无数他者的认同中实现的。也就是说,“自我是在与另外一个完整的对象的认同过程中构成,而这个对象是一种想像的投射:人通过发现世界中某一可以认同的客体,来支撑一个虚构的统一的自我感”。[2](P153)所以当幼儿看到了那些与自己形象相似的孩子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把“他”认成了“我”。
心理分析普遍认为儿童期对人一生的心理状况起着至关重要的决定作用,所以对幼年简·爱的心理状况进行剖析可以理解其整个人生。
简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从小寄居在舅舅家里,而舅舅的去世又使她与所寄居的家庭没有了任何血缘关系。这种无父无母的孤儿状态是影响简的心理发展的重要原因。拉康认为幼儿曾经将自身与母体看成是一个整体,但随着自我意识的建立,其逐渐发觉自身与母体的隔阂,认为自己失去了与母体的完美的统一。这就造成了幼儿的“原始的缺失”(Primordial Lack),也就是大写的他者(OTHER)。这种缺失是永远可望而不可及,无法真正弥补的,所以幼儿只能在生活中寻找小写的他者(others)作为暂时的替代。父母的去世造成了简心理上的“原始的缺失”,她只能在生活中努力寻找替代。住在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家庭中的简,虽然一直被佣人称作“小姐”,但却从来没有归属于这个家庭的感觉。她无法把自己看成是家庭成员之一,所以对长辈的爱的需求和对自身地位的渴望成就了简的欲望主体。
根据拉康的理论,幼儿将镜中的影像等同于他自己,通过对镜像的认同建构其自我的概念。所以他者是幼儿建构自我必不可少的参照物。拉康认为人的欲望并不是欲望他者(desirer l’autre),而是欲望他者的欲望(desirer le desir de l’autre)。[3](P127)为了弥补“原始的缺失”,简在心理上构建了一个理想自我,作为她“镜像阶段”投射和认同的对象:简一心想要成为一个富裕家庭的主人,成为能够驾驭全局的支配人物。当侍女责骂她不该对约翰少爷动粗的时候,她愤怒地反驳说:“主人?他怎么会是我的主人?难道我是仆人吗?”[4](P27)而当她被舅母冷酷地关进红房子以示惩戒的时候,她却把房间看成了自己的皇宫。作为一个受罚的小孩子,简在恐惧之余却首先注意到了房间的豪华,并且把安乐椅看成是她的宝座,这说明简内心深处渴望获得一种至高无上的支配权利和地位。
但是可悲的是,简的理想自我在现实中总是无法得到满足,她的舅母和表兄妹从未把她看作是家庭成员之一,更不是家庭的主人。故事开场的时候,简坐在书房的窗台上,与围坐在火炉边的里德一家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这充分反映出简的边缘身份和被排挤的地位。简对其“原始的缺失”的弥补渴望与她的生存现实之间产生了深刻而无法克服的矛盾,而这种矛盾正是拉康所描述的儿童镜像阶段的心理状态。
拉康认为,儿童的镜像阶段并不仅限于婴儿时期,而是代表一种永久性的主体的结构性矛盾,主体永久性地被他自己的形象所捕获。[5](P115)简·爱的心理状态一直停留在镜像阶段,无法超越,这造成了她性格中的矛盾和痛苦:一方面,她渴望自己成为家庭的主人,而另一方面她却无力改变自己的边缘身份。面对这种无法超越的欲望与现实之间的矛盾,简只能试图去寻找一些小写的他者来作为替代,这必然导致她人格的异化。
简停留在心理的“镜像阶段”无法超越,理想自我与现实的冲突造成了她人格的异化和分裂,使她无法与人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她渴望成为能够支配一切的主人,而这种心态充分体现在她与罗切斯特先生的爱情故事之中。
初到桑霏尔德,简一进门就被费尔法克斯太太引到了火炉旁,还受到了热情的接待。这对简来说是一个极好的象征暗示,火炉象征着中心权利和主人地位,简初到时受到的礼遇使她预感到她将在这里获得渴望的幸福。当简得知费尔法克斯太太只是一个管家时候,她感到了由衷的轻松和愉快,这也反映出她不愿受人支配,渴望成为主人的心态。
简第一次遇到罗切斯特先生的时候,是他从马上跌倒,急需人救助的时候。罗切斯特先生扭伤了脚,尽管最初他并不乐意接受简的帮助,但后来也不得不求助于这个小女人。罗切斯特的依赖和求助极大地满足了简的心理需求,通过罗切斯特,简体会到一种她一直努力寻求的支配地位,所以她爱上这个相貌平平的男人也就成为了一种必然。而且,因为简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法驾驭一个充满魅力的英俊男人,平凡的外貌就成了罗切斯特吸引她的原因。
随后,在桑霏尔德的生活中,简一直扮演着罗切斯特的救星的角色:是她将罗切斯特从葬身火海的恶梦中救了出来,而且在梅森先生到访的时候,也是她支持着罗切斯特因为惊恐而颤栗的身体。罗切斯特需要帮助的时候,总是首先想到简。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简发现了自己的价值和意义。罗切斯特成了简建构理想自我的完美的对应物,成了替代简的“原始的缺失”的能指符号,所以简对罗切斯特的感情也日见其深。
简对罗切斯特的爱情宣言中,也时时闪现出她对理想自我的追求。“你认为我会留下来,做一个对你来说无足轻重的人吗?”[4](P135)简看重和追求的是成为不可或缺的主人,如果不能完全地占有和控制,她宁愿放弃和离开。
当罗切斯特向简求婚并要给她一个新名字——简·罗切斯特的时候,她感觉“它听上去却如此古怪”,她的周身有了“一种与喜悦不协调的极为强烈的东西”,“几乎是一种恐惧”,[4](P321)这充分表现出她不甘沦为附属的心理状态。她不想冠上罗切斯特的姓氏而从此受人支配,她渴望自己成为主人。当罗切斯特赞她“娇小而飘逸”的时候,她却误认为其在嘲弄她“弱小而无足轻重”,[4](P322)这种超乎寻常的敏感足以体现出她的理想自我与现实的矛盾所导致的人格异化。
当罗切斯特要带简去米尔科特的时候,简要求带上阿代勒,罗切斯特起初不答应,简的心情就立刻变得很糟,她想“她几乎丢掉了那种有能力来左右他的感觉”。[4](P331)而当罗切斯特把她同土耳其后宫的嫔妃并列比喻的时候,简又愤怒起来,她声称要“煽动起反叛”,让罗切斯特“成为手中的阶下囚”。[4](P335)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心态的真实写照,表现出她的理想自我中的主人角色。
当简得知罗切斯特还有妻子的时候,她坚决拒绝成为他的情妇,这也源于她的理想自我与现实的矛盾。如果简成为罗切斯特的情妇,她便永远不可能真正成为这个家庭的主人,而这种不能支配一切的边缘身份正是简避之唯恐不及的。所以无论简对罗切斯特的感情有多深,她都不会接受这种命运的安排。随后,伴随着桑霏尔德的大火,罗切斯特的妻子和财产都付之一炬,而且他本人也成为了无法自理的残疾人。而这时的简却意外地获得了一大笔财产。此时,她再回到罗切斯特的身边,便可以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家庭的救星,所有的一切都会归于她的掌握之中,她成了真正的主人。
简对生活和爱情的抉择完全根源于延伸的“镜像阶段”所造成的异化的自我。受到“原始的缺失”和欲望主体理想自我的驱使,她要扮演她一直追求的主人角色,把罗切斯特“重新变成人”。[4](P540)如果罗切斯特不遭遇失财身残的悲剧命运,即使是他的妻子去世,简也不一定会回到他的身边,因为让简真正陶醉的是她“完全是她丈夫的生命”。[4](P559)简对其舅母一家人的态度也正是如此:当她发觉自己能够成为这一家人的救星的时候,她便不再计较他们过去对自己的不好,诚心诚意地原谅了他们并且帮助他们。所以简真正需要的是她异化自我的满足和理想自我的实现。她在梦中几次三番见到一个小孩子的真正原因,也就在于她一直在心理上滞留在幼儿的“镜像阶段”,无法超越,始终保持着她被关进红房子,面对大镜子时所看到的无助的孩子的心理状态。所以简·爱无法成就一个健康人格,在这种异化心态的控制之下,她对人生轨迹和爱情的抉择也就不难理解了。
[1]Jacques Lacan.Ecrits A Selection[M].trans.Alan Sheridan.New York and London:W.W.Norton &Company,1997.
[2]陆扬.精神分析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8.
[3]弗朗索瓦·多斯.从结构到解构—法国20世纪思想主潮[M].季广茂,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4.
[4]夏洛蒂·勃朗特.简·爱[M].胡建华,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7.
[5]Dylan Evans.An Introductory Dictionary of Lacanian Psychoanalysis[M].London and New York:Routledge,1996.
I3
A
1003-8078(2012)04-0078-03
2012-04-05
10.3969/j.issn.1003-8078.2012.04.28
丁杨(1979-),女,山东济南人,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硕士;孔祥国(1979-),男,山东泗水人,北京中医药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硕士。
责任编辑 张吉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