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灵毅
(重庆大学文学与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044)
心理距离与山水欣赏
——以晚明山水道游现象为例
姬灵毅
(重庆大学文学与新闻传媒学院,重庆 400044)
英国心理学家布洛的“心理距离说”在美学史上影响巨大,它认为进行审美活动时,与实际生活应保持一个不即不离的恰当的心理距离,以此来实现美感,而实现最佳的山水欣赏活动就需要处理好这种心理距离。晚明时期,明人为游而游的自然观照行为把山水欣赏与世俗关系处理在最佳的“心理距离”层次上,其猎奇的游道精神以及对自然的超脱体味为“心理距离”提供了理论和实践的支撑,值得现代旅游借鉴。
心理距离; 山水; 道游; 晚明
中国当代美学家叶朗说:“旅游,从本质上讲,就是审美活动,离开了审美,还谈审美旅游?旅游涉及审美的一切领域,又涉及审美的一切形态,旅游活动又是审美活动。”[1]在当代的语境中,这当然是毋庸置疑的,但在旅游活动和各种媒体上,我们也看到了这样的现象:包装袋、手纸随处丢弃,姓名漫画满墙飞;旅游者步履蹒跚、乏味、无聊、游兴不浓;服务人员态度差、脸色难看、操作违规……旅游中出现的这种现象在旅游业成为国民经济支柱产业、国家大力提倡“假日经济”的今天,已经引起了广泛关注。本文将尝试在山水欣赏与世俗关系处理在最佳的“心理距离”视野中观照上述问题。
布洛在《“心理距离”——艺术与审美原理中的一个因素》一文中明确指出:“距离可以说是,把现象同我们实践的、现实的自我之联系分离开来;可以把现象置于我们个人目的与需要的范围之外……把事物颠倒过来,意外地观看通常未被注意到的方面,这使我们得到一种启示,这正是艺术的启示,距离是一切艺术中的一个因素,也是一条审美原理。”[2]布洛的“心理距离”说即用超然的态度欣赏观照事物形象本身,不为世俗琐事的杂念干扰,与实际生活保持一个不即不离的恰当的心理距离,以此来产生美感的一种境界。马克思曾讲到,贩卖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忧心忡忡的穷人,甚至对最美的景色都无动于衷。这说明体察万物时一个心理上的距离问题,要按审美的心理距离来衡量。审美的距离一定要不即不离才可。朱光潜先生认为“距离”就欣赏个体来说是“超脱”,对于物来说距离就是“孤立”的了,保持这种距离,能够“脱尽人间烟火气”,达到自然欣赏时的“物我合一”的审美境界。
明人的山水道游就是“心理距离”实践的典范。人与自然的关系到了明代取得了关键发展,用纯审美的眼光看自然,“晋人向外发现了自然,向内发现了自己的深情”[3],然而明人达到的境界是为游而游,把山水欣赏与世俗关系处理在最佳的“心理距离”层次上。特别是在自然山水欣赏过程中,要想达到理想的审美境界,保持一种与世俗相隔的心理距离是必要的。山水欣赏固然也是一种“游”,却往往不是“游心于物之初”的“逍遥游”,但这并不是说旅游中不能见出天人合一的精神。无论是孙绰的“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于自然”(《天台山赋》),李白的“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山行》),还是辛弃疾的“我看青山多妩媚,料青山,看我亦如是”(《鹊踏枝·出游》),都是天与人、心与物之间的一种诗意的互访和审美的成全。我们同样可以看到,王羲之在兰亭、王勃登滕王阁、陈子昂登幽州台、范仲淹游岳阳楼所产生的宇宙感、历史感、人生感和兴发的苍凉浩叹,从而将中华民族情感的极致之处的忧郁统统道出。他们才真正达到了“与道冥同”的天人合一。
中国自古以来就重视山水审美的意义,喜寄情于山水,且观察的角度也不断地变化着,都是在寻找一个不即不离的最佳的审美距离。在晚明,人们对山水的欣赏推崇的是“物我两忘”的审美境界。宗白华先生说,中国人真正地发现山水之美是在魏晋时期,山水的自然灵气与欣赏者的心境合二为一,但是到了晚明,人们开创了为游而游的崭新境界,这种境界有力地支撑了“心理距离说”的实现程度。而明人把这个范围拉伸到最大——实用者的生命底线——“道游”,探险求奇,追求奇境。即如王士性于《五岳游草·华游记》中所道的:“苏子瞻谓食河豚美,足当一死。矧余得当太华哉!死生命耳。平生度险多矣,乃握念用息,仍拽衣而寸升之。”[4]明人的猎奇心理追求大有“九死南荒吾不恨,吾游奇觉冠平生”的豪杰之气,于是就出现了徐霞客、王士性这样的实践者。他们把游的价值观及游作为一种人生观。在游赏猎奇过程中,体验出超绝流俗之快感,实现“物我同一”,入险境、藐生死,将实用生命提到道的生命,虽躯体同一但境界早以改变。可以说这种“道”是追求一种与世俗尘世保持审美距离的心理境界,全身心的“以主入客”进入山水之中。
晚明人猎奇的精神除了心理境界上保持了与实用的距离,它推崇的方式也为“心理距离”的达成提供了契机,即猎奇符合山水欣赏中的生态熟知与陌生之间保持恰当距离的原则,确立了明确的审美期待。朱光潜先生有一个著名的例子:海滨的农民见文人雅士来海滨游览,对大海的景象赞不绝口,不禁对他们说:“这海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看我屋的那一畦小菜,那才可爱呢!”老农对大海没有明确的喜好倾向,这是他抱着一种狭隘的物质功利观。在老农的心中大海并不能给他带来直接的物质价值,而屋后的小菜却可以拿来作食物。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他们长期居住在大海边,对大海的熟知习以为常。因为他们长期对着一样的海,就对大海审美敏感淡化了。美感是具有“敏感”的性质的。黑格尔说:“在自然界我们要借一种自然形象的充满敏感的观照,来维持真正的审美态度。”[5]明人就是通过这种猎奇的欣赏方式来契合他们的情感,丰富他们的内心世界,才达到了一种高明的境界。可以用现代心理学来解释,在新的地方,接受的是新鲜的事物的刺激,审美敏感特别活跃,由此激起的情感也就特别强烈,联想和想象也就格外丰富。因此,这种境界就自然而然的生成了,因为新鲜的东西能维持人的审美敏感,由此明人追求的奇景和怪异的道游精神迎合了这种契机。这种猎奇的心理明确的形成,是审美期待支撑着道游的行为能够真正实行。晚明时代的人们以“道游”来突出强调了美的存在,因此能够突破现实障碍,获得非常人可得的审美愉悦和情感认知。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过一段十分有名的话:“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6]这里的“入乎其内”即为不离,即要让人们体验到生活本质在于“欲”,在于“痛苦”;“出乎其外”是为不即,即力求摆脱这种痛苦,忘掉物我之间的关系,排除功利厉害,采取一种超然物外、漠然静观的态度。这也就是审美主客体的联系与实现这种关系的审美心理距离。明人就是站在不即不离之处来看光怪陆离的世界姿态,一切都被打破重组,从而组合成澄明的、理想的世界。所以这种“物我两忘”的世界是在互观互动、破与组之间,实现合理沟通的,这种山水景观不变,只是心对物的感应转移和上升,就好似禅悟体验的境界,用禅林的话来形容,就是“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而达到的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自由无碍的状态、与审美心理境界的结合。心理对现实的这种“无碍”体现了精神的自由力量,靠“暂时脱开实用生活的结束,把事物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7]来实现的。因此,晚明人们尽心去游、尽神去游,游即为手段,也可以说是目的,比山水之欣赏更高的目的,就是求道、传道、抒怀,因此成功的实现了审美之游、山水之游。
晚明山水游情就寄予于当下、游体本身,暂时脱开实用杂念,把事物摆在适当的距离之外,于游历中发现自然天启和生命情趣。因此这种“道”成为一种人生观、生命观、价值观,享受到的是游之大快,明人谓之:“游有四快,而天时之宜、风月之美、眺览之奇不与焉。游当茹素之期,不以酒肉丝竹,尘点山灵,一快也。又当沦弃之日……草衣衲屡,游乃益清,二快也。穷林屋之胜,至于烟迷径绝,田夫野老,惊相告语,奔走救援,此犹足以微人,三快也……不必先结一记游之想,以挠其登高临深之天趣,四快也。”[8](文震孟《洞庭游记序》)在这种酣然的游道中,他们把生活中的人俗、孤陋、不闲全弃之于外,于山水中陶冶情操,洗濯胸襟,品位自然的流转之真谛,仰观宇宙之大,俯察万物。这难道不证明人生的审美体验就在足下生成,在情感反应下主体与自然生存达成共鸣顿悟。明人是为游而游,动体脱俗而死生情切,境界是自然的高明。
明人有这样的山水审美与心理距离。山山水水不再“以客入主”,而是转换角度“以主入客”,在荡涤尘世杂念的同时发现了自然的本真价值,其理念和追求足以支撑“心理距离”说在美学界的应用和拓展。明人对自然、人生的真挚的情怀和探索的精神以及成就的高明境界,对现代旅游富有启示和借鉴意义。“减少消耗,积蓄活动能量,有助于心理活动的最佳实现”[9],于自然欣赏时投入于审美观照中来,它最终将旅游活动引向穿越时空与万物“共在”的终极关怀。因此,山水审美是美好的人性与物性之间一种诗意的互访和审美的成全。晚明时代,人们对道游精神的探索和实践途径就是一个成功的借鉴范例,这为现代旅游提供了很大的思考空间。
[1] 骆静珊.旅游资源学[M].昆明:云南大学出版社,1998.
[2] 马 奇.西方美学史资料选编:下卷[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
[3] 宗白华.美学散步这[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4] 王士性.五岳游草广志绎[M].北京:中华书局,2006.
[5] 黑格尔.美学:卷一[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6] 王国维.人间词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
[7] 朱光潜.文艺心理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
[8] 龚鹏程.晚明思潮[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
[9] 周冠生.审美心理学[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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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6219(2012)增刊-0117-02
2012-05-10
姬灵毅,男,重庆大学文学与新闻传媒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