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亚君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 241003)
《论语》中关键词英译与信息对比性
陈亚君
(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安徽合肥 241003)
《论语》中的关键词是孔子的核心思想,是儒家思想的精髓所在。在儒学西传的进程中,如何将这些关键词的深刻内涵以西方人乐意接受的方式完整、全面地传向西方成为了《论语》英译中的关键问题。本文根据传播学中信息对比性原则,通过对理雅各、韦利、辜鸿铭和安乐哲四个译本的分析,得出适合当代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理解能力和接受水平的关键词翻译方法。
《论语》; 关键词; 英译; 信息; 对比性
《论语》是中国儒家思想的代表作,是中国古代文化的结晶。其中的关键词如“天”、“命”、“仁”、“礼”、“君子”等等在《论语》中被反复提到,这些词其实就是孔子的核心思想,是儒家思想的精髓所在。它们有着丰富微妙的内涵,其含而不露的精神实质往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些文化词体现出中国人特有的思维表达习惯,即运用直觉体验的方式去获取和传达涵盖力极强,极灵活、为认识主体留有极大领悟空间的认识成果,而西方人的思维方式则希望通过严密的逻辑推理去获得和传递精确、可靠、稳定的知识,它注重表达的缜密,力求避免认识主体理解和阐释对象时的随意性。中西方思维方式上的差异使得关键词的英译成为了《论语》英译中的难点[1]。
在欧洲中心主义的影响下,以往译者往往没有充分考虑和尊重中西世界观和思维方式之间的差异,或者某些译者自身就无法体会“悟”性在中国古代文化理解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他们常常根据西方语言习惯将《论语》中的关键词具体化、西方化。在已有的译本中,我们常常会看到译者用诸如“Heaven,Fate,benevolence,ritual,gentlemen,sinner”等饱含西方文化内涵的词汇来表达这些中国传统概念。实际上,中国哲学是一种根本不同于西方哲学的世界观,用欧洲哲学来解释或替代中国哲学,势必会使中国哲学失去许多源语言的文化特色,使这些常规术语的翻译充满了不属于中国世界观本身的内容。正是因为许多译者在翻译中未能发现和承认中西方这种巨大的文化差异,才致使西方学者们进入到一个完全不该出现的熟悉情景,这种错觉使西方读者将中国古代哲学视为西方文明的低级阶段,无法提起了解中国哲学思想的真正兴趣[2]192-193。面对这种情况,在中西方文化日益交融的今天,如何在促进中西文化交流的过程中保持中国固有的文化身份就显得尤为重要。
传播学认为“翻译是一种跨文化的信息交流与交换的活动,其本质是传播”[3],译文能否实现顺利传播,并实现对受众的影响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是否符合受众的选择性心理。受众,指所传播信息的接受者,具体到翻译实践当中,主要指译作的读者。而所谓选择性心理是指“受传者在传播活动中对所接触的各种信息和传播方式本身进行选择的过程中表现出的思维现象”[4]。
在西方受众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过程中,有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那就是,人们对于简单的重复、司空见惯的事情感觉趋于麻木,不去确切地理解它们所指的意义,仅仅是机械地应付它们。而对传播中的异质信息,人们普遍有一种好奇心理,也称喜新心理。换言之,人们往往乐于接受反常的、新奇的、罕见的讯息,以获取更大的信息量。那些同现实环境中其它信息形成对比的信息容易使接受者产生浓厚的兴趣,对比越强烈,引起人们注意的可能性就越大。
信息对比性就是传播者把信息以与已有信息截然不同的方式展现出来,让受众通过二者间的巨大差异获得感知,从而得到对这一信息的清楚认识,并了解它们的象征意义的特性。这一原理应用到翻译中就是把翻译形式新奇化,与原来的文化意象产生鲜明的对比,以增加其吸引力。它让读者摆脱习以为常的惯性化的思维制约,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异质文化的新颖别致。
作为译者,不能为迎合西方读者的情趣完全照搬英文的表达方式,而是有必要尊重原作,对原作中个性鲜明的内容加以保留,培养读者对语言新鲜感的接受能力,从而让读者更充分地领略原作的美学价值。将信息对比性应用于中国哲学关键词的英译中,可以彰显中国传统文化,唤起西方读者对中国哲学世界的兴趣,并让他们有置身其中的感觉。它使西方受众带着惊奇的眼光和诗意的感觉去看待中国哲学思想,从而产生感觉的瞬间震颤。
1.仁(Ren)
“仁”是中国古代一种含义极广的道德范畴。本指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是个人修养的最高境界。孔子把“仁”作为最高的道德境界,它包括孝、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等内容。其中孝悌是仁的基础,是仁学思想体系的基本支柱之一。仁字由“亻”和“二”组成,按照《说文解字》的说法,“二”是“上”的古文,“仁”则是“上等人”、管理者等层次比较高的人的意义。“仁者爱人”意味着上等人或者管理者要爱护百姓,是“民本思想”的具体体现。为了崇高的“仁”的境界,必要的时候要不惜牺牲自己来成就这一事业,多少“仁人志士”在此原则的指引下奋不顾身地为国家、为民族事业而奋斗终生。《国语·晋语二》中说“利国之谓仁”,仁体现在处理国与国关系上,就是保护小国,救助邻国。
“仁”的内涵如此丰富,而且在《论语》中不同地方的含义往往各不相同,所以英语中几乎没有可以完全覆盖它全部意义的对等词。
例1)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辜译:Confucius remarked,“With plausible speech and fine manners will seldom be found moral character.”
韦译:The Master said,“Clever talk and a pretentious manner”are seldom found in the Good.
理译:The Master said,“Fine words and an insinuating appearance are seldom associated with true virtue.”
安译:The Master said:“It is a rare for glib speech and insinuating appearance to accompany authoritative conduct(ren仁).”
韦利在他的译本里坚持用“good”或“goodness”译“仁”,理雅各认为“仁”与英语中的“virtue”相近,辜鸿铭先生反复强调“仁”的基本含义是人道,是一种至善至美的道德观念,他用moral character来翻译“仁”。“good”或“goodness”的意义太宽泛,“virtue”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中的意思是:1)behaviour or attitudes that show high moral standards;2)a particular good quality or habit;3)an attractive or useful quality,其意义与“德”更相似,moral character让辜鸿铭的英国朋友赖发洛先生想到“伪君子”(prig)[5],而安乐哲的译法authoritative conduct(ren仁)表示“一个人因为‘仁’而成为团体的代表,并通过礼仪活动,在其身上体现出其文化传统的价值和习俗”[2]51。实际上,这些译法都无法传达出“仁”的丰富内涵,正相反,用这些英语词加以替换势必会减少或增加“仁”这一概念词的涵盖意义,不利于西方人全面、深刻、准确地了解中国古代哲学概念的内涵,也无法激起西方人对中国哲学作为独力哲学分支的认可。因此,笔者提倡不再翻译中国哲学术语而用音译来表示,将“仁”翻译为“ren”,并加以详细注释。这种译法保存了概念词的完整内涵,让西方人重新调整心理定势,以一种新奇的眼光去感受东方哲学的生动性和丰富性。从认知心理角度来看,这样的翻译充分体现出中国哲学截然不同于西方哲学的特色,让西方读者在惊奇之余能感受到异质文化的独特魅力。等到他们了解了“仁”在《论语》中的基本内涵之后,会在内心形成一种文化概念,这种概念与其原有的“virtue”、“good”等概念形成对比。这样,西方读者通过体会、领悟,更能感受到“ren”与“virtue”、“good”的相同与差异。这一过程可以增强这一术语的可感性,使异质文化的外延和内涵尽可能地被受众所感受,从而使西方受众对“仁”的内涵领悟得到深化,并最大限度地获得审美享受。不过,笔者认为,如果译本是针对西方非学术读者,译者在“ren”的概念第一次在译本中出现时,通过注释对其含义做出界定也是必要的,这样有助于西方普通读者对这一概念词形成一个初步概念,帮助他们理解。
这样的概念词翻译在译本中不断重复出现,增加了信息刺激的总强度,容易引起西方读者的注意力与好奇心,引发他们深入了解中国哲学概念内涵的兴趣,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克服遗忘的影响,从而产生很好的传播效果。
2.“天”(Tian)
例2)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辜译:Confucius,on one occasion of great personal danger to his person from an enemy,was heard to say,“God has given me this moral and intellectual power in me;what can that man do to me?”
韦译:The Master said,Heaven beget the power (te)that is in me.What have I to fear from such a one as Huan Tui?
理译:The Master said,“Heaven produced the virtue that is in me.Hwan Tui-what he can do to me?”
安译:The Master said,“Tian(天)has given life to and nourished excellence(de德)in me-what can Huan Tui do to me.”
“文言文中的天即是世界”[2]。辜鸿铭用“God”来翻译“天”这一概念,使中国的“天”等同于西方的上帝,韦利和理雅各用“Heaven”,让西方读者联想到超越宇宙的造物主,以及精神、原罪和来世等观念。这些译法都为这个词强加了若干中国文化没有的、源自耶稣-基督传统的意象,因而无法全面、准确地传达出“天”的丰富内涵,相反是将西方人所熟悉的先定概念强加于正在阅读中国哲学著作的西方读者,其结果只会让他们用西方哲学的标准审验这种异域文明,并将中国哲学错认为是西方哲学的附庸,没有任何哲学价值,也毫无吸引力可言。
安乐哲从同情中国哲学的角度出发,按发音“tian”拼写哲学术语,目的是为了保留具有中国哲学色彩的“tian”的完整内涵,凸现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的鲜明个性。这种译法把翻译形式新奇化,让读者摆脱习以为常的惯性化的思维制约,增加读者感受的难度和时间,在欣赏过程中感受到异质文化的新颖别致。(同样,笔者认为,首次出现时,完整、全面的注释也是必须的。)在大致了解“tian”这一文化概念的内涵之后,西方受众从其与他们原有概念(God,Heaven等)之间的对比中更进一步获得感知,从而得到对这一信息的清楚认识,并了解它与他们原有概念既同又不同的外延内涵。从认知心理角度来看,这样的翻译充分体现出中国哲学截然不同与西方哲学的特色,彰显出了中国哲学中“天”这一概念的独特含义,给了西方读者以理解和想象的空间,让他们更充分地领略原作的美学价值。这样的概念词翻译在译本中不断重复出现,其强度大、对比度大、重复度高、新鲜度高,容易引起西方读者的注意力与好奇心,并被他们理解为重要的信息。这种译法通过对比翻译唤起西方读者对中国哲学世界的兴趣,唤醒他们对原文内容的感受,让西方读者有置身于中国哲学氛围之中的感觉,往往收到很好的效果。
3.“君子”(Junzi)
“君子”在西周典籍中是贵族男子的通称。在《论语》中104处,其意义已由身份贵贱的称号演变为道德修养水平高低的称号。云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简明古汉语词典》对“君子”的解释是:贵族,做官的人;品德高尚的人;有学问和修养的人。
“君”的词源学上的材料提供了以下的联想:1)高贵,兼指等级地位与品格;2)表示尊敬的一个词;3)秩序、修养和完善的典范,吸引下面的人效法;4)一个模范人物,其影响通过政治责任和有效的交流而扩展开来。安乐哲、理雅各、韦利和辜鸿铭对于这一文化概念也有不同的翻译方法:
例3)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安译:The Master said:“Exemplary persons(junzi君子)understand what is appropriate(yi义);petty person understand what is of personal advantage(li利).”
理译:The Master said,“The mind of the superior man is conversant with righteousness;the mind of the mean man is conversant with gain.”
韦译:The Master said,A gentleman takes as much trouble to discover what is right as lesser men take to discover what will pay.
辜译:Confucius remarked,“A wise man sees what is right in a question;a fool,what is advantageous to himself.”
理雅各把君子翻译成“superior man”。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中,“superior”指“high in rank or position”,这一释义和君子的原意很相近 ,但它并没有君子所固有的道德高尚之意。因为“superior”还有一种意思“thinking that you are better than other people”,所以“superior man”一词很容易在西方人心目中产生坏的联想,而“superior”在西方读者心目中唤起的这种负面效应必然与“君子”一词在中国读者中引起的美好联想大相径庭,因而不能全面、准确地反映出“君子”的真正内涵,而辜鸿铭的“the wise man”只表示智者,和“君子”这一概念有较大偏差;韦利用了“gentleman”,《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四版对“gentleman”的解释是:(approv or ironic)man who is polite and shows consideration for the feeling of other people;man who always acts in an honorable way;(dated)man of wealth and social position,esp.one who does not work for living.这一定义显示了西方受过教育的男子体贴、礼貌、拥有财富和社会地位等特性,这一译法也没有突出“君子”内涵中道德高尚的一面;安乐哲采用“直译辅之以汉语拼音+汉字”的方法,用“exemplary person(junzi君子)”来表达,意在保存中国儒家思想这一重要文化概念的完整内涵,但笔者认为,exemplary person只突出模范、榜样的一面,同样没有触及到“君子”这一中国古代传统文化概念的核心——道德高尚,因而也不是最佳翻译。总的来说,四种翻译都无法完整展现中西方文化的显著差异和这一文化概念的真正内涵,这样的译法常常使西方读者将中国文化误读为熟悉之物。正如安乐哲和罗思文所指出的那样,译者在翻译中大量使用西方哲学界耳熟能详的术语,因而让人误以为,中国典籍只不过是西方思想家们在过去“2500年中研究工作的中国化表述”[2]192。这样的翻译无疑扼杀了哲学家们对中国文化的兴趣。
因此,笔者建议,将“君子”直接译为“Junzi”,并在首次出现处用注释的方法加以诠释。这样一来,既保留了“君子”这一传统文化概念的全部内涵,对于西方读者来说,又新鲜、新奇,与西方人的原有概念,如gentleman、nobleman、superior man等同中有异,形成对比。这样的译法可以让西方读者怀着想象的空间和一丝好奇阅读文本,在文中自己体会“君子”的内涵。这样的翻译在《论语》中不断重复出现,增加了信息刺激的总强度,容易被他们理解为重要的信息加以吸收,有助于西方人对这一中国文化概念形成整体印象,有助于中国文化的传播。
哲学是对世间所有事物及其规律的抽象综合概括,它和某一特定事物之间是一般和具体的关系。中国的哲学讲究“悟”,而西方的表达方式以精确严密著称。某些针对中国哲学核心概念的英译词往往是将这一哲学概念具体化、精确化了,体现不出哲学的一般抽象性和中国哲学“悟”的特色,致使中国哲学的英译失去了中国特有的哲学性质,因而是不足取的。在中国古典哲学的英译过程中,我们应该在翻译过程中注意保留某些重要本土文化特色,对《论语》中具有重要哲学意义、却在目的语文化中缺失的文化概念予以注解,而在正文中只用音译。这种方法极大地减少了译文中出现问题的数量,对读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虽然可能会在开始时对目的语读者造成一定的理解负担,但是却可以使西方读者对《论语》中的关键概念有一个整体、统一、全面的认识。实际上,在信息对比性这一原则的引导下,西方人已经开始接受儒家思想中概念词的音译了。西方一些研究儒家思想的书籍如《孔子和亚里士多德的伦理:美德相得益彰》[6]和一些东方哲学的研究性期刊如《宗教伦理学杂志》[7]、《融合:宗教与科学杂志》[8]、《中国哲学杂志》[9]等的文章中都明确引用了“Ren”,“Dao”,“Tian”以及“Junzi”等表达方式。从长远来看,这将促进文化间的交融与互补,具有深远的历史意义和重要的现实意义。
[1] 熊春兰,张安民.2006年中国学术观点《观点》哲学2006[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7:105.
[2] 安乐哲,罗思文.《论语》的哲学诠释[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
[3] 唐卫华.论翻译过程中的传播本质[J].外语研究,2004(2).
[4] 段京肃,罗 瑞.基础传播学[M].兰州:兰州大学出版社,1996: 180.
[5] 黄兴涛.文化怪杰辜鸿铭[M].北京:中华书局,1995:204.
[6] Jiyuan Yu.The Ethics of Confucius and Aristotle:Mirrors of Virtue[M].New York and London:Routledge,2007.
[7] Erin M.Cline,The Way,the Right,and the Good[J].Journal of Religious Ethics,2009.
[8] David Jones,John Culliney.Confucius Order at the Edge of Chaos: The Science of Complexity and Ancient Wisdom[J].Zygon:Journal of Religion and Science,1998(3).
[9] Leo K.C.Cheung.The Unification of Dao and Ren in The Analects[J].Journal of Chinese Philosophy,2004.
H 315.9
A
1672-6219(2012)增刊-0087-04
2012-03-15
陈亚君,安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