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方丽,张 磊
(洛阳师范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2)
《不-不仔》中的镜子隐喻
张方丽,张 磊
(洛阳师范学院 国际教育学院,河南 洛阳 471022)
《不-不仔》是美籍日裔作家约翰·冈田出版的唯一一部小说,也是当时第一部日裔美国文学作品。本文分析了小说中Ichiro疯狂的把母亲拉到镜子前的行为;阐述了镜子这一文学意象这小说中的深刻隐喻内涵,它已成为个体构建身份的重要媒介。Ichiro不断与代表着自身日本文化身份的母亲不断抗争,最终找到了独立的自我。
镜子;文化身份;日本儒学;隐喻
美籍日裔作家约翰·冈田的小说《不-不仔》,出版于1957年,是当时唯一一部日裔美国文学作品,但直到他去世后这部小说才引起文学评论界的广泛注意。二战爆发以后,美国政府对在美国生活的日本人进行了一次忠诚问卷调查,里面包含两个问题:你愿意服从当局命令随时加入美国军队吗?你愿意发誓永远无条件效忠美国,并保护她不受国内外势力的破环,同时发誓抛弃对日本天皇,或者其它任何国外政府,力量,和组织的服从和效忠吗?小说的主人公Ichiro迫于母亲的压力,回答了两个“不”,而被关进了美国监狱和战时集中营,度过了四年的监禁生活。
故事开始于二战结束后Ichiro被释放回家。母亲带着儿子四处串亲访友,炫耀着一家对日本天皇的绝对忠诚,却不理解儿子心中的真实想法。Ichiro身为第二代日裔美国人,身上兼具美国和日本双重文化身份。本身这种多元的文化于己并无不利,但因处在特定的历史时期,其已成为他心中苦闷压抑的源头。因为在美国出生并长大,Ichiro已倾向于认同自己的美国文化身份,但对祖国忠诚不渝的母亲强行介入,让他坠入了绝望崩溃的境地。
小说中有一段母子间爆发激烈争吵的情景描写。在极度愤怒中,Ichiro把母亲拉到镜子前歇斯底里地说,“看看我吧!我和你一样都疯了。看看镜子里,母亲的疯狂就是儿子的疯狂。看啊!看看吧!”[1]P43这一看似简单的行为,却别有含义。镜子在这里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物件,而已成为了一种隐喻。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镜子最初只是属于贵族的奢侈品。在经历了漫长的历史时期后,才得以成为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用品。人类对待镜子的态度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的:“在人们关注镜子前,镜子是毫无意义的,而当人们开始注意到‘镜子’时,人的心态也由最初的欣喜变得复杂起来,人们对镜子的关注不单纯是注重其精美的工艺,镜子的价值也不仅仅是梳妆打扮的生活器具,镜子摇身一变,变成人们生活中的挚友和良师,它可以指导人们怎样穿衣打扮更能显出身份,它可以为人类提供反思的空间,它还可以聆听人们内心的情感……”[4]P1
镜子作为文化中一个经典的意象成为很多学者研究的焦点,一方面是因为镜子涉及面非常宽泛,从文学到哲学,从宗教到民俗等等;另一方面是因为镜子这种意象具有良好的延展性,它并没有以一种固定的比喻出现,而是以不同的思维方式引导着人们的认知。中外各种文学作品中,镜子的意象因此比比皆是,比如中国古典作品中出现的“照妖镜”,西方魔幻神话小说中可以反映人内心深处欲望的魔镜等等。乐黛云先生曾说过,如果一个类比在某一领域被多次提及,并成为阐述某种理论的依据,那么它本身就是构筑这一理论的一部分。在中外文学领域,镜子就属于这样的隐喻。
人类处于婴儿阶段时,由于母亲承担着哺育的责任,婴儿对外界的感知大部分都源于母亲的体验。在这种想象空间中,婴儿的感觉,需要以及精神上都和母亲具有同一化倾向,在这种和谐的二元互动中形成了自我满足的世界。镜子是人类认识自身的起点。正是在镜子前,婴儿模糊的自我意识开始形成,他会与母亲渐渐疏离关系而转变成独立的自我。镜子,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俨然已成为个体构建身份的重要媒介。
《不-不仔》讲述的其实就是Ichiro与母亲的抗争过程。小说中母亲的形象是尖刻而固执的,从她身上丝毫看不到传统文学中柔弱善良的慈母特性。在日本家庭文化中,一直延续着“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但是在Ichiro这样一个可以称之为传统的日本家庭里,丈夫与妻子的分工却正好相反。Ichiro的父亲在家里活动的区域基本都在厨房,家里经营的小商店则是由母亲打理。在Ichiro眼中,父亲胆小懦弱,终日生活在母亲的阴影下;母亲固执强势,连女性的生理特征也消失殆尽了:“她又瘦又小,胸部干瘪,没有任何女性的曲线,头发全部梳到脑后,盘成了一个紧紧的发髻。她的身体就像是一个笨拙,皮包骨头的十三岁小女孩……”[1]P10母亲虽然已经在美国生活了几十年,但是从来没有融入到当地的文化中。二战爆发后她不惜牺牲自己儿子的自由来表达对日本的忠诚。这段Ichiro痛苦不堪的回忆,对母亲来说却成为炫耀的资本。“他是受苦了,但是我一点都不为他或是我自己感到遗憾。如果他那时能为日本帝国献出自己的生命,我会更骄傲的。”[1]P27
战争中在日本生活拮据的妹妹多次写信向姐姐寻求经济帮助,但都被她认为是美国政府的小伎俩而不予理睬。最后,妹妹为了唤起姐姐的亲情,在信中回忆了两人儿时的小秘密。读过信,母亲说:“噢,他们真是聪明啊!连我早就忘了的小秘密都给挖了出来。他们一定折磨过她,才会迫使她说出这个秘密的。可怜的妹妹呀!”[1]P110她的这种疯狂最终发展到了无法理喻的程度。父亲和Ichiro试图让母亲明白事情的真相,但对祖国忠诚不二的母亲拒绝接受。母亲这种对祖国的极度忠诚实际上是日本儒学对她认知产生巨大影响的映射。
日本儒学构成了日本文化的本质内涵。公元5世纪中国儒家思想传入日本,后受到日本原始神道思想的影响,慢慢演变为具有日本本土特点的日本儒学。日本神道思想的一个基本内容就是“天皇神化”的观念。此观念认为天皇是神而不是人,作为天皇的子民,他们具有无与伦比的民族优越感。“日本人迷信他们的国家,是世界无比的国家,他们的皇室,是世界无比的统治者,他们的民族,是世界最优秀的‘神选民族’。”[2]P6小说中母亲拒绝相信日本二战战败的消息,还幻想着日本政府会派船来接在美居住的日本人回国。“他们(母亲心中认为对日本不忠的日裔美国人)就是不明白日本没有输,因为大日本帝国不可能会输。我试着不去恨他们,但是船来的时候,我没别的选择,只有向政府告发他们。”[1]P24这种思想,都是从日本神教的信仰中衍生出来的。
和以“孝”为本的中国儒学不同,日本儒学提倡以“忠”为本的武士道精神,这符合日本统治阶级利益的需要。“忠”已提升为人生的目标和无条件的道德义务。当人们在忠孝不能两全时,日本儒学号召人们舍孝而取忠。
了解了日本儒学的思想根源,就不难理解小说中母亲的疯狂了。她早期在日本受到了日本文化的熏染,在小说中是日本文化的发言人。
由于生活在具有双重文化熏陶的家庭里,Ichiro身上兼具美国和日本两种文化身份。在二战的特定历史时期,这两种文化身份间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迫使Ichiro必须二者选一。小说中有一段他苦闷内心的独白:“我不够强大来和你抗争,我也不够强大和心中的痛苦抗争。正是这份痛苦让‘我’的一半,也就是你,比‘我’的另一半,也就是美国,更强大。最终整个‘我’,我都看不到,感觉不到了。”[1]P16Ichiro在这段独白中认为自己被分成了两半。母亲,代表着Ichiro身上的日本文化身份,是他现在痛苦的根源,成为了异化的“他者”;另外一半,为Ichiro的美国文化身份,是其真正的“自我”。
小说中Ichiro把母亲拉到镜子前的举动,恰恰说明了Ichiro想极力与母亲区别开来,即摆脱“他者”的控制,构建自我的欲望。镜子这一意象已成为小说主人公构建个体身份的媒介,在Ichiro的人格形成过程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Ichiro从监狱回家后与母亲不断爆发争吵,渐渐疏远,以致终日冷战,他逃离家庭的桎梏,整日外出游荡,还和朋友一起去了趟波兰,甚至想在那找份安稳的工作,长久的呆下去。这些都是他有意疏离母亲的表现,也是他身上母亲代表的日本文化身份与他本身所倾向的美国文化身份间不断斗争的体现。在这场斗争中,Ichiro及弟弟不认同自己的日本文化身份,懦弱的父亲也对妻子颇有微辞,身单力薄的母亲最终产生了严重的身份危机感。她曾经对Ichiro说过:“当你们都停止做一个日本人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亡了。”[1]P43她最终选择了溺死在自家的浴缸里。她的自杀代表着日本文化身份的 “他者”在这场战争中的失败,Ichiro个人身份的建构最终得以完成,他的生活从此充满了自由和希望。
[1]Okada,John.No-No Boy[M].Seattle: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1993.
[2]戴季陶.日本论[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5.6-7.
[3]乐黛云.中西诗学中的镜子隐喻[J].文艺研究,1991,(5).
[4]沈雳.论交叉文化视野中的镜子意象[D].广西师范大学四川大学,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