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四川留学生与巴蜀地区社会变迁

2012-08-15 00:53
关键词:巴蜀新政学堂

汪 荣

(重庆师范大学历史与社会学院,重庆 400047)

在鸦片战争后,中国又经历了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日甲午战争、八国联军入侵,对外战争接连失败。国人目睹中国社会的腐败和西方的强盛,力图变革图强,主张“救国保种”。一批批中国先进的知识分子怀抱救国救民的思想,开始了拯救中国的艰苦探索。近代社会面临的深刻危机促使士大夫阶层萌发出强烈的忧患与变革意识。在清廷宣布“新政”这样一种社会变革的过程中,内地知识分子自身也经历了变革的过程,他们开始走出传统的藩篱,跨出国门,学习西方先进思想与文化,成长为独立的文化创造与传播的承担者。

一、晚清巴蜀地区新学的出现

四川自从秦汉以来就素称“天府之国”,在历朝历代都涌现出许多杰出的历史人物。在学术领域内,自古就有许多出类拔萃者,如司马相如、王褒、扬雄、陈子昂、三苏、杨升庵等。然而,发展到清代,四川地区因地处内陆西南边陲,人们习惯于固有安全感,沉醉于繁荣的巴蜀文明的封闭体系之中,较少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有不少巴蜀人为蜀中有如此多的名人而沾沾自喜,陶醉地忘乎所以,蜀民乃至士人因优越感带来的惰性越来越严重,这与清朝前期闭关锁国下人们普遍形成的“华夏中心主义”的优越感是一致的。再加上清朝前期大兴文字狱,思想专制对人才的摧残、禁锢,使原本闭塞、封闭的巴蜀地区更加落后。在二百余年中,巴蜀地区在文学或学术方面要数彭端淑(丹棱人)、李调元(绵州人)、张向陶(遂宁人)在国内有一定的名气。与此时的江南地区学术空气浓厚,涌现了许多学术团体,如浙东学派、皖学派、吴学派、扬州学派等相比,巴蜀地区文化与学术发展相对落后,在学术上有较大影响力的人才缺乏,学术上罕有人问津。这种“万马齐喑究可哀”[1]的现象,不利于四川地区的文化繁荣与社会进步,亟待出现新的变化。在乾隆中叶,四川学者彭端淑为巴蜀地区学术不振而深感叹息。他说:“两宋时人文之盛,莫盛于蜀,蜀莫盛于眉。天下之以文名者六家,而吾眉得其三,若苏文公洵、文忠公轼、文定公辙,与庐陵、临川、南丰互为雄长者也。以史名者三家,而吾邑得其一,若李文简公焘,所著长编与涑水、新安相为表里也。”这种学术不振情况直到晚清才得以改变。20世纪初,清政府宣布实行“新政”,提出“废科举,兴学校”。1903年,四川以尊经书院为基础,将其扩建为四川省城高等学堂。此后,成都相继兴办了通省师范学堂、军事学堂、法政学堂以及各种专门学堂,各府厅州县也办起了小学堂、中学堂和半日学堂,有的地方还兴办了师范学堂、女学堂和各种实业学堂。据统计,1907年四川有各类学堂7775 所,居全国第2 位;有学生44.2 万人,居全国之首。新式学堂的开办,促进了巴蜀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随着新学的传播,内地学生的思想观念也逐步发生变化。一些新式学校出身的知识分子,先后成为价值观变革的主力。随着四川传统文人集团的分化和价值观念的新陈代谢,士大夫没落和消失了,新型的知识分子产生了。

二、晚清巴蜀地区留学生群体的兴起

在清政府推行“新政”之前,四川即有个别青年赴日本学习考察。例如周善培,因热心变法维新,与梁启超、刘光第、谭嗣同等人关系密切。戊戌变法失败后,周善培为避祸,于1899年赴日。他在日本虽只有四个多月,却留心考察日本的警政、实业,结识了孙中山先生,并与日本政界元老和社会名流交往。当时有日本人向周善培游说,要他回国后转告当局,希望中国多派留学生到日本学习。只有真正地认识自己,才能深刻地了解别人[1]。周善培回川后,也就成了推行新政的干将和留学日本的鼓吹者。这些留学生在近代内陆地区文化的传播与变迁过程中,担当着二重角色:留学生自身从传统型向现代型的转变角色以及近代资产阶级新文化的传播角色。二重角色统一于晚清文化的发展与传播的过程中。

巴蜀知识青年大规模地留学日本开始于1901年。清廷四川总督奎俊接受了日本陆军大尉井户辰的选派学生留学的建议,当年选派了22 名青年学生赴日本留学,这是首批被派遣的巴蜀留日学生。当时的用意是“现在时事日艰,自以培植人才为急,且川省风气未开,尤与当藉此消拘墟,以通中外之情”。此后,四川各地士绅、学生又在成都地区创立了许多留学预备学堂,如“游学公会”、“游学预备学堂”、“成都东文学堂”,在重庆地区创设了“东文速成学堂”,在资州创设“东游预备学堂”等,专为留日预备生补习日语[2]。晚清时期,留学预备学校在四川地区不断涌现。1904-1905年间,川省留学日本达到高潮。据1905年1月统计,当时留日学生达393 名。四川北自松潘、茂州,南到西昌、雷波,西起雅安、天全,东及巫山、石柱,无论是繁盛之区,还是偏僻之地,留日热潮几乎触及川省每个角落。川省留学生到日后,官费生按计划送入各校,自费生则自谋出路,选择范围较广。根据现存材料,可见到1903年、1904年、1905年、1906年部分川省留学生分布情况。当时,四川留日学生学习师范者甚多。这是与川省当局推行新政,竭力兴办近代学堂分不开的。锡良决定首先从师范入手,解决师资困难,令广泛设立师范传习所和逐步设立各级师范学堂,同时令各州县集资选士,赴日本学习师范速成科。1904年5月派出的160 余名几乎全部送入日本弘文学院学习师范。学习实业是当时的热门。1906年后,由于日本政府颁布取缔留学生规则,留日学生数量遂逐年减少。在川籍留日学生中,绝大多数人是深感国势衰微,怀着报效祖国的雄心壮志,寻求救国救民的真理而出国留学的。当时,吴玉章已结婚六年,有了两个孩子,妻贤子幼,实在不忍分离。但是,为了挽救祖国的危亡,为了争取民族的前途,他没有因儿女私情动摇上进的决心。1903年初,他告别家乡,挂帆远行。船过三峡,他以“东游述志”为题,赋诗以抒怀抱。不过,他们那时对救国真理的理解还比较模糊,有的主张教育救国、实业救国,有的主张军事救国,等等。也有一些人是鉴于清廷废除科举取士制度,为了谋求自身的出路或为了赶时髦而出国留学的。

除留日学生外,四川留法学生也不断兴起。晚清,留法俭学会总会设在北京,在上海、广州、成都、重庆等地设立分会。勤工俭学运动尤其是到法国去勤工俭学,很适合四川中小资产阶级、广大青年学生的心愿。1918年春,成都留法勤工俭学预备学校开办,校址设在爵板街成都志城法政专门学校内,吴玉章任名誉校长。该校先后招了两届新生,学习期限为一年,设置的主要课程有法文、代数、几何、物理、美术等[3]。留法期间,青年学生中的爱国志士通过接触和学习马克思主义理论,耳闻目睹并亲身体验到法国工人和华工遭受的剥削和压迫,逐渐认识到资本主义制度的罪恶本质,从而积极参加和领导了各种进步活动和斗争,建立了共产党的组织和社会主义青年团组织。他们的活动,对留法勤工俭学运动及以此为基础而发展起来的中国共产党在欧洲领导的革命运动,起了极大的推动作用,不仅在巴蜀青年学生运动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而且造就了一大批坚定的无产阶级战士和卓越的革命家。他们回国后,积极宣传马克思主义理沦,把自己的命运与祖国、民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成为坚强的共产主义战士和中国共产党的领导骨干。

三、晚清四川留学生与巴蜀地区社会的变迁

在清政府推行“新政”之前,四川地区的新学未见,广大四川地区仍然接受的是传统的儒家经学教育。清朝地方行政区域划分为省、道、府(直隶州、直隶所)、县(州、所)四级,设儒学则在府、县二级。清世宗鉴于理学大臣张伯行所建的传授程朱理学、又课教八股文的书院,极有利于清王朝的统治,遂于雍正十一年(1733)下令由官府拨款在各省城设置书院。嗣后,各府、州、县也相继创建书院。但清代书院已是因袭其名,而无自由讲学之实,绝大多数书院成了以考课为中心的科举预备学校。科举考试仍以八股文为主要依据。为了追逐科举及第,学校除了训练学生作八股文章以外,将经、史、历、算统统束之高阁,学校沦为科举的附庸,成为为封建王朝培养志士仁人和治国平天下的封建官吏。然而,随着中国步入近代,中国传统教育在与西方近代教育的比较和碰撞中暴露出了不少弊端,四川社会的近代化可谓步履蹒跚。例如,滞后的教育观念长期以来导致中国人都以天朝上国自居,视周边地域为蛮夷之邦,导致国人民智未开,坐井观天,思想观念不能与时俱进。直到四川新学的出现,特别是四川留学生到国外,在对近代西方社会思想文化的学习和了解后回到四川,积极宣传近代思想文化。他们积极提倡个人的独立和平等,民主和法治逐步汇成近代中国一股不可逆转的社会思潮,唤醒了巴蜀地区国民意识的觉醒,深刻地影响了近代四川的社会变革,有力地促进了四川民众知识结构的更新和思想观念的进步,巴蜀地区的社会观念才逐渐悄然发生变化。

晚清时期,四川地区形成了兴办实业、振兴工商的高潮。[5]四川当局不仅对兴办实业采取各种奖励和支持措施,而且开办各式实业学堂以培养实业人才,同时选派留学生赴日学习实业[4]。这些学成归国的留学生为四川地区的经济建设做出了积极贡献。明代和清代的巴蜀经济,都经历了一个由恢复到逐步发展的过程。鸦片战争尤其甲午战争后,西方列强的侵略势力伸入巴蜀,加速了四川自然经济的解体和农村的两极分化。伴随鸦片战争而来的近代社会的变轨,社会政治经济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以机器大工业为标志的社会化生产方式的出现,以及科学技术对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作用日益加强,使巴蜀地区的留学生认识到:生产管理、社会管理和国家管理越来越依赖科学知识的应用。他们在西方社会与文化的比照下,思想观念面临着由传统向近代的转变。随着这种转变的逐步实现,这些具有先进思想的留学生已经认识到中国文化在物质和精神层面上的不足,逐步转换为创造和传播近代文化的知识分子。把工商业提高到关系国家存亡的高度,的确是对传统本末观念的彻底否定。价值观念的变迁,也影响着人们的行为模式的变化。大批的新式知识分子进入了各种公司、企业等实业机构,或投身于文化、新闻、出版、教育、医疗、科学等行为,成为新的文化事业的载体。以1877年四川总督丁宝桢创办四川机器局为标志,四川近代工业开始产生并兴起。1891—1900年,四川兴办近代企业11 家;1901—1911年,已达108家之多,近代四川工业的发展形成了高潮。至清末,四川近代企业分布在电灯、自来水、玻璃、航运、建材、制革、陶瓷、肥皂、制糖、制茶、运输、化妆品、染料、制烟、蜡烛、制药、化工、木材、造纸、印刷、罐头、果品、煤气、电镀、机械、织布、缫丝、面粉等几十个行业;其中成为基础工业部门并发展较快的,有纺织、缫丝、井盐、糖业、采矿、火柴、造纸、印刷等行业[6]。在这些企业的创建与发展中,广大四川留学生以近代西方的科学知识为实现自身价值的途径,投身于教育、新闻、出版、金融、公司、企业、商行等新式行业,使他们在做官的传统“行业”之外,成为医生、教师、记者、编辑、科技工程人员等各种专门人才,不仅在观念上,也在实际生活中承担了文化生产和传播者的角色,在近代内陆社会发展中做出了积极贡献。

在政治方面,他们积极提倡个人的独立和平等,民主和法治逐步汇成近代中国一股不可逆转的社会思潮,唤醒了巴蜀地区国民意识的觉醒,国民意识的发展和思想观念的近代化互相促进。在中国近代社会的发展历程中,这种思想意识对当时中国的政治、文化的发展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四川留日教育兴起的勃兴,为四川教育和社会的发展培养了新式人才,为近代四川社会变革做出了重要的贡献,从整体上推动了四川社会的近代化。我们知道,20世纪初,中国内忧外患迫在眉睫,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危机日益加深。为了摆脱统治危机,清廷以慈禧太后为首的顽固派被迫进行自上而下的改革,实施所谓“新政”。清末新政的主要内容是从政治、经济、军事上模仿英、美、日等列强搞近代化,其实质是封建统治阶级的自我拯救,企图通过“新政”来重新巩固清王朝的封建统治。1901年1月,慈禧太后颁发上谕,命令推行新政。3月,清廷设立“督办政务处”,统筹全国新政事宜,由庆亲王奕匡力和大学士李鸿章等为督办大臣。1901年,川督奎俊奉旨在川推行新政,次年川督岑春煊继续推行新政。1903—1907年,锡良任川督,其后赵尔丰继任川督,均推行新政。四川新政的主要内容有:开办警察,改革军制,编练新军,载汰绿营;兴学育才,发展教育,废除科举,专办学堂;振兴商务,奖励实业。清末四川的新政,在发展近代教育、振兴商务实业等方面有一些成效,但新政带来的危害更为巨大。清廷四川当局为了推行新政,横征暴敛,巧取豪夺,大肆搜括,而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恣意苛派愈益公行,致使社会动荡不安,农、商交困,民不聊生。新政中发展警政,而“巡警专横无法,扰民滋事”,改革军制埋下了辛亥革命后四川军阀混战的祸根。因而,清末四川的新政,不但没有达到封建统治者企图自救的初衷,反而大大动摇了清廷统治的基础,进一步加剧了人民大众与清王朝统治者之间的矛盾。随着四川地区民众思想观念的进步,民主观念已经在内陆四川地区生根发芽,1911年,保路风潮、同志军起义席卷全川,全川各族人民浴血奋战,反清斗争势如燎原,造成四川独立的有利形势,清王朝在四川的封建专制统治在社会变革的洪流之中迅速土崩瓦解。清廷派湖北新军前去镇压,造成武昌空虚,为辛亥革命首役武昌起义奠定了基础。

[1]雷喻义.巴蜀文化与四川旅游资源开发[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2]段渝,谭洛非.濯锦清江万里流:巴蜀文化的历程[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1.

[3]教树安.中国藏书史话[M].北京: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2011.

[4]隗瀛涛.辛亥革命与四川社会[M].成都出版社,1991.

[5]王笛.清末四川留日学生述概[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

[6]李喜所.中国留学史论稿[M].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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