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丽红,申 畅
(吉林大学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清朝雄厚的物质技术条件为报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社会基础。清前中期,不仅封建官报体系逐步完善,民间报业也越来越发达。报房京报不断成长;地方辕门抄之产生,使政府舆论的影响力深入到官僚机构的最基层;民间小报在清初得以延续,填补着合法信息渠道难以网及的区域空白,它们共同构筑了这一时期的民间报刊体系,使清代前中期报业呈现出多层次发展的局面,达到了封建时代的最高水平。时至晚清,由于民族忧患日加深重,更广泛的知识阶层被卷入办报救国的行列,一批新式报人从中崛起,中国近代报业开始勃兴。
其一,封建官报——邸报趋于完善,成为士夫文人览知朝政及官方进行思想渗透的重要途径。比之明朝,邸报的采编传发渠道没有太大变化,仍由各省驻京提塘赴科抄录编发,通过兵部的驿递系统传送各省。其主要信息亦来自经过朝廷严格把关的谕旨和奏疏。其中的奏疏在下科发抄作为邸报内容传报前,同样需要经过下述环节:首先由通政使“掌受各省题本,校阅送阁,稽覈程限,违式劾之”[1](P3307),然后经内阁票拟进呈、皇帝硃批下阁,谓之“红本”,其中一部分“可抄”和“应抄”事件,再由收发红本处传六科给事中赴阁领出,方可传抄。但与明代不同的是,清朝在发抄奏折和皇帝谕旨这样重要的文书上更加严密,充分体现了皇权的集中。奏折的进呈发抄不经过通政使司,而经由专门的收受机关——奏事处。与通政使司的一个重要区别是,奏事处只能打开奏折外面的油纸、夹板,“黄纸则候由君主亲拆”[2](P61)。奏折由皇帝批阅后,发军机处拟旨。谕旨拟好后,呈皇帝审定,然后再下发军机处,由军机处把应发抄的谕旨奏折发交内阁。同样,皇帝谕旨的下发也要经过军机处。可见,奏折制度的确立以及皇帝的办事机构军机处的设置,使清代邸报的抄传体制较之明代更为严密了。与此相应的,是邸报业务的进步。邸报经过长达千年的发展,到清代已趋于定型。书册式,以朝廷政事信息为主,每日定期发行,保证了新闻时效。再者,邸报的覆盖面也扩大至官僚以外的阶层,一般的士子文人皆可以通过种种途径得阅邸报。文人蒲松龄不时将邸报入诗,如:七绝一首《邸报》、《三月三呈孙树百,时得大计邸钞》[3]。《清史稿》载:“陈宏谋,字汝咨,广西临桂人。为诸生,即留心时事,闻有邸报至,必借观之。”[4](P10558)蒲松龄仅中过秀才,一生潦倒,并未至仕,却得以通过途径看到邸报;而“为诸生”的陈宏谋竟能借阅邸报,足见邸报传播面之广。尽管清朝邸报仍未下行至普通百姓,但是清代遍布全国超乎庞大的官绅和文士群体,却对其有着规模化的需求,以至于乾隆以后普遍采用印刷。大批量复制手段的应用,使邸报有了一定的大众传播特征。
其二,民间报业兴盛,并向多层次发展。产生于明代中叶的民间京报在清代进入了它的鼎盛时期。据载,从乾隆到清末,见于记载和有实物可查的北京民间报房,共21 家。[5]京报的形态渐趋固定,同治以后,开始有了封面,尤其是“京报”报头的普遍使用,打破了中国古代报纸没有报头的历史。[6]尽管京报在清代仍摆脱不了邸报“翻版”的命运,其三类信息——宫门钞、上谕和奏折全部得自内阁抄录,这为它赢得了合法的身份。但是,在报房的业务活动中已零星闪现近代报业意识。京报上所摘登的新奇事件、最新动态,甚至内幕消息,表明报房人员在编辑思想上,已初步突破长期以来报纸作为传知朝政的工具观念的束缚,开始着落于市场机制,读者需要渐渐成为新闻选择的要素。而报道当天朝政要闻的宫门钞的发行,则意味着报房人员新闻时效意识的增强。再者,迅速、方便的送报服务,以及为顺应不同经济状况读者的承受能力所采取的分等销售[7](P2),亦标志着报房人员经营思想之初步形成。凡此种种,使京报具有了某些近代传媒的属性。
清代民间报业的兴盛,还表现在非法小报的活跃。这种产生于北宋末年,经历朝而屡禁不绝的民办报刊,在清初曾一度盛行。它由政府机构的低级胥吏,尤其是官报司职人员提塘官及坊间书肆主人串通协作,采编印售,以报道朝政信息为主,服务于官僚士绅阶层。但因其常以内容的失范——官报未报或晚报的信息赢得读者、获取盈利,所以作为合法信息传播渠道的一种必要补充,小报在清初大有市场。直到乾隆以后,随着清廷文化专制的不断强化,小报才渐行消遁。小报突破了封建言禁政策,实为古代报业发展的一大进步。
此外,清代地方报业的进展尤为显著。一方面,报道中央信息的京报出现了各种地方版,即以北京民间报房出版的京报为母本,通过翻印或重抄等手段而形成的报纸,主要由各地省塘或者低级胥吏,以及一些专门谋食报业者发行,面向地方官绅。省塘,即本省重要的军政衙门(如府、镇等)派驻省城的提塘官,他们由兵部委派,受兵部和督抚双重管辖,主要职责是稽查塘务,递送本衙门往来文报。如:“太原(驻平阳府)、大同(驻大同府)二镇,奉设驻省提塘……专司投发閤镇往来公文,稽察塘拨,具领亲赍送交。”[8](P534)同时,省塘还承担邸报在当地的发行工作。为了有效完成使命,他们往往自设报房,因而就有了翻印《京报》出售的便利条件。曾执教燕京大学新闻系的美籍教授白瑞华提出:“京报除了在京都出版,并且常常在地方翻印。苏州是重要的翻印中心。”[9](P2)不仅苏州,其他地区亦有类似活动,从而弥补了邸报及京报传播网络的不足,使朝廷政事得以向更基层的区域推广。另一方面,以报道省衙等地方官府政事信息为主的私营报纸辕门抄问世,则进一步拓宽了地方官绅的信息渠道。辕门抄由书手、杂役等下级胥吏承办,一般只在诸如广州、苏州一样的省会或者经济文化比较发达的城市出版,其新闻多来源于督抚衙门的发抄,偶尔也有探访所得,但都未超脱政权允许的范畴,不刊载言论。辕门抄为单张印刷的日报,公开发行售卖,显然已基本具备了近代报纸的形态。而更值一提的是,清末在广东这样经济发达的区域,甚至出现了报道重大突发性事件的单页小报。这类小报没有报名和标题,刊期也不固定,还不完全具备报纸的条件,但新闻性、可读性较强,因而长盛不衰。单页小报的重要意义在于它突破了旧式官报的模式和京报、辕门抄一类报纸垄断当时报业的格局,成为中国人自己办的近代报纸的先声。[10](P228)
上述报刊,无论是官方的,还是民间的,都无一例外地服务于统治阶层。寻常百姓却与报刊无缘,他们既没有经济能力,也没有权力创办自己的舆论工具,话语权被彻底剥夺了,唯有在农民起义运动中,使用旗报和牌报等成本低廉的传媒传递信息、组织宣传。旗报和牌报即以旗帜或木牌作为信息载体,虽简陋,却便于携带和观览,充分体现了我国古代劳动人民的智慧。
总之,由于清初盛世繁荣,传统报刊获得重要发展,官报管理体系日趋完善,邸报达到了封建时代的最高水平,民间报刊也逐步向多层次、近代化迈进。但是,由于清末殖民入侵打断了中国社会自然演进的过程,传统报刊在没有完成近代化的情况下,长期与新兴的近代报刊并存,最终随着清王朝的覆亡无奈地退出传播舞台。
近代报刊除了具有追求言论自由、经济独立的精神内涵外,主要以四大要素区别于古代报刊:新闻、评论、广告和副刊。与传统媒介相比,近代报刊按月定期发行,既避免了漫长的出版周期,又具有连续性,同时,还可以摆脱口头传播稍纵即逝以及时空的局限,无论是传播的久远程度,还是传播的速度,抑或是传播的范围,都具有绝对优势,因而自清末兴起后迅速成为大众传媒的主力。据载,自嘉庆二十年(1815年)中国近代报刊创刊,至宣统三年(1911年)辛亥革命胜利,在我国和海外出版的中文近代报刊达1753 种,如果加上同期出版的外文报刊136种,[11]则近1900 种。
作为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产物,中国近代报刊并非由古代报刊演进而来,而是西风东渐的结果。鸦片战争前,来华传教士迫于清廷闭关禁教政策,将近代报刊移植中土,在南洋及华南沿海的澳门、广州等地创办中、外文报刊20 余种,以为传教工具,揭开了中国近代报业的序幕。尽管其社会影响有限,却为外人开启中国的思想闸门提供了可行之方。所以鸦片战争后,继续开放中国人思想,进而开放中国的目标,使外国人再度拿起了报刊武器。传教士开创的新式传媒业获得进一步发展,不仅从南洋办报转向内陆办报,由单纯的传教士办报转而为教士、商人、政客众生参与,而且报刊数量也猛增至170 余种,几乎完全垄断了中国报坛。其中,以《万国公报》为代表的教会报刊将关注的目光投向中国的政治领域,介绍西学,鼓吹变法,对中国思想界产生了重要影响。而《申报》、《新闻报》所代表的商业报刊则开辟了一条报纸产业化、商业化道路,使办报成为盈利事业。外报的成功,无疑为国人自办报刊提供了良好的示范。
1873年,以艾小梅在汉口创办的《昭文新报》为发端,国人自办报刊陆续问世香港、上海等口岸城市。然而,与外报迅猛的发展趋势相比,早期国人自办报刊势力薄弱。在甲午战争前的20年间,创办情况并不踊跃,断断续续出现总计不过十余家,除香港《循环日报》外,大都饱受封建政权与殖民势力的双重压制,寿命短暂,孤立无助,难成大势。直到19世纪末,登上政治舞台的中国资产阶级,急于找寻统治话语圈之外的建言平台,近代报刊因出版周期短、发行量大,极大地提高了思想的传播速度,扩大了读者范围,而备受青睐。以康梁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改良派在推行变法过程中,把报刊当成宣扬政治理想和开启民智的有力工具,并获得广泛的社会认同。支持维新运动的民间志士、洋务派,甚至封建保守派也纷纷加入办报行列,各类报刊争相涌现,形成了国人第一次办报高潮。据不完全统计,在1895-1898年四年间,全国新出版的中文报刊约120 种,其中80% 左右为国人自办。[12](P137)外报垄断中国报坛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而伴随着资产阶级革命运动所掀起的第二次国人办报高潮,则把中国近代报业发展推向了顶峰。
不难看出,清末近代报刊的勃兴,相当程度上是顺应了新兴资产阶级立言参政的政治需要,故此以宣扬政治主张为宗旨的政论报刊成为主流,从而造就了报业的政论时代。但是,汇成晚清报业洪流的远非单纯的党派报刊,由众多民间志士创办的报刊也是其中颇为活跃的力量。非以赢利为主的办报旨向,强烈的政治批判色彩,使大多民间报刊也体现出与党派报刊相似的时代情结。即便是吴研人、李伯元那些靠办报谋生的小报报人,也不只把报刊当作迎世媚俗的工具,而在办报活动中熔铸了独树一帜的文化追求,以鞭挞谴责社会的特有方式影响着社会变迁。显而易见,报刊的功用已不止于沟通信息、促进贸易和消闲娱乐,而有着极强的以道自任、刺世讽俗韵味。晚清,由于民族忧患日加深重,先进知识分子不得不把报刊当作启蒙救亡的工具加以使用,而恰恰是启蒙主义现代报业理念的弘扬,使得更广泛的知识阶层卷入办报救国的行列,进而加速了报业发展。
[1][清]赵尔巽,等.清史稿·卷一一五·志九十·职官二[O].北京:中华书局,1976.
[2][清]周询.蜀海丛谈·卷二“奏折”[O].重庆:重庆大公报馆,民国三十七年(1948)排印本.
[3][清]蒲松龄.蒲松龄集·二·聊斋诗集·卷一、四[O].路大荒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4][清]赵尔巽,等.清史稿·卷三○七·列传九十四·陈宏谋[O].北京:中华书局,1977.
[5]方汉奇.《清史·报刊表》中有关古代报纸的几个问题[J].国际新闻界,2006(6).
[6]史媛媛.清代前中期新闻传播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
[7][日]内藤乾吉原校.六部成语注解[O].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7.
[8]刘广生,赵梅庄.中国古代邮驿史[M].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1999.
[9]胡道静.新闻史上的新时代·报坛逸话[M].上海:世界书局,1946.
[10]方汉奇.中国新闻事业通史:第一卷[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2.
[11]史和,姚福申,叶翠娣.中国近代报刊名录·前言[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
[12]刘家林.中国新闻通史:上[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