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

2012-08-15 00:55赵传海
关键词:国民性传统文化

赵传海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所,河南郑州450002)

论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

赵传海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所,河南郑州450002)

20世纪以来,我国的国民性改造的思潮和实践,出现了三次高潮,至今方兴未艾。国民性改造产生了一个悖论现象,即在卸载民族文化基因的同时,导致了向中国文化传统的隐性回归和显性回归。这种“返本开新”式的国民性改造,是民心所向、社会所需,预示着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独特趋势。

国民性;文化基因;思想改造;中华民族

国民性是什么?是至今未能得到统一界定、却能被学术界广泛接受的概念;国民性如何改造?更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多数学者认为,国民性是指一个民族多数成员所普遍具有的比较稳固的心理特征和精神状态,是潜藏于民族心灵深处的“集体无意识”;有学者从“修齐治平”角度出发,强调“自觉再造自我”,推崇民众的自新;也有学者从个人与社会“双向互动”角度出发,推崇改造社会与改造国民性并重。回顾百年来国民性改造的历程,便会发现,在冲决历史羁绊的努力中出现了向中华文化传统回归的文化悖论,正确认识这种悖论现象,对弘扬中华文化以及促进中国人的现代化都具有重要意义。

一、国民性改造的三次高潮

20世纪以来,在“救亡图存”和“民族复兴”的旗帜下,我国的国民性改造始终与社会变革交相呼应,沿着“实现人的现代化”的方向,使国民精神状态和精神面貌为之一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新气象。国民性研究讨论和国民性改造实践,潮起潮落,跌宕起伏,曾经出现过三次高潮。

第一次高潮:20世纪初期,国民性改造思潮的形成与分化。中国历史进入近代之后,由于社会结构变局加快,先进的中国人面对欧风美雨的侵蚀,忧患于民族命运,开始站在世界广域上反观国民性,比较明确地提出国民性改造的主张,肇始于资产阶级维新派——严复、梁启超、康有为等仁人志士。严复在《原强》等论著中强力呼吁“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号召培养健全的新国民,以此作为挽救民族危机、实现国家富强之根本。随后,梁启超张扬了严复的“三民”思想,发表了《新民说》、《新民议》等著作,提出了国民性改造的基本构想。他指出:“民德、民智、民力,实为政治、学术、技艺之大原。”[1](P207)借助中国古已有之的“作新民”传统,显然具有“药方只贩古师丹”的托古救国味道。正如袁洪亮所作的论断:“在思想渊源上,中国近代国民性改造思潮有两个源头,在表面上,它直接受惠于西方的进化论、社会有机体论以及日本近代启蒙思想的影响,但在内在理路上,却与借道德人心以治理国家的儒家思想模式一脉相承。”[2](P37-38)随着新文化运动的深入开展和马克思主义的广泛传播,主张国民性改造的阵营出现了分化,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等早期的共产主义知识分子走上了以“阶级斗争”为手段的无产阶级革命的道路;胡适仍然坚持自由主义的改造道路,主张个人自由与解放;鲁迅则以文学形式解剖、批判中国人“陈旧的”灵魂“劣根”,从反面开创国民性改造之路。这个时期的国民性改造,主要是适应社会变局的需要,卸载附加于国民身上的专制愚昧的尘埃,拥抱近代民主科学的光辉。

第二次高潮:20世纪中期,国民性改造实践的深入与进步。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荡涤反动政府留下来的污泥浊水”的艰巨任务提到了议事日程上,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开展了广泛而深入的改造旧文化、改革旧思想和建设新文化、发展新思想的运动。《共同纲领》规定:新中国的文化教育是新民主主义的,文化教育工作应以提高人民文化水平,培养国家建设人才,肃清封建的、买办的、法西斯主义的思想,发展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为主要任务,提倡爱祖国、爱人民、爱劳动、爱科学、爱护公共财物为全体国民的公德。从1951年起,全国开展了一系列声势浩大的识字扫盲、破旧立新、移风易俗、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取得了巨大的成绩。对此,《中共中央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总结指出,从建国到1956年,由于党的正确政策、优良作风和崇高威信深入人心,“在全国形成了革命的、健康的、朝气蓬勃的社会道德风尚”。叶剑英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3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说:“我们对旧中国遗留下来的文化教育事业进行了必要的改造,发展了为人民服务的科学、教育、文化、新闻、出版、卫生、体育等事业。我们在全国人民中进行了大规模的持久的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教育,人民的政治觉悟有了很大的提高。”[3](P213)这次全国范围内的运动虽然称之为思想改造运动,实际上就是国民性改造在马克思主义指导下的全面深入实践。这个时期的国民性改造,主要是清洗附加于国民身上的剥削阶级的思想意识,接受新社会公民的平等自由精神。

第三次高潮:20世纪后期,国民性改造运动的反思与升华。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化,国民性的问题再次成为思想学术界讨论的一个重要话题。这次关于国民性的讨论,在三个方面展开:一是对国民性剖析,包括批判性总结和褒奖性总结。如柏杨出版的《丑陋的中国人》,名噪一时,在国内外均引起了强烈反响;苏晓康、王鲁湘总撰的电视剧《河殇》,轰动全国,引起朝野上下竞相评论;茅于轼的《中国人的道德前景》,黎鸣的《中国人性分析报告》等众多扛鼎之作,入木三分,在学术界占据重要地位。二是反省近代以来国民性改造的历史,总结经验教训。如郭国灿的《中国人文精神的重建(约戊戌——五四)》一书,梁景和的《清末国民意识与参政意识研究》一书,袁洪亮的《人的现代化》一书,以及众多的学术论文,均在不同角度和不同层次上反思了近现代国民性改造的利弊得失。三是坚持开展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提高国民素质。江泽民在中国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20世纪是中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的一百年,是中国人民为改变积贫积弱的状况和实现振兴中华的理想而奋斗不懈的一百年。他要求文艺工作者:“自觉投身到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实践中,努力推进我国文艺的创新和繁荣,努力创作出弘扬中华民族的民族精神和我们时代的进步精神的作品,用以教育人、鼓舞人、鞭策人,为繁荣祖国文艺的百花园,为培养一代又一代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社会主义新人作出自己的贡献。”[4](P402)由此可以窥见,国民性改造的历史任务并没有完成,国民性改造运动仍然在继续。这个时期的国民性改造,主要是清理附加于国民身上的“文化大革命”遗风,在解放思想的旗帜下加载改革开放的时代精神。

二、国民性改造的文化隐性回归

即使国民性改造出自不同阶级人士之口,即使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演变,仍然有许多与中华文化传统相吻合的神髓,保存了中华文化基因的合理内核,强化了中国固有的思维方式和核心价值,维系了中华文化的连续性和民族精神的共同性。

(一)在国民性改造的致思路径上,始终主张“变易”

从中国传统文化的生态特征看,变易是其基本特点之一。在中国古人看来,“经”是不可轻易变更的基本原则,具有相对稳定性;“权”则是随时变更的具体策略,具有因时变化性。美国学者冯禹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动态性》一文中提出:“如果仔细地考察中国文化史,可以发现中国传统文化有一种动态特征,相当勇敢地吸收外来文化的因素,至少在文化的很多层面,追求流行、时新,与此同时毫不犹豫地抛弃旧有的模式。”从中国文化传统的内在品质看,变易是其基本性格之一。《周易》以主张创新思维而名传天下,强调:“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是中国传统哲学的精髓。《大学》强调:“周虽旧邦,其命维新。”在国民性改造中,虽然先行者对中华传统多口诛笔伐,但是,仍然延续了“变易”的思维路径和事功方向。无论是胡适、鲁迅,还是陈独秀、李大钊,都将中国古代的变易传统与世界近代的社会进化论结合起来,毫无例外地主张顺应时代的变化而变化。到了改革年代,邓小平仍然强调:“世界在变化,我们的思想和行动也要随之而变。”[5](P276)适时变易不仅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外相特征,而且是中国文化传统的内在品质,国民性改造的思想家和实践家们始终没有背离这个致思路径,国民性改造的社会实践同样经历了这个发展路径。

(二)在国民性改造的价值目标上,始终强调做“新民”

“新民”是中国历代先贤追求的理想人格。中国历代文人除了用“圣人”、“君子”加以勉励外,就是用“新人”加以鞭策,尤其是在阐明教化功能时,更倾向于“新民”。《康诰》曰:“作新民。”《大学》开篇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新)民,在止于至善。”从古到今,中国人似乎对“新”字情有独钟,冯友兰“贞元之际、所著六书”,全部用“新”字命名,即《新理学》、《新事论》、《新世训》、《新原人》、《新原道》和《新知言》。在当下语境中,“新中国”、“新社会”、“新经济”、“新体制”、“新思想”、“新道德”、“新风尚”等以“新”命名的概念,更是层出不穷、数不胜数。国民性改造的一个共同理想就是造就“新民”人格。梁启超认为:“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政府,无新国家?”[6](P2)毛泽东在青年时期同样讴歌“新民”,他在长沙组织的进步团体就取名为“新民学会”,以“革新学术、砥砺品行、改良人心风俗”为宗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毛泽东倡导培养社会主义“新人”。社会主义改革之初,邓小平提出了培养“四有新人”的目标。李岚清指出:“我们自己民族的东西,接受起来比较容易,烙印也比较深。我们应当挖掘整理,用来培养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一代新人。”[7](P321)在国民性改造者那里,“新民”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要有“新道德”。梁漱溟在《人心与人生》自序中指出:“儒家是一个大的伦理学派;孔子所说的许多话都是些伦理学上的话,这是很明显的。”[8](P219)从“五四”时期提倡“新道德”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继续提倡“新道德”,一直没有间断。陈独秀撰写的《吾人最后之觉悟》,李大钊撰写的《东西文明的根本异点》,毛泽东撰写的《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刘少奇撰写的《论共产党员的修养》等,都体现了修身养性的传统。改造国民性经过约一个世纪的发展,先行者们仍然没有超越“新民”范式,尽管他们的“新民”各有不同的实际内涵和人格界定。

(三)在国民性改造的途径上,始终强调教育的重要性

中国人习惯于把家庭教育与社会教育结合起来,张扬“子不教、父之过”理念;把教育与人才选拔结合起来,推崇“学而优则仕”,特别是千年昌盛的科举制度,进一步固化和凸现了教育的功能。《颜氏家训》中写道:“古者,圣王有胎教之法:怀子三月,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声音滋味,以礼节之。”及至现代,李石曾在《无政府说》一文中指出:“教育者,开展人之知识也。欲培养人之有公正之道德,不可不先有真诚之行为;欲有真诚之行为,不可不先有通达之心理;欲有通达之心理,不可不先有开展之知识。”[9](P133)可见,中国人向来认为教育是成就人、塑造人、发展人的基本途径和基本工具。主张国民性改造诸君,毫无例外地强调以教育改造国民性。马克思主义思想家恽代英在“五四”时期发表了《学术与救国》、《读〈国家主义的教育〉》等文章,坚信:“教育之为能力,可使国强,可使国亡。”[10](P366)毛泽东在民主革命时期也指出:“我们应努力在工人阶级中宣传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并适当地有步骤地用社会主义教育农民及其他群众。”[11](P704)用教育改造国民性,几乎是一个世纪以来中国人的共识。

(四)在国民性改造的目的上,始终追求“治国平天下”

中国传统主流人生观基本上是属于“入世”哲学,重视立德、立功、立言“三不朽”,最高理想就是治国平天下。《大学》提出的“治国平天下”成了无数仁人志士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和最高价值追求,激励一代又一代中华儿女奋勇前进。国民性改造思潮和实践,表面上是要改造国民精神与个体品质,内在则要拯救国家与振兴民族。梁启超直言:“从国民全体上下功夫,不从一部分可供我利用的(人)下功夫,才是真爱国,才是救国的不二法门。”[12](P212)李大钊表示:“愚惟希望为亚洲文化中心之吾民族,对于此等世界的责任,有所觉悟,有所努力而已。”[13](P571)通过精神改造运动,使人人洗面革新,“小到完成我的个性,大到企图世界的幸福”。周恩来在抗日战争期间告诫青年:“我们中国的青年,不仅要在救亡的事业中复兴民族,而且要担负起将来建国的责任。救国,建国,我想‘任重道远’这四个字,加在中国青年的身上是非常恰当的。”[14](P89)近代以来的知识分子大多有相似的思想和情怀,反映出治国平天下的功利目的和价值追求。

表面上看,国民性改造遵循了社会进化论的准则,是“面向未来”的努力;然而内在地看,国民性改造未能彻底超越文化传统的规制,潜伏着“返本开新”的倾向。

三、国民性改造的文化显性复归

国民性改造不仅在“神”上趋附于中华民族精神传统,而且在“形”上张扬了中华优秀文化传统,实现了文化显性复归。胡适说:人“在甲点上他是新时代的先驱者,在乙点上他也许还是旧思想的产儿。”[15](P13)各种思潮如阵阵清风,过眼烟云,惟独留下的是中国文化之根。张辛说:“关注传统、回归传统实际上已经成为当今国际一种普遍性的思想潮流。”[16](P138)20世纪中国的国民性改造,从反传统走向回归传统,实现了更高层次的文化再现和国民再造。

从宏观上看,“五四”时期的国民性改造以反传统、开启蒙标榜于世,既反对传统文化,也反对文化传统,然而到20世纪末,“弘扬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呼声则成了社会主流意识形态。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在“面向世界”的广域中,中国社会悄然升起了回归传统的舆论势头,进入21世纪,已经成为汹涌澎湃的潮流。中华传统文化研究热潮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悄然升起,很快从哲学、历史学领域波及到政治学、经济学、文学艺术等整个人文社会科学领域,汇聚了弘扬中国传统的生力军。正如一套丛书中说:“传统文化的研究和清理,从80年代以来,越来越成为引人注目的热点选题。”[17](P6)旨在昌明国学的著作车载斗量。从《光明日报》到地方报刊,相继开辟了“国学”研究专栏。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知名学府纷纷设立了国学研究院、国学专业。国外有数百家孔子学院相继开办,在推广汉语教学中弘扬中华文化,彰显民族精神。

从微观上看,“五四”时期的国民性改造以反对旧道德、提倡新道德为核心。然而经过一个世纪的洗礼,人们真切地呼唤“孔子不能死”,“弘扬中国传统美德”的口号再次响彻东方大地。经过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磨炼,我国人民的道德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道德总体状况有了明显的进步。但是,人们也惊奇地发现,由于物化观念的张扬和腐朽思想的侵蚀,许多领域出现了“道德滑坡”或“道德失衡”。为了改变“今不如昔”的尴尬局面,许多人自然地回到了中国传统那里寻找智慧和出路。江泽民在纪念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成立8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明确号召全国青年“努力做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传承者”,培养良好品德,提高自身素质,完善人格品质,做有益于祖国和人民的人[14](P484)。1994年8月,中共中央公布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学校德育工作的若干意见》,明确要求在各级各类学校中深入开展中华民族优良道德传统教育。《意见》提出:“要认真研究和继承那些在我国历史发展中长期形成的优良道德思想和行为准则,赋予新的时代内容,并编撰成系统的丛书。……广泛宣传,反复教育,长期熏陶。”[18](P534)党的“十七届四中全会”的决定指出,要深入开展社会主义荣辱观教育,弘扬中华传统美德,拓展各类道德实践活动,提升公民的道德素质。最具有典型意义的是20世纪初大加鞑伐的“孝道人伦”,在20世纪末成了社会的普遍需求,北京、上海、河南、山东等地出现了以“读经典、尊孔孟、讼莎翁、演数理”为宗旨的少儿私塾,有些地方还在青少年学生中宣讲“二十四孝”,提倡孝道教育,评选孝道楷模。

从个体上看,许多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主张“反传统”的知识分子,在后来纷纷改变了自己的观点,越来越表现出对传统的敬佩,甚至成为研究和倡导中国传统的大师。梁启超、陈独秀、胡适、梁漱溟等莫不如此。陈独秀晚年以研究中国古文字学而终其一生,胡适以“整理国故”而彪炳史册,毛泽东在晚年也表现出对传统文化情有独钟。李鹏程在《毛泽东与中国文化》一书中,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毛泽东“极大地改变了中国文化的传统模式”,但也不得不承认:“毛泽东所努力造成的现代中国的新文化模式,其中确实包含了某些对传统文化的自觉或不自觉地承袭。”[19](P381)21世纪伊始,有人进一步高呼“回到东方去!”他们说:“回到东方去,从西方的话语场自觉而顽强地解放出来,回到东方的语境空间,回到东方那个诗意而飘逸的语境空间。”[20](P17)如果借用西方的哲学语言,众多的仁人志士先后从反传统的激进主义者转变为爱传统的保守主义者,实质上是以更加稳妥务实的态度对待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以更加科学平和的心态对待国民性改造的客观现实和规律。

四、国民性改造文化回归的时代评判

对于国民性改造所出现的文化回归现象,有人为之高呼:“听到中华文化复兴的奔涌潮头”;也有人为之叹息:“嗅到中国文化复古的气息”。其实,国民性改造的希望之光,不仅照亮了物化的大道,而且照亮了灵化的心境。国民性改造立足于文明转型和挽救民族危亡的社会实践,在批判传统中张扬了传统,传承了民族文化基因的合理内核,并与外来文化激荡交融,在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中演绎了“返本开新”的历史局面。

首先,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是中国社会文化发展的自然过程,既是民心所向,也是社会所需,反映了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必然性。从逻辑上讲,国民性改造,就是对国民固有的文化基因进行卸载,加载新的文化元素。欧阳哲生说:“打破传统人格,改造病态的国民性,呼唤个性解放,伸展自由的权利,这相互关联的两大内容构成20世纪中国新文化的主体思想。”[21](P52)诚然,国民性改造加速了世界“新文化”的引进,也促进了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运用、丰富和发展。但是,冥冥之中却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所牵引,演绎出“药方只贩古师丹”的悖论现象。所以如此,主要因为:一是革命范式向建设范式转换的必然要求。革命范式注重“破”与“否定”,建设范式注重“立”与“肯定”。国民性改造,“就广义的近代化过程本身而言,它固然展示了新的发展方向,但这一进程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伴随着负面的意义”[22](P9)。社会改造的“破”中之“立”,助长了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二是中华文化自身发展的规律使然。长期以来,中华文化形成了与时俱进、兼容并包容的优秀传统,构成了区别于其他民族文化的独特景观。中华文化基因的复制和传播,使得文化模式得以保存、维系和传承,并决定了人们认知世界、把握世界、观察世界的态度、视角、进路、分类和解码方式[23](P46-47)。由于文化基因的作用,国民性改造基本上是沿着“民族的”道路前进的。三是西方文化弊端显露的反向推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梁启超在《欧游心影录》中就宣称西方文化破产了。美国的“9·11”事件再次折射了“西方文化的黄昏”。鉴于此,法国学者施舟人说:“越来越多的西方年轻人,也包括一些年长者,却试图从中国文明中寻找解救今日西方文明诸多缺陷的方法。”[24](P18-19)约翰·奈斯比特在《大趋势》中预测:“这个世界正朝着东方化的方向发展”。对于中国人而言,随着对西方文化的深入理解,顶礼膜拜的心态逐步被理性取代,回到了对中国传统的认同。四是世界民族冲突的情感选择。汤一介的观点代表了大多数中国人的心态:“我们应在全球意识下来发展我们的民族文化,以保卫世界和平和促进各个国家与民族的共同发展。”[25]中国近代以来在国际上的“防守”地位,同样推动了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

其次,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于“向后看”中蕴含着“前进性”,具有重大的积极意义。一是振奋了民族精神。中华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创造物,也是中华民族精神的历史根基,中华文化传统依附于中华民族之体,也培育了伟大的中华民族精神。迈凯尔·坎门(Michael Kammen)说:以传统为主要要素构成的“公共记忆”,塑造了“一个民族的性格和(其成员相互间的)认同感”[26](P13)。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使中国人能够在新的时代中感悟自我、认同自我,增强民族归属感。在五千年的发展中,中华民族形成了以爱国主义为核心的伟大民族精神,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在长期实践中不断结合时代和社会的发展要求,发展和丰富了这个民族精神。二是制约了社会变革的历史走向。有学者指出:“人类行为的方向来自价值观念,因此,对价值的不同理解,就会产生不同的价值取向。……建立起不同的社会制度。”[27]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保留和培育了民族的价值偏好,毫无疑问地制约了改造客观世界的路径和内涵。约翰·奈斯比特写道:“亚洲踏上了富强发展之路,经济的复苏使东方人有机会重新审视传统文明的价值。随着技术和科学的引进,亚洲向世界展示了现代化的新型模式。”[28](P275)20世纪中国三次历史巨变与三次国民性改造高潮互为因果,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使三次历史巨变带有了浓郁的民族特色。三是促进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形成。无论是毛泽东思想还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都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实际相结合的产物,在一定程度上和一定领域内反映了国民性改造文化回归的功劳。对此,在党的众多文献中都进行过深刻而系统的论述。如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理论,就吸纳了中华传统文化中的有益元素。胡锦涛明确指出,我国历史上就产生过不少有关社会和谐的思想。这些思想虽然带有不同时代和提出者阶级地位的烙印,但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广大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2003年,温家宝总理在哈佛大学发表的题为《把目光投向中国》的演讲中指出,中华传统文化中包含着丰富的“强调仁爱,强调群体,强调和而不同,强调天下为公”的理念,对家庭、国家和社会起到了巨大的维系与调节作用。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中国共产党大胆地坚持“古为今用”方针,把中华传统文化中的和谐文化精华融入了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理论及其和谐社会建设之中。

再次,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于“向后看”中也蕴藏着某些“倒退性”,存在一定的消极意义。鉴于亚洲的日本、南韩、新加坡和中国台湾地区的发展模式,许多人确信,儒家文化可能培育出东方式的现代化。余英时说:“我认为儒学的合理内核可以为中国的现代化提供重要的精神动力。”[29](P269)不过,他也指出,儒家文化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怎样和西方文化成分互相融合和协调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事实上,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也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在历史上,康有为、严复早年主张维新变法、革新思想,晚年却主张复辟帝制、尊孔读经。毛泽东为国民性改造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但晚年却发动的“文化大革命”,致使形而上学猖獗、历史陈渣泛起。至于王新命、何炳松、陶希圣等“中国本位文化派”,刘师培、辜鸿铭等“国故派”,更是“抱残守缺”,阻碍了文化进步和社会变革。主张“整理国故”的胡适于1928年说过:“我们整理国故只是研究历史而已,只是为学术而作工夫,所谓实事求是也,从无发扬民族精神感情的作用。”[30](P497)这个观点对于学术发展本身是有积极意义的,但在民族危机的背景下显然不合时宜。在当今中国社会,个别极端者甚至主张用儒家思想取代马克思主义在中国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受到了有识之士的批评。对于中国固有的传统文化和文化传统,“全盘否定固然不可取,但一概维护宏扬则更是自欺欺人,误国害民。”[31](P2)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存在着一些需要我们警惕和克服的弊端。我们要正确对待国民性改造的文化回归,扎根于民族文化的深厚土壤,努力建设社会主义先进文化,促进中国人的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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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董红克)

Abstract:Since the 20th century,the trend of thought and practice of the nationality reconstruction in China has reached climax for three times and remained unfolding.Nationality reconstruction produced a paradox,that is,in the process of unloading national cultural genes,dominant and recessive regression to Chinese cultural tradition took shape in the mean time.This phenomenon of"Returning to Nature and Cultivating New Sphere"is what people and the society desire,bearing positive social significance and some disadvantages as well.

Key words:nationality;cultural genes;ideological remolding;Chinese Nation

On Cultural Regression of Nationality Reconstruction

ZHAO Chuan-hai
(Henan University of Economics and Law,Zhengzhou 450002,China)

I209.9

A

1008—4444(2012)04—0045—06

2012-04-08

河南省教育厅人文社科重点项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的民族文化基因研究》(2010-ZD-002)的阶段性成果

赵传海(1964—),男,河南商城人,河南财经政法大学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所所长,教授,法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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