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丙辰
(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河南 焦作 454002)
梦与禅化育的诗美生命
——贾宝玉的原型意象及其审美意蕴
张丙辰
(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河南 焦作 454002)
以诗性智慧审视《红楼梦》的神话故事,透视其背后隐藏着的对作品内容及人物刻画的神秘图式,从诗学角度探寻作者如何把世界观、生命关怀,借助梦与禅的方式、隐喻和转喻的修辞手法,体现在贾宝玉这一诗美生命之中。
诗性智慧;神话原型;梦禅
在中国,抒情诗历史悠久且成就辉煌,经典小说则成书于明清时期。明清小说有一个明显的发展途径: “神话—史文—明清奇书文体。”神话、传说、寓言等讲故事的文体就是最初的小说。美国学者蒲安迪认为,中国神话属于“非叙述性”模式,它来自华夏先民上观天文、下察地理形成的空间化思维方式,重本体而善于画图案;希腊神话则以时间为轴心,重过程而善于讲故事,因而叙事诗特别发达。[1](P42-43)“女娲炼石已荒唐,又向荒唐演大荒”的《红楼梦》,承续并超越了奇书文体传统,实现了诗与故事的完美融合,具有中国小说的独特韵味——诗性。本文以诗性智慧审视《红楼梦》中的神话故事,透视貌似荒诞的神话背后潜伏着的人类精神深处的神秘图式。然后从诗学的角度,通过对贾宝玉原型意象及其审美意蕴的研究,探寻《红楼梦》作者的生命哲思与关怀,是怎样落实在小说形式层面及微观诗学层面的。
远古先民认为,人及其与之并生的日月山河、树木石头、花鸟野兽等,吸收日月精华、天地灵气,都禀赋有灵魂。人类最初的历史就是运用原始思维——诗性智慧——虚构神话传说开篇的。“诗性智慧”是意大利学者维柯在1725年出版的《新科学》一书中提出来的。维柯认为,人类天生具有诗性的智慧,它来自原始初民对世界感性和幻象的玄学认识,并以此指导人类对周围环境做出反应,随意将某种本质加于事物之上,使之成为拟人、隐喻、象征和神话等形而上的诗性形式。所谓“新科学”就是人类社会的科学,最初就是神话学或对寓言的解释。法国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说,原始思维的特征就是“它的非时间性;它想把握既作为共时性又作为历时性整体的世界”[2](P301)。人以诗性智慧创造了神话和文明,创造了我们所感知到的这个世界以及人自己,同时也不断地创造着各种可以认识和重复的形式——原型,或者叫定型的套式、结构、母题。20世纪瑞士心理学家荣格对原型作了进一步的研究阐发:原型给每一个个体提供了一整套预先设立的形式,并作为“种族记忆”(集体无意识)被保留下来,从而使个体出生后将要进入的那个世界的形式作为一种心灵意象,已先天的为人们所具备。表达原型的最主要的方式是神话和童话,原型因而成为神话精神的文化传承,成为表达民族文化心理的重要符号,有着本原性阐释功能的民族文化模式。[3]
《红楼梦》作者运用杰出的诗性智慧创造了一个多维的世界——现实的一维和超验的一维,即凡俗世界和诗性世界。它们亦真亦幻,真假难辨。生命源于偶然,介于实在与虚幻之间,本身并无价值,人自己为之设定了价值和意义。人心善恶在于一念,正是人荒唐又富于生命逻辑的行为造成了自身处境的复杂多变。 《红楼梦》之“红”,指佛学六根——眼、耳、鼻、舌、身、意——感知世界所生之六识:色、声、香、味、触、法。“楼”是权势地位、荣华富贵的象征。大观园主体建筑大观楼巍峨庄严,是皇贵妃元春省亲驻跸之所,崇高神圣。但人间那些尊贵的地位、煊赫的权势、锦衣玉食的华丽生活,与无垠的宇宙、无限的时间相比,只是刹那一瞬之幻有,最终都如癞僧所说,“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孽债清好散场”。
《红楼梦》的人性世界也是多维的,主人公贾宝玉的人性世界就是一例。贾宝玉的前世是灵石和神石的结合:女娲补天之弃石——通灵宝玉;天界赤霞宫之神瑛侍者。它们生成了现世贾宝玉的灵和形。《红楼梦》因为版本不同,第一回“青埂顽石”与“神瑛灌珠”两个神话的表述也不一致,脂本系统甲戌本的描述似更合理:青埂顽石乃女娲补天所凿,稍通性灵,因补天弃用独自叹嗟。一日偶听僧道谈论红尘,对人间荣华“心切慕之”,恳求僧道携其进入红尘受享富贵温柔。僧道听后说:红尘中“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个字紧相连属,瞬息间则又乐极悲生,人非物换,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倒不如不去的好。”无奈灵石凡心已炽,再四苦求,神僧念咒书符,大施佛法,大展幻术,约定劫终之日,复还本质,了结此案。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扇坠大小可佩可拿。
又: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有绛珠仙草一株,时常得赤霞宫神瑛侍者灌溉,又吸收天地精华,幻形为仙女。适神瑛侍者“凡心偶炽”意欲下世造历幻缘,绛珠仙子随其下世以泪报德,此事又勾出许多风流冤孽陪同前往。神僧为灵石镌上文字,夹带于中来到凡间。神瑛的“瑛”有两种含义:玉的光彩和像玉的美石。古人云:“玉,美石也”。玉就是有光彩的美丽石头。神瑛侍者乃美玉幻化而成的天界神明,具备人的形体。女娲锻凿之弃石仅仅是通了灵性,并不具备人形,只能借神瑛之助降生凡间。贾宝玉实乃真玉石,其灵性来自弃石,肉体则是神瑛侍者投胎转世。灵魂只有借助肉体才能真实地存在;肉体必须拉住灵魂的衣角才能完成文学性的诗学转换。在维柯看来,神话运用诗性文字和诗性词语创造真实的故事,其本质就是诗性智慧。灵石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镌字幻形,随神石来人间受享荣华富贵,这就是贾宝玉为何衔玉而诞的缘起。
“缘起”是佛学概念。曹雪芹遭遇家族劫难无力回天,穿越时空回到远古,从神话源头追索贾宝玉前世今生及其命运遭际和另类性情的缘起。佛家认为世间没有独存性和常住不变的东西,一切都是因缘和合而生,因缘和合而灭,连因缘本身也处在变动之中,因而世界万有乃幻有,本性为空。诸法性空幻有。幻有并非没有;万法自性为空,现象仍是缘合假有。性空才能成就缘起,才能毫无妨碍地解脱,证入绝对无我的境界;如果自性不空,则不能有。这就是所谓的“真空生妙有”。 《红楼梦》第五回红楼幻曲之[红楼梦引子]言:“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鸿蒙是天地开辟前的一团混沌元气。宋代杜绾《云林石谱》谓: “天地至精之气,结而为石,负土而出,状为奇怪。或岩窦透漏,峰岭层梭,凡弃掷于娲炼之余,遁逃于秦鞭之后者,其类不一。”可见,盘古辟破元气之后,造物首创的是石头。奈何天,指使人无可奈何的天气,用来形容世事无常,人世无端。《红楼梦》故事内核是“石头记”——补天灵石编述天界神石人间历劫的故事。曹雪芹选择补天灵石的视角,冷静观照现实中贾宝玉的生命轨迹,并借神石之眼描述现实世界中的众生态。这种故事架构使作者与文本世界及读者保持了距离,形成王国维《人间词话》中所说的“无我之境”。王国维认为,诗的境界有“有我之境”和“无我之境”。优秀作家的经典作品往往追求浑然天成的无我之境。 “无我之境,人唯于静中得之。”[4](P36)也就是说,作家必须运用禅宗净心、自悟的心法,使诗的意象与禅的意境去留无痕,水乳交融,证入物我两忘、本无一物的空灵境界。
神话是原型最直接的载体。加拿大文学批评家弗赖把小说看作神话的移位,所谓小说的深层结构就是神话模式的置换变形。[3]其置换方式有两种:有意识、有针对性地改变表达方式;重点强调或者发挥原型的某一特定意义。当然,作家的身世背景、特定的文化环境等,也是影响原型“置换”的因素。作家常常把原型与创作主体的经验相融汇,将生命感悟、体验及其对宇宙人生的哲学思考融入其中,总体思路却并不违背原有模式。无论小说文本表现得如何复杂多样,通过对“原型”的追溯,我们仍能找到其所隐喻的神话源头。
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故事发生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转世后分别为贾宝玉其形和林黛玉其人,因此他俩初次见面一个觉得对方眼熟,一个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三生,指前生、今生和来生,亦称三世。佛教宣扬转世投胎,生死轮回。《增一阿含经》卷四十八:“沙门瞿昙恒说三世。云何为三?所谓过去、将来、现在。” 《红楼梦》甲戌本此处有脂砚斋夹批:“妙,所谓三生石上旧精魂也。”灵魂不灭并且可以自由穿越现实与梦境、前世与今生。何以为证?梦与禅。梦即幻亦即人之精神、思想;禅即空亦即人自身之意志、潜能。睡梦中,人的灵魂离开肉体自由游走上、下两界,见证过去、现在和未来。如果灵魂飘走不再回归肉体,就意味着生命的寂灭。贾宝玉原型是灵、神二石合璧,人间无法实证,目睹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带灵石随神石投胎转世的是甄士隐的白日梦。发现灵石编述神石人间历劫故事的是情僧空空道人。世人认为贾宝玉是“色鬼”,宁荣二公之魂却能看见他多维的人性:虽秉性乖张怪诡,但却是贾家唯一可传继家业之人,因此恳求警幻仙子规引入正。作品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警幻仙子指点迷津,“吾所爱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贾宝玉天生一段痴情,仙子称之为“意淫”。淫虽一理,意则有别。追求诗性生存的贾宝玉在自我心性的展示上可谓至痴至淫,达到了常人不能达到的浓度、深度和广度,唯有太虚幻境里的警幻仙子才能读懂他的心性。人间与宝玉心灵默契的只有“阆苑仙葩”林黛玉。 《红楼梦》第二十二回,贾宝玉得罪湘云又惹恼了黛玉,因戏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彻悟禅机:“你证我证,心证意证。是无有证,斯可云证。无可云证,是立足境。”黛玉看见后续补道:“无立足境,方是干净。” “证”也是佛学概念,意指通过参悟、修行而得道。这里的“证”意指南禅宗不立文字、明心见性、以心传心的灵犀相通。禅,梵文音译为“禅那”,指通过静虑达到禅定的境界。其直觉体悟的认知方式与中国本土的道家十分相似。佛道融汇贯通,使禅宗成为一个中国化的佛教宗派。所谓禅僧施法开启万物灵性,是指每个人都能通过禅修悟得内心的佛性。灵、神二石历劫凡世遭遇不测之时,总是癞僧跛道现身前往,持颂经咒化解灾难。随神瑛绛珠下凡的那拨风流冤孽,一旦劫梦醒来,女性由癞僧度化,男性则随跛道飘走。梦与禅连缀起天上与人间、此岸与彼岸、现实世界与诗性世界、太虚幻境与大观园。梦,好似气贯天地、思接荒古的几抹虹;僧,作为“空”的符码,兼备禅的神通,上穷碧落下凡间,自由穿梭上下两界、前世今生,从而织就了太虚幻境一天云锦,大观园遍地诗情。它们共同将《红楼梦》由写实推向写意,给悲情故事注入了磅礴恢弘的气势,升腾出深邃高远的意境。曹雪芹正是运用梦与禅(空)的方式化育出贾宝玉这一诗美生命。
贾宝玉的玉石原型决定了《红楼梦》乃诗与故事的完美结合,人物思想性格寄寓了作者的生命感悟,对其人生经历的描写蕴含着作者对支配人物命运之神秘力量的参悟。贾宝玉是诗性的又是写实的,既属于意象人物又兼具较为典型的形象性格。所谓意象,简单地说就是寓“意”之“象”,即借客观物象寄托主观情思。是客观“物象”里融入了作者思想感情,或者说是物象被赋予了某种特殊含义和文学意味。它有别于西方文论中的“形象”。西方以叙述故事为中心的文学作品,着力刻画典型环境中人物的典型性格,凸显的是人物的“形”而非作者的“意”。捷克语言学家雅各布逊说,诗性来自语词 (符号)本身能指和所指及其相连接所产生的整体。在微观诗学上,曹雪芹借助隐喻、转喻两种修辞手法创造了贾宝玉这一诗美生命。隐喻和转喻是语言学中的两种修辞手法,也是20世纪诗学理论中非常重要的两个术语。它们是指人们描述一件事物时,不直接说出事物的本身,而是借助另外的东西来描述这件事物。这是一种替换方式,即不直接表述此件事物,而替换成彼件事物。不过,隐喻替换根据的是相似性原则;转喻替换依据的是毗邻性原则。前者的本体和喻体具有相似性,可以用此物比喻、指代另一物;后者的两物彼此相邻相近,可以借一斑窥视全豹、用局部代替整体。雅可布逊发现转喻和隐喻形成诗学中的两种风格:以转喻——典型化方法为主的写实风格;以隐喻——象征化方法为主的非写实风格。抒情诗是隐喻性的,史诗是转喻性的。贾宝玉的灵魂和肉体来自灵、神二石,注定了他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在追逐物质利益的人们眼中,他潦倒不通世务,愚顽怕读文章,无能不肖,性情乖张,于国于家无望。但在林黛玉眼里,他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天然一段风骚,全在眉梢;平生万种情思,悉堆眼角。贾政看见他神彩飘逸,秀色夺人;贾母觉得他“生的得人意”;秦钟认为宝玉形容出众,举止不凡;金荣等下人说他“生的花朵儿一般的模样”;元春眼里的宝玉和黛玉一样,“亦发比别的姊妹不同,真是姣花软玉一般”;在北静王水溶看来,宝玉面若春花,目如点漆,如宝似玉,真乃龙驹凤雏。这些描述着重于贾宝玉的风采、神情,运用的艺术手法侧重比喻而非写实,人物虽然形神兼备但流光溢彩的却是精神气质。
伟大作家的经典作品都十分关注存在,充盈着对人类命运的形上追问与思考,因而无不具有寓言性、预言性、超越性。神话里每一个原始意象都蕴涵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碎片,存在着人类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残余,并始终遵循着同样的路线。曹雪芹刻画贾宝玉这个人物时侧重运用隐喻象征手法,同时也具有转喻写实风格。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说,对玉的爱好,是中国文化的特色之一,三千多年以来,它的质地、形状和颜色一直启发着雕刻家、画家和诗人的灵感。[5]中国人赋予玉石诸多美好的想象与含义。譬如玉是万物的主宰,代表天地四方及人间地王,沟通神与人的关系,表达上天的信息和意志,所以,玉被雕琢成至高权力的象征——印玺;玉蕴含天地精华,具有化生万物的神奇力量;玉还可作为评判个人行为的标准,成为个人道德品质的隐喻。另外,在中国人心目中,玉还具有避邪除祟、延年益寿的功能。在《礼记·聘义》里,孔子认为玉的可贵不在于外在的美,而在其内涵与人的精神世界彼此相通、息息相关,所以,古代君子必佩玉,“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君子于玉比德焉”。贾宝玉是灵、神二石下凡投胎,禀赋至善至美的相貌、心性和气质,如玉树临风的容止、温其如玉的性情、玉洁冰清的品德。而凡间的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见了女儿感到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臭。女人一旦嫁了男人就染上了那种浊臭气,变得混帐起来,比男人更该杀。王熙凤虽然聪明能干,但利欲熏心,结果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王夫人和贾府的仆妇们,搬弄是非、制造祸端,致使大观园风流云散。贾宝玉在祭悼晴雯的《芙蓉诔》里欲“钳诐奴之口,讨岂从宽;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他跟史湘云、薛宝钗的心灵嫌隙在于她们都曾劝他于仕途经济的学问上多用工夫,跟黛玉最投缘是因为林姑娘从来不说这些混账话。
王国维认为,诗词境界“有造境,有写境,此理想与写实二派之所由分”[4](P39)。贾宝玉身处物的世界,心却向往灵的世界。《红楼梦》中存在着太虚幻境和贾府分处于神话 (诗性)和现实 (凡俗)的两个世界。灵、神二石来历非凡,所以投胎到非比寻常之皇亲国戚、钟鸣鼎食的贾家。贾家大小姐元春贵为皇妃,因其省亲建造了大观园,贾宝玉作为她的至亲胞弟才得以居住大观园。大观园是仙界太虚幻境在人间的镜像,独立于凡俗的贾府之外,是灵神二石栖息的超现实的人间天境,一个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女儿世界。在贾宝玉看来,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其行止见识皆出于堂堂须眉之上,须眉男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的须眉禄蠹而已。“女儿”意味着超功利,意味着诗,意味着避世。太虚幻境和大观园,一虚一实,一上一下,互证着诗性和凡俗两个世界。太虚,指天、天空,有空幻虚无之意。东晋孙绰《游天台山赋》:“太虚辽廓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太虚幻境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真与假,有与无,写境与造境,凡俗世界与诗性世界,人间与天界,作者的身世与感悟,交织融汇,使《红楼梦》在现实系统中讲述钟鼎之家衰败过程的同时,又在神话系统中描绘着人生原本就是虚无和荒诞的神秘图式。
20世纪法国新小说作家罗伯-格里耶认为,文学被解释体系和意义体系给“异化”了。看到一件事物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件事物本身,而是它们的比喻、象征和意义。他拒绝人类对物的利用,拒绝人类随意赋予物各种意义或意图,因此他质疑比喻,主张在小说技巧层面弄空意义、终止意义。但他的小说《嫉妒》所要表达的意思,在作品的表层叙述中根本无法获得,只有穿透“表面小说”对“物化”世界的描述,才能领会它想表达的内容。因此他承认说:“我批判了隐喻,与此同时,我写了《嫉妒》,而这本书却是对隐喻文体的称颂。”[6](P252)可见,没有隐喻就没有诗,没有诗的作品就丧失了韵味深长的审美意蕴。荣格认为,原型是典型的领悟模式,这种模式的功能主要表现为感悟理解和象征隐喻。[9]正如《红楼梦》开篇诗云:“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阅读《红楼梦》需要投入整个身心并借助直觉体认、内心观照的禅悟方式,明心见性,透过神话原型直入作者描绘的诗性世界、高远意境,否则无法悟得其中真谛。
[1][美]蒲安迪.中国叙事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
[2][法]列维—斯特劳斯.野性的思维[M].李幼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7.
[3]王先霈,王又平.文学批评术语词典[K].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
[4]王国维,滕咸惠注.人间词话新注[M].济南:齐鲁书社,1981.
[5]张志.“衔玉而诞”之内涵[J].南都学坛,2006,(1).
[6]吴晓东.从卡夫卡到昆德拉[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I207.411
A
2095-0292(2012)02-0088-05
2011-11-29
张丙辰,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讲师,北京师范大学访问学者。
[责任编辑 薄 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