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伟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呼和浩特 010022)
生命之美
——唐代文学特质新范式刍议
刘 伟
(内蒙古师范大学 文学院,呼和浩特 010022)
唐代文学中最震撼人心的是一种千古犹存、戛然独造的风姿神韵,这种风韵的核心特质是活泼泼的生命力,富于自由品质与浪漫气息,饶具风骨精神与雄强之态,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概括为一种生命美学。唐代文学作品充溢着勃勃生机的飞动气势,张扬着炽热的生命脉动,在一定意义上讲,生命美学揭橥唐代文学之灵魂。
唐代文学;生命美学;人文精神;研究范式
回首半个世纪以来的唐代文学研究之路,可以说无论是从宏观还是从微观的研究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正如陈有冰所说:“唐代文学研究是20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研究中研究观念变化最大、研究方法较为丰富、研究队伍相当整齐、研究成果更为丰硕的一个领域,是中国古典文学学科畛域确立过程中最有华彩的一个阶段。”[1]我们在欣喜唐代文学研究取得成绩的同时,不得不正视这样的事实——唐代文学研究正面临着发展颈瓶的严重挑战,造成这些发展颈瓶的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研究者过度依赖新文献和新方法。唐代文学研究在新文献和新方法方面都取得巨大成绩的同时,也出现了令人疑惑的新问题,即面临着“集体沉默”的哑语尴尬境遇,“唐代文学研究难以出新”几成研究界的普遍共识。这里笔者不是说文献与方法不重要,事实上任何学术研究都离不开文献与方法,没有文献基础作为依托和研究方法理论指引的研究必然归于苍白空泛。重方法、重文献本身没有问题,但许多事物往往是双刃剑,过度依赖方法和文献以至于唯方法论、唯文献论,由于过于讲求研究方法往往有跑题之嫌而成了其他专业的研究,最终淡化了文学的本质之美;由于过于注重文献材料的积累,一些学者认为研究即材料,没有新材料就不会有新的研究成果,如此便忽视了对现有文献本身更高层次的考索,不能分析蕴涵在现有文献中的文学精神之美。我们进行学术研究,面对浩如烟海的文献,既要扎得进去,也要跳得出来,陷于文献不能自拔无异失路于庐山迷雾;一旦有了理论的指引,跳出文献并在更高层次上驾驭文献,就会感受到高屋建瓴的爽快和收获柳暗花明的喜悦。
在技术主义、工具至上主义盛行的今天,人们要么太迷信材料工具,要么过分强调方法,其结果往往是研究主体迷失了心灵的方向,人为地限制了自己主观能动力量的充分发挥。在当今学术界研究存在一股学术逆流,那就是过度地依赖材料技术手段,过分地强调研究方法。如今学术资料容易获得了,电脑、网络更是方便了查找资料,鼠标一点,几十条、几百条材料就出来了,所以这大大加速了研究的进程,也造就出一部分“高产学者”。电脑在给人们研究带来方便的同时,它的弊端日益显现出来,那就是“电脑体文章”的泛滥。“电脑体文章”缺少的是人的精神与灵感,缺乏感动人的“情”的力量。我们进行文学研究要心怀人文关怀,但“新方法论加文献考据”的研究方式很容易造成人文精神的缺失。左东岭《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转型期的技术化倾向及其缺失》一文就抓住了问题的要害,指出由于技术化的追求而导致了文学研究中更为重要的学术特性的缺失:人文精神的缺失;理性思辨的缺失;可读性的缺失。如其所说:“文学研究需要有人文的关怀、审美的体验,从而在提高人生境界、丰富人类情感上发挥其它学科难以替代的功能。”[2]笔者认为,在文学研究过程中要心怀人文关怀,要充分挖掘蕴涵在文学作品中的情感、美感因素,人文精神绝不能缺失。笔者的一个初衷就是想探讨在没有新文献材料的情况下唐代文学研究如何发展和创新,事实上唐代文学研究远没有穷尽,尤其从文学美感本身进行研究潜能巨大,这就是选择从生命美学视角研究唐代文学的原因所在。
唐代是一个善于继承总结而又能做到兼收并蓄的朝代,生产的发展、经济的高涨、国势的强大、政治的清明、文化的繁荣,使国家、民族处于欣欣向荣、蓬勃向上的时期,使整个时代充满了朝气和希望。唐代盛世雄风不仅体现于彪炳千古的盛世景象上,更体现在唐人生机勃勃的精神世界中。对唐人来说,自由、自信、解放、超越犹如与生俱来的天性,“他们想方设法,几乎是寻找一切机会谋求欢娱、快乐和自由,他们渴望肉体的解放和精神的超越”[3]。雄强的社会激发了唐代文士对功业理想和自由人生的追求,激发了他们的生命精神和浪漫情绪,他们充满憧憬,积极进取,满怀抱负,渴望实现精彩的人生价值。在这样的时代氛围感召下,唐代文士创作热情得到了一次空前的大爆发、大释放,创造了后世难以为继的繁荣局面。在大唐盛世“精神气候”的影响下,唐代文学的审美观念、审美趣味、审美理想、审美风尚折射出一种昂扬激越的审美因子,广大文士将自身的生命理想、自由精神、主观情愫付诸于文学创作的实践,显现出一种富于自由品质与浪漫气息的精神气韵。
在中国历史上,士人曾有三次较大的思想解放,即先秦诸子百家时期、魏晋时期以及大唐时代。但就其生命的自由性、思想的开放性、人格的真实性而言,大唐时代的士人具有其他时代士人无法比拟的巨大优越性。唐代文士作为文学创作主体之“人”,具备卓尔不群的生命精神状态,他们那种高扬人性、追求自由的神情风貌必然反映在文学、宗教、艺术各个方面:具有“盛唐气象”的诗歌氤氲壮阔,歌咏生命、赞美英雄之作比比皆是,唐传奇中有大量的潇洒人生的才子和一诺千金的侠士。唐代文论中,陈子昂高唱“风骨”精神,韩愈提出“气盛言宜”之说,司空图主张“生气远出”。唐代道教,追求性命双修,强调本真自然,实现由外丹到内丹的转变;唐代佛教上禅宗确立,“即心即佛”的超然顿悟,彻底解放了束缚人们心性的一切桎梏……质言之,上述诸例无不说明唐代是一个充满生命激情的时代,人们的所作所为演绎着淋漓尽致的生命之情,此等生命精神已经上升到一种具有风范百代的“生命美学”。
这种“生命美学”的审美特质在于:唐代文士生活在一个雄强的时代,普遍焕发出灼灼的激情与梦想,他们精神振奋,意志高扬,善于抓住一切机遇来实现自己的生命价值。唐代文学中最震撼人心的是一种千古犹存、戛然独造的风姿神韵,这种风韵的核心特质是活泼泼的生命力,富于自由品质与浪漫气息,饶具风骨精神与雄强之态,在很大程度上可以概括为一种生命美学。唐代文学充溢着勃勃生机的飞动气势,张扬着炽热的生命脉动,在一定意义上讲,生命美学揭橥唐代文学之灵魂。
大唐时代重视人本精神和人性解放,充分发挥各种人的创造性和进取心,一旦我们意识到这一点,以探索人的生命存在与超越为旨归的生命美学无疑便纳入了笔者的研究视野,一个新的口号必须呼喊出来:文学艺术必须体验生命,把生命解释为人的价值存在,人的超越性生成,人的终极意义显现,这才是人所生活于其中的世界本原。概言之,生命美学关爱生命,追求自由,带有令人自身解放的性质,体现着一种人文精神的价值倡导,这无疑对唐代文学特质的形成产生深远而重要的影响。唐人激昂勃发的生命情韵铸就了唐代整个文学、艺术大繁荣的局面,被誉为“唐代三绝”的李白诗、张旭草书、裴旻剑舞就是这个伟大时代精神气韵的经典代表。正如史仲文所说:“大唐时代的诗人和文士,大多是一些敢想敢说,能想能说,善讲善说的人物,他们不象汉儒那样循规蹈矩,不像魏晋南北朝文士那样吞吞吐吐、弯弯曲曲,不像宋明理学家那样一味讲理讲气、讲心讲性,不像明清文人那样提心吊胆惧怕文字狱。他们甚至不屑于如同先秦诸子那样相互争鸣。盛唐以诗而鸣,首要的不是思考,而是表现。”[4]质言之,执著热切的兼济意识、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昂扬奋发的进取精神构成了唐诗的主体审美色调,这样的诗歌彰显出广大诗人昂扬奋发的生命斗志、刚劲强健的情感内涵、狂放不羁的精神个性以及自由独立的文化人格。
唐代文学中的生命美学精神不是游离于实践操作的空洞理论,我们可以将其落归于实处:其一,唐代生命美学生发于闳阔雄放的大唐盛世,是唐代社会良好的人文环境孕育了这样的生命美学精神,同时这种生命美学精神反过来又促进了唐代文学乃至文化的高度繁荣;其二,唐代儒、道、佛三教并举为生命美学奠定了坚实的思想理论基础,儒家的积极入世精神、道家的生命感悟以及禅宗的自性理论都对唐代生命美学产生了直接影响;其三,唐代士人的生命人格范式可以体现在诗意人生、少年精神、酒神气韵、谏诤胆魄、文士风流等诸方面,展现出了自信、解放、自由、狂放的生命情韵;其四,唐代学术文化中也蕴含着丰富的生命美学特质,唐人在学术文化中敢于大胆疑古,勇于向经典、权威挑战,他们重人事、轻天命,发出“人定胜天”的呼喊;其五,唐代文艺理论中更是蕴涵着一种鲜明的生命化批评倾向,如陈子昂论“风骨”,王昌龄论“势”,杜甫论“神”,韩愈论“气”与“不平则鸣”,司空图论“生气远出”,无不体现出一种生命精神。我们可以在唐代的诗论、画论、书论、乐论中找到大量的生命化批评迹象,这说明文学的生命化特征在当时不是一种孤立的文化现象,而是有着一种与唐代社会文化特征广泛一致的深层次因素。质言之,我们既重视对唐代时代背景的宏观把握,又重视对唐代文士生命性格的具体分析,紧紧围绕“生命美学”这个核心线索对唐代文学进行深入的人文阐释。
“生命美学”这个提法,是笔者阅读大量唐代文学文本和史料典籍之后抽绎总结出来的一个审美范式,这一理论概念的内涵与外延虽然还有待进一步发展界定,但它对于研究唐代文学核心审美特质有着重要的指导意义。可以说,生命美学从更高的理论层次揭示了唐代文学的本质特征,显示了唐代文学的时代精神与民族特征,为研究唐代文学提供了新的理论基点。具体来说,其理论意义在于,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通行的“文学史模板”研究方式。笔者认为,从文学自身“内在特质”进行研究极为重要,因而提出“生命美学”理论框架体系,将诸如盛唐气象、唐诗的魅力、唐诗繁荣的原因等相关“文学内部”核心问题用一条线索联系起来,为唐代文学提供新的研究视角和范式;其实践意义在于,在唐代文学研究材料日益告罄的情况下,为如何利用现有材料进行更高层次的理论考索与挖掘,为实现唐代文学研究的可持续性、深入性、长效性发展,试拓一个新的研究视域。笔者认为,唐代生命美学的研究设想及思路应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
第一,重视理论阐释与具体分析。近年来,学界从各个方面着手开展研究,试图对唐代文学最核心的内涵特质作出精准的阐释。他们或是从经济方面,或是从政治角度,或是从历史哲学维度入手,其共同的特点都是从外部宏观层面进行阐释研究。时代召唤理论创新,唐代文学研究亟待新的理论支撑,笔者发现,外部宏观研究都是以外在于人的对象作为切入点,从而忽略了创造这个文学成就的主体——“人”的因素。挖掘“人”的内蕴,提升精神境界不能停留在表面,要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思考现象背后更为深刻的道理。如果过多地看重外在的客观条件,无论从经济、政治还是从文化角度,都属于以体察物的方式去体察人,消解忽视了人改造自然、创造社会的主观能动性。既然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我们就有必要引入一种新的学术思维和方法,以一个全新的角度作为学术研究切入点,用以分析解构唐代文学的核心内涵。唐诗专家赵昌平业已关注到诗歌研究从外部因素向内部机制转变的倾向:“在这些研究中,可以看到现代文论的影响,同时可以看到从具体问题的研究中,逐步梳理建构唐诗的民族性理论体系的努力,而各种努力,似乎又汇聚到一个焦点上,即外部因素如何进入诗歌内部,成为诗歌的有机组成部分。”[5]赵昌平已经认识到了文学研究的“人学”趋向和特点,将来文学研究将继续朝着“人学”的纵深方向发展,生命理论、精神气质理论、士人心态理论、宗教心灵理论、心理机制理论等必将占据文学研究的重要一环。笔者以“生命美学”概括阐释唐代文学的精神实质,这是直指心源式的“直寻”体验,具有人文美感的温暖。
第二,爬罗剔抉多方面文献材料。本论文的理论构想源于大量文学作品和文史材料的解读与思索,笔者阅读了众多唐代相关典籍、史册、笔记,以及大量的诗、文、评作品,“生命美学”的提出即根源于此,而不是用外国的理论套中国的文本。本文注重使用基础文献和第一手材料,在行文中用证据和材料说话,而不是出于主观臆断,从而增加了论文的客观性与可信性。唐代文学文献取得了丰硕的成果,傅璇琮、陈贻焮、吴汝煜、陶敏等人对唐代作家生平事迹及作家之间交往的考索,陈伯海对唐诗史料学材料的收集与编定,陈尚君对唐诗的辑佚,韩理洲对唐文的考辨,周勋初对唐人笔记的系统清理,李剑国对唐传奇材料的全面梳理,都取得了显著的成绩并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唐诗大辞典》、《唐五代诗人交往索引》、《唐人笔记小说人名索引》等大型工具书的出版,都是这一阶段的重要成果,而《全唐五代诗》、《全唐五代文》的编纂,必将是集大成性的文献整理工程。此外,唐代方志、石刻、登科录、题名录、同年录、馆选录、缙绅录等材料的汇考梳理也取得了一定成绩,这些基础文献为唐代文学研究的进一步拓展打下了坚实的资料基础。本论文在深入挖掘传统文献的基础上,还将关注视野扩大到新材料的收集与运用上,希望拓展出一些新的研究材料场域,如数字图书馆、古籍资料库、网络资源库等,这些都为学术研究提供了一个新的材料平台。笔者本着尊重历史、尊重作者、尊重作品文本的事实原则,尝试在文献、文本的解读中构建出唐代生命美学体系。
第三,强调文学审美本位。现在的文学研究切入点十分广泛,从文化的跨学科交叉角度研究较为通行,此种研究模式在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客观上造成了对文学自身美感的忽视,时有“跑题”之嫌,如罗宗强先生所说“成了政治制度史、教育史、思想史、民俗史、宗教史、音乐艺术史、社会生活史,或者其他什么史的研究”[6]。笔者认为,跨学科交叉研究应该把握一个度,最终落脚点还应回到文学审美本位上来。本论文紧紧围绕文学作品文本本身,挖掘追求蕴涵其中的“文学内部因素”之美感,给以人文色彩的解读,而不流于一般的作品欣赏品评。例如,我们从唐代社会普遍重视诗歌的盛况中阐释唐代文人的诗意人生,从唐代的酒诗中分析唐人所具有的酒神狂欢,从唐人的奏书中展示唐人的谏诤精神,从唐代的咏侠诗中显现唐人的侠肝义胆,而这些都是构成“生命美学”的重要方面。当今学术研究由于常常套用国外理论或过重依赖新发现文献材料以及过分追求技术化等原因,导致了文学研究中更为重要的学术品质即人文精神的缺失,进而使文学美感日益边缘化。从文学美感本身进行研究潜能巨大,这就是笔者之所以重视唐代文学人文特质并以此作为研究对象的原因所在,它的价值在于是有意识自觉地向文学最为核心的本质属性靠近,高扬人性色彩。
总之,唐代文学研究中不少的学理困难与存在问题往往与对文人内在生命美学精神研究的缺失密切相关。从这一角度上讲,本论文探讨唐代文学的生命精神,对唐代文人气韵精神给予高度关注并付诸系统的阐释,是极为必要的。从生命美学精神角度着手唐代文学研究是一个大胆尝试,这个尝试的理论基础可能还不是十分完善,尽管许多问题还有待于进一步深入探讨,但它的价值在于是有意识自觉地向文学最为核心的本质属性靠近,并尝试对其进行探讨与阐释。
[1] 傅璇琮,罗联添.唐代文学研究论著集成[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4:2.
[2] 左东岭.中国古代文学研究转型期的技术化倾向及其缺失[J].文学遗产,2008(1).
[3] 程蔷,董乃斌.唐帝国的精神文明:民俗与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6:67.
[4] 史仲文.大唐诗史[M].北京:中国社会出版社,2005:7-8.
[5] 董乃斌,赵昌平,陈尚君.史料·视角·方法:关于二十世纪唐代文学研究的对话[J].文学遗产,1998(4).
[6] 罗宗强.目的、态度、方法:关于古代文学研究的一点感想[J].天津社会科学,2002(5).
Life Aesthetics—Discussion on Paradigm of Literature in Tang Dynasty
LIU Wei
(College of Liberal Arts,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Huhehaote 010022,China)
During Tang Dynasty,literatures were shining with vigor and dreams.This humane spirit was regarded as a sort of stirring and distinguished verve and charm with vitality,freedom and romance.That is the so-called"life aesthetics".Taking human liberation and freedom as its basic principle,the shape and improvement of personality as its pursuit,life aesthetics attached great importance to human worth and dignity,the essential attribute of human beings and the meaning of life.
literature in Tang Dynasty;life aesthetics;humane spirit;research paradigm
I209
A
1009-3907(2012)01-0043-04
2011-11-04
内蒙古师范大学科研基金项目(RWYB1019)
刘伟(1977-),男(蒙古族),吉林松原人,讲师,博士,主要从事唐宋文学的教学与科研。
责任编辑:柳 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