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厦
(暨南大学 历史系,广东 广州 510632)
澳门这个面积仅为二十多平方公里的狭小半岛从16世纪中叶起,便扮演着深深影响中国历史乃至世界历史的重要角色,成为中国与欧洲列强交往、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国际舞台。澳门的高等教育历史悠久,早在1594年,耶稣会传教士就在澳门创办了亚洲第一所欧式大学——圣保罗学院,当时被誉为中西文化交流的摇篮。可惜到1835年1月,圣保罗学院因雷击起火付之一炬而停办,在此后的146年间,由于澳门经济的长期滞后及政府对教育的不重视,澳门的教育发展非常缓慢,直至20世纪80年代初,内地改革开放,一国两制构想逐渐在港澳实施,带动了澳门经济的发展,葡澳政府才加强了对教育的管理,澳门的教育事业逐渐发展起来。1981年,香港华商在澳门创办了近代澳门第一所大学——东亚大学,至此澳门有了自己的高等教育。
一百多年间,澳门教育经历了无数的波澜曲折,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澳门教育史并没有引起国内学术界的足够重视。一般学者关于澳门史的研究,多以政治史作为研究方向,专门研究澳门教育通史的学者不多,多是在一些较为重要的澳门史著作中收录澳门教育的发展历程。如[瑞典]龙思泰《早期澳门史》(吴义雄等译,东方出版社,1997年版),在第四章“人口”内提及澳门公共教育。黄启臣的《澳门通史》(广东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其中第十九章“近现代澳门的教育文化事业”论及澳门近现代教育的特点。邓开颂、谢后和的《澳门历史与社会发展》(珠海出版社,1999年版),只在第九章内第二节“文化教育的发展”提及教育,内容主要简述1995—1997年澳门教育的概括,中小学方面只提供一些数字,包括学校数目和学生人数等,高等教育也只简单列出澳门大学、理工学院、澳门旅游学院的学生数字和课程名称。冯邦彦的《葡国撤退前的澳门》(广东经济出版社,1999年版),书中只是简单集中地描述了澳门教育的特点,简单归纳为多元办学和多种学制并存、高等教育和成人教育起步迟等几项,结论也只是简单地归结为澳门人口素质偏低、教育发展落后。
澳门大学教育学院的这部 《澳门教育史研究丛书》,可谓是关于澳门教育史的最新研究成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个创新,弥补了澳门教育史综述专门研究的空白。这部丛书不论以史料选集、论文选集、校史选集、人物专书、研讨实录等形式出版,也不论以中文、外文等文字呈现,都经过了认真的撰稿或选稿、公开的发表与研讨、严谨的审查和修改、仔细的编辑与校雠等程序,方才付梓,是一部值得收藏品读的丛书。纵观之,该丛书有如下几个显著特点。
首先,这部丛书的立意选题非常新颖,具有开创性和前瞻性。正如前文所述,之前对澳门教育通史所做的研究远远不够。随着澳门政治经济的发展,科教文卫事业对于一个稳定社会的支撑作用及经济腾飞的助推作用变得越来越不可小觑。而这部丛书在这方面所做的努力无疑是开了对澳门教育史综述专门研究的先河。以张伟保先生主编的《澳门教育史论文集(第一辑)》为例,该书由两大部分、十二篇文章组成。第一部分是对澳门教育史的研究综述,包括对外文著作与资料及外文历史文献档案(澳门政府和澳门天主教的)的汇总、教育通史和澳门教育专题方面的研究综述、澳门教育史的研究情况及澳门保存的教育档案,并对其进行梳理为将来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文献基础。第二部分是关于澳门教育史上的具有代表性的特殊人物和学校进行的具体介绍和论著,包括对过去的范礼安、马礼逊,现在的陈道根先生、梁披云先生、邝秉仁先生、杜岚先生、陈既诒先生及他们创办的学校的详细介绍。事实上,众作者的文章也不仅在做历史叙述,而且肯定了彼时开展的那些基础性工作对于将来研究工作所作的积极贡献。书中通过对澳门教育史上的具有代表性的特殊人物及他们创办的学校的研究,向读者介绍了大陆澳门两岸更广泛的宗教、教会、社会、政治的历史。因而这本书提供的信息远远不止目录中涉及的那些人物和教会学校,也关联到当时主要的社会和政治事件。为有兴趣考查近现代澳门史的读者提供了很多资料,也揭示出教会学校对于大陆澳门两岸近代教育及东西方文化交流所起到的重要的传承作用。
其次,在引用文献资料方面,这部丛书的众作者皆广泛运用于已出版的中外文资料,并给出了清楚详细的引注。众作者都很注意去搜集、分析、解读第一手的资料。正如《晚清政局与庚子勤王》中所说,“今人治史常呈现一怪相,若不借助于外来系统,则无法读懂材料,一旦以后来外在系统为指导,又难免观念先行,肢解材料本身的联系与意思。”通篇观察可见,本书并没有引用其他学者的论文,也没有过多的论述。从中可以大致看出本书主编张伟保先生的一种治史风格——“历史即使史料”,众作者注重用史料说话,“集众家文献,成一家之言。”文章注重史料的运用,将史料恰到好处地嵌入文章,非常吻合。这些珍贵史料一方面是对材料完整性的尊重,另一方面是对作者严谨治学风格、精深研究功夫的一个窥孔。更重要的是,众作者在引用史料中传达出个人内心的人文关怀,对于澳门老一辈教育工作者尊重敬仰同情的复杂感情,从所引用的史料中读者必定能有所感受。更可贵的是,该书专门为书中涉及的中文术语、中文机构和中文人名做了英文或葡文的翻译,以供不熟悉此情境或想去当地考证的读者参考。例如:“1804年夏,马礼逊申请在伦敦传道会(The 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任职,其后由伦敦传道会推荐他在高思博传教学院 (The Missionary Academyat Gosport)接受海外传道训练……”[1]2
第三,这部丛书,特别是郑振伟先生编的《邝秉仁先生与澳门教育》,大量使用了口述历史的研究方法。口述历史近年来受到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很多研究机构和研究者都相继展开了不同主题的口述历史计划,大力搜集和整理口述历史,为后来的研究者留下了珍贵的一手史料,从事澳门史研究。在澳门,口述史在许多领域都可与文字史料互为印证,甚至弥补文字史料的不足。一是“澳门的民间传说和掌故流传下来的并不少,这些故事有些可能失之史实,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当时的社会面貌,”[2]3是澳门重要的历史文化资源。二是单就澳门研究而言,澳门现代史最重要的史料实为口述史料,而非文字史料。澳门大学教育学院的这部丛书的口述史部分做得十分出色,同时也为学界研究者提出了口述史研究的一些要求:口述史是一门 “千万年必争朝夕”的学科,做好口述史的资料采集工作时不我待;要注意做好口述史料与文字史料的互证;要成立专门的组织来统筹口述史的研究。
第四,该书具有一定的普及性。不仅展示了大量关于澳门教育史研究的最新研究成果及基督教会在澳门办学的信息,而且对于当时大陆澳门两岸的宗教、经济、政治历史有大量介绍,这些都使这部丛书本身成为很有价值的参考用书。这部丛书选取的文章选题角度皆具有引发读者故地重游、引人入胜的阅读趣味。对人物的叙述从日常生活小事入手,打破了读者脑海中对历史上特殊人物的思维定势,为已经被历史符号化的人物添上血肉,使其回归现实历史场景之中。这种描写手法更能增进读者对历史人物的了解,“了解之同情”,使读者对文中人物的遭遇历程感同身受。感受到老一辈澳门教育家对教会学校在波谲云诡的战争、政治局势风云变幻中浮浮沉沉的心痛及对教会学校在世俗与教育中辗转徘徊的无奈。同时,这部丛书选取的文章架构清晰,结构分明,语言通俗易懂,兼具可读性、思想性与大众性于一体。面向读者人群非常广,远非传统史学专著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所能比。这部丛书不仅是一部澳门教育的综述史专著,而且是一部优秀的历史普及的趣味读物。
最后,从这部丛书所选的文章角度,也可以看出澳门大学教育学院“澳门教育史资料库五年(2008—2012)计划研究课题组”严谨治史风格和不偏不倚的客观研究态度。对每一篇文章及每一篇访谈录的选取无论是从研究角度,还是从文章具体的语言叙述风格,都尽可能地“重返”每个人物及学校所处时间环境前后的历史现场,从当时政治社会现象的隐性描述中力求客观实在地还原历史的“本相”。正因为编者的这种不倾向谁也不反对谁的客观的出发点,这部丛书没有沦为哪一派学人的“发声筒”,而成为对澳门教育史专著研究的一座“里程碑”。读者从中能在一定层面上对近现代澳门教育的总体概况有一个客观全面的认识,这也达到了编者编纂此书的初衷。
诚然,任何作品都受其所处的时代和社会政治环境的影响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不可能尽善尽美。茅家琦先生在《书评是繁荣史学的有效手段》中曾说:“作者出版一本书,在主观上,他总会认为这是完美的,但在实际上,科学研究的结论往往是相对真理。它有创新,也会有错误。一部史学著作有超过前人著作的部分,也会有不足之处。书评的功能就是通过对这部著作的研究,指出其创新之处,同时也指出其不足之处。”[3]4这部丛书当然也不能例外。作为对澳门教育史专门研究的一部开山之作,文章的论述难免浅显,人物访谈的人选也难免有所偏颇,加之受到外文资料翻译的局限,研究也不免流于表面不够深入。且这部丛书所论著的澳门教育史上的代表性人物涵盖面有失全面,若能兼及对其他阶层、其他领域内知名人士的采访补充其观点,相信就会展现给读者一个更为规模宏大全面完整的近现代澳门教育全貌。然而瑕不掩瑜,一部作品之所以成为佳作,是需要经过在历史的河流中沉淀而历久弥新的。
总而言之,这部丛书作为澳门大学教育学院“澳门教育史资料库五年(2008—2012)计划研究课题组”研究成果的发表园地,相信会对将来澳门教会学校、东西文化交流,以及澳门近现代教育发展的研究提供新的视野和借鉴,同时也为澳门教育史专门研究奠定了一个良好的基础。
[1]张伟保主编.澳门教育史论文集(第一辑)[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79.
[2]林发钦.澳门口述历史研究的回顾与思考[J].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4).
[3]茅家琦.书评是繁荣史学的有效手段[J].近代史研究,19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