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军
(盐城工学院学报 编辑部,江苏 盐城 224051)
论张九龄诗歌的艺术特征
李 军
(盐城工学院学报 编辑部,江苏 盐城 224051)
张九龄是盛唐诗坛上一位著名诗人,其诗歌创作丰富多彩、精妙绝伦,有鲜明的艺术特征,如富于风骨、勇于谏诤的美刺传统,多采用比兴、寄托的艺术手法,情景交融、雄浑阔大的诗歌意境,清新自然、冲淡悠远的艺术风格,其为唐诗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张九龄;诗歌;艺术;特征;研究
张九龄(678-740),韶州曲江(今广东韶关)人,既是唐代政坛上一位贤明正直、敢于谏诤,富有才华、辅佐玄宗实现“开元之治”的政治家,也是诗坛上一位善于继承创新、独树一帜、开宗立派的诗家盟主,其不仅奖挹文士,而且诗歌创作有鲜明的艺术个性和特色,严羽《沧浪诗话》曾誉其诗为“曲江体”[1],其为唐诗的发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本文拟就“曲江体”的艺术特征作一粗浅的研究。
张九龄为官,素以贤明正直、极具胆识、敢于谏诤而著称于世。故唐玄宗曾赞张九龄为“儒学之士”、“王佐之才”。在诗歌创作上,张九龄大力赞同陈子昂提倡的“风骨”、“兴寄”的汉魏传统,发扬诗歌批判现实与干预政治的“美刺”精神,使诗歌具有丰富而充实的社会内容,为人所称道。胡应麟《诗薮》云:“曲江……有汉魏之风,而唐人本色时露。”[2]35试读其《和黄门卢监望秦始皇陵》:“秦帝始求仙,骊山何遽卜。中年既无效,兹地所宜复。徒役如雷奔,珍怪亦云蓄。黔首无寄命,赭衣相追逐。人怨神亦怒,身死宗遂覆。土崩失天下,龙斗入函谷。国为项籍屠,君同华元戮。始掘既由楚,终焚乃因牧。上宰议扬贤,中阿感桓速。一闻过秦论,载怀空杼轴。”这首诗中的以秦代唐,是诗人们经常采用的一种艺术手法。表面上这是首怀古咏史诗,实际上却是诗人对唐代君王发出的历史忠告尔。曾经在历史上率先改革并以其强大的经济军事实力,先后平定六国、统一中原而立下赫赫战功、不可一世的秦始皇,在建立起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以后,一方面,自己从此不思进取,过起声色犬马、搜奇猎怪、骄奢淫逸、醉生梦死、求仙占卜、妄图长生不老的荒唐腐朽生活,另一方面则敲骨吸髓般地大肆搜刮、剥削黎民百姓,大兴土木兴建宫室庙宇,以供自己享乐;同时又奉行高压政策,严酷镇压民众的反抗,把自己的享乐生活建立在黎民百姓的痛苦之上,“黔首无寄命,赭衣相追逐。人怨神亦怒,身死宗遂覆”。物极必反,其终于激起陈胜、吴广领导大泽乡农民起义,一时天下人云集而响应,项羽继而发难,一把大火,将秦始皇苦心经营的阿房宫烧成灰烬,秦王朝也在顷刻间土崩瓦解。诗人借秦始皇因声色犬马、穷奢极欲而遭致民众群起而讨之,最后落得个身败名裂的可耻下场的历史事件,向唐朝统治者敲起历史的警钟,须知“成由勤俭败由奢”、“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深刻道理,绝不可轻视民众的力量,任何的倒行逆施或微小差错都会使自己陷入无可救赎的境地。可以说,这首诗的主旨、立意与贾谊的《过秦论》是高度一致的,其根本目的就是为唐朝统治者由秦王朝的灭亡中吸取历史教训,居安思危,以防重蹈历史之覆辙尔。显然,诗人已深刻地认识到当时唐王朝中已出现骄奢淫逸、追求声色犬马、求仙占卜以图长生等荒唐享乐的苗头和倾向,而且其已危及到唐王朝社稷的安危与巩固,于是煞费苦心地借对秦始皇歌咏与感叹,表明自己鲜明的政治态度和立场,既反映出一个成熟政治家在政治上的高瞻远瞩和敏锐,也表现出诗人积极干预社会政治而又能大胆、委婉地提出批评的勇气、胆识与良苦用心,更体现出此诗借古讽今之善于讽谏的美刺精神传统与风格特征。
再看《自始兴溪夜上赴岭》:“尝蓄名山意,兹为世网牵。征途屡及此,初服已非然。日落青岩际,溪行绿筱边。去舟乘月后,归鸟息人前。数曲迷幽嶂,连圻触暗泉。深林风绪结,遥夜客情悬。非梗胡为泛,无膏亦自煎。不知于役者,相乐在何年。”此诗颇有陶渊明厌恶官场尔虞我诈、拍马奉承的恶劣风气及追求田园躬耕之乐的精神与风格,如其“尝蓄名山意,兹为世网牵。征途屡及此,初服已非然”,简直就是对陶渊明《归园田居》“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一去三十年,误落尘网中。羁鸟恋故林,池鱼思故渊……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继承和化用,其思想观念、行文脉络,甚至连词语都是如此惊人的一致。诗人原曾有着远大的志向与抱负,也有着杰出的经纬治世之才,然其却时常遭受到官场上一些人的无端猜疑、诽谤、污蔑与排挤,经常为一些莫须有的原因而遭到贬官或外放,这使得诗人为此而感到十分的痛心,故而有时不得不借山水之乐来排遣与化解自己心底的愁思和苦闷之情。其《南还湘水言怀》:“拙宦今何有,劳歌念不成。十年乖夙志,一别悔前行。归去田园老,倘来轩冕轻。江间稻正熟,林里桂初荣。鱼意思在藻,鹿心怀食苹。时哉苟不达,取乐遂吾情。”此诗与《自始兴溪夜上赴岭》,可谓是同一意旨与风格特征。显然,这既是诗人对当时社会现实的一种艺术反映,也是其对社会丑恶风气的大胆揭露、无情批判与强烈谴责,更体现出其诗歌干预社会现实的美刺精神和传统。
张九龄诗歌富于风骨,是指其诗歌极具现实主义内容和精神,如其《奉和圣制喜雨》诗,开篇即以“艰我稼穑”为百姓之忧而忧,再为当时“黍稷黯黯”、“无卉无木”的旱情而焦虑,进而感慨天随人愿、普降甘霖,使得“人和年丰,皇心则怡”。虽为应制诗,然却反映其深沉的忧国忧民之情怀,颇为难得。《奉和圣制送尚书燕国公赴朔方》:“宗臣事有征,庙算在休兵。天与三台座,人当万里城。朔南方偃革,河右暂扬旌……为奏薰琴唱,仍题宝剑名。闻风六郡伏,计日五戎平。山甫归应疾,留侯功复成。”诗篇赞颂恩师、友人张说,奉命出使朔方,赞扬其有运筹帷幄、成竹在胸,英姿勃发、决胜千里的非凡文韬武略,此行当一举破敌安边、勒石铭功、凯旋而还,堪称护国安边的“万里城”。虽为应制诗,却显得气势奔放,风格豪迈,颇具盛唐边塞诗气象。其《饯王尚书出边》:“汉相推人杰,殷宗伐鬼方……感恩身既许,激节胆犹尝。祖帐倾朝列,军麾驻道傍。诗人何所咏,尚父欲鹰扬。”《送赵都护赴安西》:“自然来月窟,何用刺楼兰。南至三冬晚,西驰万里寒。封侯自有处,征马去啴啴。”诗人大笔如椽,气势奔放,境界壮阔。用词掷地有声,声韵铿锵。诗人虽是赞颂他人,亦是自勉,表现出一种积极进取、奋勇杀敌、建功报国的壮志豪情,使人读来颇受鼓舞。
张九龄诗歌的美刺精神在当时的诗人中是极其出类拔萃的。因诗人心情耿介、守正不阿、直言敢谏常得罪于朝廷权贵和小人而遭受谗言被贬,使得其逐渐认识到开元后期的政治渐趋黑暗与腐败,尤其是玄宗已沉迷于享乐,喜欢听信奸臣与小人的阿谀奉承的虚美夸饰之词,却听不得贞臣的逆耳忠贞之言,故为此而深感忧虑。其《感遇》之四:“孤鸿海上来,池潢不敢顾。侧见双翠鸟,巢在三珠树。矫矫珍木巅,得无金丸惧。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恶。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像诗人这样由科举而跻身朝廷的庶族士子,自然会遭到像李林甫这样出身于李姓皇族等官僚家庭背景的世袭士子们的抵触与反对,后者常因皇室的庇护以及强大的官僚势力的后盾而飞扬跋扈,前者则因势力的单薄或缺乏家庭背景而往往成为斗争的牺牲品。“孤鸿”是诗人自比;“双翠鸟”则喻其政敌李林甫、牛仙客耳;“池潢”比朝廷,“三珠树”则喻高位耳;“金丸”喻谗言,更比仕途之风险尔。诗篇通过一连串的喻象的叠加、组合,形成了一个纯粹的象征艺术世界,含蓄婉转地表达了诗人对李林甫、牛仙客等政客的讽谏之意,同时又反映了对自己能因遭谗言而洁身自好、远祸而退、躲离朝廷这个是非之地的既颇感沉重、又略显庆幸的复杂思想感情。《感遇》之六:“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贵人弃疵贱,下士尝殷忧。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感叹长如此,使我心悠悠。”显然,西沉的落日、呼啸的北风、惨淡的黄昏……这正象征着当时已趋于腐败和黑暗的社会现实状况。那些只能在屋檐下、屋梁上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燕雀,正呼朋唤友,好不得意,其不正象征着那些自鸣得意的无耻小人;而那些有着远大志向却在恐怖情势威逼下哀叫着飞向远方的鸿鹄,则是忠臣良将的象征,也是诗人自比。之所以会造成这样一种“黄钟毁弃、瓦釜雷鸣”,“小人得意、直臣遭罪”的黑白颠倒、是非混淆的社会状态的根源,不正是源于高高在上的那位“贵人”之所作所为吗?由此也反映出诗人强烈的忧国忧民之思想情怀。像这类托物言志抒怀的诗篇很多,表现出诗人意在继承和发扬汉魏诗歌“风骨”与“美刺”的优良创作传统与精神。
陈子昂提出诗歌应继承风骚之比兴、寄托的艺术传统,目的在使诗歌既形象鲜明、避免直白的议论抒情,又使诗歌蕴藉含蓄、富有韵味。张九龄在其《鹰鹘图赞序》中也谈了风骨、以形传神、因象见意等问题,其《题画山水障》:“偶因耳目好,复假丹青妍……良工适我愿,妙墨挥岩泉。变化合群有,高深侔自然……所因本微物,况乃凭幽筌。言象会自泯,意色聊自宣。对玩有佳趣,使我心渺绵”。诗人借称赞画家所绘之山水画,不仅鬼斧神工、妙造自然,而且以形见意、生动传神,还引发想象、启迪神思。这就是其在《宋使君写真图赞并序》中所云“意得神传,笔精形似”尔。自古以来,诗画一体,艺术相通,因此诗篇若要以形传神、见意的话,就须采用比兴、寄托之手法,此外别无他途。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五云:“张曲江五言以兴寄为主,而结体简贵,选言清冷,如玉磐含风,晶盘盛露”[3],在比兴、寄托手法的运用方面,诗人颇为娴熟,几臻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炉火纯青的艺术化境。
首先是以拟人手法托物言志抒情。方东树《昭昧詹言》卷一云:“张曲江以风雅之道,兴寄为上,故一篇一咏,莫非兴寄。”试读其《郡中每晨兴辄见群鹤东飞至暮又行列而返……所羡遂赋以诗》:“云间有数鹤,抚翼意无违。晓日东田去,烟霄北渚归。欢呼良自适,罗列好相依。远集长江静,高翔众鸟稀。岂烦仙子驭,何畏野人机。却念乘轩者,拘留不得飞。”诗人因久在官场,受困于官场倚强凌弱、尔虞我诈,以及往来送迎、阿谀奉承等清规戒律的束缚,没有半点的自由,就像被困于笼中的鸟儿,尤其是还深受官场相互诬陷、攻讦、排挤、倾轧等丑恶现象与风气之害,曾几次被贬官或外放,因此诗人十分羡慕飞鹤能直冲蓝天,在云霄间自由自在地飞翔。显然,诗人采用比兴手法,借鹤言志抒怀,鹤成了诗人的化身与象征,也使得诗歌人与鹤浑然一体,二者密不可分。借物起兴,表白心志,几乎是张九龄所有咏怀诗里都用到的表现手法。
再如其《和黄门卢侍御咏竹》“清切紫庭垂,葳蕤防露枝。色无玄月变,声有惠风吹。高节人相重,虚心世所知。凤凰佳可食,一去一来仪。”诗人以竹自比,写自己“高节”“虚心”的美好品质。《庭梅咏》“芳意何能早,孤荣亦自危。更怜花蒂弱,不受岁寒移。朝雪那相妒,阴风已屡吹。馨香虽尚尔,飘荡复谁知”。通过写梅花虽能经风雪凌严寒而怒放,却不免为“朝雪”“阴风”等所妒忌而显得孤单、寂寞。梅花正是受人排挤、打击的诗人形象的写照。《咏燕》“海燕何微眇,乘春亦暂来。岂知泥滓贱,只见玉堂开。绣户时双入,华轩日几回。无心与物竞,鹰隼莫相猜”。尤袤《全唐诗话》云诗人“为燕诗以遗林甫”[4],当有所据。诗人以将归的海燕自喻,表白自己既光明正大不会贪恋官位不放,也不会与人争抢官位而搞什么阴谋诡计,更希望那些像鹰隼一样凶残的政敌李林甫、牛仙客等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互相猜疑。此诗妙用比兴,寓意深长、耐人寻味。《感遇》之一“兰叶春葳蕤,桂华秋皎洁。欣欣此生意,自尔为佳节。谁知林栖者,闻风坐相悦。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之七“江南有丹橘,经冬犹绿林。岂伊地气暖,自有岁寒心。可以荐嘉客,奈何阻重深。运命唯所遇,循环不可寻。徒言树桃李,此木岂无阴”。诗人遭谗贬谪后,便继承了屈原《橘颂》、《礼魂》的艺术手法,借花草树木而托物言志。显然,诗人是以比兴手法,通过婉曲的方式,表明自己洁身自好的品行与节操,抒写对李林甫等人蓄意陷害的揭露与指责。“《感遇》一二首,抒怀感事,兴寄深婉,颇得风骚之旨。”[5]
其次是以香草美人自喻,反映自己被贬途中对玄宗于朝廷的怀念之情。《感遇》之十“汉上有游女,求思安可得。袖中一札书,欲寄双飞翼。冥冥愁不见,耿耿徒缄忆。紫兰秀空蹊,皓露夺幽色。馨香岁欲晚,感叹情何极。白云在南山,日暮长太息”。诗人以游女自比,言自己虽有美好的情感想向心上人表达,既书信无由传达,更因对方拒见而不能相会,以致自己憔悴、感叹、思念不已。通过比拟的手法,抒写贤良正直之人反遭小人谗言相害、无由申述,终不为皇上所理解的心灵创痛与愁苦,以及自己因此而不能辅佐皇上、建功报国的深深遗憾之情。贺裳《载酒园诗话》评曰:“初唐人专物铺叙,读之常令人闷闷,惟闺闱、戎马、山川、花鸟之辞,时有善者,求其雅人深致,实可兴观,惟陈拾遗、张曲江两公耳。”[6]
最后是以古讽今,即借怀古咏史抒写自己的感慨。《咏史》:“穰侯或见迟,苏生得阴揣。轻既长沙傅,重亦边郡徙……贤哉有小白,仇中有管氏。”诗人感叹穰侯魏冉得秦昭王赏识与重用,终为秦国建立功业,连管仲也能得到本是仇人的公子小白的重用而得以施展自己的才干,而自己遭谗言陷害而被流放就像当年的长沙傅贾谊一样,感慨自己怀才不遇的无尽痛苦与忧愁。显然,这是诗人借古讽今,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尔。《登襄阳岘山》:“蜀相吟安在,羊公碣已磨。令图犹寂寞,嘉会亦蹉跎。”诗人再登岘山感叹物是人非,缅怀诸葛亮曾建功立业留名不朽,思念羊祜当年盛会又是何等风光,既感叹自己生不逢时、未能遇上贤明之君主与风云际会的时机,又想到其现今皆烟消云散,诸葛亮人在哪里?羊祜碑上字已模糊不清,即使自己能如此又能怎么样呢?故诗人不免为此而感到消沉与悲伤。这种思想、观念在其《陪王司马登薛公逍遥台》“赋怀湘浦吊,碑想汉川沉。曾是陪游日,徒为梁父吟”中亦有反映,屈原也好,诸葛也罢,不是都随着岁月而远去了吗?诗人先前那种远大的政治抱负经过叠遭打击与被贬流放的折磨变得低沉了许多,也愈发显示出诗人此时心头的巨大创痛。
诗人通过比兴、寄托的艺术手法,既强化了诗歌的形象,创造出深远的意境,又使得诗歌风格含蓄蕴藉,富有韵味,进而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
诗歌发展到盛唐初期,使得原本由刘希夷、张若虚等所创造的优美意境也逐渐为阔大雄浑的意境所取代,盛唐气象才真正地形成了。在这方面。张九龄的成就明显地高于陈子昂与张说。张九龄是盛唐初期大量创作山水诗的诗人,并由此形成其诗歌既情景交融、又阔大雄浑的诗歌意境,给世人与后人以极大的影响。
诗人在出守洪州与桂州期间,创作了不少的山水诗佳作,形成其情景交融、充满诗情画意的诗歌意境。《临泛东湖(时任洪州)》:“郡庭日休暇,湖曲邀胜践。乐职在中和,灵心挹上善。乘流坐清旷,举目眺悠缅。林与西山重,云因北风卷。晶明画不逮,阴影镜无辨。晚秀复芬敷,秋光更遥衍。万族纷可佳,一游岂能展。”山水之乐使得诗人一时忘记了自己遭贬谪的身份,为眼前的优美景色所陶醉,笔走龙蛇,绘就一幅幅精美的山水画卷。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万顷湖面,烟波浩淼;水天相接,一望无际;风平浪静,碧波荡漾;点点星帆,银光闪耀;只只快舟,疾驶而过;参天树木,遮蔽岛岸;缤纷百花,装点渚屿;游人如织,喜笑颜开;湖光山色,美不胜收。诗人借景抒情,情寓景中,景中含情,可谓是情景交融,诗情画意。其欢快、愉悦之情与眼前明丽画面相融合,构成优雅、纯净、悠远的诗歌意境,令人拍手称奇。再如《晨坐斋中偶而成咏》“寒露洁秋空,遥山纷在瞩。孤顶乍修耸,微云复相续。人兹赏地偏,鸟亦爱林旭。结念凭幽远,抚躬曷羁束。仰霄谢逸翰,临路嗟疲足。徂岁方暌携,归心亟踯躅。休闲倘有素,岂负南山曲”。写景如鬼斧神工,形象生动,美不胜收;情寓于景,借景抒情,则显得情景交融、诗情画意,直接令读者叹为观止。
诗人笔下那种境界阔大、意境雄浑的山水诗篇,更是给读者带来艺术美的享受和体验。如《奉和圣制途经华山》:“万乘华山下,千岩云汉中。灵居虽窅密,睿览忽玄同。日月临高掌,神仙仰大风。攒峰势岌岌,翊辇气雄雄。揆物知幽赞,铭勋表圣衷。会应陪玉检,来此告成功。”诗人以夸张的手法,写华山既耸立云天、与日月相接,使得神仙景仰,又独尊天下、使得万山臣服朝拜,连皇上也由此封山勒石铭功,颇有一种“登山而小天下”的气概,尽情渲染华山的巍峨险俊、雄奇壮丽的高大形象。此诗笔力遒劲刚健,气势豪迈奔放,情感激越高昂,形象鲜明突出,境界宏丽阔大,意境壮观雄浑,可谓是神来之笔。《江上遇疾风》:“疾风江上起,鼓怒扬烟埃。白昼晦如夕,洪涛声若雷。投林鸟铩羽,入浦鱼曝鳃。瓦飞屋且发,帆快樯已摧。不知天地气,何为此喧豗。”诗人挥动如椽巨笔,写在疾风推动下,江上波涛汹涌,势不可挡,投林之鸟为之伤命,水中游鱼被抛上岸边而死,所到之处,更是屋塌瓦飞、帆毁樯摧;水雾蒸腾、遮蔽了天空,使得白昼如黄昏般昏暗;声若雷鸣,使人不寒而栗、惊恐万状。诗人以其神奇之笔,表现出一种“风助浪威、浪趁风势”的骇人威势,创造出一种雄奇而雄浑的诗歌意境。显然,李白《入庐山仰望瀑布水》之“猛风吹倒天门山,白狼高于瓦官阁”,孟浩然《临洞庭》“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等,都是从此诗化出的,其不仅在写法、手法方面多有借鉴和启迪,而且其笔法、词语、脉络等也都有痕迹可寻。由此可见此诗的巨大而深远的影响。而《湖口望庐山瀑布泉》“万丈洪泉落,迢迢半紫氛。奔飞流杂树,洒落出重云。日照虹蜺似,天清风雨闻。灵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氲”。此诗描绘庐山瀑布,可谓是大笔涂抹,气势飞动,形象宏大雄伟,境界高远阔大,意境雄浑壮观,风格豪放雄奇,可与李白的《望庐山瀑布》相媲美。
《与王六履震广州津亭晓望》:“明发临前渚,寒来净远空。水纹天上碧,日气海边红。景物纷为异,人情赖此同。乘槎自有适,非欲破长风。”描绘诗人清晨于津亭远眺,碧绿的海水与远处的蓝天相接更显得浩淼无际、浑然一体,漫天红色的霞光与与蒸腾的红色云气相互映衬、烘托更显得云蒸霞蔚、璀璨壮观,真可谓是“海水与蓝天一色,旭日同霞光齐晖”。更难得的是这雄伟壮丽的景色与诗人此时的“乘槎”、“破长风”而泛海的远大志向抱负以及开朗乐观的心情极为和谐一致,诚如胡应麟《诗薮》云:“独曲江诸作,含清拔与绮绘之中,寓神俊于庄严之内”[2]77,令人称道。诗人的另一些诗篇,既表现出大江大湖之风平浪静、烟波浩淼、一望无际的壮阔景象,又营造出一种雄浑、苍茫、清旷、悠远的诗歌意境。如《送窦校书见饯》“江水连天色,天涯净野氛”;《初发江陵有怀》“极望涔阳浦,江天渺不分”;《彭蠡湖上》“一水云际飞,数峰湖心出”;《自彭蠡湖初入江》“江岫殊空阔,云烟处处浮”等等,不仅反映出一种清旷、苍茫、深邃、悠远的诗歌情韵,而且境界极其雄浑阔大,景象十分雄奇壮观,极具盛唐气象。
胡应麟《诗薮》云:“张子寿首创清淡之派。盛唐继起,孟浩然、王维、储光羲、常建、韦应物,本曲江之清淡,益之以风神也。”[2]35还说:“曲江之清远,骇然之简淡,苏州之闲婉,浪仙之幽奇,虽初、盛、中、晚,调迥不同,然皆五言独造。”[2]59诗人的艺术成就集中体现在山水诗的创作上,以及由此所形成的清新自然、冲淡悠远的独特诗风方面。
试读其《自湘水南行》“落日催行舫,逶迤洲渚间。虽云有物役,乘此更休闲。暝色生前浦,清晖发近山。中流澹容与,唯爱鸟飞还。”夕阳落下,晚霞满天,诗人乘坐的船儿在两岸蜿蜒起伏、连绵不断、如画一般的山峰中穿行,在碧波荡漾、波澜不惊的湘江水中行进着,诗人虽然是因公务在身而不得不趁着黄昏催艄公开船远行,但其的心情是极其平静、安然和闲适的。此诗以写景为主,抒情为辅,诗人巧妙地将自己的情感融汇在其笔下的景物描写中,借景抒情、情寓景中、情景交融浑然一体,由此而表现出一种清雅、疏淡、蕴藉的诗歌风格特征。
再如《使还湘水》“归舟宛何处,正值楚江平。夕逗烟村宿,朝缘浦树行。于役已弥岁,言旋今惬情。乡郊尚千里,流目夏云生”。诗篇直写诗人因出使外地长达经年之久而归来再游湘江时的惬意、欢快、愉悦的心情,正是诗人这种主观上的愉悦心境,使得其眼中的景物和所处的环境也都充满着诗情画意,从首句“归舟宛何处,正值楚江平”的描写中就可以看出或发现。此时,夕阳落山,霞光满天,炊烟袅袅,远处那朦胧显现的村庄正是自己理想的宿营之所;想明朝,船儿在两岸参天树木的遮蔽下,沿着江边缓缓前行的美妙景色,诗人为此不免有点陶醉其中的感觉。“言旋今惬情”是此诗的“诗眼”所在,是读者深入、准确理解此诗的钥匙。该诗则以抒情为主,写景为辅,然情寓于景,景中含情,诗人的心境与周围环境是那么地和谐、协调、一致,更使得诗篇情景交融,意境清新、明朗、雅丽、悠远。另如《赴使泷峡》、《浈阳峡》、《巡按自漓水南行》、《临泛东湖(时任洪州)》等诗篇,都具有一种既清新、雅致、幽静、深邃,又明丽、平和、冲淡、悠远的意境之美与风格特征。
诗人常用一种清淡的笔墨来描绘山水景物,并将自己的主观情思巧妙地融进其笔下的景物意象之中,创造出一种清新雅致、疏淡悠远的诗歌意境,给读者以平和、冲淡、自然之强烈艺术感染。如其《西江夜行》:“遥夜人何在,澄潭月里行。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外物寂无扰,中流澹自清。念归林叶换,愁坐露华生。犹有汀洲鹤,宵分乍一鸣。”此诗在描绘西江夜晚行舟时所见的景色方面极具特色,一是善于渲染西江夜晚那种清幽而静谧的气氛,如尾句“犹有汀洲鹤,宵分乍一鸣”简直是神来之笔,其采用“以动衬静”的艺术手法,用鹤的一声鸣叫来表现、烘托西江夜晚的寂静无声,与王维“鸟鸣春涧中”可谓是同一技法,给读者留下极其深刻而难忘的印象。二是用字极其准确形象,如用“遥”字形容“夜”之长、之永;用“澄”来描绘“潭”之清澈、平静;用“澹”、“清”来形容湘江水波平如镜、清澈见底的特点;用“寂”反映西江夜晚景色的清幽和静谧;特别是用“悠悠”描绘“天宇”之深邃、空旷、悠远、无际,用“切切”表现诗人对故都故土的强烈思念之情,都显得无一不准确而形象;三是此诗既有视野开阔、景象宏大的一面,也有境界清丽、幽静、深邃、悠远的一面,给读者以深刻的艺术感受与强烈的情感体验。
《自豫章南还江上作》:“归去南江水,磷磷见底清。转逢空阔处,聊洗滞留情。浦树遥如待,江鸥近若迎。津途别有趣,况乃濯吾缨。”此诗乃诗人因朝廷召还得从贬地豫章回京途中与舟行江上所作,首联“归去南江水,磷磷见底清”,就形象地表现出诗人在归途中,因自己得以回归京城而归欣然地与滚滚南去的江水告别的激动举止,更因为自己的所遭受的冤屈得以昭雪和平反而喜悦的心情,可以说此时诗人的心情是极其轻快、放松的。“浦树遥如待,江鸥近若迎。”诗人巧妙地采用移情、拟人等艺术表现手法,远处湘江两岸那高耸云天的树木,仿佛早就有预料和准备似的,正焦急地等待着诗人的归来;近处江面上那在云天翻飞、跟随并绕着船儿桅杆盘旋的海鸥,正在高声鸣叫着欢迎着诗人的回归。诗人是多么地为此而感动不已啊,其在心头默默发誓:愿为国家、为民众无私奉献自己的一切。正可谓“一切景语皆情语”也,全诗情寓于景,景中含情,情景交融,使得清幽的自然环境与清静的人物心境浑然一体,使得诗歌意境既冲淡、清和,又深邃、悠远。
另如其《耒阳溪夜行》:“乘夕棹归舟,缘源路转幽。月明看岭树,风静听溪流。”笔调清新、雅致、自然,意境也清幽、疏淡、悠远。《溪行寄王震》:“山气朝来爽,溪流日向清。远心何处惬,闲棹此中行。丛桂林间待,群鸥水上迎。徒然适我愿,幽独为谁情。”山气、晨曦、溪流、蓝天、桂树、飞鸥……景色空阔而清幽;“爽”、“远”、“清”、“闲”、“适”、“幽”,则表现出诗人恬然、明爽、开朗、闲适、平和的心境,更形成一种清新、幽深、冲淡、悠远的诗歌风格。其《晚霁登王六东阁》:“试上江楼望,初逢山雨晴。连空青嶂合,向晚白云生。彼美要殊观,萧条见远情。情来不可极,日暮水流清。”刻画清幽、深邃、旷远的大江及两岸景色,再现诗人洒脱、飘逸的形象与清静、豁达的心态,颇为生动形象而传神。《秋晚登楼望南江入始兴郡路》:“潦收沙衍出,霜降天宇晶。伏槛一长眺,津途多远情。思来江山外,望尽烟云生。”诗人善于用简洁的笔触来描画山水,绘其形,传其神,状难写之景于目前,含不尽之意于言外,创造出一种清新自然、冲淡悠远的诗歌意境。胡应麟《诗薮》云:“二张……于沈、宋、陈、杜景物藻绘中,少加以情致,剂以清空,学者间参,则无冗杂之嫌,有隽永之味。”[2]68沈德潜《唐诗别裁集》赞曰:“曲江蕴藉”、“诗品乃醇”[7]8,信然。
刘熙载《艺概·诗概》云:“唐初四子沿陈、隋之旧,故虽才力迥绝,不免致人异议。陈射洪、张曲江独能超出一格,为李杜开先。”[8]高度评价其引领盛唐气象,以及推动、促进唐诗发展的的重要作用。在盛唐诗坛上,张九龄以其丰富多彩、精妙绝伦的诗歌创作,自树一帜、开宗立派的鲜明风格,以及所取得的杰出而重要的艺术成就,“开一代风气”[9],“树一代风范”[10],为唐诗的发展作出了杰出的贡献,由此而奠定了其在唐诗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
[1]严羽.沧浪诗话:下册[M]//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689.
[2]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3]胡震亨.唐音癸签:卷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46.
[4]尤袤.全唐诗话[M]//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78.
[5]周祖譔.中国历代文学家评传:唐五代卷[M].北京:中华书局,1992:405-406.
[6]贺裳.载酒园诗话[M//]郭绍虞.清诗话续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305.
[7]沈德潜.唐诗别裁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8.
[8]刘熙载.艺概·诗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57.
[9]乔象钟.张九龄[M]//吕慧娟,刘波,卢达.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4:77.
[10] 杨世明.唐诗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1996:123.
On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Zhang Jiuling’s Poem s
Li Jun
(The Journal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Yancheng Institute of Technology,Yancheng 224051,China)
Zhang Jiuling was a well-known poet in the poetic circle during the glorious age of the Tang Dynasty.His poems are richly colorful and masterly with distinctiv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such as abundant strength of personality,courageous dissuasion of ironic tradition,artistic techniques of Bi-xing and Ji-tuo,integration of scenes and emotions,grand poetic prospect,freshly natural and remotely insipid artistic style.Hemade an important contribution to the developmentof Tang poetry.
Zhang Jiuling;poetry;art;characteristic;research
I206.2
A
1673-8535(2012)02-0057-08
李军(1952-),江苏滨海人,盐城工学院学报编辑部教授,研究方向:唐宋文学。
(责任编辑:覃华巧)
2012-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