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云霄
( 北京大学 物理学院 技术物理系,北京 100084 )
妙玉在《红楼梦》[1]中是一个很难解的谜。金陵十二钗中只有她既非贾府人,又非贾府亲眷,但却位居第六,不但在王熙凤、李纨、秦可卿这些贾家的媳妇前面,而且在迎春、惜春、巧姐这些贾家小姐前面。显然,作者是很重视这个人物的。那么,作者出于什么感触要写妙玉这样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有原型吗?为什么要给她一个那样悲惨的结局?
妙玉的判词为:
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
《红楼梦曲》为:
[世难容]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天生成孤癖人皆罕。你道是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却不知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可叹这,青灯古殿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好一似,无瑕白玉遭泥陷,又何须,王孙公子叹无缘。
暗示妙玉命运的判词与《红楼梦曲》,都把她比作最后陷于“淖泥”中的“金玉质”与“无暇白玉”。这“淖泥”到底是指什么?
我们先看看清代道光年间的几个《红楼梦》评点派对妙玉的评点。当时著名的《红楼梦》评点家有王希廉,姚燮,涂瀛,张新之等人。
王希廉,字雪芗,又作雪香,评批《红楼梦》时号“护花主人”。江苏吴县洞庭东山人,道光年间,作红楼梦批序与总评。
姚燮(1805年~1864年),字梅伯,一字复庄,号野桥,评批《红楼梦》时号“大某山民”,清代文学家,道光举人。善诗、词、曲、骈文,又长于绘画。祖籍浙江诸暨,后迁北仑。姚燮著有《读红楼梦纲领》,他对《红楼梦》有总评和分评。
涂瀛,字铁纶,号“读花人”,广西桂林人。生卒年均不详,约清道光初前后在世,生平亦无考。著有《红楼梦论赞》一卷,分为《红楼梦论》、《红楼梦赞》及《红楼梦问答》等。
张新之,号“太平闲人”,又号“妙复轩”,著有《妙复轩评石头记》,道光三十年(1850年)刊出。
这些评点派评论的都是120回的《红楼梦》,当时既没有高鹗续书一说,也没有所谓的脂本。
首先看他们对妙玉的总评:
护花主人总评:妙玉才德近于怪诞,故陷身盗贼。把妙玉最后的“陷身盗贼”归罪于她的“怪诞”?!
大某山民总评:妙玉与芳洁中,别饶春色,雪里红梅,正是此意。饶,是富有的意思。认为妙玉特别富有春色,因此栊翠庵的白雪红梅,正象征着妙玉。
读花人论赞中的《妙玉赞》:妙玉之劫也,其去也。去而何以言劫?混也。何混乎耳?所以卸当事之责,而重劫盗之罪也。何言乎卸当事之责。而重劫盗之罪也?妙玉壁立万仞,有天子不臣,诸侯不友之概;而为包勇所窘辱矣。其去也,有恨其不早者;而适芸林当事,劫盗闹事之日。以情论,失物为轻,失人为重;以案论,劫财为重,劫人为轻。相与就轻而避重,则莫若混诸劫。此贾芸林子孝妆点成文,而记事者故作疑阵也。不然,其师神於数者,其有劝之在京,以待强盗为结果乎!且云以胁死矣,而幻境重游,独不得见一面,抑为何也?然则其去也,非劫也。我故曰,殆(恐怕)易所谓见机而作,不俟终日者与!其来也,吾占诸凤,其去也,吾象诸龙。语云:天若有情天亦老,吾易之云:地如无陷地常平,此翁吾患其易老,此心吾见其常平。读花人的这一段评论有些费解。细细琢磨,他的意思是:妙玉实际上不是被劫,而是自己去了。为什么说她是自己去了,因为像她那样心高气傲(妙玉壁立万仞,有天子不臣,诸侯不友之概)的人,受不了包勇的窘辱,因而自己走了。为什么自己走了却说成被强盗劫了,这是作者为推卸当事者(即妙玉)自己的责任,加罪于强盗。他认为妙玉没有被劫的理由是:第一,她师傅会演天数,要她在京等候的结果难道是被盗劫?第二,说她死了,那她应该回到太虚幻境中去,但太虚幻境中没有。
我们再来看回后评批:
第17回妙玉刚进大观园时,护花主人的评批:妙玉父母双亡,不知何姓,其师亦不知姓氏籍贯,又已园寂。不知其平日用度、珍贵器皿、老嬷丫头,从何得来,实令人可疑。
第41回品茶栊翠庵时,护花主人的评批:刘姥姥极村俗,妙玉极僻洁。两两相形。觉村俗却在人情之内,僻洁反犯在人情之外。宁为姥姥,毋为妙玉。对妙玉私拉黛玉与宝钗在耳房饮体己茶的事,护花主人与所有读者一样,看出实质上是妙玉要邀请宝玉的,因为回目的标题就是《宝哥哥品茶栊翠庵,刘姥姥醉卧怡红院》。
第50回宝玉去栊翠庵要红梅事,护花主人评批:李纨厌妙玉为人,毕竟是正经人;黛玉拦住宝玉不要跟人,毕竟是慧心人。41回中,妙玉说宝玉,若独自一个来不给茶吃,何以红梅花宝玉一人去,偏能折来?且又去第二次,分送各人一枝。可见妙玉心中爱宝玉殊甚。前说不给茶吃是假撇清,此番分送红梅,亦是假掩饰。妙玉送宝钗黛玉梅花,两人不谢妙玉,转谢宝玉费心。文人深笔。
第 63回贾宝玉过生日时对妙玉特给贾宝玉的贺笺事,护花主人评批:别人生日,妙玉不贺,独贺宝玉芳辰;其意何居,其情可知,是文章暗描法。的确,与宝玉同一天生日的有薛宝琴、平儿、邢岫烟。别人的生日也许妙玉不知道,邢岫烟与她做了十年邻居,应该是老朋友了,怎么也不写个帖子祝贺一下?
第76回凹晶馆联诗一回,护花主人的评论只有一句:妙玉足成三十五韵,是仿昌黎《怪道士传》文法。《怪道士传》为唐朝韩愈撰写,查不到此书,不知什么意思。
第87回宝玉在惜春处碰到妙玉是《红楼梦》中宝玉与妙玉说话最多的一次,护花主人回后的评批也最多:妙玉一见宝玉,脸便一红,又看一眼,脸即渐渐红晕,可见平日钟情不浅。此时妙玉,已经入魔,夜间安得安静。园中路径,妙玉若不惯熟,岂能独到惜春处下棋?不过要宝玉引路,为同行之计。
第 109回,贾母生病,妙玉去探病事,护花主人评批:妙玉探望贾母,却是闲文,要紧处在闻知惜春住处,为异日遇盗埋根。
大某山民对此也有评批:细写妙玉服饰,绝是《玉簪记》上场打扮,否则如《孽海记·思凡》一出也。《玉簪记》,高濂著。写道姑陈妙常与书生潘必正爱情婚姻故事。《孽海记·思凡》叙述小尼姑不甘庵堂寂寞,私自下山的故事。
第111回,妙玉来找惜春,受包勇的阻挡。护花主人评批:妙玉是夜忽在惜春处住宿,以致被盗窥见,为明日被劫之由。数固有定,文亦有意。
对此大某山民评批:妙玉回身转去,婆子若不坚求,则妙玉必不进去;不进去则贼不见,不见则不劫,不劫则不死,飞来横祸,皆由婆子。可知凡有坚求者,必坚却之。
第112回妙玉被劫,护花主人评:妙玉被劫或甘受污辱,或不屈而死,作者虽阙疑不叙,然读画册所题“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四句,亦可想见其人。
对此大某山民评:宝、妙二人,玉各有瑕,僧尼相会,行所无事焉?初始情丝伴惹,偷儿早已知觉,故敢掳掠。呜呼,沙咤利之场,於兹再见。蚂蚁不钻无缝街,俚言可采。所谓“沙咤利之场”,出于一个典故:唐肃宗时,韩翊美姬柳氏,为蕃将沙咤利所劫,后得虞候许俊的帮助,与柳复合。故事见《太平广记》485页唐许尧佐《柳氏传》。后人因以沙咤利代指强夺人妻的权贵。宋王诜(晋卿)歌姬为势家所夺,王赋诗曰:“佳人已属沙咤利,义士今无古押衙。”即用此典。
另外还有两位评论妙玉的。一位是陈其泰(1800年~1864年),字静卿,号“琴斋”,别号“桐花凤阁主人”。他在《桐花凤阁评红楼梦》中对妙玉这样评点:妙玉既入空门,必无痴想。况是绝世聪明,久已打穿尘障。无如目中所见无一可人,唯有宝玉超然物表,不禁意洽心许。而又恨他是男子身。毕竟有嫌疑之介,故一经晤对,不觉心跳脸热,此非世俗怀春女子可比也。宝玉之自知非女,而又自恨是男,一段心事,正复相同。岂非黛玉之外,只有此人哉?
另一位是王瀣(1871年~1944年),字伯沆,号“冬饮”,民国年间著名教育家,学者。他在《红楼梦》批语中说:妙玉走火入魔一段,看官莫笑他。此即《孟子》所谓“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之所以然也;《易》言“利永贞”,亦系示戒辞,非可贵之人人者,何况妙玉!古来英雄不讳好色,亦是此意。儒家节欲,全在修己功夫,非久久不能得力。惟佛家以空为身,何处安此欲念哉?
这些清代的《红楼梦》评点家,因为处在《脂砚斋评石头记》版本流行之前,把 120回红楼梦作为一个整体来评点。对妙玉的孤高自许,孤癖性格,视贾宝玉为人间知己,都有比较统一的认识。但对于后40回写的“妙玉走火入魔”的情节及其最后被强盗劫走,受辱或不受辱而死的结局,却有些不同的看法。对走火入魔,有的认为是人之常情,做出原谅的解释(如王伯沆),有的认为她与宝玉的感情,是知己的感情而不是男女感情(如桐花凤阁主人)。对最后的被劫,读花人认为是作者的一种隐笔,不是被劫而是妙玉自己走了。总而言之,这些评点家们都认为“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说的是妙玉表面与内心的矛盾,表面上要洁要空,实际上不洁也不空。“可怜金玉质,终陷淖泥中。”最后被强盗劫走,是自己不洁不空、咎由自取的结果,一个出家人是不能有任何俗念的。这实在对妙玉太残酷。
从胡适开始,红学开始了一个新纪元,也出现了脂砚斋评本。新红学的一个最大的特点,是否定后40回,认为后40回是“高鹗的伪续”。这样一来,对妙玉来说,就没有了“走火入魔”与被劫,去掉了太露骨的爱恋贾宝玉的描述,没有了被强盗侮辱的不洁尾巴。但到底应该给妙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呢?有的人从“到头来,依旧是风尘肮脏违心愿”这句《红楼梦》曲词,认为贾家败落后,大观园的姐妹流落风尘。正像很多鸳鸯蝴蝶派的小说中常有把“怡红院”作为妓院的名称,一些自认为风流的妓女自称为“林黛玉”那样,而“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妙玉,必然也就流落烟花巷,当上了妓女,这就是对“风尘肮脏”的解释。但红学家们不这样认为。首先,一般读者,包括老点评家,都把“肮脏”理解错了,蔡义江先生与张锦池先生都认为:“这里的‘肮脏’一词,应读仄音,义同‘抗脏’,系‘婞直’之貌,即不屈不阿的意思;与俗语读平音,义同腌臜一词者并无关系。”后来发现了一新的脂评本,即靖藏本,上面有一条很乱的批语,经过周汝昌先生的整理拼凑,意思为妙玉流落“瓜洲渡口……红颜固不能不屈从枯骨”。虽然对靖藏本的真伪,红学界有争议,但很多人都认为这条脂批很有价值。从靖藏本批语来看,妙玉大概随着贾府的败落,也被迫结束了她那种带发修行的依附生活,被迫还俗,带着师傅的灵柩回乡,阻滞在瓜洲渡口,没奈何嫁给一个地方上的老年恶霸,也就是“屈从枯骨”了。刘心武先生更进一步编写了按这条脂批的故事,“枯骨”具体为忠顺王爷。这个忠顺王爷是个无耻的老年色鬼,宝玉向妙玉讨来送给刘姥姥的那只“成窑五彩小盖钟”成为故事的主要道具。妙玉为了救宝玉,献身给老年色鬼,最后在“瓜洲渡口”,像现代的“黑寡妇”人体炸弹那样在宝玉离开后引爆一箱炸药与“枯骨”同归于尽。
我不知道现代红学家们设计的妙玉的结局是否会胜过原后40回的描写。假如说后40回的“走火入魔”与“被劫”让人读了有些不舒服,那刘心武先生的“屈从枯骨”故事就像被人塞了一只苍蝇在嘴里似的难受。
我深信红楼梦的前80回,是曹芹圃综合、增删了石涛与朱赤霞写的《风月宝鉴》与曹寅写的《金陵十二钗》而成的,后40回是曹芹圃一人所写。由于前80回与后40回都是曹芹圃一个人完成的,因而前后是一致的,120回红楼梦是一个整体,绝不可能是后人高鹗所续。又因前80回有《风月宝鉴》与《金陵十二钗》底稿,而后40回没有,曹芹圃并不很理解《风月宝鉴》与《金陵十二钗》作者的本意,特别是深隐在很多诗词中的含意。致使不但后40回的文笔与诗意不如前80回,而且也有他对前面所创造的人物不很理解,因而给人物的一些结论有些勉为其难。这就是多年来导致红楼梦后40回到底是不是与前80回同一作者的问题会争论不休的缘由。
任何一个使妙玉“陷淖泥”的结局,都会让人有蛇足的感觉。前80回给妙玉的寥寥数笔,其实已经把妙玉的一辈子描写完了。妙玉出身高贵,不管是判词中的“金玉质”,还是品茶时的高级器皿,都说明妙玉的出身大大高于公侯家贾府。(沈从文先生考证过妙玉的古怪茶具,根本不是真的,只不过是作者随意杜撰,为了说明妙玉出身高贵并看不起贾府这公侯之家而已。)妙玉的幼年出家,有着不得已的苦衷。佛门应该是一个圣洁的处所,但看《红楼梦》里描写的出家人,哪一个是干净的?馒头庵的净虚,小尼姑智能,水月庵的智通,地藏庵的圆心,卖假药的王道士等等,没有一个是圣洁的。出家应该万事皆空,“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但这些和尚、道士、尼姑哪一个是“空”的?“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说的是佛门。佛门表面上是洁的、空的,可是既不洁又不空。但《红楼梦》的读者,包括一些红学家,却把这两句用到妙玉身上,说妙玉表面上要洁要空,实际上不洁不空,真冤哉枉也!妙玉并不是自己要出家,是不得已进入空门的。她这样一个出身高贵的人,却不得不在这种藏垢纳污地方讨生活。(也许她的师傅是比较高洁的,但也不能完全庇护她,邢岫烟不是说她“不合时宜,权势不容”吗?)幼小的妙玉不得已借以栖身的空门,对她这个“金玉质”来说就是一个“淖泥”。
妙玉被接进了大观园,她的进大观园也是不得已的。师傅死了,她没有了任何亲人,没奈何只得依赖荣国府这个贵族之家生活。她看不起这个“食腥膻,穿绮罗”的贵族之家,对她这个“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的“金玉质”,表现出来的只能是世人不能接受的“孤癖”。大观园中没有人喜欢她,理解她,她只有贾宝玉与林黛玉两个可以交往的人。品茶时其实只有宝玉与黛玉,宝钗不过是一个陪衬;与妙玉说话的只有宝玉与黛玉,宝钗没有说一句话。中秋夜联句其实也只有黛玉与妙玉说话,史湘云只是一个陪衬,爱说话的史大姑娘在妙玉跟前不发一言。她原本是应该生活在“红粉朱楼”中的“金玉质”,却只能在“青灯古殿”中虚度年华。还要“违心”地在“风尘”中挣扎。在这富贵的公侯之家,她实际上就像一块“遭泥陷”的“无瑕白玉”,与她心灵相通的王孙公子贾宝玉因为与她无缘而叹息。
庵堂就是“淖泥”,在大观园中孤独地在青灯古殿挣扎度日就是她的“风尘肮脏违心愿”。“淖泥”是无法污染“金玉”与“无暇白玉”的。不管在“淖泥”中沉沦多久,金子还是闪闪发光,无暇白玉还是晶莹剔透。妙玉就是这样一个陷“淖泥”而不染的人物。
但是,写后40回的曹芹圃把他爷爷创造的这个人物理解错了。曹芹圃把大观园理解为滚滚红尘中的天仙宝地了。认为心灵不洁,思想不空的妙玉在这天仙宝地中矫揉造作,却又暗恋宝玉,必须给她一个最不堪的下场,让强盗掳去。细读妙玉被强盗掳去的前后情节,其实是很不合理的。试想,怎么妙玉忽然与惜春那么近乎起来了?妙玉是个诗人,惜春连作诗也不太会,品茶时没有惜春,送红梅也没有惜春。妙玉孤高自许,很少出栊翠庵,怎么忽然那么要东跑西颠地找贾惜春了?妙玉根本看不起贾母,品茶时勉强敷衍一下贾母,根本没有理这个众星捧月似的老太君。怎么后40回对贾母那么热情了?巴巴地来探病。一切的一切,就是说妙玉是来找死路了。曹芹圃费尽心机给妙玉营造一个被强盗抢劫的“淖泥”。
近代红学家当然很不喜欢曹芹圃给妙玉设计的“淖泥”,深信妙玉是为了挽救知己贾宝玉,不惜自己的“金玉质”,献身“枯骨”,或像侠女那样,与“枯骨”同归于尽。要是让大师金庸先生来写这样一个侠女,也许还有看头;但也只不过是金庸式的江湖小说,决不是《红楼梦》。
我在前面的文章中曾经说过,曹寅从小受到康熙的宠信,身负织造与帮助皇帝监督江南汉族文人的重任。但曹寅喜欢与江南文人在一起饮酒、诗词唱和,不喜欢满人官僚,心灵上感到没有出路,常有逃避现实的思想,从而创造了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等形象,创造了贾府与大观园两个世界。贾府被男人(满人)霸占着,大观园供贾宝玉与未出嫁女人(汉人)作为避难之所。但是大观园受贾府的制约与供养,离不开贾府。曹寅喜欢寺院,在楝亭诗钞中有不少描写寺院的诗。其《夜雨宿玉山寺》在描述了夜雨的情景后想象自己寄情于万物之外,“茫茫寄眼虫天外”。在《题周雪客庐山托钵图》中,曹寅希望自己将来“流光不羁马,即事入林鹿。终期卧名山,逍遥采芝术。”也就是说,将来自己生活在名山中与林鹿为伍,逍遥于采灵芝的活动中。在《宿龙潭定水庵阅案上华严有感题壁》,曹寅甚至想留住在庵中,“望中生住想,歇去觉闲痴”。寺庙、僧侣常常与梅花分不开,画家渐江和尚自称“梅花和尚”,也喜欢画梅花。曹寅曾为渐江和尚的画题辞(见《题胡静夫藏僧渐江画》),其诗《苍翠庵看梅》可与贾宝玉到栊翠庵向妙玉乞梅花的诗《访妙玉乞红梅》媲美。
苍翠庵看梅[2]
经年不浪出,孤策自逍遥。野寺弥春旭,清霜湿半桥。护垣丛竹老,念佛炷香销。 閴 户无尘迹,繁红太寂寥。 蓓蕾迎年破,双株隔院开。气先正月雨,绿厚一身苔。难老成佳匹,空香合笑胎。幽栖还琢炼,须趁月明来。
在曹寅交往的人中还有一个重要的出家人,就是石涛,他与曹寅是诗友。曹寅写《金陵十二钗》,用大观园中的女诗人来喻他的一些汉族诗人朋友,那么,他一定不会忘记要写一个出家的女诗人妙玉。笔者不能说曹寅写的妙玉就是石涛,但创作妙玉时有石涛的影子是可以肯定的。石涛是靖江王朱亨嘉的王子,真真实实的“金玉质”,他的幼年出家完全是被迫的。他的艺术造诣也的确够得上“气质美如兰,才华阜比仙”。石涛为了生活,栖身寺庙,周旋于达官贵人与市井商人之间,甚至曾受到康熙的召见。但他落落寡合,寄情于山水之间,用绘画与诗词抒发自己感情,真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一块真正的“无暇白玉”。
[1] (清)曹雪芹,高鹗.红楼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2] (清)曹寅.楝亭诗钞[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