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别、身份、文化——论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

2012-08-15 00:47刘保安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2年3期
关键词:狄金森男权身份

刘保安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外语系,广东广州510507)

性别、身份、文化
——论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

刘保安

(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外语系,广东广州510507)

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主要包括女性身体、珠宝、女性服装、疑问句、女性叙述者、花草、河流、小船等,展现的是诗人作为女性和女性作家被忽略的一种身份。性别意象是男权社会的产物,也是宗教压抑的结果。因此,可以说狄金森诗歌中的女性意象折射出19世纪美国的历史、文化、政治、法律和经济状况。

狄金森;诗歌;性别;意象;文化

生活在19世纪的美国女诗人狄金森在世时面临着宗教和男权社会的双重压力。她反对宗教,质疑上帝和天堂;她抗争男权社会,为女性的权利和女性作家的合法性而斗争。狄金森的诗歌中呈现出一种典型的女性意象,这种女性意象是女性身份的特有标记,并深深地烙下了文化的印记。笔者在此拟以女性主义批评理论为切入点,对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予以梳理,旨在展现狄金森对男权社会和宗教的反驳以及诗人的矛盾心态。

无论是在西方还是在中国,女性低下的地位都有着悠久的历史,是长期积淀的结果。长期以来,女性被剥夺了社会关系中的各种权利。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女性和女性作家采取了许多反抗方式。女性作家所使用的女性话语就是其中之一。女性作家使用特殊的话语写作,以求恢复她们在社会中应有的地位和权利。狄金森诗歌中的女性意象就是如此。

人的性别包括生理性别,体貌性别和社会性别(或文化性别)。[1]368由于社会性别是心理、文化和社会长期积淀的结果,“因此,它绝不是男女之间的一种对等或对应概念,相反它表现的是一种不对称的、不平等的两性社会关系。”[1]368男性和女性在社会关系中的地位是扭曲的,天平的砝码往往是向着男性倾斜的。作为女性和女性作家的狄金森对社会性别十分敏感,同时社会性别问题也是她必须面对的问题,因此,狄金森的诗歌中的性别意象俯拾皆是,就连“狄金森反对上帝的争论在一定程度上是通过性别建构的。”[2]479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具有深刻的文化内涵,指涉当时美国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法律、宗教等。

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主要包括女性身体、珠宝、女性服装、疑问句、女性叙述者、花草、河流、小船等。性别意象展现的是诗人作为女性被忽略的一种身份,性别意象是男权社会的产物。狄金森在一首诗中曾这样写道:“一根单独的肉体螺钉/就能固住灵魂/对于我,那代表神圣/在我的身边是面纱”(J 263)[2]510狄金森在其诗歌中曾明确表示,灵魂高于肉体,肉体只是人类灵魂的外衣,人死后灵魂将会获得永生(J976)(J712)。她还强调灵魂的庄严,认为灵魂是一件庄严的东西(J483)。在这首诗中,狄金森认为,灵魂是神圣的,女性的肉体也是神圣的。揭开神秘的面纱,女性的肉体将会展现出来。因此,我们可以认为,面纱是女性身体意象,面纱与肉体紧密相连。

狄金森诗第493首以女性佩戴的珠宝作为女性或妻子的身份,珠宝是性别意象。女性一旦戴上珠宝,告别纯真的少女时代,迈向婚姻的殿堂,男性对女性的束缚就开始了,女性就失去了自由,其肉体和灵魂将被丈夫牢牢控制。

第709首中以女性服装作为性别意象:“发表,是拍卖/人的心灵——/贫困,批准/这种腐败行径//也许,只有我们,宁愿/从我们楼阁的斗室/一身洁白,去见洁白的上帝——/也不用我们的‘白雪’投资——//思想,属于/给予思想的人——/就向他,体现思想的灵魂——/出售高贵的歌声——//经营,应该做/圣神美德的商贾——/切不可使人的精神/蒙受价格的耻辱——”[3]207“一身洁白”是典型的女性标记,与狄金森爱穿白色服装十分吻合,而“阁楼的斗室”十分符合狄金森长期隐匿和自我封闭的生活状况。“一身洁白”是新娘的标志,狄金森在给其“导师”的信中曾写到:“如果我一身洁白地走来,你会对我做什么?”[4]64“一身洁白”这个意象暗含着女性的卖淫。在狄金森看来,出版是一种出卖精神的行为,出卖“高贵的歌声”是对精神美德的亵渎。从性别意象上讲,拍卖“等于卖淫,一种对一身圣洁的(性)出卖。”[2]513狄金森在世时不愿发表自己的作品。她曾宣称:“与其将我的诗公之于众,不如先让我当众脱光衣服。”[2]513这一观点“与将出版等同于为了此岸世界而出卖彼岸世界(洁白的上帝)的宗教意象是一致的。”[2]513

应当指出的是,狄金森的诗歌是一种复合体,深深地打上了时代的烙印。这首诗中不乏经济学意象,诗中的拍卖、投资、出售、经营、商贾、价格都是经济学词汇。这些经济学意象与狄金森的家庭影响密不可分,狄金森的父亲曾任阿默斯特学院的财务主管三十余年。诗人借用经济学意象旨在与其作品形成鲜明的对照。作品是精神产品,商品是物质产品。作品是作家思想的产物、灵魂的结晶,商品是商贾出售的物质产物,只有在交易中才能体现出价值。人类的精神财富决不能与商品等同,精神财富是无价的,物质财富是有价的。这首诗中还有一些宗教意象如上帝、心灵、灵魂、神圣等。宗教意象则与当时所盛行的加尔文教紧密相关。尽管狄金森不信奉宗教,然而,可以看出,无论是外部还是家庭浓烈的宗教氛围都对她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在狄金森的笔下,上帝是洁白的、纯洁的,犹如身着洁白服装的少女。

狄金森的另一首诗也使用了类似的意象:“我说——那是——一件庄严的事情——/做一名——白衣——女子——/并带着——如果上帝认为我合适——/她的无暇的神秘——”(J271)[5]180诗中的“白衣女子”与“一身洁白”一样,是女性身份的象征。这里的“白衣女子”是新娘的服装,是女子走向婚姻殿堂的一种标记。“白衣女子”也是狄金森诗歌中女性话语的体现。狄金森的诗歌具有明显的女性话语,在词汇使用方面,“女性多使用形容词和带有颜色属性的词汇。”[1]383

第208首中,女性的胸衣是一个性别意象:“一片红晕生动地浮上她的脸颊——/她紧身的胸衣在一起一伏——/她温文尔雅的言谈也变得结结巴巴——/像是男人们喝醉了酒——”[6]33诗人以女子通红的面颊、一起一伏的胸衣和结巴的言谈将初入爱河的羞涩的少女形象描绘得淋漓尽致。

有的学者指出,“句法结构方面,女性常使用反意疑问句来征求男性的认可,而不是采取某一立场。”[1]383显然,这是女性作家的特有的一种谦卑。摄于男性权威,在没有征得男性同意的情况下,女性往往含糊其辞,不敢表明自己的立场。因此,狄金森在其诗歌中往往只是呈现,并不敢给出明确的答案,甚至显得模棱两可或十分矛盾。难怪有的学者对狄金森的诗歌做出这样的评价:“狄金森似乎是要说出又好像要收回;要主张又要放弃;要渴望又要谢绝;要提供又要收回;要宣称又要否认;要防御又要攻击;要得到又要失去;要定义又要避开定义。”[2]463实际上,狄金森表面上的矛盾或者模棱两可是一种有效的艺术和策略。我们知道,疑问句包括反意疑问句。由于狄金森的句法精简,她常常使用一般疑问句提出问题。在215首中,诗人以提问的方式质疑天堂:“什么是,‘天堂’——/谁居住在那里——”她还质疑伊甸园里是否快乐:“在‘伊甸园’里——/那里,是否永远欢快——”[3]60另一首诗也是如此:“天堂是医生吗?”“天堂是财政大臣吗?”(J1270)[3]259

有的学者认为,“女性话语经常有浩瀚的包容性,其多重语意往往模棱两可,令人难以确定。”[1]383狄金森诗歌中语意的模棱两可,使其诗歌更具神秘色彩,令人费解。狄金森的第1090首就是如此:“我害怕拥有一个肉体,/我害怕拥有一个灵魂,/深刻的、不稳定的财产,/拥有,但是不能选择。//双重财产,随便传承/给一个没有疑心的继承人/在不灭瞬间的公爵/上帝,为一个边境。”(J1090)[2]498诗人是否不想拥有身体和灵魂呢?回答是否定的。狄金森热爱生活,热爱生命,而且她还追求精神层面的东西。她害怕拥有的身体和灵魂是一个不能继承公爵头衔的女人的身体和灵魂。在美国法律中,“继承人”和“公爵”都是男性继承人,与女性无缘。诗人害怕拥有女性的身体和灵魂实质上是对女性身份的否定,对男性身份的挑战,更是对法律的质疑和挑战。作为男性的附属品,女性往往被排除在社会之外,她们被剥夺了所有的社会权利,剩下的仅仅是义务和责任。这首诗向读者展现了两个深刻的问题,一是在宗教统治之下,自我身份的丧失,这个自我身份包括男性和女性;二是一个女人在社会关系中尤其在与男人的关系中女性身份或自我身份的丧失,女性仅仅是男性的一半。正如有的学者所言:“这首诗使人们想到这样的问题,即一个自我在多大程度上能在上帝之下真正拥有自我;一个女人在与男人的关系中在多大程度上能真正拥有她自己;以及美国身份在多大程度上通过所有权、所有物和继承而建立起来。”[2]499

女性叙述者是狄金森诗歌中特有的一种性别意象。第251首以小女孩的语气描写自己因惧怕上帝的责骂而不敢去采摘甜蜜的草莓。第413首以小女孩的口吻展现宗教对人的压抑。第461首以女性的口吻叙述自己由少女将要成为妻子的瞬间。第613首以小女孩被关在储藏室展现女性失去自由的状况。其他女性叙述者的诗还有第186首、285首、288首、425首、593首等。由于女性在19世纪的美国社会生活中不为人注目,因此,女性叙述者给狄金森留下了广阔的空间,她以此自由地抨击男权社会和宗教对人性的扭曲和压抑。女性叙述者是狄金森诗歌的一种叙事策略。

狄金森还用花草意象象征女性。狄金森诗歌中的女性多是传统意义上的淑女形象:善良、温柔,懦弱。第35首中,玫瑰是女性意象。玫瑰花儿漂泊流离,不被人正眼视之,无依无靠,最后默默凋谢。诗人借写玫瑰花儿展现了女性的悲惨命运。花儿再三拒绝蜜蜂的频繁登门拜访,但是花儿最终还是被蜜蜂征服,为蜜蜂宽衣解带(J213)。面对凶残的蜜蜂(男性的象征),玫瑰(女性意象)无能为力,任凭蜜蜂的摆布。最后,蜜蜂“残忍地摧残了‘盛开的红玫瑰’,并把她一口吞到肚里”(J1154)。第206首中的花也是女性意象,象征女性善良、温柔、宽容的品格。尽管花儿(女性)不欢迎蜜蜂的求爱,但是却能宽容地理解蜜蜂频繁地登门求爱。第1339首写蜜蜂驱车奔向玫瑰,玫瑰欣然接受蜜蜂的求爱,然而,蜜蜂在得到肉体的满足之后随即离去,而玫瑰却还陶醉在欢乐之中。诗人以玫瑰象征多情的女子,以蜜蜂象征负心汉,以此真实地再现了女性低下的社会地位。

第162首中的河流是女性意象,大海是男性意象,条条溪流终将汇入大海。可见,女性是渺小的,男性是宏大的。诗人用十分谦卑的口吻征求对方:“我的河在向你奔来——/欢迎么?蓝色的海!”尽管女性叙述者鼓足了勇气,然而明显底气不足。女性叙述者的谦卑最后变成了奉承、祈求的口吻:“哦,慈祥的海啊——/我的河在等待回答——/我将从僻陋的源头/带给你一条条溪流——/说啊,接受我,海!”[3]43男性如果不接受求爱,女性则无法生存。狄金森诗歌中的女性这样的求爱方式折射出的是19世纪男性一统天下的社会状况。

第249首的小船是女性意象,大海是男性意象。因为爱情的力量,女性(小船)不畏暴风雨,勇往直前地驶向大海:“暴风雨夜,暴风雨夜!/我若和你同在一起,/暴风雨夜就是/豪奢的喜悦!//风,无能为力——/心,已在港内——/罗盘,不必,/海图,不必!//泛舟在伊甸园——/啊,海!/但愿我能,今夜,/泊在你的水域!”[3]69诗人以短促的诗行真实地再现了“诗中人”亟不可待地投向心上人怀抱的心情。这首极具浪漫主义情怀的诗颇具现实主义的特征,真实地展示了女性对男性的依附,男性是女性的港湾——“避风港”。同样的意象也体现在第368首中,诗人首先再现了“诗中人”对爱情的满足:“我是——属于你的——/你这港湾——对我这条小船——已足也——”接着描写了“诗中人”奔向大海的决心:“尽管在涛涌的海里我们的小船会颠簸——/那也胜于——我独自在岸边停泊。/我们的小船——宁愿负重——荡在海里——/也不愿去到‘芬芳的小岛’——/如那儿没有——你的作伴——”[6]54女性的谦卑是狄金森诗歌的一个重要模式,而女性对爱情的渴望则构成狄金森诗歌的另一个重要模式。狄金森诗歌的这些模式深深地烙上了时代的印记。

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展现的是女性身份,而这个女性身份与男权社会对女性身份的扭曲和宗教的重压密不可分。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是对男权社会和宗教的一种反抗,是诗人失去自我身份的一种呐喊。狄金森在其诗歌中既以特有的方式彰显女性身份,渴望自己拥有男性身份,同时也向男性身份发难。因此,狄金森诗歌中的性别意象真实地再现了男尊女卑的社会现实。可以说,狄金森诗歌中的女性意象折射出19世纪美国的历史、文化、政治、法律和经济状况。研究狄金森的诗歌有助于我们更好地把握19世纪美国的文化史、政治史、宗教史、法律史和经济史。狄金森具有极强的反叛个性,但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狄金森对男权社会及宗教的抗争只能是默默的、含蓄的。诚如她所说的:“要讲出全部真理,但不能直说”(J1129)可见,狄金森诗歌中的女性意象是隐匿的象征,与其成年后的生活状况颇为吻合。狄金森以这种隐匿的、含蓄的、拐弯抹角的方式构成了自己独具个性的叙事策略。这种叙事技巧为其诗歌创作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和想象的余地,也使其诗歌增加了某种神秘色彩,呈现出复义性乃至晦涩性。当然,狄金森的诗歌是多样性的,她有时含糊其辞,有时则明确地阐明了自己的观点;有时小心翼翼,有时则大胆质疑、大胆反驳。

[1]赵一凡,张中载,等.西方文论关键词[M].北京:外语教学研究与出版社,2010.

[2]萨克文·伯科维奇.剑桥美国文学史[M].第四卷.李增,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0.

[3]狄金森.狄金森诗选[M].江枫,译.西安: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

[4]刘守兰.狄金森研究[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6.

[5]狄金森.狄金森诗选[M].蒲隆,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6]狄更生.狄更生诗歌精选[M].王晋华,译.太原:山西出版集团·北岳文艺出版社,2010.

Gender,Identity and Culture:On Gender Imagery in Poems of Dickinson

LIU Bao-an
(Department of Foreign Languages,Guangdong Teachers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Arts,Guangzhou,Guangdong 510507,China)

Gender imageries in Dickinson’s poems include female body,jewelry,female clothes,the interrogative sentence,female narrator,flowers,grasses,rivers and boats and they display the neglected identity of Dickinson as a woman and female writer.Gender imagery is the product of the patriarchal society and it is also the result of the religious oppression.So we can say gender imageries in poems of Dickinson reflect the conditions of history,culture,politics,law and economy in the 19thcentury America.

Dickinson;poetry;gender;imagery;culture

I712.472

A

1008—7974(2012)03—0067—04

2011—10—06

刘保安(1962-),河南西平人,广东外语艺术职业学院外语系教授。

林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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