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勇
(泰山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山东泰安 271021)
现代汉语里,助词“着”“了”的语法分工是明确的,基本不会混用,“着”主要表“动作持续”,“了”主要表“动作完成”。但是,助词“着”“了”的汉语史演变过程却不是这样的。王力(1958,1989)曾指出,直到元代,“着”和“了”的语法分工还是不明确的。有时候,“着”表示行为的完成,等于现代汉语里的“了”;有时候,“了”又表示行为的持续,等于现代汉语里的“着”;有时候,甚至“着”“了”并用,到明代以后,特别是17世纪以后,“着”“了”才有明确分工。[1]赵金铭(1979)则认为,中晚唐时期“着”“了”的语法分工就已经明确。[2]梅祖麟(1988)认同赵金铭的观点,不同意王力的看法。认为,北方方言从晚唐开始,“着”“了”一直有明确的分工。梅氏为了证实自己的观点,还翻检了宋元时代北方的白话文献,没有发现“着”“了”混淆的现象。[3]但是,曹广顺(1995)指出,在元末明初以前,一直有助词“着”“了”混用的例子。[4]综合以上观点来看,研究者的意见并不一致,我们有必要重新梳理近代汉语助词“着”“了”的研究,尤其是元代汉语助词“着”“了”的研究,详细审察助词“着”“了”需要继续深入研究的问题。
汉语历史演变中“着”表现出的语法功能和语法意义,前人已经做了很多研究,尤其是学者们在勾勒“着”的历时演变轨迹时详尽地列举了“着”的用法及语法意义。吕叔湘(1980)对于现代汉语“着”的用法和意义的描写是较为全面和较为权威的。吕氏认为,现代汉语“着”是表示动态的助词,紧接动词和形容词之后,具体用法和语法意义是:(1)用于动词后,表示动作正在进行。(2)用于动词和形容词后,表示状态的持续。(3)用于存在句,表示以某种姿态存在。(4)用于“动1+着+动2”,构成连动式:a.动1表示动2的方式; b.动1和动2是手段和目的关系;c.动1正在进行中出现动2的动作。(5)形+着+数量。(6)动/形+着+点儿,用于命令提醒等。[5]以上(1)(2)(4)是助词“着”的历时研究所关注的重点。
从现代汉语出发,表示持续体的助词“着”的历时研究是近代汉语研究的重要课题。王力(1958)、太田辰夫(1958)、赵金铭(1979)、志村良治(1984)、梅祖麟(1988)、蒋绍愚(1994)、曹广顺(1995)、孙朝奋(1997)、张赪(2000)、吴福祥(2003)等学者都进行过相关研究。
赵金铭(1979)指出,现代汉语的动词词尾“着”在唐代已经产生,经历了三个阶段:介词化的动词“着”;类似副词的弱化动词“着”;动词词尾“着”,表示持续状态。[2]这种看法得到了梅祖麟(1988)的认可。
梅祖麟(1988)认为,汉语方言里虚词“著”有三种用法:(1)方位介词。(2)持续貌词尾。(3)完成貌词尾。同时指出宋元江南白话文献里有完成貌和持续貌“著”的用例。例如:
(1)只见老大,忽然死著,思量来这是甚则剧,恁地悠悠过去了。(《朱子语类辑略》,210)
(2)宋江写著书,送这四人去梁山泺寻着晁盖去了。(《宣和遗事》元集)
(3)若不实说,便杀著你。(《三国志平话》卷中,404)
以上为完成貌“著”字用例。
(4)人心平铺著,便好。若作弄,便有鬼怪出来。(《朱子语类辑略》,11)
(5)却说齐王自孙子破魏之后,持著那孙子英勇……(《七国春秋平话》卷上,88)
(6)见一人托定金风盘内放著六般物件。(《三国志平话》卷上,348)
以上为持续貌“著”字用例。
梅氏由是得出结论:在“坐”类静态动词后面的“著”字是吴语持续貌“著”字的来源;在“送”类动态动词后面的“著”字是完成貌的来源。[3]这个看法为我们判定“着”的用法和意义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参考。
蒋绍愚(1994)的观点同样能为我们判定“着”的用法和意义提供参考。他认为“着”前的动词可以分为两类:(1)与处所有关的动词,可以出现在“动+介+处所名词”格式里。这种动词有两类:A.静态动词。如“坐、放、藏、盛”等,其后的“着”可以译为“在”,如“坐着膝前”。B.动态动词。如“送、度、抛、泻”等,其后的“着”可以译为“到”,如“送着寺中”。(2)与处所无关的动词,不可以出现在“动+介+处所名词”格式里。这种动词有两类:A.可持续动词。如“占、记、看”等。B.不可持续动词。如“逢、道、探”等。蒋氏最后的结论是:动(1)A、动(2)A等持续动词后面的“着”是持续貌词尾的来源,动(2)B等不可持续动词后面的“着”是完成貌词尾的来源。[6]
冯春田(1992)对《朱子语类》做了专书研究,认为《朱子语类》中的“着”是助词,描写了“着”的主要用法:1.“着”表示结果。(1)用于V着,表示动作行为的一种涉及性结果,相当于“到”或“得”。(2)用于V着O,“V着”表示对事物的某种动作行为的涉及性结果。“着”表示动作对事物的一种“触及”。2.“着”表示情貌。(1)用于V着,可以分为两类:a.V着作主要谓语,“着”表示呈现某种状态,或表示某种状态的存在,又表示动作行为的持续。b.“着”处在连动式的第一项动词后,表示第二项动词动作行为的状态或方式。(2)用于V着O,表示动作行为的状态。可以分为三类:a.独自成句,表示呈现某种状态或状态的持续。b.V着O在连动式里表示后一动词所代表的动作行为的状态或方式。c.动结式+着+宾,表示状态。(3)用于A着,可以分为两类:a.A着O,表示呈现某种状态。b.A着O用在动词前或作为复句的前一个小句,表示动作行为状态,也可以说是表示动作行为的方式。[7]
曹广顺(1995)主要研究了动态助词“着”的历时发展演变。认为,近代汉语的“着”主要是介词和动态助词。
(一)介词“着”主要表示动作使物体所及的处所。例如:
(1)帝闻而恶之,以为狂言,命锁着一室。(拾遗记,太平广记,卷91)
(2)婢惊曰:瓮中有人!妇人乘醉,令推着山下。(广异记,太平广记,卷460)
(二)动态助词“着”的用法主要有:(1)主要表示动作状态的持续。(2)表示动作完成或获得结果。(3)用于“动1+着+动2”进行态格式。前三种用法均在唐代就已经出现。(4)用于“形+着+动”进行态格式。这种用法在宋代出现。例如:
(3)主薄因以函书掷贾人船头,如钉着,不可取。(神仙传,太平广记,卷71)
(4)客尝于饮处醉甚,独乘马至半路,沉醉,从马上倚着一棵树而睡。(原化记,太平广记,卷435)
(5)行背曲江谁到此,琴书锁着未朝回。(贾岛:田将军书院,全唐诗,6686页)
以上为持续貌“着”字用例。
(6)有村正常夜渡桥,见群小儿聚火为戏,村正知其魅,射之,若中木声,火即灭,闻啾啾曰:射着我阿连头。(酉阳杂俎,太平广记,卷369)
(7)乞取池西三两竿,房前栽着病时看。(王建:乞竹,全唐诗,3431页)
(8)自说孤舟寒水畔,不曾逢着独醒人。(杜牧:赠渔父,全唐诗,5999页)
以上为完成貌“着”字用例。
(9)旧墓人家归葬多,堆着黄金无处买。(王维,北邙行,全唐诗,3375页)
(10)雨来风静绿芫藓,凭着朱阑思浩然。(褚载:题宛陵北楼,全唐诗,7993页)
(11)皇帝忽然赐匹马,交臣骑着满京夸。(长兴四年讲经文,敦煌变文集)
以上为进行态“着”字用例。[4]
可以看出,学者们对助词“着”的用法和意义的历时研究大多基于吕叔湘(1980)的认识。
宋金兰(1991)从语言接触的角度对助词“着”和阿尔泰语词尾的对应关系作了一番考察,主要从“着”的以下用法进行比较。(1)表示动作的持续或进行。(2)表示两个动作同时进行,动作1是动作2的方式。(3)表示动作的完成。(4)表示处所。(5)表示动作所及的对象。(6)表示随同的人或物。(7)表示行为的目的。(8)表示被动。(9)表示动作的趋向,相当于“于”、“向”等。(10)表示行为所凭借的工具。(11)表示祈使语气。[8]宋文对助词“着”的用法和意义的描写比较全面详尽,但也存在一个问题:文章中的语言比较所涉及到的汉语和阿尔泰语的例子不是来自同一时代,而且也看不出阿尔泰语对同一时代或后一时代汉语的影响。所以,这篇文章的结论就不那么可靠。
吕叔湘(1980)指出,现代汉语“了”是助词,有了1和了2之分,具体用法和语法意义是:(1)用于“动+了1+宾”,表示动作的完成。(2)用于“动+宾+了2”,了2在句末,肯定事态出现了变化或即将出现变化,有成句的作用。(3)用于“动+了1+宾+了2”,既表示动作已经完成,又表示事态有了变化。(4)用于“动+了”。(5)用于“形+了”。(6)用于“名词、数量词+了2”,表示已经或将要出现某种新情况。[5]近代汉语研究中,表“动作完成”的了1的研究成果较多。
从现代汉语出发,上溯到近代汉语,表完成体的助词“了”的历时研究是近代汉语研究的重要课题。王力(1958)、太田辰夫(1958)、赵金铭(1978)、潘维桂、杨天戈(1980a、1980b、1984)、梅祖麟(1981、1999)、刘勋宁(1985)、曹广顺(1995)、吴福祥(1998)、杨永龙(2001)等学者都进行过相关研究。除此之外,学者们在勾勒完成体“了”的历时演变轨迹时详尽地列举了助词“了”的用法及语法意义。
潘维桂、杨天戈的系列论文描写了魏晋南北朝到宋元时期“了”的演变轨迹。潘维桂、杨天戈(1980a)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了”的主要用法有:(1)动词,表示“完成”、“终结”义。(2)副词,表示“全然”、“完全地”义。(3)动词,表示“明白”、“领悟”义。(4)形容词,“了”或“了了”,表示“聪明”、“清晰”义。[9]潘维桂、杨天戈(1980b)认为,唐五代新增:(1)时间副词+了。(2)动+宾+了。[10]潘维桂、杨天戈(1984)认为,宋元时期“了”的主要用法是:1.动词,作补语,表示“完成”“终结”义。2.虚词,(1)唐五代句末“了”“也”连用残留。(2)动词重叠形式+了。[11]
梅祖麟(1981)讨论了“动+宾+了”的来源。认为,南北朝时期,“动+宾+完成动词”结构已经出现,用“毕、讫、已、竟”等动词表示完成。唐朝,“了”成为最常用的表示完成的动词,形成“动+宾+了”结构。唐宋之际,“了”字前挪,形成“动+了+宾”结构。[12]
刘勋宁(1985)通过现代方言与历史文献的比较,认为,“了2”来自“了也”的合音。刘氏对陕北清涧,山西临汾、洪洞、文水、平遥等方言中“了2”与“也”在读音上存在平行对应关系的揭示颇具说服力。[13]
冯春田(1992)对《朱子语类》做了专书研究,认为,《朱子语类》中的“了”是助词。描写了“了”的主要用法:(1)动+了,表示动作行为的完成或成为现实。可以分为a.V了;b.V了O两类。(2)动结式+了,可以分为a.Vc了;b.Vc了O两类。(3)形+了,表示某种状态变化,可以分为:a.A了;b.A了O两类。(4)“了”字用在句末,可以分为三类:a.谓语是动/形+了,表示出现了某种状态或行为的变化。b.谓语是动+宾+了。c.“了”所在的句子或处在修饰语的位置,或作复句的前一分句,均表示动作行为的实现或成为现实。(5)词后了+句后了,既表示动作行为的完成,又表示情况或事态有了变化。[7]
曹广顺(1995)研究了助词“了”的历时发展演变。认为,1.汉代以后,动词“了”有了“终了”、“完毕”义。从中晚唐开始虚化,表示完成貌。从北宋开始大量出现动态助词“了1”,出现“动+了+宾”格式。2.唐五代“动+(宾)+了”格式出现,用于句末。宋代是事态助词“了2”最终形成的时期。南宋出现“动+了1+宾+了2”格式,标志“了2”演变过程的结束。[4]
吴福祥(1998)对“动+了+宾”格式的来源和完成体助词“了”的产生重新作了解释。认为,“了”先在“动+了”格式里虚化为动相补语,然后带上宾语就形成“动+了+宾”格式,最后,“动+了+宾”格式中的动相补语“了”进一步虚化变成完成体助词。[14]
杨永龙(2001)讨论了《朱子语类》中助词“了”的各种用法,同时对有关“了”的来源问题提出一些看法。指出,现代汉语“了”的各种用法在《朱子》中基本上都已经出现(有些格式《朱子》中未见,如“动+了+趋”),而《朱子》中的有些用法在现代汉语中已经消失。认为,“了”的虚化程度和语法功能与“了”所在的句法结构、“了”所在的事件类型、动词或动词短语的情状类型、动词的意义类型以及“了”所在句子的时制类型有关。[15]
以上学者对助词“了”的用法和意义的历时研究大多还是基于吕叔湘(1980)的认识。
宋金兰(1991)从语言接触的角度对助词“了”和阿尔泰语词尾的对应关系作了一番考察,主要从“了”的以下用法进行比较。(1)表示动作已经完成。(2)表示动作(情况)将要进行(出现)。(3)表示在一个动作后出现另一个动作,前一个动作可能是已经或将要进行的,也可能是一种假设。(4)表示动作正在进行,或动作持续的时间。(5)表示动作(情况)开始进行(出现)。(6)表示行为的目的,这类“了”常跟动词“来”、“去”结合使用。[8]宋文对助词“了”的用法和意义的描写比较全面详尽,但也存在一个问题:文章中的语言比较涉及到的汉语和阿尔泰语的例子不是来自同一时代,而且也看不出阿尔泰语对同一时代或后一时代汉语的影响。所以,这篇文章的结论就不那么可靠。
从文章开始处可以看出,王力(1958,1989)、赵金铭(1979)、梅祖麟(1988)、曹广顺(1995)等学者争议的焦点在于元代汉语助词“着”“了”是语法分工不清的问题还是用法相混的问题。所以,我们有必要重点梳理元代汉语助词“着”“了”的研究。由于元代汉语涉及到一个或多或少影响汉语发展演变的蒙汉语言接触的历史背景,我们把元代汉语助词“着”“了”的研究分成以下三部分来综述。
何乐士(1992)认为,元代的“着”是助词,表示动作行为的持续状态。主要用法有:(1)动+着(的)。(2)动+着+宾。(3)动+着+宾+动(宾)。(4)动1+着+兼语+动2。(5)形+着。[16]何乐士(1992)同时研究了《关汉卿戏曲集》中的“了”,其主要用法有:(1)动+(补)+了+宾,表示一种尚未实现的完成貌状态。(2)动+了,表示动作的完成状态。(3)动+宾+了,表示“动宾”所代表状态的存在或出现。(4)动+补+了,虚化为语气词。(5)形+了,表示某种状态的出现或完成。[16]祖生利(2002a)指出,(1)“了来”、“了也”、“了有”、“了有来”等助词组合连用,与“了”一样都表示过去时。(2)“了”是元代标准汉语里的时间助词,主要表示完成体的意义,也兼表时的功能。[17]李崇兴(2005)指出,(1)元代汉语的“着”产生了方式化用法,成为方式语的标记。(2)介词+着。[18]祖生利(2007)认为,(1)元代标准汉语里,助词“着”表示进行体的意义。(2)元代蒙式汉语里,助词“着”表示共时的意义。[19]杨永龙(2002)认为,元末明初的“着”有时用作先时助词,表示祈使或愿望。[20]祖生利(2008)认为,元代汉语“者(着)”是句末语气助词,表示祈使语气。[21]李崇兴(2009)持相同观点,认为,元代北方汉语的“着”有时用作语气助词,表示祈劝语气。[22]
祖生利(2007,2009)认为,元代的“蒙式汉语”是指元代蒙古人所说的一种汉语民族变体,是元代强烈的语言接触的产物之一。以北方汉语为上层语言,但语音、词汇和语法都受蒙古语底层的影响。是一种中介语,主要用于蒙古人和汉人之间的语言交际。[19]主要语料有元代白话碑文、《元典章》、《通制条格》、《蒙古秘史》等直译体语料。
元代“蒙式汉语”比下面谈到的“汉儿言语”研究成果稍多。就元代“蒙式汉语”助词“着”“了”表示的语法意义而言,祖生利(2007,2009)认为,助词“着”“了”及其组合形式“了有”、“了来”、“了也”、“着有”、“着行”等是“蒙式汉语”的时体标记:(1)“了”及其组合形式“了来”、“了也”是过去时的标记;“着”表示共时的意义,“V1着(,V2着,……Vn着)”表示V1这个动作跟V2、……Vnn个动作的同时或先后发生。(2)“了”是最重要的完成体标记,与时标记“有”、“来”、“也”连用,构成“了有”、“了有来”、“了来”、“了也”等组合形式;助词“着”与助动词“有”、“行”组合的“着有”、“着行”是进行体或持续体的标记。“蒙式汉语”“着”“了”与“标准汉语”用法的不同,是蒙古语语法直接或间接的反映。[19]祖生利(2009)指出,白话碑文在翻译中古蒙古语动词种种变化形式时,用时态助词“了”、“来”对译蒙古语动词陈述式过去时附加成分,用动态助词“着”对译蒙古语并列式、联合式副动词附加成分。[22]
就“蒙式汉语”助词“着”“了”与一些助词连用而言,余志鸿(1988)指出,《蒙古秘史》中“了”与“来”、“有”复合,构成“了来”和“了有”,成为复合时体助词:“了来”表示过去时完成体,“了有”应是“了来”,是《秘史》作者的误笔。[23]曹广顺(1995)指出,元代时态助词“了”、“来”用法上的突出变化是多与其它助词结合使用,如出现“了来”、“了也”、“了有”、“着有”、“着有来”、“了呵”、“了的”等,这种变化的原因是受阿尔泰语的影响。[4]祖生利(2009)指出,《蒙古秘史》旁译中,蒙古语动词过去时附加成分主要用助词“了”、“来”(偶尔也用“有”)对译……有时又用“了”、“来”、“也”、“有”的组合形式“了来”、“了也”、“了有”、“有来”、“了有来”等对译。白话碑文中,对译蒙古语动词过去时附加成分时主要也用“了”和“来”及组合形式“了也”、“了来”等。他进一步指出,“V了有”、“V有来”、“V了有来”、“V着有”、“V着有来”是对译蒙古语助动词a-、bü-的用法和动词现将、过去时形式所致。“V了呵”、“V了的”是对应于蒙古语假定副动词和形动词过去时形式,这些助词连用无疑是受到了蒙古语原文的直接影响。只有“了来”、“了也”的连用,似并非对译蒙古语动词过去时所必需。[22]
就“蒙式汉语”助词“着”“了”新用法而言,王力(1958)指出,元代出现“同+着”,“着”“了”分工不明确。[1]余志鸿(1988)指出,《蒙古秘史》的“着”有两种用法:着1是连动助词,在蒙古语音中是JU,用汉字转写为“周”,表示前一动作是后一动作的手段或状态,而且相对于后一动作必定是非将来时;着2是汉语动词进行态助词的最初成熟形式。[23]刘一之(2001)推测,汉语“V1着V2”结构的产生,可能是受了蒙古语等阿尔泰语副动词结构的影响。[24]李崇兴(2005,2009)认为,“着”的方式化用法和介词后带“着”的用法产生于元代,主要是由于汉语与蒙古语语言接触的影响。蒙古语并列式和联合式副动词表示该动作与其它动作同时或先后进行,其附加成分常用汉语的动态助词“着”对译。对译的结果,是使助词“着”的适用范围扩大,语法功能也随之改变。介词“因”、“依”后带“着”是因为,“因着”对译于蒙古语表原因的后置词tula和形动词工具格附加成分-·ar等;“依着”对译于蒙古语静词或形动词的工具格附加成分-·ar等。[18]祖生利(2009)指出,元代“蒙式汉语”和“汉儿言语”里的“V1着V2”结构是受到了蒙古语的并列式副动词,特别是联合式副动词形式的影响。[22]
太田辰夫(1952)认为,“汉儿言语”是金朝旧管下的汉人、契丹、女真、高丽人的共同语,是中古以来在阿尔泰语接触影响下的北方汉语。[25]祖生利(2009)认为,元代的“汉儿言语”是用来特指元代后期在蒙古语(及诸色目人语)影响下形成的流行于大都等北方地区的汉语变体,它是元代蒙古语同北方汉语语言接触的产物,有着显著的蒙古语的干扰特征。[22]主要语料有《古本老乞大》、《朴通事》等会话书材料。目前还没有见到元代“汉儿言语”助词“着”“了”的研究成果。
通过研究综述可以清楚地看到,目前,学界对近代汉语助词“着”“了”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对助词“着”“了”用法和意义的描写以及对助词“着”“了”历史演变的解释。但我们注意到,汉语史演变中,助词“着”“了”的用法和意义存在一些交叉,如都可以用在“动+着/了、“动+着/了+宾”格式,“着”既可以表“动作持续”,也可以表“动作完成”;“了”既可以表“动作完成”,也可以表“动作持续”。这并不是助词“着”“了”语法分工不清,而是助词“着”“了”的混用,这种现象在元代汉语中更为突出,尽管有学者论及,但还缺乏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元代汉语助词“着”“了”的研究与其它时期的研究相比较而言,成果较少。但比较突出的一点是,研究者从语言接触的角度注意到助词“着”“了”在元代汉语中的时体意义,注意到助词“着”“了”在语言接触背景下产生的新用法。不过,以往的研究很少讨论到元代汉语助词“着”“了”用法相混的现象。根据我们的考察,这种现象在元末明初的《蒙古秘史》中就十分突出,从语言接触的角度讨论蒙汉语言接触对助词“着”“了”混用的影响是值得深入研究的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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