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明 黄成军 潘晓刚
美国的国防战略走向历来是世界关注的焦点。2012年1月5日,美国公布了一份题为《维持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21世纪国防的优先任务》的国防战略指南。按照美国的战略层次,国防战略作为美国战略体系的重要一环,位于国家安全战略之下,服从和服务于安全战略,同时又是制定国家军事战略的依据,规定着军事战略的内容和方向。按照规定,国防战略是由国防部长负责制定和签发的,而总统奥巴马全面参与并亲自出席发布会更使得其倍受关注。新国防战略指南对美国未来国防战略到底做了怎样的规划?调整的背景及战略动因有哪些?它又将对中国国家安全形势产生何种影响呢?
2012年美国国防战略指南全文仅11页。该指南首先对亚太、中东、欧洲、非洲及拉美地区的安全形势进行了综合评估,在此基础上明确了美国武装力量的“10大使命”,包括反恐和非正规战、威慑和击败侵略、在反介入/区域拒止挑战环境下实施力量投送、反击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在网络空间和太空有效行动、维持安全可靠和有效的核威慑、保卫本土并向民政当局提供支援、提供稳定性的存在、实施稳定和反叛乱行动、实施人道主义、救灾及其他行动。美军的总体能力将主要以反恐与非常规作战、阻止和击败侵略、保持安全有效的核威慑、保卫国土和为权力机构提供支持等任务需求为基础。
为了确保这些任务的完成,美国国防部同时要求打造符合2020年标准的联合部队。提出了7条基本指导原则,主要包括:鉴于无法对战略环境进行绝对肯定的预测,美军将保持广泛的作战能力;必须对投入进行划分,明确哪些是当前必需的以及哪些是可以推迟的;保持部队的作战能力,即使是在总体规模缩小的情况下;继续抑制人力成本增长速度、提高经费使用效率及各司令部的工作效率。在进行战略调整的过程中,国防部将努力保持适当的工业基础以及对科学技术的投入,并鼓励作战概念的创新等。
同2005年和2008年小布什政府时期的国防战略相比,新的国防战略指南有四个方面值得关注:
第一,在战争准备上,美国将放弃长期坚持的“同时打赢两场战争”的目标,代之以“1+”战略——即打赢一场主要战争的同时,有能力应对和“遏制”第二个潜在敌手的战略意图。
第二,在战略重心上和兵力部署重点上向亚太地区转移。报告指出美国将缩减驻欧美军,只在欧洲保持两个旅,每个旅由3000人至4000人组成。同时有必要将亚太地区重新定位,增加亚太地区的兵力部署,并正在促进与一些亚洲国家的长期战略合作关系。
第三,在美军作战任务方面,强调美国未来将不再参与如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那样旷日持久的、以大规模的地面占领性和稳定性为主的大规模军事行动,而把应对中国和伊朗的反介入/区域拒止挑战作为美军第三大任务。另外,美军未来将更加致力于网络战、弹道导弹防御和核威慑力量的建设,使集约型的威慑力量得到加强。在打击恐怖主义问题上,美军还将避免消耗战,而是更多地关注于更灵巧、更讲求效益的精准式打击。
第四,在军力建设方面,缩减国防预算,调整军力结构。美国今后10年内将削减约4890亿美元军费开支,并削减美国陆军、海军陆战队等地面作战部队人数。根据国防部长帕内塔1月26日公布新一年国防预算草案时的讲话,美军计划在未来5年内将现役陆军人数从2010年的57万人削减到49万人,将海军陆战队从2010年20.2万人削减到18.2万人。而在海空军方面将得到加强。美军将进一步增加无人机的数量,由目前的61个无人机编组,增加到65个,并在必要的时候将编组扩展到84个。同时,美军在海外采取军事行动时将更多地使用特种部队。美军特种部队人数预计将在未来4年内增长10%,从当前的6.37万人增加到7万人左右[1]。
美国进行国防战略调整,绝非偶然,有其时代背景和客观依据。实际上这是美国高层在充分评估了国内社会经济形势和国际外部环境后,为美国重振世界领导地位作出的深谋远虑的举措。奥巴马上台后面临着复杂的国际国内局势,正如新的国防战略指南称,经过多场战争、花费大量国防开支之后,美国处于一个“战略转折点”上,“过渡时刻”需要新的安全指导方针。
冷战结束后,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战略领导层都强调保持和维护美国军事霸权是美国核心利益,但对于如何在一个复杂多变的世界里运用这种军事霸权优势,美国国内一直有巨大分歧。深受新保守主义影响的小布什政府无论在“全球反恐战争”之前还是之后,都主张推行更富于进攻性的全球军事战略,而从阿富汗到伊拉克的战争,不仅是出于打击国际恐怖主义的需求,更包含着美国借军事霸权重塑世界的意图。事实上,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不仅没有从根本上解决美国及其伙伴的安全问题,反而由于小布什的“先发制人”,一意孤行,导致跨大西洋联盟出现裂痕,也使得美国综合国力遭到严重削弱。
由于“9·11”事件,美国政府将大量精力投入到反恐,使得美国本应在网络经济泡沫破灭之后及时启动的经济与产业变革整整被拖延了10年,虽然奥巴马上台之后试图变革,但积重难返,导致今日美国国内经济、社会问题积压成堆。另一方面,反恐使美国耗费了大量的经济资源,美国国防开支从2001年的2800亿美元不断攀升至2011年的7100亿美元左右,暴升150%。仅阿富汗和伊拉克战争,美国就支出了高达3万亿美元的军费,以至政府赤字持续飙升,债务不断创新高。加之起源于美国次贷危机并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不仅严重影响了世界经济,也严重削弱了美国的实力和信心。由于财政状况的恶化以及经济实力的透支,美国的国家信用遭遇到了空前的质疑,由此削弱着美国在全球经济舞台上的影响力与话语权。2010年美国提出了“重振美国全球领导地位”的国家安全战略目标,全面调整其经济、军事、对外政策等,放弃了“先发制人”和“单边主义”,强调通过加强联盟体系和“巧实力”实现“重振美国全球领导地位”。此次对未来国防战略进行规划,包括缩减国防预算、实施新一轮军事改革优化军力结构、打造新型联合部队、增加亚太兵力部署等正是其在国防军事领域贯彻国家安全战略的重要举措。
美国人称“9·11”后的十年是其“失去的十年”,而在这十年中,无论在经济还是军事领域,美国与诸大国的力量对比都发生了不利于美国的变化。亚太地区正在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动力源,迅速崛起的新兴大国中的“金砖四国”有三国是在亚太地区。对于遭遇金融危机冲击、经济衰退严重,面临财政赤字、贸易逆差和失业率高涨等严重挑战的美国来说,为了确保其世界领袖地位,重振美国经济是其国家安全战略的首要任务,而亚太是美国重要的出口市场和投资地,因此,进一步加强与亚洲的经济交往,密切保持与亚太地区的经济联系对美国的国家利益至关重要。
另外,随着亚洲各国综合国力的不断提升,亚洲国家政治上的自信心也在加强,在地区和国际事务中不愿再做倾听者和旁观者,而是积极参与并争取更大的发言权。中、俄、印、日本等作为全球重要的战略力量,其实力变化和战略选择还牵动着全球战略格局的调整。对美国而言,关注亚洲,不仅因为其巨大的经济利益,还因为在政治、军事、安全、地区合作、国家战略等层面感受到了巨大的挑战和威胁。
其中最引入注目、也最令美国感到不安的,是中国的崛起。中国在国际金融危机的背景下经济仍保持快速增长,综合国力不断提升。近年来中国GDP平均以每年近10%的速度增长,2010年中国GDP超过日本跃居世界第二,按照这样的发展速度,外界估计到2020年中国GDD总量将超过美国,这让美国民众和政府倍感压力。在军事上,中国国防开支连续22年保持两位数增长,总额跃居世界第二。歼-20的试飞、航母的海试,不断刺激着美国人敏感的神经。美国认为,如果中国继续以这样的势头增强军备,美国将在亚太地区失去领导权,未来甚至可能失去美国的世界领袖地位。于是,防范和遏制中国就成为美国亚太战略调整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因素。
东亚一直是冷战后美国重点关注的地区,美国认为该地区是世界经济增长速度最快的地区,也是潜力最大的地区之一。上世纪90年代,美国提出了“营造-反应-准备”的整体军事战略。根据这个战略,美国提出“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地域设想就是朝鲜半岛和波斯湾,同时,美国加强了韩、日和关岛地区军事力量部署。
“9·11”事件打乱了战略东移的进程,美国将反恐作为军事战略的首要任务,并且按照“同时打胜两场战争的模式”,开辟了伊拉克和阿富汗两个战场,尽管美国凭借其强大的军事实力,迅速推翻了这两个国家的政权,但因反美武装的顽强抵抗,使美国陷入持久的战争泥潭,驻伊、驻阿美军最高分别达到17万人和10多万人。在长期的战争中,美国付出死伤近5万人的代价,各项费用开支更是高达3万亿美元这样的天文数字。随着拉登等基地组织领导人被击毙,基地组织的活动能力受到重创,既完成了奥巴马对民众的承诺,又给美军从泥潭抽身将战略重心转移提供了契机。一方面,本·拉登之死使美国国内的复仇情结缓解,反恐战争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趁机撤军,完成兵力部署的调整,可谓顺应时势。在撤军方案上[2],去年先撤1万、今年再撤2.3万的安排可谓是颇费心思,既可保证有足够兵力应对阿富汗地面形势,不至于让阿富汗塔利班卷土重来和两年来的军事成果出现逆转,另外也兑现了奥巴马两年前宣布增兵时的撤军承诺。另一方面,本·拉登之死也从侧面说明了阿富汗已不再是国际恐怖势力的主要庇护地,中亚地区反恐任务相对下降,亚太在国家安全中的地位上升,这为 “后拉登时代”的美国国防战略调整提供了依据。
从国防战略宣布的时机看,奥巴马的政治考量也非常明确,即以战略调整重振美国民众对政府的信心为2012年大选拉选票。奥巴马曾以改善民生寻求变革赢得了众多选民的支持。然而奥巴马在其第一个任期内的表现却让美国人的希望逐渐滑向失望。美国人口普查局2011年9月13日发布报告《美国2010年的收入、贫困与医疗保险情况》[3],其中显示2010年美国贫困率为15.1%,贫困人口达到4620万人,为52年来最高;收入在贫困线一半以下的“深度贫困”人口为2050万人,为36年来最高;美国家庭在2010年的收入中间值为4.94万美元,比2009年下降2.3%;没有医疗保险的美国人数量从2009年的4900万人上升至2010年的4990万人。以上数据显示出金融危机及经济衰退给美国人生活带来的严重影响,同时也凸显奥巴马政府推动经济复苏乏术、民意支持面临进一步萎缩的政策与政治困境。随着2012年总统大选初选战役的上演,共和党的候选人已开始炒作经济和中国议题,新国防战略是奥巴马在保证美国全球军事超强地位的基础上,配合国内经济和民生建设所做的一次大型“瘦身运动”,同时在对华贸易、安全问题上采取强硬态度,意在拉拢选民,并避免给共和党以攻击的口实。
实际上,自从2010年美国的国家安全战略报告提出“重振美国的全球领导地位”的目标和“国内建设、海外塑造”的战略途径之后,美国已经在全球战略部署调整中明显地加强了对亚太地区的战略投入。国防战略指南将中国和伊朗视为未来美军作战的主要假想敌,打造新型联合作战部队,并加快亚太地区的军力建设,必将对我国国家安全产生重要影响。
2010年,美国高调介入南海争端,成功地利用“天安”号军舰事件、延坪岛炮击事件,重塑与日、韩等国的同盟关系;2011年,奥巴马首次正式参加东亚峰会,希拉里任内第十次出访亚太、发表第五次亚太政策讲话、历史性地访问缅甸。事实证明,美国重返亚太后,亚太地区局部动荡开始增多。而此次美国新国防战略指南的公布则意味着美国在军事上对亚太地区的战略投入将从战略规划转向到战略实施的阶段。这必将打破东亚及亚太地区的军事平衡,将进一步增加区域不稳定因素,损害东亚在多年合作基础上建立起来的互信氛围,将加大我国周边安全环境稳定的压力。
当前我国内部还存在着台湾问题,至今未能完成统一大业,同时与少数周边国家还存在领土争端,如钓鱼岛问题、南海问题等。前些年美国忙于反恐,无暇东顾,海峡两岸关系相对缓和,与领土争端各国也相安无事。然而,近来随着美国的重返东亚,东南亚一些相关国家已经蠢蠢欲动。未来美国军事上的介入,使得与我国有领土、领海争端的相关国家更加有恃无恐,我国解决领土争端的难度加大。未来一旦爆发领土争端的军事冲突,美国可快速介入。另外,其加大同盟体系建设后,各方相互呼应,使我多方同时受敌,动摇我动武决心。
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和对外贸易的增多,对海上战略通道安全的依赖越来越大。据统计,海上通道承担着我国对外贸易的90%的运输量,特别是关乎我国发展的重要战略资源,如石油、铁矿石等,主要是通过海上通道进口,对外依存度逐年上升。因此,海上战略通道日益成为影响中国安全与发展的重要因素[4]。从地缘来看,中国海区呈半封闭状态,受两条岛链的包围,通往邻近地区的海峡水道数量有限,大部分海峡水道不为我国所控制,容易受制于人。美国军事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加强两条岛链的军事部署地区,未来一旦中美两国发生危机或对抗,美国及其盟国可以通过两条岛链封锁和控制我海上战略通道,严重制约我经济发展和海军战略兵力的前出。
对于美国的国防战略调整新动向,我们要冷静观察,积极应对,最大限度地维护我国的国家利益。
注释:
①Sustaining U.S. Global Leadership: Priorities for 21stCentury Defense. (Defense Strategic Guidance - United States Department of Defense,Jan. 2012),http:// www.defense.gov/引自报告原文的内容不再另注。
[1] Statement on Major Budget Decisions, As Delivered by Secretary of Defense Leon E. Panetta, Pentagon Briefing Room, Thursday, January 26, 2012. http://www.defense.gov/speeches/speech.aspx?speechid=1647.
[2] 奥巴马公布阿富汗撤军计划http://news.163.com/11/0623/08/777HQ1NF00014JB5.html 2011-06-23.
[3] Income, Poverty, and Health Insurance Coverage in the United States: 2010, www.census.gov/prod/2011pubs/p60-239.pdf
[4] 梁芳. 海上战略通道论[M]. 北京:时事出版社,2011.